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鴻天大陸,大演城西區,銅雀街。
這裡街面寬廣,四通八達,行走江湖的販夫走卒雲集該處,道路兩側商舖更是鱗次櫛比,人流穿梭,可謂是真正的鬧市地帶。
理論上銅雀街雖可供八馬齊驅,但路面擁擠,車馬行走其間通常都會小心翼翼,免得造成意外。
然而凡事都有例外,此刻街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但見四匹體態雄健的「雪蹄角馬」正拉著一輛豪華大輦沿街狂奔,揮鞭的車伕身軀筆直,舉手投足充斥著一股彪悍之氣。
雪蹄角馬何等稀有,據說這些馬種來自遙遠而神秘的大雪原,普通人家傾家蕩產也買不起一匹。而四馬所拉的廂車大輦更是奢華到極致。
馬車過處頓時攤倒瓜爛,雞飛狗跳,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能在大演城內這般橫行,視城規如無物的可沒幾個,因此自然有人識出大輦的來歷,就算有孤陋寡聞的,至少也認得大輦上那個易家的標識。
「娘的,濺了老子一身泥,這是趕屍還是怎麼著!」
「噓!你不要命啦,連易家大公子的坐輦都不知道,哎呀,看著架勢,八成又要滋事去了。」
「你是說易家的……」抱怨的路人聽了忍不住一縮脖子,隨即嘀咕道,「這位爺是要幹什麼去啊!」
「你們不知道嗎,易大公子是衝著鐵鷹街的鐵家去的,鐵家今天嫁女,可易公子早就放話出來,他對那鐵小姐有意,絕不容許任何人染指,這次迎親的恐怕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還有這種事,不過人家嫁女他難道還能攔著不成?」
「攔著?嘿嘿,我看八成就是直接搶人了。」
「這……這不是搶親嘛!這也太明目張膽吧,據我所知鐵家也是城中豪門,易家縱然勢大,可這等事情又豈容子弟胡來。」
「你懂什麼,換了別的公子也就罷了,易大公子可就難說了。」
滿街路人竊竊私語,顯然對於大輦內的主人耳熟能詳,其中幾位甚至連對方的心思行徑都一副瞭如指掌的樣子。
其實這並不奇怪,在大演城誰不知易家豪門,誰又不知易家有個大紈褲易衍。
在旁人眼裡,此子是個正宗惹事精,仗勢欺人,橫行霸道,簡直臭名遠揚。要知道易家乃是真正的名門望族,雖然勢力雄霸一方,但族內規矩眾多,家教嚴厲,尋常弟子出來哪個不是謙謙君子,彬彬有禮,唯獨這個易衍例外。
鴻天大陸崇尚修行,敬仰那些強大的妖修,成妖三階──種靈、融靈、顯靈,只有達到顯靈階才算修煉有成,成為強大的妖師。易家傑出的子弟都已經踏上妖師行列,而這個易衍卻連最基礎的種靈階都沒過,這足以讓整個家族蒙羞。
更加奇葩的是,此子喜愛斂財,眾多易家小輩中唯獨他出面經商,在大演城內開設各種商舖,經營涉及廣泛。若是規規矩矩倒也罷了,他倒是好,行商規矩在他眼裡如同虛設,根本肆無忌憚運用家族影響力大肆牟利。
大演城內的商家最怕和此人交涉,除了此子生性貪婪,錙銖必較,更多的是此人無賴手段層出不窮。商人們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可對方有著易家作為後盾,外人即便吃再大的虧也得忍著。
當然,私下惡言惡語自然是免不了了。
大紈褲易衍貪財亦貪色,各種風流韻事更是有鼻有眼,這位大公子尚未娶親,但據說其府中光是侍寢女子就可排成一街,各種風流場所更是少不得他的身影。
正因為如此,當傳言公子要行那搶親之事信者居多,有好事之徒更是一溜煙朝著鐵鷹街趕去,希望能佔個好地方看熱鬧。
駟馬狂奔,大輦去勢洶洶,彷彿夾著風雷之音,然而大輦之中卻是另外一幅景象。
車輦內地板鋪蓋著柔暖的白狐皮,一張木几擺放的銅爐內燃著異獸骨髓研製的香料,裊裊青煙帶著一股雋永的幽香絮繞四周。
車內共有三人,兩僕一主,一名長得白白胖胖的青衣小廝大大咧咧坐在地上,雙手往後反撐著身體,久久望著正位上的主人,目光顯得有些呆滯。
另外一名顏容姣好,身段柔曼的侍女則依著身體,柔夷握拳,輕輕捶打著主人的大腿。臉上似笑非笑,竟顯出幾分滿足之意,彷彿不是在伺候別人,而是自己正享受一般。
主人是名二十出頭的黑袍青年,身材雖顯消瘦倒也不算贏弱,額寬眼細,鼻樑挺直,闊嘴抿成弧線,樣貌稱不上俊美但自有一股灑脫的氣質。
此刻他手握著一卷書簡正看得入神,那書簡似竹非竹,也不知何種材料所製,看起來十分陳舊,一塊塊簡條都開始發黑了。
若不是該男子身穿奢華冠服,乍看之下和那尋常的書生也沒多大區別。外間很難想像傳言中凶神惡煞般的易家大少易衍竟會是這般模樣。
大輦內十分安靜,似乎外面傳揚的沸沸揚揚的搶親根本子虛烏有,而真正令易家大少關注的唯有手中那卷舊書。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身一頓,馬蹄聲漸止,車廂外傳來那彪悍車伕十分恭敬的聲音:「易公子,我們到地方了。」
車內易衍似乎依然沉浸在書中世界,對車伕的話毫無反應,而車內二僕亦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
