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動亂的序章
螢幕上不停回放著大樓爆炸,許多軍方人員將建築團團包圍,火光沖天而出的畫面。
播放中甚至能聽見現場驚恐的尖叫、警察試圖控制場面的吼叫,伴隨著建築爆破的崩裂聲,一片吵雜,記者焦急的聲音夾雜在其中,觀眾根本聽不清楚她在說些什麼,只能仰賴跑馬燈了解整起事件的始末。
艾爾娜臉色蒼白地看著這個畫面,實際上她已經整整待在客廳三個小時就只看著這個新聞畫面。
「記者為您現場報導,前段日子傳出叛國與狼人族私通的零,疑似在這幢建築當中,軍方接獲線報,已在第一時間包圍。零似乎知道自己逃不過制裁,引爆了整座大樓,現在軍警在撲滅火災後將進入,勘查零是否已喪身火窟。」
艾爾娜聽了滿耳的疑似、似乎,她根本不明白這個報導究竟想表達什麼。或許應該說她根本不想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零在七個月前消失,軍方隨即放出了她叛國的消息,開始全國上下地通緝她,與之逃亡的還有實芽,兩人被描述為罪大惡極的壞人。
然後、然後,三天前出了這個報導,他們宣稱零死了,還從爆炸現場抬出了一具燒焦的屍體。
外面那些仇視零,認為她吃裡扒外毫無廉恥的人手舞足蹈,認為她的死大快人心。
明明不是這樣的!
艾爾娜眼眶含著淚水,痛苦、自責、愧疚、羞恥將她緊緊纏縛,她快喘不過氣了。
不是這樣的,零根本是被陷害的啊!
而現在,她真的死了嗎?
艾爾娜偏執地認為這一切都是假的,零那麼強,怎麼可能就這樣喪身火窟?但理性的那一面卻不停提醒著,這一切當然有可能。
零再強也只是一個人,面對真槍實彈的包圍,她再強也逃不出來。而以零的個性,或許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她選擇了自我了結。
不!
艾爾娜摀著嘴嗚咽出聲。
她是無罪的!
她不該接受這樣的對待!
壓抑著哭聲,拱形窗外透進的陽光灑落一地明亮,艾爾娜卻覺得無比灰暗,她沒辦法原諒自己,她一輩子也不會原諒自己!她對零見死不救,明明知道一切的真相卻膽怯地不敢舉發!
她害怕,她好害怕,如果她說出來沒人相信怎麼辦?如果也被安上了叛賊的名義怎麼辦?那爸爸媽媽又該怎麼辦!
她又想到了阿泱,零和阿泱真的是同一個人嗎?她回想起每次零出現阿泱必定不在場,而阿泱又有各種奇怪的理由沒辦法參與任務活動,這麼想,阿泱和零的身分呼之欲出。
艾爾娜搖著頭,她拒絕再去想這件事情。
輕柔的腳步聲從身後的旋轉樓梯傳了出來,艾爾娜連忙抹去眼淚,假裝無事。
托拉克夫人儀態萬千地從二樓走了下來,一看客廳螢幕播放的畫面,她便無聲地嘆息。小女兒已經看了這個新聞整整三天,她知道對於偶像幻滅的痛苦,零一直是艾爾娜努力的目標,如今零的叛國、身殞,對艾爾娜來說都是沉重的打擊。
托拉克夫人伸手撫摸著女兒的長髮。「還好嗎?」
她坐在女兒的身邊。
現在是舉國的連假期,就連一直在中央工作的她也能回家和家人團聚,共享天倫。
艾爾娜倔強地抿緊唇不發一語。
托拉克夫人攬住女兒的肩膀。「零的死對妳的打擊很大嗎?」
聽到母親的問話,艾爾娜壓抑不住內心的悲傷再度哭了起來,她搖著頭。「不只是這樣。」她含著哭音的聲音輕輕低訴著。「不是只有這樣!」
托拉克夫人將頭靠在女兒頭上。「說給媽媽聽聽?」
艾爾娜依偎進母親懷裡,她想拒絕的,但這些祕密壓在她心頭,沉重得讓她幾乎快要發瘋。但媽媽是軍中體系的人,她根本不知道該不該說,會不會引發更糟糕的事情?
媽媽會怎麼做?
