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亮島上的惡魔
人,生命結束後,
存在是想念,
不存在,則隨風而逝。
還在,是業的流轉,
自在,則看破色塵緣境,
轉業而成道者。
周先生說,他可以把整個遇鬼過程詳細道出來,但是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請勿公佈他的真實名字。
筆者一聽,立刻無條件應允。
於是,他這才絮絮說出始末。
۩
周先生向來膽子大,所有認識他的人,都稱他『周大膽』。
剛到「亮島」報到時,一位準備退役的弟兄,就跟他說:
「一切小心。不管看到什麼,聽到什麼,都不要理它,尤其是……站哨時。」
那時,他沒想那麼多,只是禮貌的謝他一聲。
進入部隊報到,一切都要重新適應─包括人、事、物。
第一位認識的弟兄,是睡舖在他隔壁的林XX,大家都稱他大林。
因為大林懂的多,為人又很熱心。弟兄有事,第一個會想到他。
亮島範圍不大,周大膽和大林晚飯後,在海灘上散步。
夕陽西下的黃昏海面上,景致特別美,是住在都市裡的周大膽不常看到過的。
「好漂亮的海灘喔!」周大膽嘆道。
大林看了他一眼,壓低聲音,神祕的說:
「想不想聽鬼故事?」
「好啊!」
兩個人一同坐在離沙灘有點距離的小石頭旁,大林沉吟老半天,竟然還不出聲,周大膽忍不住催促道:
「不是要說鬼故事?」
「我……怕會嚇到你……。」
「拜託,我不說,你還不知道我的綽號吧?」周大膽以大拇指比一下自己:「周,周大膽,就是我!你可以開始說故事了。」
「嗯!」大林看他一眼,淡笑了笑:「說故事,其實也不完全是故事……。」
「那,就是真實的了?呵呵,我更喜歡了,其實,我討厭虛構的鬼故事,假假的,既不真實,也不可怕。」
大林看他一眼,不急不徐的說出以下他的真實經歷。
۩
一天大夜,輪到大林站哨,他睡意很濃,但還是提槍,站的筆直。
月亮,讓烏黑的濃雲遮敝住,沒有月光的夜色,特別陰晦。海上的陰風,陣陣襲來。
睡意,輕輕浮上來,大林的雙眼,眼看就要闔上了……。忽然,大林耳中傳來一聲尖銳怪聲。
他微張一下眼,又瞇上了……。
─痛……痛死……。
大林驀地渾身打個顫抖,睜圓眼睛,轉頭四下張望,陰暗的夜色下,什麼都沒有啊!
但但是,剛剛那聲高亢的喊痛聲,是誰?
極盡眼力尋視一番,沒有發現什麼,大林想,一定是自己腦袋迷糊了。
心裡一鬆懈,瞌睡蟲又來了。
就在大林漸漸將沉入睡意之際,耳中驀地又一聲尖銳、高亢得足以劃破他耳膜的怪聲傳來。
大林渾身一震,握緊槍托提到胸前,並大喊著:
「誰!是誰?」
─咻─,咻─,唦─唦─唦。
陣陣陰冷海風,配合著─不知那來的怪聲,還很有節奏的一高、一低……。
突然間,大林腦際閃過一個念頭,同時,他心裡大驚……。
因為,這個奇怪又有節奏的:唦─唦─唦。
像、像極了,人踩在沙灘上,又必須很小心的……腳步聲。
在此範圍不大的亮島上,這、這、難道是對岸的─水鬼,摸了上來?
◎註:對岸水鬼,不是指鬼,通稱是指對岸的士兵。
大林動作迅速,馬上轉頭,連同手中槍管的槍口,也一同轉向沙灘方向……。
烏雲似乎也想幫大林,它輕輕移動,露出稀淡的、矇朧的月光來,大林放眼望去……。
沒有人,但─唦、唦、唦聲,依然很有節奏的響著,雖然它很小聲,但卻又非常清晰的響在大林耳邊。
因為荷著槍枝,大林的膽子壯大許多,藉著不太明亮的月光,尋聲找……有了,那聲音來自沙灘。
大林瞇著眼,望向沙灘……赫!果然!
沙灘上,出現一列腳印,「唦!」一聲,就現出一隻右腳印;「唦」一聲,再現出左腳印。
沒錯!分明就是有人踩在沙灘上,走過來。
問題是,腳印的上面,空泛泛地,完全不見半個人影,而腳印正朝大林的方向,徐徐地、一步一步地往前而來……。
大林整張臉,頓時變得慘白,荷著槍的手、急急想後退的雙腳,不聽控制的抖顫不停。
「不,不,不要過來,不要過、過來……。」大林同樣劇烈顫抖的嘴唇,吐出不成句的話:「再、再、再過來,我、我……我要開槍、開槍了。」
腳印似乎沒聽到大林的話,還是很有節奏的,配合著唦唦聲音,步步進逼。
大林一顆心跳得很厲害,簡直就快要跳出嘴巴來,顫抖的雙腿,不自覺往後,歪斜的倒退,不小心,竟摔坐在地上。
大概是出於本能吧,他舉起槍,對準腳步上方,可是腳步依然向他一步步進逼,最後,他忍無可忍,開了一槍……。
整班的人,被驚醒了,紛紛跑出來查看。
然而,大林的敘述,並未讓弟兄們相信,因為他言之鑿鑿的腳印,居然不見了!