美貌侍女傾過身體,將臉貼近易衍耳畔,吐氣如蘭地提醒了好幾句,那易衍這才回過神來。
「到啦?」易衍欠著身體,揉著惺忪的眼睛問道,隨即如夢初醒般大呼小叫起來,「哎呀呀,鐵家那丫頭還在不在?會不會已經被擄走了!」
「少爺,人家這是出嫁!會有很多儀式的,我們還趕得上喝鐵小姐的喜酒呢。」侍女笑盈盈地糾正主人的口誤。
「喝什麼喝,火燒屁股了知道不知道,小白白,你還杵在這裡幹什麼,還不趕緊出去做事!」易衍對著猶自發呆的小廝吼道。
被喊小白白的小廝皺著一對秀眉,神情扭捏地道:「少爺,這樣不好吧,人人都說洞房花燭夜,一刻值千金,如此良辰美景真要去壞人好事……」
話未說完,「啪!」地一聲,主人手中的書簡已經敲在他頭上。易衍痛心疾首地道:「不好你個頭!小小年紀滿腦子都是什麼齷齪的念頭,趕緊給我滾出去辦事。」
美貌侍女掩嘴一笑,說道:「小白,少爺吩咐你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少爺做事自有思量。」
易衍哈哈大笑,將美貌侍女摟在懷中,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尖:「還是我的小倩懂事。」
「少爺別鬧……」被叫做小倩的侍女臉上湧起一絲嬌羞之色,動作輕柔地推開易衍,隨即掀開大輦的垂幔,回首衝著易衍輕笑道,「少爺放心,小倩和牧白先給您打頭陣去。」
鐵鷹街的鐵府今日可謂熱鬧非凡,大門口張燈結綵,大街上停滿各種前來道賀者的座駕,其中不乏從外鄉遠道而來,所乘的坐輦無不彰顯富貴之氣。
鐵府嫁女可算得上是一件大事,別說鐵府本身在大演城根基不淺,頗具名望,據說那夫婿更是來頭不小,雖然是名外鄉人,但對方所在的家族乃是一龐然大物,即便和大演城的易府相比也是不遑多讓。
婚嫁風俗自然有著嚴格的程序,男方迎娶需擇其良辰,備足彩禮,女方秉以酒席相應,宴請親朋好友相證,最後選好良辰,用禮儀杖隊迎娶女方過門。越是重視,這禮儀更是絲毫不能打折,女方嫁女若是辦得悄無聲息,那麼不是女方家毫無地位就是男方家道中落。
因此,鐵府嫁女之事雖然談不上滿城皆知,但熱鬧非凡是毫無疑問的,更何況之前風傳,易家大公子放話出來,不准任何人染指鐵家小姐,現在鐵家可是陰奉陽違,矛盾可想而知。
大家除了八卦易家公子和鐵家小姐的曖昧關係外,也存了幾分看熱鬧的心思,就是不知道這鐵家嫁女之日會引來怎樣的風波,若是易家公子橫加干涉,這件事情又如何收場。
鐵府位於鐵鷹街,而事實上整條鐵鷹街都隸屬鐵府,此刻眾多家丁奴僕都在忙碌著接待各路賓客,另有眾多鐵府護衛維繫著場面和秩序,即便如此,場面還是顯得有些混亂,畢竟這是喜事,對於聞訊而至的百姓縱然沒有喜帖也不好太過粗暴。
婚嫁本是喜事一樁,更何況於鐵家結姻的不是尋常家族,然而細心的人卻從鐵家人臉上看到了一絲憂色,這不禁引來無限猜測,好事之徒更是伸長脖子,等待變故發生。
果然好事進行過半,正值那鐵家乘龍快婿隊伍抵達,彩禮紛呈而至,禮官扯著脖子唱喏禮單之時,那刻著易家標示的大輦也如期而至。
易家大輦的到來代表著什麼,誰也無法預測。
明白來龍去脈的賓客頓時停止了談論,就連禮官也停下喊話,場面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易家大輦趕車的車伕停下車子,回身低聲稟報了聲,也不下車,只是神情冷漠地看著鐵家一眾來賓,彷彿這裡沒有人值得他下車見禮一般。
對於車伕無禮表現眾人沒有任何不悅,除了在大演城易家地位根本無人撼動,更多的是因為眾人看到車伕額頭延伸出來的犄角,那是修為踏入妖師的外貌體徵。
妖師意味著強者,強者就有倨傲的資格,也足夠讓人仰視。只是一個妖師身分的馬伕實在令人感覺驚愕,同時對易家那深不可測的底蘊產生一絲敬畏。
馬伕沒有說話,這時大輦幔簾掀起,當大家翹首期盼以為能一睹易家大少風采時,下來的卻是一名身做侍女打扮,面容秀麗的女子。
身為易家出來的侍女,章小倩舉手投足自有一股不同尋常的氣場,就如此刻她氣度雍容站立在鐵家引上來的管家面前,開口就是石破天驚的話語:「我家公子說了,你們鐵家這場婚事就此作廢,鐵家的玲瓏小姐除了我們公子,任何人不得染指。」
這句話事實上早在數天前就傳得滿城風雨,不過真正在眾多賓客以及前來迎親隊伍前說出來還是足夠令人震撼,別說足夠讓迎親者顏面掃地,就算鐵家的人也是掛不住面孔。
因此,還沒等鐵家人反應過來時,迎親隊伍就一陣騷動,迎親對仗中更有數人紛紛呵斥出聲。
「哪裡來的野丫頭,妳這是找死嗎!」
「大膽,膽敢阻擋我們楓葉城穆府迎親,壞我良辰當是死罪!」
「速速讓開,否則休怪我們下手不留情!」
呵斥聲中,數名身穿紅袍,容貌古怪的漢子默不作聲,一步上前,攔在了易家大輦之前。若是仔細觀看,不難發現這幾個紅袍客臉上都有著顯著的特徵,有的耳後有腮,臉顯鱗紋,有的膚色醬紫,臉若枯槁,有的滿臉雪白絨毛,眼睛泛著血紅光芒。
「妖師!」
圍觀者看到這一幕全都眼瞳一縮,這些迎親者隊伍中出來的紅袍禮官居然都是妖師。要知道妖師身分尊貴,尋常家族中供養幾名妖師都是足以自傲,而這所謂楓葉城過來的迎親隊伍隨便就出來四五個妖師,顯然其家族背景亦是深不可測。
