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棺

【序】

「所以我說，今天會晚一點回去，餓的話晚餐你就自己先吃吧！我回家再隨便煮點泡麵就可以了。」

清晨開始的大雨持續下到現在，雖然還是夏季，但因為烏雲厚重的緣故，使得天色提前變得陰暗。加上雨滴打在車窗上，田中健作內心煩躁，卻不得不比平常還要更謹慎地駕駛廂型小貨車，畢竟這是屬於公司的資產，要是出了意外，縱使有保險理賠對方，光是車子的維修費就不是自己能負擔得起的，再怎麼說都還有房子的貸款要繳。

白色的廂型小貨車外頭漆有公司的標誌，行駛在郊區道路上，地面有些崎嶇。雖然雨天視線並不好，但由於車輛少的緣故，至少可以維持一定的車速，所以開起來還算順暢。物流司機這種工作，下班時間全看自己何時把貨送完，田中健作憑著多年經驗，在安全與速度之間小心的拿捏。

肩膀夾著手機，左手操作著方向盤，右手則隨時準備換檔。事實上田中健作此刻的動作非常危險，從十分鐘前他就試著要掛斷電話，但無奈妻子並不是個可以理性溝通的人。

「廠商那邊突然追加貨物我也沒辦法啊！又不是我喜歡加班的，妳可不可以理性一點！什麼叫做跟店長抗議？妳以為跟店長抗議會有用嗎？告訴妳，可以取代我的人多的是……喂，妳有沒有在聽啊？」

電話那端突然一點聲音也沒有，通常妻子只要不開心就會賭氣不講話，卻也不肯掛電話。

田中健作有些頭疼，今天從一大早他就開始努力趕進度，為的就是希望能提早下班，沒想到臨走前客戶突然追加訂單，將他們原本預定好慶祝結婚周年的計畫全打亂了，連原本訂好位子的餐廳都被迫取消。也不能怪妻子會如此失望。他一方面能諒解妻子的心情，一方面卻又因對方無法體諒自己工作的辛苦而氣惱。

「喂？你要是不講話，我就要先掛電話了。」他試著想了一下妻子獨自在家等候的情景，語氣放軟道：「我現在這樣開車很危險，回家前我去多慶屋買你喜歡的芋泥蛋糕，我們再來好好補過結婚紀念日，嗯？」

媽媽。

手機裡突然冒出一句小孩子的聲音，接著傳出陣陣雜訊。

田中健作愣了一下，才在懷疑自己是否聽錯時，他一抬頭，車燈照到的前方，突然有一個嬌小的身影從巷子口衝了出來！看起來是個小男孩，田中健作急忙踩煞車，沒想到輪胎卻在濕滑的路面上打滑，他用力把方向盤左轉到底，沒想到車子重心不穩整個往旁邊翻倒。

田中健作在失去意識前只記得四件事：第一、煞車皮過熱的塑膠融化味道；第二、剛才有一瞬間與跑出來的孩子對上視線，依稀從他的臉上看到若有似無的詭異笑容；第三、輾過東西的感覺；最後就是，幸好有叫妻子先吃晚餐了。

這些就是田中健作在車子翻覆撞上圍牆前最後的意識。

第一章

「嘔……」

這是一間市區裡的高級私立學校，學生的家庭背景，非富即貴。簡單來講，這裡是資本主義的溫床，從學生時期就明確劃分出社會階層，將沒有錢的人隔絕在他們所處的世界之外。

嘔吐聲斷斷續續從角落裡的女廁傳出，上課鐘聲已響起了好一段時間，卻沒有人發現她在這裡。當然也不會有人來找她，這裡的老師已經被訓練成不敢得罪學生，要讓小小教職員丟掉飯碗，對這裡的學生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所以學生翹課，甚至不來學校，老師們多半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理會。

她虛弱地抱著馬桶，早就將原本胃裡的食物全吐出來了，但仍持續的反胃，現在只能不斷乾嘔而已。

她靠在廁所的隔板稍作喘氣，伸手將木板上的粉紅色塑膠貼皮撕了下來，露出裡面的廉價木板。她露出了笑容，這種用木屑組合成的聚合板，不就跟她可恥的母親與繼父一樣嗎？只要撕開了光鮮亮麗的包裝，就能看出裡面的廢物與殘渣。

不過就是有那種可恥的母親，才會生出她這種可恥的女兒。這是她想盡辦法都無法逃離的血緣束縛。如今，這可恥的血脈將會被延續下去，她腳邊的驗孕棒上顯示著兩條怵目驚心的紅色線條，不斷的提醒她這件事情。

