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每扇窗戶都被厚重窗簾嚴實遮擋,一絲自然光也無法透入的房間裡,魔法燈明亮,室內並不昏暗,可見此間主人並非厭惡光亮環境,所抗拒者,多半只是來自外界的,尤其是來自白晝的自然光輝。
房間裡,此時有三人在。
魔法師裝束的金髮少女坐在高背椅上,偏著頭,托著腮,五官精緻如娃娃的小臉上,寶藍色大眼睛眨動次數極少,偶爾閃過思索之色,更多時候則跟她豎起的耳朵一樣,全副注意力都投放在面前矮桌上,看著平攤在桌面的地圖和棋子,聽著執棋之人像在跟自己說話,又像特意說給別人聽的聲音──
「……一個尊主已經夠麻煩了。」
喜著暗紅為基調的禮服,雙目亦是血般殷紅的優雅青年,在囊括範圍不僅此界的地圖上一一落子,國王、皇后、主教、騎士、城堡、兵……黑方棋子一個不落,被擺在模樣年輕,可今生年歲已有三位數,加上前生四位數都不止的血族公爵認為適合的位置上。
擺弄完黑方,血族公爵拿起白方棋子。
「……我不希望『最後』到來時,裡面又隱藏更多變數。」
他這一次的擺放速度不如剛才快,每一子落定前,都會停頓幾秒鐘來思考。拜諾帝國、大漠王國、冥神領,三者版圖內慢慢被添上與黑棋對應的白棋,這期間,血族公爵說話聲並未停歇,只是語速隨著思考稍微放慢。
「……伊蕾卡所部如今已成孤軍,她和狄莎娜剩一次聯繫機會,須用在關鍵時刻。」
白髮銀眸的惡魔少主與血族公爵對坐,唇角噙笑,抱臂環胸,目光雖落在地圖上,盯著棋,卻流轉著異芒,加上惡魔又是反覆無常的性子,教人難以判斷他究竟有沒有專心聆聽。或者,他雙眼正看著的,早已不是近在眼前的東西?
「……我看不見『拼圖』的全貌,但,我得為它補上缺失的最後一角,讓佈局完整。」
冥神領上,黑方一王一后。
血族公爵執白方棋欲落子,那惡魔少主卻搶先一步,順走白方國王,插進黑方王、后之間。「喀」的一聲,白方國王落下,黑方二棋同時浮現裂紋,碎作一灘粉末。
「將軍!」惡魔少主語調愉悅。
「是的,將軍。」放下手,血族公爵直接當作沒搶棋這回事,「所以我需要你家祖宅底下,應該存在的那塊萬用『拼圖』。」
眉揚,惡魔少主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就是坐在那裡,彷彿對座之人臉上存在莫大玄奧,需要他耗費時間,仔仔細細地觀察剖析。這一眼,同時也揭開了長達三十分鐘,只為比拚耐性的僵持戰。
血族公爵、惡魔少主,二者在耐性上不分軒輊。可惜後者有個專業賣兄的妹妹,見狀,登時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半嗔半怒一喊:「哥哥!」
血族公爵險之又險,才憋住沒笑出來。
無他,惡魔少主照慣例又被妹妹逼降,無可奈何只有鬆口,不甘地反問:「我的好處?」
「事畢陪你七天。隨傳隨到,隨時開打。」
「哦?」惡魔少主一頓,琢磨幾秒,大概覺得不會有更好的收穫了,遂笑道:「呵呵呵……好!」
第一章 浮現的陰影
薩姆東大陸,世上僅有三塊可稱之為「陸」的板塊之一,那裡是此界眾生眼中黑暗的起源,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魔族們毫無疑問的故鄉、祖地。
這裡與世隔絕,如同界中界。
凡是想渡海一窺薩姆大陸風貌的旅者,最終總會在沿海至近海區域那片重重霧靄裡迷航。運氣好點的,幾經波折也許能找到離開的路;運氣差勁的……不妨想開點?其實重新投胎也是改運的好辦法。
至於意識到走海路行不通,歪腦筋動到空間魔法上,認為玩傳送更高端的……不好意思,薩姆大陸上空還有針對性攔截空間傳送,沒有魔紋密語壓根不給通行的魔網。它會好好教育你,偷渡屬於高難度技術活,不是誰都玩得轉!
