我愛，故你在

寄件人：hattiedlockwood@starmail.com

收件人：wild_one666@starmail.com

主旨：旅途中

魯賓，自從你三個星期前搭歐洲之星（Eurostar）離開後，雖然連個狗屁消息都沒有，但我想你應該還活著！我猜你忙著當國際花花公子，早忘了你最老最親的朋友─本人在下我了。想來是因為我既不老也不親，又小又不值錢吧。

聖特羅佩（St. Tropez，譯注：南法城市）好玩嗎？（如果你按照計畫，抵達你老爸家，沒有像上次學校巴黎之旅那樣，喝苦艾酒喝到昏迷不醒、倒在聖日耳曼的某張桌子底下的話）我想你一定爽爆了。炎熱的天氣，古銅膚色的俊男美女，結實的腹肌，湛藍的天空和沙灘，享用不盡的陽光和雞尾酒。你一定愁思滿腹的思念，被你拋棄的細雨紛飛的倫敦郊區和所有一切齁……德本漢百貨公司男裝部的同事們，一定因失去你獨到的客服方式，而哀嚎不已。獅子酒館裡的熱點心，咖哩醬脆薯片，夜間巴士上的爭鬥與閃躲嘔吐物。當你決定去旅行，尋找自我的時候，你絕沒想到這些會將你的靈魂掏空一大塊吧？傑克．他媽的．凱魯亞克（Jack Kerouac，譯註：美國作家，以《旅途上》On the Road一書聞名）。

反正哪，我們這裡也可以很精采，因為你猜怎麼著？？？我考到駕照了！！！夠屌吧！！！這簡直是天降神蹟，清水變醇酒，聯考數學考滿分。誰會想到本人在下我，竟然可以合法的控制一輛會動的車子？簡直瘋了。結果樂極生悲，我倒車時，把老媽的車子弄到去撞一棟大樓的柱子了，不過我還沒向她招供。

先撇下開車神蹟不談，這個暑假簡直就是一場絕世天劫。卡爾對婚禮百般挑剔，我真希望老媽乾脆取消算了。他訂了城堡舉辦婚宴，我沒騙你，而且還要我穿粉桃色的伴娘服。我真沒開玩笑，魯賓。加上雙胞胎比以前更瘋，老媽整天工作，所以啦，我若沒穿著七○年代的咖啡尼龍空姐服在快樂餐廳打工，就是被愛麗絲以「科學」之名惡整（這小妞長大後一定會變成連續殺人魔），或者再一次讀《瓦特希普高原》給奧立聽（Watership Down，譯注：英國作家Richard Adams之奇幻小說）。這本書我都快倒背如流了，真的，我可以上益智節目，回答有關小五、榛果和煩人的長毛任何的鬼問題（Fiver、Hazel、Bigwig，譯注：《瓦特希普高原》的主要人物）。最糟的是，不管我們讀了多少回，這本書總是害我們兩人一起哭。其實痛哭一場沒啥不好，但說真格的，我的人生現在已經夠低潮了，實在不需要再「加洋蔥」了。

我已被快樂餐廳逼到抓狂了，我連睡覺都夢到店裡的全日冠軍早餐，我的頭髮飄著薯餅味，真的不誇張。我幻想各種謀殺梅蘭妮經理的手法，唯有如此才能熬過值班的時間。我不清楚究竟是她的乳溝跟宇宙一樣在不斷擴大，還是她的上衣一直在縮小，反正都瀕臨色情邊緣就對了。她老是叫男生到她辦公室裡喝咖啡或聊個小天，上次馬克出來後，還跑到冷凍庫待五分鐘散熱。不用說啦，她從來沒找我進去聊個小天，就只會凌虐我，叫我去掃廁所。昨天她告訴我，如果我肯把頭髮打理一下，說不定會是個美人胚子。她建議我去燙頭髮，燙頭髮！！！她說可以改善現在長髮的樣子，但頭髮可能燙毛掉。我跟你說，她是個惡魔，惡魔無誤。