當前的一名擁有魚鰓鱗紋的紅袍客冰冷的目光盯著侍女章小倩,身上陰寒之氣毫不壓制散發出來,喉嚨間發出低沉的聲音:「丫頭,給我讓開,衝撞了我家公子喜事妳承受不起!」
章小倩受到陰寒之氣一沖,臉色有些發白,但她臉上絲毫沒有懼意,從容淡定地道:「在大演城你算什麼東西,給我滾開!」
那名妖師顯然沒有意識到一介侍女會這般霸氣,眼裡頓時冒起一股凶悍之色,張開帶蹼的手掌朝著對方豐滿的胸脯推了過去。
然而還沒等他的手掌沾到章小倩的身體,「啾」地一聲,一條馬鞭已經捲住他的手腕上,那鱗紋紅袍客一抬頭,正好對上馬車上那車伕毫無感情的眼神。
「倩丫頭的身體不是你能碰的。」馬伕開口說道,聲音生硬無比。
「嘿嘿,老子今天就要摸一把了!」鱗紋紅袍客獰笑一聲。話雖輕浮但他亦知車伕是名同自己一樣的妖師,出手不留任何餘力,一股妖力運轉,手腕上陡然生出片片黝黑的鱗片,不顧那馬鞭緊勒,五指猛然朝前一抓。
在他心中那馬鞭縱然是鐵索也要被繃斷才對,然而令他意外的是,馬鞭只是嗡地一聲繃緊,沒有一絲斷開的跡象,就連持鞭的車伕也紋絲不動坐著,彷彿剛剛那足已掀翻巨石的力量根本沒加諸到他身上。
「魅蛛絲煉製的鞭子沒那麼容易折斷的,你是鱗妖,卻想和我們原妖比試力氣,真是可笑。」車伕搖了搖頭,眼中精光一閃,也不見他如何動作,那馬鞭彷彿活了過來,靈蛇般扭動一下,隨即一股沛然之力從鞭身直透過去。
「邦──」
鱗紋紅袍客雖然早提起十分戒備,但當這股力量席捲過來,他連抵抗分毫都辦不到,「啊!」地一聲怪叫,整個人被拋到半空,頭下腳上,四肢亂劃著朝地下摔下。
所幸他身邊幾名同伴及時反應過來,一個滿臉白絨毛的紅袍客身上飛出一道白影捲其腳踝,一個面容枯槁般的紅袍老者則伸手一拍,已然將鱗紋紅袍客扶正身體放了下來。
鱗紋紅袍客雖然被解救,但臉上一陣潮紅,顯得狼狽不堪,他盯著車伕正想再度出手,身邊那枯面老者卻拱手道:「我當是誰,原來是百軲山赫赫有名的青牛妖師牧問,消失十幾年,想不到你居然甘願在易家充當一名車伕,真是屈尊了。」
聽到這話,但凡有些見識的無不倒吸了口涼氣。
青牛妖師牧問之名可謂如雷貫耳,風傳十幾年前他本是百軲山的一名強盜頭子,後來因為一樁情事,闖入了當地一個家族強行擄走該家族的一名女子,結果引來舉族報復,而牧問率領手下一干烏合之眾不僅抗衡住家族報復,同時獨自一人與該家族五名妖師對抗,並當場殺死其中兩人,餘者敗走。
牧問一戰成名,當然之後對方家族請來強援,牧問孤掌難鳴,強盜團灰飛煙滅,而他也就此消失無蹤。
大家並不關心易家為何收留牧問,像是這些強盛豪族收留一些流寇為己所用正常不過,只要家族勢力夠強,即便罪不可赦之輩也能包庇下來。當然,一旦進入此類豪族,再桀驁不馴之輩也必須遵守族規,否則即便免去死罪,被家族逐出後那就真成了無根的荒人了。
讓眾人感到驚訝的是,像是牧問這般強悍之輩居然甘願當名車伕,而且還是給一個紈褲公子執掌馬鞭,這就有些稀奇了。
牧問並沒有因有人叫破他的身分而不安,甚至臉上沒有任何窘迫,只是看了一眼枯面老者,淡淡回道:「什麼屈尊不屈尊,牧某只想安心做事,做什麼還不都一樣。」
「素聞青牛妖師牧先生的大名,老夫紫檀妖師劉雍,這位是金鯉妖師陳珂,還有白猿妖師穆真陽。我知道大家各事其主,今日我家公子來貴城迎親不曾向易家拜帖的確有失禮數,不過良辰不等人,待得此事了結,我等自然會去易府賠禮,還請牧先生體諒一二,讓此事進行下去如何?」枯面紅袍老者不想節外生枝,放緩語氣說道。
「體諒不體諒你得問我們易公子……」牧問看了眼後方毫無動靜的大輦,隨即將鞭柄朝著被稱為金鯉妖師陳珂的鱗紋紅袍客一指,「至於這位剛剛哪隻手對我們易公子的侍女不敬,自己斬了吧。」
此話一出,迎親隊伍頓時一片騷動,剛剛紫檀妖師劉雍說話已經夠忍氣吞聲了,事實上他們穆家在楓葉城也是強大的存在,也是霸道慣了,頓時就被激怒了。
「哼!什麼易家公子,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罷了!」
這時,一個清朗的聲音從迎親隊伍後方傳來,但見那由諸多婢女簇擁的華貴馬車上簾子掀起,走下一位身穿鵝黃長衫,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來。
前方劉雍等人見狀連忙躬身行禮道:「穆公子。」
出來的正是穆家小公子穆季晨,也是即將成為鐵府女婿的正主。
穆季晨盯著那橫在路口的豪華大輦,嘴角浮起一絲淡淡的譏笑,揚聲說道:「真以為打著易家招牌就可以橫行無忌嗎,易家乃是豪門望族,行事自然有著自己的氣度,就不知諸位這般衝到鐵家破壞規矩可是得了易家允許……嘿嘿,據說易家大少對外宣言不准任何人染指鐵家小姐,真是好威風好霸道,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這穆家公子顯然也是不俗之輩,幾句話就將他們和易衍的衝突定性為私下的爭風吃醋,避免事態的嚴重化,同時又毫不客氣將易衍逼上了牆角,給自己和穆家挽回面子。
現場一片寂靜,眾人不由將目光投向街中的那駕大輦,誰也不知大演城中橫行霸道的易衍聽到這樣的話會作何反應。