艾爾娜求救一般地望著母親。「我、我不知道是不是該說……」
「媽媽是成年人了,我有判斷能力,妳不必擔心。」彷彿洞穿了女兒的為難,托拉克夫人輕聲安慰。「告訴媽媽吧。」
艾爾娜在母親懷裡蹭了蹭,像極了撒嬌的小貓。
「零,嗯,還有我,我們在一次任務的時候,發現了西北軍的尤蓮娜上校和狼人族勾結。」她極低聲地說,甚至不敢抬頭看母親。「我們還在一個研究室發現了一些關於人體、焱星的實驗,雖然摸不著頭緒,但我們想應該和西北軍有些關係。」
托拉克夫人聽完女兒驚世駭俗的解釋,並沒有表現出震驚、恐慌的情緒來,她依然柔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長髮和背脊,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那之後零就不再讓我插手這件事情,和我的關係也疏遠了起來,我曾經想過是不是我太沒用了,但現在才知道她應該是想保護我,她希望我離這件事情越遠越好。」說著說著,艾爾娜又啜泣起來。「可是她現在出事情了,我卻沒有勇氣保護她,就像她保護我那樣!」
「妳的意思是妳認為她沒有通敵?」托拉克夫人問。「所以妳很自責嗎?」
艾爾娜又遲疑了一下,最終搖頭。「還有一些別的。媽媽還記得和我國小同班到現在的余本泱嗎?」
托拉克夫人點頭。「當然,很害羞的男孩,似乎很喜歡妳。」夫人笑了起來。「我還記得妳小時候辦了生日會,他也到家裡來,不管妳走到哪,他總是一直看著妳呢。」
艾爾娜愣了一下。「沒有這種事情,媽媽搞錯了!」
托拉克夫人笑了笑,對女兒的否認不表示意見。「然後呢,那小男孩怎麼了?」
「他、他……」艾爾娜咬著下唇。「他就是零。」說出這個讓她到現在都無法接受的事實,她全身脫力地倒在母親肩上。「怎麼可能是真的?這怎麼可能!」
托拉克夫人輕嘆了聲。「妳是因為這件事情難受嗎?沒辦法接受偶像是那樣平凡的人嗎?」
艾爾娜說不出話來。「零應該是最獨一無二的。」
聽女兒這番天真任性的話,托拉克夫人無奈地笑了一下。「關於這件事情我知道,這在軍方中上層來說不是太大的秘密,但這件事倒是被列為機密,不能隨意洩漏。」
艾爾娜猛然從母親懷裡彈了起來,瞠得大大的眼睛滿是驚愕。「媽媽知道?」
看女兒強烈的反應,托拉克夫人很是不解。「這有這麼難以接受嗎?余本泱在醫療報告上有部分的精神問題,他必須穿上女孩子的衣服才能發揮能力,這聽起來是有些奇怪,但也不是真的到難以接受吧?」
艾爾娜張了張嘴。精神問題?
她從來沒聽阿泱說過,也沒有聽零提起過!
「什麼精神問題?認知障礙嗎?他覺得自己是女孩子?」
不對呀,他和伊利川好得很,還總是偷偷躲起來看色色的書籍,完全就是男孩子!
「倒不是這樣,詳細情況我不瞭解,但他有這樣的問題,而且只是女裝而已,這不算什麼。」
「可是他們兩個根本就像不同人,還騙了我們所有人!」
看著女兒激動的樣子,托拉克夫人眨了眨眼。「當然,他的身分可是機密,難道妳要他到處宣揚他精神認知上有障礙,所以不得不穿女裝才能對這社會有所貢獻?我親愛的寶貝,妳怎麼了?就因為零是妳的偶像,所以妳沒辦法接受嗎?」
「我不知道!」艾爾娜痛苦地蜷縮起身體。「我、我覺得我喜歡零,是男女關係的那種喜歡,可是我沒辦法接受她就是阿泱,這太奇怪了!」
聽女兒說出會讓所有爸媽倒抽一口氣的告白,托拉克夫人有一瞬間的凝滯,但很快這口氣就順了。「那只要讓自己不喜歡不就好了嗎?」
「哪有這麼簡單!」艾爾娜從母親懷裡起身,一臉固執。「要是能不喜歡,我一開始就不會選擇喜歡零!根本就沒辦法自己控制嘛!」
托拉克夫人定定注視著女兒。「如果妳真的還是無法忘記零,那怎麼不試著去接受余本泱?」
艾爾娜聽母親這麼說,徹底呆住了。
阿泱?那個像弟弟,總是低著頭講話,害羞又不善表達,功課平平,武技也……呃,天啊!考慮到零,阿泱每一樣都贏她了!