凱特整個暑假都待在遠方，和一群藝大的同學扮假樹，好像是什麼環保游擊隊之類的活動。我只見過她一面，跟其他假樹在酒館裡碰的面，凱特開心到很礙眼。老實說，那些樹看起來假惺惺的超討厭，我整個晚上努力無視他們塗在臉上的那種擦不掉的綠條紋。她和來自凱特靈（Kettering，譯注：英格蘭城市）的佐伊還在一起（記得那次凱特帶她到酒館吧─眼睛長在頭頂，自以為是的那個），她們倆個愛得難分難捨，這會兒一塊跑去愛丁堡了，因為凱特靈的佐伊的前女友在那裡參加藝術表演，我沒辦法跟去。

我暫停打字，望了臥室窗外一會兒，要是凱特離開前，能有機會跟她好好談一談就好了。我看著微風輕拂行道樹的葉子，那是真的樹，不是塗成綠色的學生。樹葉緩緩擺動，令人心靜。我接著打道：

喔，對了，還記得一個月前我們不小心上床嗎？結果我懷孕了。

我看著螢幕上的白底黑字，腸胃翻攪了一下，不知怎地，感覺比驗孕棒上出現的那條槓更糟。我火速刪文，刪完後心裡才舒坦些。我又寫道：

所以全部朋友都拋棄我了！！（你聽到悲切的小提琴背景音樂了嗎？）媽媽和卡爾還有雙胞胎馬上要去馬約卡島了（Mallorca，譯注：西班牙東部巴利阿里群島中最大島），卡爾怕我會「不安分」，但我卻只能獨自在這兒吃即食餐加一杯可可，什麼亂都造不了。

而你八成跟法國貴婦泡在酒池肉林裡，或又跟酒吧服務生在打情罵俏了吧。

淚水刺痛我雙眼，我在它們掉落前伸手擦掉，繼續打字。

無論如何，你能不能在百忙中抽出五分鐘，回我一封電郵嗎？就算知道你荒誕不經，也比了無音訊好。

請恕我的直白

海蒂xxx

我反覆再三讀過，試著以他的角度來看，然後修改，希望讀起來機敏有趣，像是只花五秒鐘，不假思索寫成的，毫不悲情、急切，也完全不像出自孕婦的手筆。

我按下「傳送」鍵，雙手抱著肚子向前一倒，直至額頭貼在桌上。木頭冰涼硬實，我用力壓著頭，直到略感疼痛。我發現自己在哭，很恐怖的無聲大哭，彷彿發自身體內的一個比我還大、比房間還大、比屋子還大、比整個城市還要大的空間。自從媽媽把爸爸所有衣服扔掉後，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哭過了。那應該是爸爸過世幾個月後的事吧，媽媽把他的衣物塞到垃圾袋裡，跟一堆雙胞胎穿不下的嬰兒服，一起送到慈善二手店去。媽媽離開後，我去看爸爸的空衣櫃。打開衣櫃門時，空盪盪的衣架悠悠的晃著，然後我就哭了，從來沒有哭得那麼慘，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因為其實我並沒有那麼想他。

我試著不去想那件事或魯賓，或我體內的變化，也不去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把一切都關掉，只容許自己哭。

我等哭停後去照鏡子，我的臉浮腫哀悽，還帶著灰色的淚痕。我拿出睫毛膏，並在眼下塗點遮瑕膏，讓眼睛看起來不會太紅或泡泡的，再抹點口紅，對自己笑一笑。幾乎連自己都相信了。

做這些事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其實在等著魯賓的回覆，等筆電通知或手機震動，好似他真的會回一樣。我早該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了。