第二章
大輦內靜悄悄的,似乎易大公子沒打算回話,正當大家都以為易家大公子有所顧慮的時候,一個略顯憊懶的聲音傳了出來:「咦,剛才誰在放屁,熏得滿街都臭烘烘的,小倩,趕緊拿香薰驅一驅……」
章小倩嘻嘻一笑,還真的拿著手中的錦帕做出揮舞狀,配合大輦內公子的話語。
四周看熱鬧的街坊百姓見狀都忍俊不住。實話說像是這些豪門嫁女本來和他們關係不大,但大演城百姓自然有種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心理,看到外鄉人過來娶走大演城的小姐心中不服,對這個穆家公子也自然有了排斥。
穆季晨俊臉上怒意升起,隨即平復下來,冷笑道:「看來這位真是同本公子過不去了,鐵家在這大演城對你們易家也是怕得很了,人家這般踩上門來了,還如縮頭烏龜般躲著……也罷,本公子就替鐵家長輩來管教一下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徒吧。」
聽到這番話,外面看熱鬧的這才注意到鬧了半天鐵府居然沒多少動靜,就連起先的管家也不見了蹤影,這事情就顯得有些蹊蹺了。而且聽那穆季晨語氣,似乎對鐵府這未來的老丈人家族亦沒多少尊敬可言。
不過此刻大部分人的注意全放在對峙的雙方,即便有心存疑惑的也只是念頭一閃。
穆季晨衝著那幾名紅袍妖師使了個眼色,幾名妖師會其意,再也不遮掩身後的氣息,身體一震,狂暴的氣息節節攀升。
那紫檀妖師劉雍原本枯槁的臉孔竟快速豐潤起來,一股紫氣從額頭透了出來;金鯉妖師陳珂臉上亦是鱗片層層密布,直將臉孔遮蔽的嚴嚴實實,彷彿瞬間穿上了鱗紋鎧甲;那白猿妖師穆真陽低吼一聲,嘴角長出獠牙,十指延伸出鋒利的雪白爪子。
三人乍然出手,縱躍而起,如狼撲似虎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朝著馬車上端坐的牧問夾擊而去。
穆家的妖師懂得分寸,知道易公子傷不得,但對付一名馬伕自然沒有那麼多顧忌。
「易公子你小心。」三名妖師全力出手,就算牧問也不敢托大,回首低聲說了句,隨即一聲低吼,從大輦座駕上一躍而下,大步踏上。
面對三名幾乎同時撲來的妖師,他的眼神堅定而銳利,左手一抖,馬鞭「嗖」地一聲捲向左手金鯉妖師陳珂,右手則一拳砸向最先撲至的紫檀妖師劉雍,同時飛腳踢向白猿妖師穆真陽。
馬鞭猶若靈物,無論鱗紋妖師如何變幻方位,都毫無懸念地捲住對方。金鯉妖師陳珂深知對手蠻力驚人,也不硬抗,身體順著鞭勢飛轉,同時一張口,狀若魚吻般的口中噴出一口水箭來,瞬間化為一支冰錐朝著牧問眼睛直射而來。
正面撲來的白猿妖師穆真陽面對牧問力量驚人的一腳,臉上沒有半點驚慌,他身體猛然一扭,詭異的方式閃避過沉猛無比的一腳,接著身後一條白索般的物事飛了出來,竟是一條長尾,那尾巴靈巧至極地勾在牧問腿上,藉著尾巴之力,穆真陽當真如同一隻猿猴,攀附而上,一對爪子陰狠無比地朝著牧問當胸抓來。
紫檀妖師劉雍和穆真陽以及陳珂所走的詭異風格不同,他面對牧問那勢大力猛的一拳不避不讓,兩條手臂遞了出來,竟以一種怪異的姿勢扭結在一起,一對手掌掌峰對立,形成兩扇大門推了出來,雙掌紫氣氤氳,蘊含著木屬性的妖氣。
面對三名風格迥異的妖師狂風驟雨般夾擊,牧問顯現出青牛妖師當初霸道的氣度,他根本不理會穆真陽和陳珂的詭異突襲,猛吸一口氣,臉上青筋條條隆起,額頭那對犄角泛起青光,原本高大的身體瞬間暴漲一圈,變得更是魁梧。
冰錐倏然而至,牧問只是稍稍將頭一偏,那冰錐正好射在他的額頭犄角上,嘩啦一聲,冰錐四分五裂,而那泛著青光的犄角卻連一絲傷痕都看不見。
至於穆真陽那對利爪倒是將他身上衣服撕裂開來,然而爪尖落在其肌膚上,彷彿抓在牛皮之上,牧問身體筋肉瞬間緊繃,將爪力化解大半,那銳氣十足的白爪只在他身上撕出五道長長的血痕。
「哞──」
牧問仰天長哞,鐵缽般的拳頭猶如流星般,帶著義無反顧的氣勢,狠狠砸在了紫檀妖師劉雍的雙掌之上,在他眼裡,三名妖師中也就此人夠資格接他一拳。
「崩──」
聲音響徹整條鐵鷹大街,拳掌交接產生出一股肉眼可見的氣勁波紋,朝著四面擴散開來,塵土飛楊,就連相隔十丈外的那些車輦幔簾都猛烈抖動了一下,滿街看熱鬧的人更是痛苦地堵住了耳朵。
妖師戰力驚人,旁人早早退開,唯獨侍女章小倩固執無比地站在車輦前,似乎想用她脆弱的凡體保護什麼,而就在牧問和劉雍拳掌交接,爆發恐怖音波時,一對溫暖的手掌先一步堵住她的雙耳。
當震波過去,一個溫柔的聲音才在她耳畔響起:「看熱鬧還是要注意安全啊,也不知道躲遠點。」
章小倩聞著熟悉的男子氣息,不用看也知道是自家的公子,她臉色微紅,倔強地搖頭道:「公子在哪裡我就在哪裡。對方好不要臉,三個打牧伯一個。」
站在她身後的正是易大公子易衍,剛剛的震波似乎對他沒多少影響,臉上依然掛著玩世不恭的笑容,看著場上妖師的對峙,用細不可聞的聲音道:「以多欺少嗎?這挺合本公子胃口的。」
場內幾名妖師拚鬥如兔起鶻落,已然分開,穆真陽和陳珂倒也罷了,紫檀妖師劉雍則臉上紫氣退散的一乾二淨,雙手垂掛下來不停顫抖,顯然剛剛拚鬥吃了不少虧。
