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清晨,窗外傳來清脆的鳥鳴聲,橘白色的晨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映入室內。
鐘欣惠望著落地鏡,小心翼翼地扣好制服的鈕扣,將過肩的長髮分成兩條麻花辮擺至雙肩前方;由於有著蓋過眉毛的瀏海,她看起來就像朵羞澀的小花。
接著,她抽出了一把水果刀。
「咻咻!」
在鏡前做了兩下突刺的動作,並用嘴巴發出氣音表現利器劃破空氣的聲音。
感覺還不夠快,再試一次吧!畢竟這次對方可是男生呢!
「咻咻咻!」
在鏡前做了三下突刺的動作,儘管已經看不清鏡中反射的刀光劍影,但她還是覺得不夠快,很不滿意。
不過……其實只要有刺中就好了吧?
人的身體只要被異物刺入,就會變得慌慌張張,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只會用惶恐的眼神望著你瞧。
母親昨晚就是這樣告訴她的。
所以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呢?就算對方是體育很好的男生,只要第一刀有成功,腦子應該也會變得一片空白吧?
但凡事都有個萬一,如果對方突然反擊,自己也得要有個備用計畫才行。
而備用計畫,就是再多補幾刀。
「咻咻!」
再度對鏡前做出突刺的動作,忽然覺得手臂有點痠,鐘欣惠暫時休息了一下。
對了!如果怕對方反擊,那一刀刺入要害不就好了?
不,就是因為不能保證一刀斃命,所以今天才會特地早起練習啊!
但現實跟幻想是有差距的,在這裡瞎練好像也沒什麼幫助。
還是拿母親來練習好了。
鐘欣惠走到客廳,見母親坐在沙發上,便微笑對她說:「抱歉,媽媽,我又來了。」
母親沒有回應,只是靜靜地望著她。
黯淡無光的雙眸,讓鐘欣惠想起洋娃娃的眼珠也是如此深邃。
她身子向前傾,伸出雙手將母親衣服上的皺褶拉好。
「昨天晚上把妳弄得亂糟糟的,真的很對不起,不過我也是逼不得已,妳應該會原諒我吧?」鐘欣惠的嗓音聽起來有些哀愁。母親仍舊沒有回應,在客廳迴盪的只有時鐘運轉的滴答聲而已。
「不過,讓我練習一下應該沒關係吧?反正……妳再也感不到疼了呢!」
語畢,她將水果刀的刀尖對準了母親。
**
過去,影響未來。
未來的所見所得,都是由過去的所作所為建構出來的。
就像現在,當林青祥的腹部被水果刀刺穿的那一刻,他就明白,自己是因為過去在班上帶頭欺負眼前的鐘欣惠,甚至還仗著這股勢力侵犯了她,所以現在才會使自己潔白的制服染上血紅。
在接下來的四秒鐘,他又連續身中十一刀,最後一刀直攻心臟,當場斃命。
當鐘欣惠將水果刀抽出來後,林青祥左胸裡的血就像噴泉般噴得鐘欣惠滿身腥紅,很快,同學們的尖叫聲響徹了整間教室,沒有人敢相信,平時溫馴懦弱,就連遭羞辱時都不曾反抗過的鐘欣惠,竟然會做出如此殘忍的事情出來。
所有的人都臉色發白,呆望著倒在血泊中動也不動的林青祥,教室的氛圍像冰庫般降至最低點,只有鐘欣惠一人神色自若,她以手指輕輕捲起麻花辮的髮梢說:「在這個世界,一切事物都是環環相扣的,人所做的一切行為皆會在這世上產生漣漪,並且逐漸改變這個世界的樣貌。所以,一個人想要斬斷她的過去是不可能的,畢竟無因即無果,無果即虛無,既然凡事必有因,那又怎麼可能僅以『果』的身份存在於世上呢?妳說是吧?以芳姊。」
「什麼!」
張以芳倏然從桌上驚醒,接著才從四周的檔案櫃,意識到自己身處在教會的檔案室內。
看來是整理資料的時候,不小心睡著了。
張以芳捏起眉頭,許久不曾憶起的痛苦,在剛剛又以夢的形式回來拜訪她。她覺得胸口有些悶,貌似有某種負面能量正在那快速凝聚。
先去洗把臉吧!