班長說他妖言惑眾,不該胡亂散佈謠言,尤其在這近乎荒涼的小島上,更不該惑亂部隊,尤其莫名其妙地還開了一槍,因為這樣,大林因此還被關禁閉。
「你說,可不可怕?」大林側轉頭,看著周大膽。
周大膽聳聳肩,不發一語。
過了一週,大林準備退伍了,歡送時,周大膽趁機找到機會,悄悄問他:
「你之後就沒再遇到……腳印了?」
喝了一些酒的大林,雙頰紅潤的搖搖頭,豎起一根指頭:
「我猜,是那一槍打走了……那隻鬼!」
「所以,你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當然,不過,那夜之後,我沒再跟任何人提過,我也不敢說。」
「但你跟我說了!」周大膽要笑不笑的。
「那是因為我快退伍。把這件事告訴你,是出於好心,要你……多多小心。」
「去!多謝你喔!好在我膽子大,沒被你嚇到。」
۩
一天,部隊裡一位弟兄,叫許益山的,來找周大膽:
「想拜託你一件事。」
「啥?」
「今天我輪半夜兩點的班,想跟你換班。」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調換一下,又不是讓你白白站哨,給個方便嘛。」
看許益山神色不定,周大膽篤定的交叉雙臂:
「我,是很想給你方便,不過……。」
「不過什麼,說啊!」許益山性急的催促著。
周大膽左右看看─沒人,他驀地壓低聲音:
「難道你相信大林說的?」
許益山深吸口氣,慢慢地開口:
「他是他,我是我,幹嘛相信他什麼?」
「不然呢?你也遇到什麼嗎?」
「噓!不要亂說!」許益山忙作勢,要掩周大膽的嘴。
周大膽裂嘴大笑,推開許益山的手,更篤定了:
「把實情說出來,我才答應跟你替換,不然,免談!」
「你……說真的?不怕?也不會洩漏我說的事?發誓?」
他說一句,周大膽就點個頭,最後伸長手:「我周大膽發誓,絕不……。」
「好啦!來!」
說著,許益山拉著周大膽,到一個僻靜處,談起他的際遇。
陰曆的十五日,月亮又圓、又大、又明亮,剛好許益山輪到半夜兩點站哨。
他沒有打瞌睡,盡職的站哨。
忽然,身後傳來輕微聲音─這是他僅記得的……,之後雖然意識仍然清楚,但卻是身不由已。
等輕微聲音到他身後了,他才回頭,隨意看一眼。
只見一位穿著軍服的弟兄,向他舉手、行禮:「你好!」
「口令!」許益山習慣性的反問。
「XXX!」
「哪個班?名字呢?」許益山又連續問。
「X部隊,姓X,名XX。」
他回話既率直,又大聲,還身著軍服,不可能是假的。許益山的心房,完全鬆懈。
「這麼晚,不睡覺,為什麼還出來?」
「唉唷,睡不著。」
「這樣隨便出來晃,很危險,你不怕長官責罰?」
他搖搖頭,一副無所謂狀:「罰不到我啦!」
呵!竟敢這樣說?真是太大膽了!
只是,當時的許益山完全沒有這樣的概念,後來據說,是因為他意識被它牽引了。
「那,你就隨便逛,別妨礙我站哨。」
「我想拜託你。」
「唔?」
「我要找一件東西,想請你幫忙。」
「什麼東西?恐怕我沒辦法。」
「我都沒說,你就拒人於千里之外,太不夠朋友吧!」
他說的好像有理,許益山無言了,只盯視他。這會兒,許益山直覺感到對方的臉龐有點怪,怪在哪,又說不出來。
「如果你願意幫忙,我會報答你,怎樣?」
直覺讓許益山想搖頭,但在他古怪的眼神下,許益山竟用力點著頭。
他笑了─有點詭異。然後,他轉身就走。
許益山開口叫道:
「喂!你還沒說要找什麼東西。」
他只揮揮手,卻沒再多說什麼。
就在此時,忽然間,許益山的背部,被人猛拍一下,他沒來由的渾身大震,轉頭望去,是來接他哨的呂宏德。
「你沒站好哨喔,幹嘛看那個方向?」呂宏德問。
「不是,有個弟兄,他……。」說著,許益山轉頭,望向剛才方向。
明晃晃的月光下,吹來幾陣涼風,但哪有半個人影?
「什麼?」呂宏德跟著,轉頭看一眼。
「咦?人呢?你有看到一個穿軍服的,往那邊去……。」
「嘿!你亂說些什麼?在這裡的,哪個沒穿軍服?」
「有啦!剛剛,他還跟我說話……。」說到一半,許益山忽然住口。
「有嗎?是你在自言自語吧?」
「你沒看到,我跟一位弟兄在說話?」
呂宏德手肘碰一下許益山的手臂,不悅地:
「得了!交班吧,不要嚇我!」
這時,許益山無端心裡發毛─大約這會兒,他的神識清醒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