牧問胸膛雖然布滿傷痕但看起來毫無狼狽,雄赳赳站在街口,看起來反而更有種凶悍霸道的氣勢。
「很久沒這般酣暢淋漓地戰上一場了,來而不往非禮也!」牧問額頭犄角大放青光,說著身體宛如蠻牛朝著站立在後方的穆季晨猛衝過去,對方忌憚易家,他對穆家可沒絲毫顧慮。
牧問腳下生煙,大步流星衝來,竟帶著千軍萬馬的氣勢,穆季晨連妖師都還不算,見狀不由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帶著幾分驚慌地喊道:「攔住他!攔住他!」
紫檀妖師劉雍率先反應,不顧暗傷上前攔截。
穆家這次前來大演城自然有所依仗,隱藏在迎親隊伍中的妖師不止三名,此刻見到自己公子受驚,立刻又有數名妖師脫眾而出,攔在他們少主跟前。
然而誰也沒料到的是,牧問根本就是虛張聲勢,中途他身體一轉,朝著正猶豫後退保護還是迎戰攻擊好的金鯉妖師陳珂撲了過去。
陳珂萬沒想到對方主攻居然是自己,倉促防守,可他還是低估了牧問的實力,他只感覺一股洶湧澎湃的力量拍擊而至,面露惶恐的他雙臂鱗甲層層冒起,交叉身前想要抵住,卻只聽卡嚓一聲,雙臂在巨力前根本不堪一擊,骨頭碎裂,斷成數截,他整個人也被撞得凌空飛出數十米,狠狠撞在鐵府前的石獅子上,碎石飛濺。
牧問身形一晃倒退回車輦邊,回頭低聲對著章小倩說道:「牧某已經廢了那廝手臂,倩丫頭無需再介懷之前的事情了。」
章小倩則關切地道:「牧伯,你受傷了,沒事吧?」
牧問嘿嘿一笑:「倩丫頭,妳是笑我老不中用了嗎?」
「牧老大怎麼會老,牧老大身壯如牛,這點傷只是毛毛雨,你以一敵百,雄姿不減當年!」不等章小倩接話,身後易衍已經拍著書簡阿諛如潮。
牧問目光一閃,對著易衍拱手施禮道:「易公子謬讚了,即便牧某真是寶刀未老也是公子所賜。」
章小倩伸出纖纖玉指,朝著對面點了點,低聲說道:「牧伯,他們看起來不太服氣……」
牧問眉毛一豎,回過頭來,本來滿是豪邁氣概的臉微微一垮,原來那穆季晨被一陣驚嚇惱羞成怒,再不管不顧,上躥下跳,命手下所有妖師出動,無論如何也要找回這個顏面。
七八名面貌奇特的紅袍客從迎親隊伍後顯現出來,身上散發妖師特有的強大氣息,面色猙獰地朝著牧問逼近。
新加入的幾名妖師乃是穆家精銳,不用交手,牧問就感受到對方妖力的強大,雖然他之前以一敵三神威凜凜,但面對真正家族精銳即便一對一也是勝負難料。
此刻大街路面空出大片,無論是前來道喜的賓客親戚還是看熱鬧的街坊路人都遠遠躲避,免得遭受那池魚之殃。
牧問看著迎面逼來的妖師,低聲道:「易公子,這些傢伙牧某怕是打不過,我家那小子呢,怎麼還不出來……要不你們先走?」
易衍並不理他,朝著對面穆季晨喊道:「喂,姓穆的小白臉兒,憑你也想來大演城勾搭鐵家妹妹,也不看看大演城誰做主,手下如此膿包,你這個小白臉兒還想不想回你的楓葉城了?」
牧問臉上一僵,對於自己效忠的這位易家大少頓時有些無語起來,現在明明是敵眾我寡,這樣刺激對方真的好嗎……他自己也就算了,這位少爺可是連種靈階都還沒過呢。
就在牧問打算拚老命時,突然街道兩邊的房屋之上浮現出一道道身影,這些人各個形態怪異,身材也高矮不一,但不約而同的是,他們身上都散發出妖師特有的強大氣息,就這麼在牆頭隨便一站,就有一種淵渟嶽峙的從容沉靜。
「要比人多,這可是本公子的強項。」易衍笑嘻嘻地拿著書簡敲打著手掌,從容淡定。
街邊路人很快發現了樓房上的異常,當他們看清顯現出來的這批人胸口那熟悉的易家螣蛇標識後,這才意識到這是易家援兵到了。
「易家精銳螣蛇衛!」
穆季晨眼光顯然比普通人要更好,一眼看出這些人的真實身分,對於螣蛇衛的實力他更是清楚無比,這是一支連他們穆家紅葉衛都為之忌憚的存在,若是真正出手,自己帶著這些人難免都要折在這裡不可。心裡不由生出一絲寒意。
但凡家族都有自己的護衛精銳,他們乃是家族耗費大心血培養出來的,不僅實力高強,對家族亦是忠心耿耿,堪稱家族真正的底蘊。通常出動精銳都是為了抵禦勁敵外侮,誰也沒想到易家大少為了爭風吃醋連這等手段都使出來了,真可謂大手筆了。
穆季晨這次奉家族之命前來大演城迎娶鐵家之女,可不僅僅是表面上看那麼簡單,這其中涉及到家族大局謀劃,自然不允許有絲毫的行差踏錯。
雖然之前早風聞易家大少霸道之風,但穆季晨總覺得這等紈褲稍加應付即可。萬萬沒想到此人是這等難纏,他心中清楚,個人榮辱是小,可謂小不忍則亂大謀。
「都給我退下,傷了易大公子你們有幾條命可以賠!」
穆季晨也算是穆家人才,剎那就有了決定,還沒等事態擴大,當機立斷喝止了手下,口氣甚至帶著幾分呵責。
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朝著易衍拱手道:「誤會,都是誤會,在下素聞易家大公子乃是人中龍鳳,果然百聞不如一見,隨便走出一名手下都是百戰妖師,真是得罪了,小弟甘拜下風。所謂不打不成交,小弟如今是心悅誠服,待得小子成為大演女婿,以後定以大哥鞍前馬下,唯首是瞻。」
易衍聞言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心想這就是前倨後恭嗎?倒是小看了這小子能屈能伸的,先認了自己這位大哥,既然自己當了他大哥就不好意思和他搶女人,至於今後鞍前馬下什麼的那可是以後的事了。