她站起身,忍住想哭的衝動來到化妝室。
將冰涼的水輕拍在自己的臉頰上,精神瞬間恢復了不少,悲傷感也被冷水淡化,但心裡仍殘存一絲惆悵。
看著鏡中的自己,及肩的長髮盤捲在後腦杓上,雪白的臉搭上一雙毫無生氣的鳳眼,這副外貌,就連自己都覺得冷酷,也因為這樣,一直被友人說不適合當社工。因為外人肯定會認為她如她的外貌一樣難以接近,就跟當初她們剛認識她一樣。
不過她們說的也沒有錯,自己是缺乏熱情的,應該說曾擁有過熱情,但卻因現實的殘酷而被澆熄。兩年前的事件就是血淋淋的例子,直到今日,張以芳還是很懊悔自己對鍾欣惠所做的一切,那事件成了自身永遠不堪回首的夢魘。
對不起……
當時沒能救妳,真的很……
「好不容易把妳給拉回來,妳別再自己陷進去了。」
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張以芳回過頭,就見化妝室外站著一名中年男子,他頭髮及肩,下巴滿是鬍渣,看起來有些頹廢。但其實他是這座教會的牧師,姓利名嘉,他追求內在的昇華,所以對外表沒有太多照顧。
「抱歉,利牧師,我太軟弱了……」張以芳拿起一旁的紙巾,擦拭臉上的水珠。
利牧師伸手拍拍她的手臂說:「不要想太多,妳只要記得妳還有我們這些夥伴就好,妳不是一個人,知道嗎?」
「嗯,謝謝。」
「對了,妳可以幫我找一下九十六年的檔案嗎?我忘記放到哪裡去了。」
「好。」
張以芳帶著利牧師進去檔案室,朝右邊的檔案櫃走去。
「我記得是在這裡……找到了!」
張以芳從中抽出一份綠色的資料夾,那份資料夾封面貼著一個小標籤:「民國九十六年除靈紀錄」。
利牧師接過檔案夾,笑道:「謝謝,每次都是妳在幫我找呢!」
「你客氣了,不過為什麼需要那一年的檔案?」
「因為這次的案件又是跟鏡靈有關。」
利牧師說,案主她在自家上廁所的時候,聽到鏡子裡傳來敲擊的聲響,由於廁所的馬桶和鏡子都在同一側,所以當她側身轉頭過去,便赫見一隻慘白的手在鏡中揮舞!她當場嚇得屁滾尿流,還發誓永遠不會再去那間廁所,不過隨著時間流逝,這種敲鏡現象已不限於那間廁所,只要是有鏡子的地方,就會有敲鏡聲出現。在九十六年時也曾有人發生過類似的情況,所以我想參考當時的解決方案。
「原來如此,事態肯定變得更加嚴重了吧?不然那邊的教會不會要你跨區協助。」
「是啊!案主現在已經崩潰到,只要看到鏡子或是窗戶,就會情緒失控將其砸碎,這很明顯已經影響到日常生活了。加上我還欠那邊教會的陳牧師一個人情,不去幫忙可不行啊!」利牧師說到這,看了下手錶後便闔上檔案夾。「那就先這樣,搭車時間快到了,妳也差不多要準備今晚的青年之夜對吧?」
「是啊!薇安說她這次還會帶她們班的同學來呢!」
張以芳口中的薇安,是利牧師的女兒,為人熱心善良,常幫忙教會在學校傳播福音。
「是嗎?真不錯啊!那順便幫我跟她說一下,我明天才會回來。」
「好的,願上帝與你同在。」
「妳也是。」
利牧師說完後,快步離開檔案室。
第一章、弒親前夜
*妹妹
桐屋鄉教會在每週三晚上八點都會舉辦青年之夜,都是由張以芳女士主持,讓教會的青少年分享當週際遇的活動。像是生活上遇到的趣事,還是閱讀聖經時受到什麼啟發,都能夠在這分享,如果是課業還是感情上的煩惱,也都能在這向大家傾訴。
這次的青年之夜共有十二人參加,其中一位名叫潘振霆的少年是新來的,他因多次在學校午休時間遭惡夢驚醒,因此被同班的利薇安給強行帶了過來。
張以芳初次見到潘振霆就感到有些不協調,應該是留著俏麗短髮、有雙水汪大眼的利薇安看起來就已經很纖瘦了。但在她身旁的潘振霆卻比她還要削瘦,而且他眼窩深陷,面無血色,看來他近日睡眠品質不是很好,很可能是心事重重導致夜夜難眠。
當利薇安帶潘振霆到講台前時,張以芳就握起潘振霆的手說:「潘振霆同學你好,首先我替教會歡迎你的到來,無論你是不是基督徒,主和我們都永遠與你同在。」
語畢,氣色不佳的潘振霆總算露出一絲微笑。
盤起長髮的張以芳雖看似冰山美人,但一開口就讓人感到滿滿的熱情,其他在座的少年們,也都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振霆的到來。
利薇安帶潘振霆走到講台上,將麥克風遞給他。「振霆,我知道你剛從外縣市搬來,所以還不是很習慣這裡,不過如果你有什麼煩惱或疑問,都可以跟我們說喔!只要是我們能做到的,我們一定都會盡力去幫你的。」
「是啊!」台下的張以芳接著說:「聽說你不僅白天會做惡夢,晚上也常遭惡夢所苦,是不是心事太多了呢?來,有什麼煩惱盡管說出來吧!」
「謝謝!教會的大家都很親切呢!」振霆笑著環視大家。
「你就把我們當成朋友,放輕鬆說吧!」張以芳說。
「好,那我就直說了,因種種原因,我想殺了我的妹妹。」
突如其來迸出這麼一段話,教會氣氛瞬息凝重,一片寂靜下,大家只瞪大雙眼望著台上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