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義大利有多少種原生葡萄品種?
專家的估計約有兩千,經DNA分析確定的約有一千,商業規模上用到的可能有四、五百。不管使用那個數字,都比次於義大利的三個國家法國、西班牙、希臘加起來的還多。
這種無可比擬的多樣性,使得義大利葡萄酒書的寫作格外困難。
教科書式的寫法在Burton Anderson的「Wine Atlas of Italy」之後已經沒有了。類似名字的書後來還有好幾本,有的寫品種,有的寫知名產區,有的寫知名酒莊,都很難完整。試圖完整的書很容易變成無法閱讀的型錄。或縮小範圍,只寫紅酒或白酒或氣泡酒、只寫北部或中南部、只寫個別大區、只寫單一產區、只寫單一酒莊。這些書都有人寫,可以很詳盡,還可以把歷史、文化、食物包括進來,讓人一窺浩瀚的義大利葡萄酒的局部細節。
要有可讀性,又想傳達整體義大利葡萄酒的特別或迷人之處,捨棄不可能或不必要的完整性,親臨產區的遊記式寫法是另一種方式。非葡萄酒作家的Lawrence Osborne、Robert Camuto都寫出了備受好評的書。這也是這本《喝遍義大利》的寫法。
這本書的出版來得正是時候。雖然義大利葡萄酒漸受歡迎,中文資訊卻一向缺乏,酒友能讀的東西除了酒商的文案,就是一些可信度不一的網路文章。一本帶著熱情和親身體驗引導讀者認識義大利葡萄酒風土人物的書正是葡萄酒愛好者所迫切需要的。
羅馬軍團和奴隸的飲食配給包括葡萄酒,概念不是搭餐,而是糧食的一部分。義大利葡萄酒在飲食中的這種角色至今都還很明顯。阿爾卑斯山腳下的Valle d’Aosta紅酒產量幾乎占八成,天氣好時可以看到北非的西西里白酒占六成,完全顛覆一般人北部產白酒、南部產紅酒的刻板印象。
地區性、獨特性、多樣化一直是義大利這個半島國家在歷史、習俗、方言、飲食的特色。義大利文的campanilismo形容一個人一輩子離不開可以聽到鐘聲的範圍,這種對土地的依附和眷戀塑造了強烈的地區風格。義大利葡萄酒也免不了國際化的壓力,但幸好義大利的頑固酒農似乎特別多,仍繼續用他們的方式做他們獨特的葡萄酒。十幾年前可以常喝的Barolo、Brunello di Montalcino,有的現在已經快買不起,但十幾年前被稱為「義大利的加州」(這個比喻並不完全是正面的)的西西里,現在是全世界最熱門的葡萄酒產區,島上的火山Etna產區被形容為「地中海的布根地」。這種蓬勃變化和產區復興也是現在義大利葡萄酒吸引人的原因之一。
匡民是我二十年的酒友。這些年來她的工作都和葡萄酒有關,經驗豐富,而且味覺敏銳,對葡萄酒的喜好有明確的個人風格。最難得的是她仍保有強烈的好奇心,持續追尋能打動人心的葡萄酒。她醞釀多年,親臨產區採訪酒莊,坐火車搭船從南到北和離島,終於寫成了這本書,成功捕捉義大利葡萄酒的風貌──非常italianissimo,是真正的義大利。
黃偉能
作者序
展開旅程
還只是春天,空無一人的車廂裡,只有連隔熱紙都擋不住的南義驕陽在肆無忌憚。
連結一節節無名小鎮的慢車裡,彷彿聞得到老成世故和滿不在乎,是因為忿忿不平嗎?它們還會發出一種規律的轟隆聲,偶爾夾雜著金屬磨擦的吱喳作響。隨著我眼皮一眨一眨而時遠時近的,是在陽光下微微起伏的綠色丘陵、一望無際的藍綠相間碧色海岸,以及在暫時閤眼之後,看上去依舊像是同一片風景的風車、農舍、平原和羊群。每當旅途中出現這時間像是被困在迷宮裡的片刻,我總會自問:「為什麼我會在這裡?」
只不過這問題怎麼聽都愚蠢至極。即便換個方式:「我怎麼會不自量力想寫本義大利葡萄酒書?」答案都不可能稍微聰明。「該是被下蠱了」,我心想。但是在投身葡萄酒寫作的二十年間,我也有幸喝過無以數計的好酒、去過幾大洲風情各異的葡萄酒生產國、接觸過無數認真釀出好酒的獨特生產者,怎麼獨獨只被義大利蠱惑?