過了幾天的否認期，再加油炸食物配《瓦特希普高原》後，回信終於來了，內容如下：

發件人：wild_one666@starmail.com

收件人：hattiedlockwood@starmail.com

主旨：回覆：旅路中

妳說妳的頭髮飄著薯餅味？聽說有些男生就愛這味兒。

我會盡快寫更多給妳。我宿醉到不行。

噢，還有，我絕對絕對絕對不會坐妳的車，我猜妳一定賄賂了路考官，是錢、毒品還是性服務？三個全來？我猜是全套的。

最後，傑克．凱魯亞克是什麼鬼東西？是切爾西（Chelsea，譯注：英國足球職業隊）的球員嗎？

x魯賓

PS妳知道我左腳的鞋子到哪裡去了嗎？還有我的褲子？竟然都不在我身上。昨晚真是瘋了，至少我是。

PPS妳有標點符號過度使用症，那堆大寫和驚嘆號看得我頭都昏惹！！！！！！！！！！還是因為宿醉的關係……

一整個星期，就只寫了這些？我坐在這裡，懷著身孕苦苦等候，難道就為了你的宿醉和足球的爛梗？

我回道：

魯賓，你去死，再也別跟我聯絡。

當然，我沒有寄出去。

寄件人：hattiedlockwood@starmail.com

收件人：wild_one666@starmail.com

主旨：旅途中

魯賓，自從你三個星期前搭歐洲之星（Eurostar）離開後，雖然連個狗屁消息都沒有，但我想你應該還活著！我猜你忙著當國際花花公子，早忘了你最老最親的朋友─本人在下我了。想來是因為我既不老也不親，又小又不值錢吧。

聖特羅佩（St. Tropez，譯注：南法城市）好玩嗎？（如果你按照計畫，抵達你老爸家，沒有像上次學校巴黎之旅那樣，喝苦艾酒喝到昏迷不醒、倒在聖日耳曼的某張桌子底下的話）我想你一定爽爆了。炎熱的天氣，古銅膚色的俊男美女，...

一塊親情編織的錦繡／張子樟（兒童文學評論家）

一

克萊兒‧佛妮絲（Clare Furniss）的《我愛，故你在》（How not to Disappear）是一本迷人的作品，有時候熱熱鬧鬧、有時候傷心欲絕、有時候銳敏強烈。它似乎是本現代青少年羅曼史，但實際上不僅如此，它真正是本成長故事、生命循環的故事，特別聚焦於生命的開始和結束、家人關係和老年失智；同時也和記憶與身分、偏見、愛情、家庭、傲慢、家暴和未婚懷孕等有關。這本敘事討論了如此眾多的議題，讀者對於作者如何設法把它們編織成一本十分動人、意味深長的故事，極感訝異。

深入思考，這本作品呈現了作者的細心與用心。她書寫各色各樣的角色：有瑕疵的、各有性格的、有無數往事的、堅持舉止尊嚴的和擁有豐富生命經驗的，不論好壞。她以憐憫的心思和同情的筆法描繪年邁與失智，同時又以許多社會議題編織成這一本複雜的故事。書中的女性角色個個強悍，凸顯了男性的懦弱。故事中的難題並沒有採取簡易方法來解決─例如讓車禍導致流產來解決懷孕「難題」。它同時探測並呈現各種關係、施與捨等等的錯綜複雜和繁多差異層面。作者同時允許主角海蒂決定自己的未來。這本非糖衣型故事的曲折變化不是讀者所能預測的。故事與時間雙線俱是並行的。作者的確寫了一本十五歲和五十歲都喜愛的作品。

二

故事的主軸是祖孫二人駕車去尋找自我。長者葛莉亞想在過去種種祕密裡，在她記憶消失前，做個交代，而幼者海蒂則得面對並決定她未來的艱難選擇。

這本小說顯然是由角色驅動的故事，這往往意味著不是缺乏情節，就是情節無趣，但本書並非如此。沒錯，情節在許多地方緩慢移動，但動作不停的快速情節配不上這本作品令人痛楚的本質。同時它也不是由簡單直線格式寫成。全書透過海蒂和葛莉亞的觀點來敘述。葛莉亞敘事觀點的大部分章節都是回溯。讀者會覺得全書好像有兩組敘事進行著：其一是現在海蒂見到長期失聯的姨婆和她處理懷孕一事；另一個允諾我們對葛莉亞青少年生活有深刻了解。讓讀者澈底了解她們倆人的親密程度，顯然就是這本作品最精采之處。