這片土地,已近千年不見生人踏入。
然而,就在這幾天裡,跨大陸超長途傳送才會導致的能量波動出現了兩次,攪得薩姆大陸幻級巔峰以上的強者總有幾分思緒不寧。原因無他,都是兩次傳送落點皆在赫雷克爾家族領地惹的禍。
那裡是薩姆大陸最特殊的一塊封地。
赫雷克爾,乃是身懷神性血脈的魔。
基於以上兩點,那處大山環繞的赫雷克爾封地,不僅論自主性比其他自治領自由,更儼然是一個小小的國中國。
總之,只要封地內不發生驚天動地的大亂,魔王陛下對赫雷克爾領的各種騷動往往如此表態:「本王正在閉關。」
約定俗成,魔王的態度自是魔族高層與高手們的風向標。於是有所察覺的魔們,不約而同說服自己又出現幻覺了,然後大部分轉過頭,繼續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小部份不動聲色,接著觀望,同時負責預警。
第二次傳送,那屬於眾神殿的氣息讓他們不得不防。殊不知,遠方來客這時候和他們一樣,滿心警惕。
這夥藉由眾神殿傳送門跨越兩塊大陸的客人,自然是勒斯一行。
按照狄爾希斯留下的座標,他們的落足點就在赫雷克爾祖宅大院裡。而讓他們一抵達目的地就呈戒備狀態的理由非常簡單──
有血腥味。
是那種很淡很淡,多半經過處理卻仍殘留下來的氣味,就在眾人腳下這座大塊石板鋪地,大型石雕擺件錯落,風格粗獷且透著古老韻味的庭院之中,縈繞不散。
假使此地主人沒有拿血洗地的變態愛好,這裡十之八九發生過一場規模浩大的血戰。
只不過負責戰場善後的人非常專業,除去始終不散的淡淡鐵鏽味,竟再無其他線索能夠顯示這處庭院曾經吞噬掉無數生命!
至少兼修死靈魔法的勒斯,在這裡捕捉不到靈魂的氣息。
院子裡僅有導致血腥氣難以徹底散去,似有若無的怨,卻不見魂。如果不是對戰雙方手段均酷烈到敗亡者魂飛魄散,那麼多半是戰場清掃隊伍中,有誰精通死靈魔法,遂順手將徘徊不去的怨靈一網打盡。
反正不管哪一種,死者們下場不會太好已經可以預見。
──縱使是魔族,也不至於在家門口弄這樣亂七八糟的東西吧?就是這樣的疑竇,令大夥兒誰也不敢放鬆。誰曉得狄爾希斯會不會故意給成某個奇怪地點的座標,美其名曰:「這是特別的歡迎儀式。」
大家都相信,這種事惡魔少主做得出來,而且做來全無壓力。
而使徒在這短短幾分鐘裡,壓力不是一般大。
因為對傳送落點的不確定,勒斯帶頭,米薩契爾和肯目光焦點全落在使徒身上。
他忍了又忍,依然沒忍住,不禁扭頭叫道:「這地方我沒來過好不好?不要他看你們也跟著看!老子都說了,有那個混蛋在攪風攪雨,歷史早被他攪得發生偏轉……欸!」
角度正好,使徒一回頭,便瞧見一抹身穿紫羅蘭法袍的嬌小人影,從那座方方正正的宅邸牆角轉出來,朝他們連連揮手,脆聲叫喚:「勒斯大哥還有大家,這邊、這邊!」
在她身後,長髮白中帶銀的惡魔兩手插在大衣口袋裡,不緊不慢地跟著。
正是茵蕾和狄爾希斯。
兩人的出現不早不晚,剛好替使徒解了圍,後者不由背對眾人悄悄抹了抹面具上根本不會有的冷汗。
其他人也放心了,狄爾希斯就算設局整人,最多也只會把自己算進去取信他人,絕不會帶上他妹妹。
勒斯感覺袍袖一緊,低頭一掃,果然是茵蕾帶著幾分靦腆扯住他的袖子。
「大家跟我來……」她努力裝得若無其事,偏偏臉上可疑的微紅不是說消就能消掉。多虧抵達人數不對,使她如願轉開自己的注意力,追問起來,「咦?斯特哥哥和瑪門大姊不在?還有薩瓦哥哥呢?」
「瑪門親人去世,斯特、薩瓦陪她回鄉處理後事。」
「啊!怎麼會……」
茵蕾是真的驚訝,當即住口不再深入這個話題。縱使當事人不在,亂打聽別人的傷心事也不應該,更別說茵蕾對瑪門的觀感還不錯。