是因為上一本書的寫作過程實在漫長痛苦,讓我還處於未能從重大打擊中恢復正常心智的「脆弱期」;是因為心目中的頂尖葡萄酒作家竟然把賣酒廣告都寫到令人莞爾,讓我不得不正視自己貨真價實的中年危機?或者該追溯到更久以前,曾經鍾愛過的Amarone實在豐厚甜美;一直沒學好的義大利文始終引以為憾;在我首度赴義前誠心提醒:「千萬別輕信義大利男人」的駐台代表太教人感銘;還是在鏡頭下捕捉到「警察光天化日蹺班飲酒」太印象深刻?就連曾被知名酒廠放鴿子在門外枯等近兩小時等如此種種,或許都是我被義大利媚惑的潛在原因?
正當腦海裡有無數問號飛逝,火車卻毫無預警地突然減速停了下來;在某個不知名的小鎮。事實上,這些慢速火車停靠的,幾乎全是一座座在天高地迥間孤立無名的小鎮。在鎮與鎮、站與站之間,既找不到上一站的形跡,也無從得知下一站會是哪裡。儘管如此,火車依舊按著不一定準確的時間表,一站經一站、又通往下一站。此刻我突然憶起,2003年首度踏上義大利時發生在海關的小插曲。那是我人生中首度應邀擔任國際性葡萄酒比賽的評審,為此我來到義大利中部Umbria區的Perugia省、人口只比嘉義的阿里山鄉略多一點的Torgiano小鎮。就在我抵達羅馬海關時,奇妙的事發生了。
「第一次來義大利?」海關的年輕男職員貌似認真的邊檢查我的文件邊問。
「是」,
「你是來工作?」
「對,我是葡萄酒作家」,長途飛行的疲累和初來乍到的緊張,讓我佯裝出一種超乎平常的友善口吻。
「你要去哪裡?」
「Torgiano」,我沾沾自喜地以為能說出目的地,會讓他毫不猶豫就蓋章放行。
誰知道他反而一臉狐疑地問我:「Torgiano在哪裡?」
「Torgiano在哪裡?」我可以猜想自己當時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壓下心頭的慌亂和震驚。「有沒有搞錯?」我心想,鬼才知道Torgiano在哪裡。作為初來乍到的外國人,我以為記得一個紙上的陌生名字,已經是對遙遠異國極盡所能地表示友善和尊敬。還記得當時我邊在心裡咒罵邊想(即便到今天我仍然認為),同樣的情況絕不可能發生在台灣的桃園海關:總不會有官員質問一個首次踏上台灣的外國旅客東勢區或二林鎮的所在吧!
然而,日後隨著我踏上義大利的次數越多,我才發現,正是這點點滴滴、芝麻綠豆般的種種「不可思議」,一個個儼然那些互無關連的孤立小鎮似地,密密麻麻地交錯出義大利葡萄酒令人難以脫逃的魅力之網(雖然如今我已能想像,當年那位官員應該真只是好奇Torgiano在哪兒才有此一問)。幾千年的葡萄種植歷史、幾千種原生葡萄品種、上千公里的迥異風土,以及受各地風土民情薰陶的無可計數性格獨特生產者,終於讓這裡的葡萄酒,生出他處所難以企及的無限光怪陸離。
於是,帶著坑坑巴巴的行程、一張不知道該在哪兒登船的船票,我展開了這本書裡的兩次義大利小旅程,張開雙臂擁抱未知。所有打算搭順風車或中途上下的,大可放心。在這趟旅途裡,既不需要牢記五百多個不同的DOC產區名、更沒必要弄清任何繁雜的產區法規和分級;那些不過就是西西里街頭的交通號誌──可以大剌剌視而不見的玩意兒。至於冗長拗口、容易誘發混淆甚或憂慮的當地葡萄品種,就當是前晚派對上結識的張三李四吧;除非有發展更長遠關係的打算,否則誰在乎記不記得對方的名字。當然,寬容開放的心胸、好奇心和幽默感會是挺不錯的隨身行李;畢竟,這才是在葡萄酒世界徜徉時,到哪兒都能通的國際語。
本書的問世要感謝許多的天降貴人:積木文化從總編到責編,以及參與各面向的所有工作人員;不吝指教的輔大外語學院楊馥如老師;鼎力協助行程安排的楊子萱小姐、Peter Mirnik先生,以及同為本地最重要義大利葡萄酒進口商的越昇國際陳麗美總經理、最馳名義大利餐廳Solo Trattoria(系列)的林靜芳總監和王嘉平主廚;西西里Taormina的Tischi Toschi餐廳主廚Luca Casabalanca。還有本地所有義大利葡萄酒的進口商們、慷慨接受我訪問的所有義大利酒廠;義大利葡萄酒同好會的賴彥均會長、黃偉能教授,以及惠我良多的全體同好、諸多酒友;少了你們的智慧和經驗分享,這本書將只會是空洞的想像。Grazie a Tutti!
陳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