海蒂或許不是讀者心目中的女英雄，但她為自己而戰，設法確定將會決定她的未來的每一件事。但她的爭戰過程可以轉化為我們生活每一層面的參考。她隨著故事的進行而成長，讓她有力氣去解決生命中最難決定的事。另一個重要角色當然是葛莉亞。雖然她深受失智症之苦，她並沒因此而無作為。她不願因記憶日漸退化而被另眼相看。就這點來說，她展露了她的勇氣。我們透過她的回溯，知道她這一生的種種不幸形塑她成為今天的模樣。最悲慘不過的是，葛莉亞和海蒂相似之處太多了。兩人都是女性，都遭逢未婚懷孕的困境，雖然年齡有段距離，但同樣勇於承擔苦難。兩人一齊鍛造一條永不斷裂的紐帶。另外，不論是山姆、魯賓或海蒂的家族男性也不可或缺。故事鋪陳並未只集中於海蒂和葛莉亞身上，其他角色同樣重要。

全書布滿濃烈的女性主義氛圍，為上個世紀的所有女性發聲。故事中的男性角色十分不堪，不是家暴、性侵女性，就是懦弱逃避，不願承擔己任。「不說教」是這本書值得稱讚的特點之一，因此作者讓海蒂討論和考慮過流產和收養問題。作者似乎也沒要求讀者要有特別立場，表明贊成或反對。因此，這本書適合每個人，不論他有何種想法。

三

這本書的寫作方式和角色的刻畫似乎超越青少年小說的範疇。海蒂的成熟度及書中陰暗面的書寫比較趨向於成人作品。如果讀者無法認同它擴大了青少年小說的寫作空間這個角度，不妨把它當作此一文類過渡期的作品。

故事布局既有趣又獨特。一位少女跟她的姨婆一起駕車上路，去尋找故事的「結尾」。讀者會全神貫注於故事的兩端：海蒂與魯賓的友情和她有無懷孕，以及葛莉亞的陰暗過去。但讀者並不期待羅曼史，它呈現的是當代青少年小說清新有趣的一面。故事主要是兩個女性和她們的決定，而不是他們生命中的男人。

故事安排了兩位敘述者。海蒂敘述較多，葛莉亞主要述說她自己過去的故事。這種交叉觀點在少年小說十分新穎。青少年小說如果超過一個敘述者，通常都由青少年擔任。這本書的敘述者一個接近二十，另一個已經七十多。然而，葛莉亞述說她的青少年時期時，常常滑回青少年葛莉亞的聲音和心理。但是葛莉亞依舊是一個有脾氣、精神奕奕的婦人，只是她現在變得更聰明、更世故。

海蒂為了暫時逃避解決懷孕這個難題，不斷的用極為令人不安和試探性的問題去催逼葛莉亞，但是葛莉亞的故事並不容易接受。從一開始，她顯然是個障礙重重的婦人。對她來說，她肯答應跟海蒂述說自己的故事已經是邁開了一大步。如此一來，海蒂顯得既粗魯又強求。沒錯，她得思考自己的難題，但那並不是說葛莉亞的私人生活故事不需慎重考慮。葛莉亞也同樣粗魯，但她的故事有趣。她儘管粗魯，但聰明、有時凶猛、有時體貼。

整體來說，這篇故事不像一些當代少年小說那樣漂浮不定、空洞無物。它的羅曼史部分也沒過度描述。到目前為止，它的確是獨一無二的。

一塊親情編織的錦繡／張子樟（兒童文學評論家）

一

克萊兒‧佛妮絲（Clare Furniss）的《我愛，故你在》（How not to Disappear）是一本迷人的作品，有時候熱熱鬧鬧、有時候傷心欲絕、有時候銳敏強烈。它似乎是本現代青少年羅曼史，但實際上不僅如此，它真正是本成長故事、生命循環的故事，特別聚焦於生命的開始和結束、家人關係和老年失智；同時也和記憶與身分、偏見、愛情、家庭、傲慢、家暴和未婚懷孕等有關。這本敘事討論了如此眾多的議題，讀者對於作者如何設法把它們編織成一本十分動人、意味深長的故事，極感訝異。

深入思考，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