可是、可是她沒有把阿泱當作可以考慮的交往對象去看待過,這也是為什麼她到現在還在糾結崩潰的原因。
阿泱是個需要照顧的孩子。
而現在,阿泱是零。
艾爾娜用力地將臉埋在手掌中。
她沒辦法接受。
撫摸著艾爾娜彷彿金子一般美麗的長髮,托拉克夫人內心嘆了口氣。「妳究竟在糾結什麼呢?他已經死了呀,無論是妳沒辦法接受的余本泱,或者愛慕暗戀的零,都已經不在人世了。」
艾爾娜忽然凍住了。
冰冷和黑暗像蛆蟲一樣慢慢爬上她的身軀。
她已經徹底失去了他們。
零和阿泱,已經沒有了。
實芽拿著雙筒望遠鏡眺望著遠方火熱朝天的礦坑,那裡有不少人類俘虜,變形者監工手上拿著鞭子和槍枝監督著。
這裡是克亞各,一座被變形者佔領的焱星礦,礦區散佈著強大的兵力,一輛一輛特殊處理過的運輸車來來往往。
實芽拿下望遠鏡蹲下身,看著身邊穿著火辣的「學姐」,嘟了嘟嘴。「學姐!妳還想欣賞自己的屍體多久啊?實芽已經看那些人幹活看了兩個小時了!哪時候要打進去?」
零淡淡瞥了實芽一眼,又將目光調回了電子儀上。大樓的爆炸、跑馬燈的奔馳,她──零的存在徹底被抹消了。
「要等中央的兵力都佈署好。」她調整一下耳機。
就現況來說這是好的,因為西北軍不會再追著她跑,她可以更光明正大地亂搞,但就感情面來說,她還有些感嘆。
「她」就這樣死了。
這件事情是中央策劃的,他們認為與其讓零一直背負罵名,不如乾脆讓她死,一來可以鬆懈西北方的戒心,二來也方便零做其他的任務。
說起來中央會這麼乾脆豪邁地答應合作,真的多虧芸的提醒。回想起過去半年的各種活動,就算是以作風豪邁聞名的零,也覺得有點瘋狂。
和實芽碰頭後,她們幹的第一件事情是去蛹山研究所,把裡面庫存的焱星礦搶了出來。
那邊只有一群肉腳傭兵,直接暴力突圍不是難事,加上她們癱瘓了研究所的警報系統,又在山林間放火,那些研究員光逃命就沒時間了,誰還管裡面被裝在管子裡的老人們?
零和實芽大搖大擺進去拍了照片,還把焱星礦打劫一空,那些照片以跨國IP的方式公佈在網路上。
這是第一槍。
中央當然嚴厲譴責她,認為她胡搞瞎搞。
零才不在乎。
他媽的她都朝不保夕了還管什麼布局,更何況中央看起來根本想收縮沒想進攻,等他們開始布局,她已經變成一步無用隨時可棄的死棋了。
事情還沒完,零公佈研究所地址,無數記者像嗅到腥臭味的蒼蠅衝了過來,研究所的事情徹底曝光,雖然西北軍方壓下報導,但仍在國內引起一定的注意。
就連外國也注意到了。
西北軍為了掩飾這件事情忙得焦頭爛額。
根據芸的說法,大家忙得臉都發青了,因為南方軍趁機發難,質疑了照片和研究室的事情。
本來這件事情西北軍可以撇得乾淨,說官方不清楚,該研究所屬於私人機構,但壞就壞在零偽造了一份軍方許可的焱星使用公文,還大剌剌地印了幾千份到處亂貼,那些被她和實芽盜出來的焱星礦就扔在合法的官方的焱星礦研究中心大門口。
伴隨著的是一大堆不知道真的還假的公文書,全部像垃圾一樣堆在研究中心大門。
本來國內三方軍權傾軋,一直以來是中央佔據優勢,其次是西北軍,因為北方礦多,南方相形之下是最弱勢的,零也沒想到幫了她大忙的會是這個從來沒接觸過的軍區。
南方軍人、政客大罵特罵,南方、中央還有小股的暴動和抗議,因為西北出了這種鳥事中央居然還想息事寧人,是不是拿西北的礦所以手軟不好意思調查?
中央的最高軍事總長還被迫開記者會道歉,並承諾會好好偵查。
如果只有這樣還沒什麼,實芽在聽完阿泱說變形者和西北軍也有勾結,甚至讓士兵逼迫百姓去替變形者築鐵路後,偷偷把那段被零錄下的影像放到聯合國論壇上。
這引起了國際注意,數國已聯合發出聲明,希望能瞭解這段錄像的真相,這更讓西北軍頭疼。
變形者的影像非常清晰,那些穿著西北軍制服的士兵,還有被奴役的人們,也都清清楚楚,這絕不可能造假,又是一場軒然大波。
這並不只是單一國的事情,所有人類都面臨了外族的威脅,而現在居然有人類資敵?這絕對是天大的事情。
要是異族變強之後跑去打其他國怎麼辦?