好吧!這小子的確無恥,沒有城牆一樣的臉皮怕是很難做到,看來自己道行還差那麼一些。
想到這裡易衍就莫名有些火大,他不以無恥為榮,但作為手段,他向來覺得自己是最無恥的,最恨有人在自己面前擺出更無恥的樣子,這必須得狠狠踩過去。
「啊哈,看來穆老弟也是識相之人,真是可造之材,對於聰明伶俐的本公子向來是格外喜愛的,一個女人而已,你早這般乖巧我送給你又有何妨,不過……」易衍站在車輦上朝著四周牆頭的易家騰蛇衛環顧一眼,得意之色毫不掩飾。
穆季晨聞言先是一喜,隨即心情就是一陣緊張,擠著笑容道:「不過什麼,小弟既然認了哥哥,禮數自然要足的,這次匆匆而來,並沒有攜帶什麼禮物孝敬哥哥,啊!對了,我手頭正好有件從小佩戴的蟬心玉,此物乃是上古妖師遺下的珍寶,我這便送給哥哥權當見面禮。」
說著穆季晨咬了咬牙,從腰間解下那鑲嵌著一顆碧色珠子的玉珮,讓隨從送到易衍跟前。
易衍沒有吭聲,他旁邊的侍女章小倩瞭解少爺心思,毫無遲疑地伸手接過,並在陽光下端詳了起來。
「少爺,這裡面真有一隻翠綠色的小蟬呢!」章小倩語氣帶著幾分驚訝。
易衍嘴角一翹,笑道:「此乃古妖師的傳承之物,名為無名蟬,培養得法,一旦種靈成功也算極為不錯的靈種了,不過如今無名蟬被秘術封印在玉心,想要繼承這樣的妖蟲就不那麼容易了,如今還是觀賞居多,妳喜歡就送給妳好了。」
「謝謝少爺!」章小倩滿臉歡喜,毫不客氣地揣入懷裡。
穆季晨見對方收下禮物心中鬆了口氣,這樣的古玉雖然難得,可畢竟所謂的傳承只是傳說而已,他連自己的尊嚴都可以不要,這點損失又算得了什麼。
「易兄真是大人雅量,小弟適才得罪,待得這些繁瑣禮儀完畢,這喜酒定要給你補上才好。」穆季晨再次拱手。
易衍滿臉不解:「喜酒,什麼喜酒?」
「就是小弟同鐵家鐵玲瓏的喜酒啊,小弟明白自己禮數不夠,一定要好好補上,才對得起易大哥您啊。」
「鐵玲瓏啊,哎呀剛剛哥哥都忘了說啦,除了玲瓏這丫頭,大演城其他女人任你挑選,不瞞你說,前些日子讓東城的瞎子起了一卦,說本公子命裡缺金,又言我災劫將至,若要化解必須同那鐵家玲瓏花前月下,互訴愛慕方能度過……你想想,要是尋常也就罷了,關係到哥哥的劫數,這人是萬萬不能讓的。」
「簡直胡攪蠻纏,欺人太甚!」穆季晨哪裡還不明白這易衍根本就是敷衍自己,血氣翻滾下厲聲呵斥,他也豁出去了,朝著鐵府門口一指,冷笑道,「我穆家同鐵家早有協定,這門婚事你情我願,根本不是讓不讓的問題,如今眾目睽睽,你若是依仗人多勢大就闖入鐵府試一試,看到時候大演城諸多家族會如何看待此事,你這般胡作非為,恐怕第一個饒你不得的就是易家!」
易衍抱著雙臂憐憫地望著對方:「誰說我要闖鐵府了……本少爺想要得到什麼自然有人急巴巴送過來,剛剛不是就有人急巴巴送了塊好玉給我嘛。」
穆季晨怒火攻心,正氣得哆嗦,突然鐵府內傳出一陣騷動,有人大喊:「不好了,不好了,鐵大小姐被人擄走了!」
隨著府內騷亂四起,雞飛狗跳,穆季晨滿頭霧水的時候,一道青青紅紅的影子從鐵府大門一掠而出,朝著易衍的大輦直衝而去。
穆季晨雖然沒有看清出來的是誰,但下意識感覺不好,大叫:「給我攔住他!」
他身邊幾名妖師反應最快,紛紛探爪朝著影子抓去,這幾人全都是妖師,就算隨手一抓也是快若閃電,可惜那影子滑溜無比,幾名妖師的手指明明觸及到影子的身體,但是卻感覺像是抓在一層氣罩上,被滑到一邊。
那影子身法詭異迅速,在這些妖師中飄忽穿梭,輕而易舉就脫身而出,隨即輕飄飄落在易衍所在的大輦跟前,身影靜止,露出廬山真面目,卻是易衍身邊的那名青衣小廝牧白。
此刻牧白身上扛著一個身穿紅色華麗嫁衣的少女,也不知被牧白施了什麼手段,趴在他肩膀一動不動。
「少爺,人我可背回來啦,小模樣兒那個美呀,我用銷魂香迷了她,現在估計正做著春夢呢,你現在想怎樣就怎樣。」牧白眨著眼睛,抖著一臉嫩肉,獻媚地道。
「啪!」
他口中的少爺手中書簡毫無花俏地打在他頭上。
「讓你拿迷魂香,你居然拿銷魂香,這不是給本公子找麻煩嗎!」易衍手撫額頭,目光透過指縫偷偷去看身邊的章小倩,見對方似乎只關心渾身癱軟的紅衣少女,才暗暗擦了擦冷汗,暗恨牧白嘴上不把關,他一直想知道被銷魂香迷倒的女子是啥模樣,這次天賜良機,可不想被人戳破。
車輦上的牧問耳朵動了動,滿臉狐疑地看了看自己的親生兒子牧白和易衍。
牧白嘻嘻一笑,也不分辯,扛著身穿嫁衣的少女就往大輦裡鑽去。
後方穆季晨看得雙目欲裂,氣急敗壞地大叫:「這大演城還有沒有規矩!還有沒有禮法!這是赤裸裸的搶親!放下我的娘子,你們這群廢物,快給我攔下他!」
穆家妖師也各個羞怒難當,一名小廝居然在他們這群妖師眼皮底下將新娘從鐵府中偷了出來,傳出去可讓人笑掉大牙。聽到少主怒喝聲,各個正要衝上去,不想四周人影閃動,那出場就靜靜候命的易家螣蛇衛已然出動,紛紛從屋頂躍下,將穆家妖師當街攔截住,形成對峙。
不知出於什麼考慮,易家螣蛇衛沒有動手,而那些穆家妖師也不敢越雷池一步,雙方大眼瞪小眼,僵持在大街中央。
易家螣蛇衛身後,那輛大輦緩緩遠去,穆家迎親隊只能眼睜睜看著,至於鐵家除了小姐被擄走時慌亂一陣,接下來就變得悄無聲息了,似乎對易家大少怕得厲害,根本不敢出面多說什麼。