最起碼看上去正氣十足的女騎士,沒有一聽說同行夥伴裡有魔族,就迫不及待舉起捍衛正義的屠刀。相反的,她們熟悉後能聊的話題可多了。比如一些屬於女孩子的小秘密,跟哥哥說不適合,太羞人,但跟瑪門大姊說就沒有這方面的問題。
「那、那我們先進屋子……」沒話找話實在不是茵蕾的專長,她的聲音頓時越來越小,抓住勒斯袖子的小手也不自覺多用了幾分力。
勒斯自然能發現這點,那是他的衣服;狄爾希斯始終關注著妹妹,視線同樣落在茵蕾用力扯住袖子而略略發白的手上。
下一秒,茵蕾以外的人悉數察覺到氣氛改變。這種感覺,雖不像腳下寂靜中隱有血腥味飄散的庭院那樣令人不舒服,可是誰都曉得,再磨磨蹭蹭害茵蕾侷促不安,狄爾希斯會讓大家都很不舒服。
「……戀妹癖。」不曉得哪個人小聲嘀咕。
他很幸運,也許是聲音太小狄爾希斯不好分辨目標,更可能是對方連一秒鐘都不願意耽擱,索性懶得計較。
總之狄爾希斯這回走到了眾人前頭引路,一行人腳步想不加快都不成。
只是放著比較近的正門不走,偏偏要繞路走側門,這樣多此一舉未免太令人費解。
興許是帶著疑問的目光太強烈,狄爾希斯沒走幾步,還是提示了句,「她暈血。」
「輕度的。」茵蕾連忙補充,更特別強調道:「要大灘大灘的血,人家才會暈倒。」
眾人恍然。
──敢情大門之後才是血流成河的凶殺案第一現場?
每個人落在赫雷克爾祖宅大門上的目光不由得均添上幾分詭異。
「你教他殺全家?」勒斯有意落在後頭,遞給米薩契爾一個眼神。
「怎麼可能。」後者搖頭苦笑。
不過這份肯定在進了赫雷克爾祖宅,感受到屋內比屋外更顯莫名壓抑的氛圍後,米薩契爾這樣謹慎的人也不禁動搖,開始反思與赫雷克爾兄妹密談那天,是否不經意間使用了會引發歧意的字句?
因為狄爾希斯領著大家從側門進,往偏廳去時,米薩契爾身為血族格外敏銳的聽覺告訴他,封閉起來連屋內僕從都不輕易靠近的正廳裡,有人斷斷續續在喘氣呻吟,如同離水的魚,正在做最後的垂死掙扎。
孰料前後不過幾秒,米薩契爾跟著察覺,那個人的呼吸聲慢慢又變得粗重。
……他撐下來了?
不對,正廳裡頭少說應有兩人!
生命力頑強,怎麼折騰都死不了,逮到機會還有膽反咬一口的難纏敵人,米薩契爾也曾領教過,光那陣呻吟給他的感覺就不對了,聽上去,更像某人被故意吊著一口氣,正由專業人士變著花樣逼供。
「啊啊,我怎麼忘了呢?蝙蝠們聽力向來非同一般的。」
對血族而言,蝙蝠可不是什麼好聽的稱呼,但米薩契爾也不至於為一個代名詞和又倒退出偏廳的惡魔生氣。
狄爾希斯喜歡亂用代稱的毛病大家都曉得,為這種瑣事就發脾氣,早晚得被狄爾希斯氣死。
米薩契爾現在懷疑,狄爾希斯是故意讓他察覺的。
不然即便落在最後,他又有幾秒停頓,也不至於明顯到讓當主人的特地轉出來看看,何況狄爾希斯的發言已等同於間接承認。
「看看?」
狄爾希斯在問米薩契爾,也在問隨後出來的勒斯。
瞧惡魔喜氣洋洋的模樣,彷彿迫不及待想炫耀些什麼。偏偏勒斯和米薩契爾看起來興趣缺缺,似乎只求結果,對過程完全沒興趣,狄爾希斯索性再加把勁,誘惑道:「這棟房子底下,好像藏了一支軍隊──一支比這座祖宅更加古老的軍隊。」
「一支軍隊……」
「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狄爾希斯語帶遺憾,像在可惜沒把握住機會,好把米薩契爾開出的七天對戰日再延長點。
早就學會無視狄爾希斯的某些小動作,米薩契爾平淡地表示:「我知道有東西就夠。」
說完,他立即移步跟上已朝正廳走去的魔導士。
很顯然,勒斯確實被勾起了一點點興趣,準備推一把,好加速擷取成果的進度。
能夠被魔族稱作「祖宅」的房子,千年屋齡都是保守估計,萬年的存在比比皆是,那點光陰侵蝕尚不足以令魔族帶有層層防護的古宅或者古堡腐朽。
而一支被埋藏在地底,也許有上萬年的軍隊……按照死靈法師的思維方式,勒斯很難對它們不感興趣。