而且異族越強,人類自然就越弱勢,百年來人類所努力的無非就是取得和異族平等的實力,現在出了這種鳥事,沒人能吞忍的。
伊白也是在這時候打電話過來,代表中央和零商談。
他們希望零暫停這種玉石俱焚的手段,加上目前輿論的倒向,中央會和南方嚴厲制裁西北軍,也希望零由明轉暗配合中央的行動。
已經有很多調查官和軍人進駐西北區,就連戰特學校也被調查,那個地下七樓已經被秘密查封了。
此舉打得西北軍措手不及,也放緩了對零的追捕。
他們沒想到中央已經掌握了這麼多。
而現在,事情進展到了零預計的第二步,第一步是取得和中央的合作,第二步就是依照芸的指示來搶礦。
伊白曾很直接地告訴她,「打造一個英雄和毀掉一個英雄一樣簡單」。
這是中央給她的承諾。
會讓她重回巔峰。
一切就從搶下這個礦開始。
礦道內有很多人類奴隸,他們要做的是以最低傷亡的方式搶下礦。
最好可以殺光這些變形者,給外族一個下馬威。
主動出擊搶礦這種事情在人類歷史上只發生過五次,而成功的只有一次。
這次如果成功,就能大大平緩下眾國對本國的不滿,也能安撫躁動不安的民心。
他們一定要成功。
實芽看零很有耐心地等待後方部隊的調度,她拍拍穿在軍袍下的焱星甲。托學姐的福,她也能穿上正式軍服,但其實軍中沒有她的位置,她還不夠格。
零專注於耳機內傳來的各部隊回報聲,她被編列在先鋒。
佔領一個礦並不那麼簡單,首先要先趕跑變形者,其次他們要保證真正的佔有這個礦。
那得要有大量的兵力駐紮,避免礦再被變形者搶回去,後期所需要的物資、兵力駐紮都需要更審慎的評估和規劃,不是腦袋發熱衝進去砍砍殺殺就行的。
「左邊佈署完畢。」
「右邊佈署完畢。」
「電子塔架設完成,隨時可接收衛星訊號。」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最高指令官的聲音從通訊器中傳了出來。「零從前方切入,吸引敵人注意,第一、二小隊發動攻擊,三、四、五小隊包圍礦區,六、七小隊趁機混入奴隸當中,引導奴隸退離。』
「收到。」零回應,耳機傳來其他部隊的回覆聲。她看向實芽,對方已經握上了尖刀,一雙清純的眼睛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零對她點了一下頭。「知道怎麼做吧?」
實芽點頭。她開啟了焱星甲,將屏護張到最大。她的任務是掩護學姐,讓槍械火力不能干擾她。
零確定實芽已經進入狀況後,翻過了掩護她們的大石,一身火紅的她在這片開闊的礦區無比醒目,她飛快往前衝刺,像是一枝離弦飛射而出的箭矢,緊隨在她之後的是脫掉軍裝,只包裹著焱星甲的實芽。
她手上的尖刀閃爍著一絲冰冷的光芒,無屬性的焱星銀光在她刀尖吞吐著,隨時準備收割生命。
變形者注意到這邊的狀況,牠們舉起槍械開始瘋狂掃射,但子彈無不被焱星能量擋住彈開。
變形者並不單單只擁有軍火,牠們也有使用焱星武器的人員,零在這方面特別注意,她揮動手上的紅,火紅的刀身放射出強大的火光,將所有子彈掃開。
隨著她的逼進,紅的火光捲上逼迫上來的變形者,在短短數秒內終結牠們的生命。
輕靈地跳躍奔跑,她們在前方造成大混亂,越來越多變形者往這邊匯聚,奴隸們害怕驚恐地退到了一邊,零注意到那些偽裝的軍人開始負起引導的責任。
現場已經夠混亂了,沒人會去注意身邊的人到底是不是長久來一起辛苦工作的夥伴。
聽到有人呼喝,他們自然就跟著人走。
礦場一片凌亂,到處都是飛射的子彈、包圍上來的變形者,還有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轉的人類。變形者顯然也沒想到人類居然敢這樣衝上來搶礦,一時沒能維持住秩序,只能任奴隸到處亂跑。
不少人喪生在不長眼的子彈之下。
子彈大部分都被實芽的焱星甲擋下,焱星能力之強毋庸置疑,這些火力還不足以打破屏護。
實芽緊緊跟在零身邊,目光到處逡巡戒備。
零不停往前推進,紅斬落不少變形者手上的機槍,但這裡駐紮的兵力不少,她一時沒辦法再往前推進。焱星甲再強也沒辦法做到三百六十度的防護,防護的精密度取決於操作者,實芽是攻擊型人手,防衛這種事情她沒辦法做到最好。
就在這時候,跟在零身後進行包圍的士兵開始收縮與反擊,隱藏在遠方的輕型砲車緩慢往前駛近。
軍方的攻擊大大緩解了零的壓力,但她沒能輕鬆太久,礦洞中湧出來的「人」讓她全身緊繃。
那些被改造過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