穆季晨嘴巴微張,這次他大張旗鼓過來迎親,結果成了這等局面,一時讓他難以接受,面對易家大少這等狡詐卑鄙的無賴,他感覺自己實在幼稚的可憐。
第三章
易家正廳劈邪堂內。
「啪!」一隻滿是鬃毛的厚實手掌猛然拍在檀木案桌上,震得上面茶碗顛三倒四。
「胡鬧!簡直胡鬧!這是無法無天了!」一名披肩棕髮,貌若雄獅的霸氣中年男子怒氣衝天,拍案而起。
廳內聚集著二十餘名男女,各個形狀特異,渾身散發著強橫的妖力,他們是家族的長老和理事者,這些人乃是易家真正的中堅力量。
狀若雄獅的中年男就是易家當代家主易千軍,其一身修為已經處在妖師巔峰,隨時可跨入更高層次。
讓易千軍發怒的正是那橫馬街頭,霸道搶親的易家大公子易衍。
嚴格來說易衍是易千軍的侄子,並非當代家主的親子。
易家枝葉繁茂,易千軍共有五個兄弟姐妹,易衍父親易刀鋒是老大,十餘年前獸潮爆發,易刀鋒夫婦為了守衛大演城戰鬥在最前沿,結果不慎捲入獸潮中落得個屍骨無存。
整個大演城都極為敬重易刀鋒夫婦,易家上下更是如此,對待易刀鋒夫婦留下的獨子易衍那是寵愛有加,十分放任。
誰料這易衍也是個異數,從小到大別無建樹不說,而且行事乖僻,最愛惹事生非,隔三岔五就會有異常之舉,常常鬧得易家上下雞犬不寧。
久而久之,易衍在易千軍心中印象自然越來越差,恨鐵不成鋼的同時更多的是失望。
這次易千軍聚集族內諸多長老商議要事,卻意外聽說易衍居然大張旗鼓前往鐵府搶親,自然氣得火冒三丈。
「此子的確不像話,以前也就算了,這次居然還領了一隊螣蛇衛為他荒唐之舉保駕護航,他爹若是地下有靈怕都要被氣活了。」開口說話的是名老嫗,是易家一位旁室長老。
「是啊是啊,大公子的確瞎鬧,眼下形勢嚴峻,大演城各大家族都要精誠團結才好,這節骨眼裡捅簍子真是要命!」
底下長老紛紛附和,七嘴八舌數落起易衍的種種惡行,易千軍越聽臉色越難看,恨不得就此拽了易衍回來教訓一頓。
「好啦,年輕人胡鬧也是正常,不過這件事也許對我們不是壞事呢……」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說話的是易洪志,易衍的三叔。
「老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現在可不是袒護那小子的時候。」易千軍揮了揮手,皺眉道。
「這件事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來鐵家迎親的乃是楓葉城的穆家,這種異城通婚的事本屬平常,只不過如今形勢微妙,那穆家又和秘虎領地的那位關係不清不楚,很難說穆家是不是想藉著這次結親進而滲透我們大演城。如今我們在大演城固然一家獨大,若是多了穆家勢力進來,日後攪風攪雨,在各家之間行那挑撥離間之事,我們可真的是進退維谷了。」易洪志略一沉吟,說出這番話來。
廳內眾人聞言陷入沉默,有的略有所思,有的微微頷首,有的則一臉苦笑。
那老嫗輕輕一拍枴杖,站了起來,說道:「家有家規,穆家也就算了,但易衍行事不計後果,孟浪之舉讓鐵家顏面掃地,今後我們易家如何能夠服眾!」
易洪志臉上閃過一絲古怪,說道:「我聽那邊傳來消息,鐵府似乎在此事上保持了沉默,也不知道他們和穆家之間發生了什麼,但看來此事鐵家怕是樂見其成的,也許小衍真和鐵家達成了什麼共識。」
易千軍哼了一聲,臉上怒氣倒是消散了些,說道:「這敗家子難道真懂得算計這些,怕是誤打誤撞,此事不管怎麼說終究讓大演城諸家心寒,事後一番安撫是免不了了。這不省心的東西,每次都要我為他擦屁股,真正氣死我了!」
「二哥,我們可不能姑息養奸,大侄子在大演城作惡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必須要家法嚴懲!」易家老四易布衣捋了捋唇上兩抹鬍鬚開口說道。。
「家法嚴懲?不過是小孩子胡鬧罷了,用得著這般興師問罪嗎!」這時,坐在末首的一名衣著樸素,三十來歲的藍衣女子似乎聽不下去了,開口維護道。
「五妹,妳還維護那小子,妳再寵愛下去,那小子就要無法無天了!」易布衣不以為然地道。
藍衣女子是易家老五易羽冰,她對易衍顯然十分愛護,很不認同剛剛那些言辭,眼圈微紅道:「你們說來說去不就是嫌棄小衍淘氣,不希望今後由他來經營這個家嗎?大哥大嫂走得早,留下這獨苗你們不愛護倒也罷了,個個怎麼就愛落井下石。」
「五妹言重了。」易千軍老臉頗為尷尬,易羽冰這話可是有推他於不義的嫌疑,易家主事人如今是他,而他若是懷揣私心,扶持自己親生兒子作為家族繼承人也說得過去。
「小妹妳別亂說,這話讓外人聽了該怎麼想,小衍的確不爭氣,懲罰一下對他有益無害!」老四易布衣拂袖道。
話說到這份上,那些旁支長老自然更不好插話進去了。
氣氛正顯得有些僵,老三易洪志微微一笑,說道:「其實我這裡倒是有個主意,大夥兒不妨聽上一聽……」
「三弟請講。」易千軍為緩和氣氛,連忙說道。
「前些日子龜尾州的柳家遣人過來了,他們說柳家遭遇到一些麻煩,需要我們一些援助。柳家雖然不在我們勢力範圍內,但是柳家家主和大嫂關係匪淺,這個忙我們是一定要幫的。另外,你們不知還記不記得,十年前,大嫂曾和我們提及過一件事情,她曾經同柳家家主訂下婚約,給小衍指定了一門親事,可惜沒隔多久,大嫂和大哥就出了意外,此事也就沒人再提及了。」