從剛才到現在，她已經隨意撥打了七八通的電話，卻沒有一個跟她睡過的男人願意承認那是自己的小孩，每一個男人接起電話，聽到她懷孕後都立刻想起了還有別的事情要忙。

他們的反應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一點也不意外，她認知裡的男人就是這種生物。

其實她當然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不過她更想看的是母親知道事實後的表情。

那一定非常有趣。

她掏出口袋裡的香菸咒罵著：「去他的學校，我就是要抽菸！」她將驗孕棒丟進馬桶裡，伸腳踢沖水把手，將燒紅的菸頭狠狠地在門板的貼皮上留下烙印。

＊＊

雨勢到了傍晚突然更加劇烈，陰鬱的氣氛瀰漫四周。黃色警戒線將巷口層層封起，有兩輛警車停在路旁閃著警示燈，雖然已逼近夜晚，但還是有許多人圍在一旁觀看。

就像盲目追逐火光的飛蛾一般，人類總是病態並且本能的追逐著悲劇，幾千年下來一點長進也沒有，隱藏在面具底下的是一顆顆冷漠的心，死者流出的血與圍觀的人數成正比，越是血腥，人們就越愛。彷彿是想要用別人的不幸來證明自己的幸福似的。到頭來，你會分不清究竟是死去的人，還是活著的人，比較令人同情。

但至少還有一小群人不是被好奇心給驅使來的，他們只是在雨天裡仍需克盡己職的警員。

他也是如此。

男子將白色的國產車停在稍遠一點的路旁，試了幾次才成功將之前車禍所撞壞的變形車門給關上。撐傘向事故現場走了過來，那種完全不顧別人的直線行進方式，逼得周圍的人不得不讓出一條路來。他完全無視警方所拉起的界線，正當他抬腳想跨進去時，在一旁忙著疏散圍觀民眾的年輕警察趕緊將他攔截下來。

「這裡是事故現場，一般民眾請不要隨便跑進來。」年輕警察舉起閃爍著LED燈管的警棍。

「我是警察。」

「名字還有證件呢？」

年輕警察聞到對方身上散發的酒味不禁皺起眉頭，開始仔細打量對方。他一身輕鬆的家居服，配上拖鞋，以及剛睡醒的亂髮，未免也太邋遢了吧！哪來的醉漢？

「前田和介。」他搔了搔三天未刮的鬍渣，單手在外套裡摸了半天卻找不到東西。「真傷筋，我好像忘了帶皮夾了，我的證件都在裡面。」

「那樣的話就請你先離開這裡吧！」

「你就通融一下讓我過去不就行了，我真的是忘了帶啊！」

「恕難從命。」

「負責這裡的是古市吧？麻煩幫我向他知會一聲，是他跟我聯絡的。」

「古市警官現在正在調查，不方便被打擾。」

「那負責帶你的警察呢？他應該認得我。」

無心的一句話在年輕警察耳裡聽來卻格外諷刺，這個人現在是在暗示自己資歷還太淺嗎？

「所有人都在忙！請你趕快離開不要妨礙警方辦案！」他揮著警棍往前逼近了一步。「你再不走我就要依妨礙公務罪將你逮捕了！」

「什麼辦案，不過就是車禍嘛！」前田咕噥，年輕警察也堅持不肯退讓，兩人各自醞釀著怒火僵持不下。在一旁身穿橘色雨衣負責指揮現場的警察注意到，趕緊跑了過來。

「前田警官！」穿橘色雨衣的警察把還在錯愕中的年輕警察的頭壓低，向前田行禮。「非常抱歉！他最近才剛調過來所以不認得您，請您不要介意。」

「呦！中村。」前田和介愉快地享受著年輕警察受到驚嚇的表情，畢竟警官跟警察可是完全不同等級的。「這種雨天辛苦啦！」

「這沒什麼，倒是前田警官，您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還親自跑來現場？」

「還不是古市那臭小子害的。」想到他，前田又一把火在胸口燃燒。「你們有看到那傢伙嗎？」

「古市警官應該是在那邊，武內小姐應該也在那裡。」中村比了個方向。

「謝啦！」

前田道謝完隨即轉身大力的拍打年輕警察的肩膀，爽朗的笑道：「你也辛苦啦！不懂的變通的話，至少也要記住上司的臉嘛！」

年輕警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看著前田離去的背影，他撫摸著自己被拍疼的肩膀，中村安慰他道：「別在意，前田警官雖然個性急躁了一點，但其實脾氣很好，他不會這樣就生氣的。」

「他真的穿得很邋遢。」年輕警察皺眉。

中村微笑不語。

「是真的很邋遢啊！」

前田離去的拖鞋節奏聲被雨聲所掩蓋。

所有人都以為是朝著真相邁去，沒想到截至目前為止，都還只是序曲而已。

【序】

「所以我說，今天會晚一點回去，餓的話晚餐你就自己先吃吧！我回家再隨便煮點泡麵就可以了。」

清晨開始的大雨持續下到現在，雖然還是夏季，但因為烏雲厚重的緣故，使得天色提前變得陰暗。加上雨滴打在車窗上，田中健作內心煩躁，卻不得不比平常還要更謹慎地駕駛廂型小貨車，畢竟這是屬於公司的資產，要是出了意外，縱使有保險理賠對方，光是車子的維修費就不是自己能負擔得起的，再怎麼說都還有房子的貸款要繳。

白色的廂型小貨車外頭漆有公司的標誌，行駛在郊區道路上，地面有些崎嶇。雖然雨天視線並不好，但由於車輛少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