倒是茵蕾探頭一看勒斯準備去推開廳門,立刻關上她的偏廳小門,順便把肯和進去後就完全沒有挪窩意思的使徒也關在裡面。
見少女魔法師如此反應,勒斯對正廳裡可能的景象頓時有了更進一步的臆測──雖然,縱使門後是一片處處可見殘缺屍骨載浮載沉的血海,也動搖不了魔導士的心智。
握住把手下按,推開廳門。
一股嗆鼻的濃烈腥味登時撲面而來,勒斯即使做足了「廳內環境會很糟」的心理建設,依舊被刺激到本能往後一縮,眉頭大皺。
魔導士不曉得這座正門進來第一廳,原先如何擺設裝飾,不過他相信無論走哪種風格的佈置,都不會在搬空傢俱的黑石地板刻上一個個人頭大的符文,然後以大量新鮮血液將它們逐一填滿。
一個「魔」字,不代表魔族喜愛與血腥同住,那種環境更可能得到一名尚未獲得爵位的吸血鬼青睞。
刻於地面的符文,顯而易見具備著特殊約束力,如同被安上一片隔離兩端的透明板,符文凹槽裡的鮮血是可流動的,可蓄意碰觸的,但正常行走,鞋底踩過卻不會沾染一絲血跡,即使有椅子腳就卡在符文凹槽處,也會虛懸其上。
例如勒斯進門便瞧見的那張木椅。
有個男人雙手對扶手,雙腿對椅子腿,被粗重的繩索牢牢與木椅捆綁在一起。他閉著眼睛,冒著冷汗,身子不時如同羊癲瘋犯了,一陣一陣劇烈抽搐……米薩契爾聽見的斷斷續續呻吟即是來自他口中。
男人髮色白中帶銀,與狄爾希斯類似,只是色澤不如後者亮眼,就像蒙上了一層灰。
茵蕾曾說過,繼承冥脈的赫雷克爾一族,先天就是這樣的髮色。換言之,眼下在受刑的這一位,是與狄爾希斯血脈相連的同族。
反倒是站在男人對面的施刑者,看上去更像外人。
然而即便狄爾希斯什麼都不說,勒斯、米薩契爾也看得出來,這位有一頭棕黑色俐落碎髮,雙眉末梢飛揚似利劍出鞘,底下一對墨藍眼珠子透著沉靜感的「外人」,才是狄爾希斯身邊的體己人。
「他叫夜桐,呵呵呵……是個好孩子。」
狄爾希斯主動向另外兩人介紹這個看見他們三人後,只喊了狄爾希斯「少主」,對勒斯和米薩契爾視而不見的青年。
後二者有選擇地只接收前半句話,好孩子之類的形容一律當沒聽見。誰知道應了話,狄爾希斯興頭上來,接下去會說什麼?
勒斯逕自觀察起懸浮在夜桐右手邊,高度約有五十公分的橢圓形鏡子。鏡子裡,一名外表輪廓模糊的中年男人,正死死盯著外頭的行刑場面。雖然他的表情不夠清晰,不過其中那股咬牙切齒,針對某人或某物徹骨痛恨的意味,卻分外明顯。
目光再一轉,勒斯當即注意到,正廳角落還躺著一個背對他們的人,同樣擁有白中混著銀絲的獨特髮色。
勒斯的召喚通道在倒下之人身邊開啟,早在另一端待命的骷髏兵登時外探半個身子,伸出兩條慘白骨臂去翻動那人,好教勒斯看清楚對方的相貌,也順便從後者雖傷痕累累,但依舊微有起伏的胸膛,確認此人尚有生命跡象。
肉身無恙,鏡子裡與之模樣近似的面孔,自然是生魂。既然是生魂,肉體又留有受刑痕跡,勒斯再看眼前的陣仗哪不明白,這是知情者太過死硬派,逼得拷問者不得不另闢蹊徑,尋找迫其妥協的其他可能。
此時在受刑的年輕人,無疑便是那份可能。
沒看見鏡子裡被囚禁的魔魂已經咬牙切齒成什麼樣子?如果那個中年男人還有肉體,這會兒,嘴唇多半早被他自己咬爛到不成樣子。
「夠了!給我住手!住手!」鏡中魔魂氣急敗壞地咆哮著,「你這以下犯上的東西!他也是你的主子!你怎麼敢……你怎麼敢……你!」
話音戛然而止。
原因無他,夜桐施加在那位「主子」身上的折磨,陡然加大力度。偏偏年輕男人精神與體能兩方面均已瀕臨負荷極限,夜桐一加壓,他哪裡還招架得住?立即口吐白沫,繃得死緊的身子則徹底癱軟,顯然意識終於堅守不住崗位,再度離體而去。
這是年輕人第七次深度昏厥。
可惜夜桐不僅精通洛穆那套封禁序列符文,同時還是出色的精神系魔法師,他起碼有一百種把年輕人刺激清醒的方法。
七?小數字!
不過這項事實你知我知他知,只有勒斯和米薩契爾不知,鏡中魔魂怎會眼睜睜看著夜桐繼續折磨年輕男人?
他這一支血脈只剩下兩個人了!
「我說!」帶著三分憎恨、七分不甘,鏡中魔魂說話語速奇快,「具備冥神血脈的惡魔之血,可以解開地表的封鎖;自願獻祭的傳承之魂,能夠喚醒沉睡的大門──符合文獻裡條件的傳承之魂,就是我!」
「……你想得到的是這個吧?我可以成全你們……只要與我簽定一份保證他安安穩穩活下去的神契。」一個稍長的停頓後,鏡中魔魂語氣深沉,帶著濃濃疲憊表態。
從頭到尾,夜桐連一眼都未曾掃向表情變化劇烈的鏡中魔魂,他聽見這話,第一反應是抬眼去看狄爾希斯。
「呵,我不介意日常生活多點驚喜。」後者的話語帶雙關。
聞言,夜桐立刻從個人空間裡頭取出簽訂神契專用的紙筆,可見得這個結果屬於他預期內的可能之一。
早有腹稿的契約在夜桐筆下飛快完整,一式兩份,而後,狄爾希斯和鏡中魔魂分別簽名,一份塞進狄爾希斯那個昏迷不醒的年輕族人懷裡,另一份交給夜桐保管。
額外一提,締約儀式勒斯也插上了手。
他們簽名締契之時,他就盯著自己的手一直在看。契約締下,神名顯現的那一秒,魔導士二話不說,雙手分別拂過兩張契約上以神文書寫的名字。
這一拂,似乎什麼都沒改變,上頭依舊是神族文字的「勒德克諾斯」簽名與神格徽記。不過包括剛從鏡子裡被釋放出來,回歸肉體的鏡中魔魂在內,大家都能感知到,並清楚明白這份契約不同了──它更具約束力!
這種程度的神性共鳴……強得太離譜!
魔導士臉色倍加鐵青難看。
實際上,在踏上赫雷克爾家族祖地以前……啊,也許還更早,仔細回憶應該是在使徒與他那次夜談之後,不祥預感就一直纏繞著勒斯,揮之不去。
先前他一直以為是受到使徒口中,米薩契爾可能遭遇的未知災劫影響,如今看來,問題分明在自己身上。
或許他會輕易同意讓斯特陪瑪門走一趟,就是本能基於這方面的考量,悄悄推動。起碼兵分二路,有再大危險也不至於全軍覆沒。在他不祥預感獲得證實的現在,只要人不死絕,總有機會翻盤。
現在他只希望薩瓦是真的跟隨斯特、瑪門去當保鑣了,而不是被米薩契爾明裡一套、暗裡一套的行事風格安排到哪裡當預備後手。
剛才的試驗已經無情地告訴勒斯,雖然他的力量尚未達標,不過有超乎前世預料的過強神性共鳴幫助,想推開那扇封印自己前世身軀的大門,一點兒問題也沒有。
勒斯甚至懷疑「咒」會提前消散,和自身神魂隨著力量提升,與神格越發強烈的神性共鳴不無關係。
「你們履約。要解封叫我。」
魔導士說完一旋身,便在其他人目送下,從米薩契爾面前走過。他需要單獨的空間,一個人好好思考。
眼看勒斯的背影消失在大廳門口,米薩契爾同樣思緒翻飛。
很顯然,除了使徒那晚有關於他可能遭殃的警示,勒斯又有新的心事。瞧對方剛剛接觸過神契後的樣子,米薩契爾起碼有八成把握,心事源頭無非是那個名字──勒德克諾斯。
米薩契爾可不想再來一次勒斯背著他和使徒商量,最後幾乎把他手邊所有禮服外套都拿去附魔的經歷。
按照勒斯改造裝備的慣性,他到現在都很忐忑,不曉得衣服上多了什麼特殊功能。尤其某人最近改造風格似乎有變,他真心不想看見什麼太花俏的東西……晚一點,看情況再決定要不要找勒斯談談吧!
腦海裡轉著諸多念頭,米薩契爾同樣打聲招呼,便離開氣氛詭異的正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