「婚約?親事?三哥你是什麼意思?」易羽冰也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柳家夫人和大嫂乃是閨蜜,婚約指定也屬平常,本來這事也輪不到我們來做主,但大哥他們英年早逝,我們也只有越權做主了。只不過柳家如今遇到些事情,柳家主和夫人相續失蹤,家族只剩下一女獨撐局面。」
「失蹤?這是怎麼回事?」易布衣奇道。
「其中緣由他們也說不清楚,但憑一女孤身主持家族,在這世道境遇可想而知。柳家明白若是無法找到強援,家族必定會被人連皮帶肉吞掉,因此它們希望借助聯姻來尋求強援,只不過這個聯姻是十年前就已經定下的。」
「這倒是稀奇了,同我們易家聯姻,人總要嫁過來吧,柳家莫非打算舉族併入我們易家嗎?」易布衣笑道。
「不是,他們的意思是讓易衍入贅柳家。」
「入贅!」易冰羽瞪大了秀目,隨即猛搖其首道:「不行,我們易家之人怎可入贅別家,萬萬不行!」
別說對待易衍如己出的易冰羽,就連一干旁支長老也都連連搖頭,顯然不能接受這種名分。
易洪志笑道:「小妹別急,這名義上是入贅,事實上柳家這是向我們敞開家門,一旦入贅就等同掌握了整個柳家,柳家雖然只是龜尾州一方小族,但他所在的地理優渥,不比我們大演城所在古朝州差多少,一旦入主,就等於我們易家在龜尾州放下一枚棋子,其影響深遠呀。」
「沒錯,果然是一招妙棋!」易千軍聽得獅眼一亮,滿頭披鬃都揚了起來,但隨即臉上露出一絲苦澀,「入贅倒也無妨,可那傢伙劣跡斑斑,至今尚未進入種靈階,本事稀鬆的很,豈能鎮得住那方豪強。」
「正是如此,我才提議此事。小衍性格跳脫,成親可令他收心。另外一方面也是考究他的意思,讓他在外鄉耕耘磨練,若是因此有所收穫,今後我們也才可放心賦予他重任。」易洪志胸有成竹地說道。
易洪志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無論是大局還是小節都謀算深刻,就算易羽冰心中不捨也只能默不作聲。至於其他旁支長老還有易布衣等更是連連點頭,在他們眼裡,這種惹禍精還是早點請出去比較好,至於對方能否在異鄉成長起來則完全不在他們考慮範疇了。
易家密議尚在進行,易衍自然無從知曉自己的命運已經被決定了,此刻他所在的大輦正緩緩駛出大演城,來到一片荒涼的山丘。
鴻天大陸到處有荒獸肆虐,相隔數十年就有獸潮爆發,在這種天災之前,人力往往顯得格外弱小,就連妖師都無力阻擋,因此人們修建巍峨城牆以避禍亂,大演城和諸多城池的建立多半都是出於這個目的,而以世家為首的勢力往往也是守城的主力所在。
易衍站在車轅之上,雙手負背,望著遠處那片荒涼之地,似乎陷入沉思。
章小倩佇立在他身後,望著對方寬厚的背脊,眼裡微微泛起淚光,她知道少爺為何發呆,因為在這片荒涼之地埋葬著他父母,當年荒獸潮襲城,易衍父母就在這裡捨命苦戰,這才保住大演城,也讓易家成為大演城之主。
「少爺,鐵家的人來了。」章小倩輕聲提醒道。
易衍回過身,瞇著眼看了看遠處那輛匆匆駛近的簡陋馬車,嘴裡喃喃道:「來得這麼慢,看來鐵家這位還是挺謹慎的。」
那輛陳舊的廂車駛近,簾布掀開跳下一名雙耳尖聳,皮膚乾癟的黃裳老者,疾步上前朝著易衍作揖,滿臉堆笑道:「易公子,這次真是有勞了。」
易衍微微一笑:「鐵家主哪裡的話,驅趕隻蒼蠅而已,倒是這件事讓家主顏面上頗有些過不去,可惜時間急迫了點,不然也不用這般心急火燎地做事。」
「我鐵左峰的老臉算得了什麼,」黃裳老者苦澀地道,「若非如此鐵家只怕就要被強行捆上穆家賊船,到時候恐怕骨頭渣子都要被吞掉了。所謂非常時期行那非常之事,易公子這一鬧那穆家也怪罪不到我頭上,其他倒也罷了,我就怕小女最終變成這場權益之爭的犧牲品啊,對了,小女現在應該還在公子車中吧?」
「爹!」
還沒等易衍說什麼,大輦布簾掀起,露出身穿嫁衣的鐵玲瓏,但見她臉上還帶著緋紅,用嬌嗔的目光狠狠刮了易衍一下,隨之整個人撲入鐵左峰懷中。
「沒事了,沒事了。」鐵左峰咧嘴而笑,摟著女兒拍打著她的肩膀,沒想到鐵玲瓏似乎滿是委屈,竟在他懷中抽泣起來。
「這……」鐵左峰有些意外,似乎想到易大公子那些不好的傳言,驚疑地朝對方望去。
易衍饒是臉皮厚實,被對方的眼神看得也有些不自在,摸著鼻子看向別處。
鐵左峰更是懷疑,不過看女兒衣裳也算完整,倒也冒然質問,扶著女兒肩膀道:「易公子應該將事情原委給妳說了,這件事並不是爹爹故意隱瞞,就怕妳在別人眼裡露陷。」
鐵玲瓏點了點頭,咬著鮮紅欲滴的櫻唇,跺腳道:「之前我不知被什麼東西給迷昏過去了,我醒來後感覺全身很不對勁,我追問他們,可他們支支吾吾都不說清楚!」
聽到這話,鐵左峰才鬆了口氣,道:「那是迷香,易公子早就知會過爹爹了,妳感覺不適應該是吸入太多劑量所致。這樣做是為了瞞天過海,免得穆家起疑我們是合謀。」
鐵玲瓏醒來後感覺全身燥熱,腦中全是平常做夢才有的旖旎綺靡的念頭,將易衍視為自己的夢中郎君,不由做出了些出格之舉,當然這事情他怎麼好開口對父親說起,憋了半天,發現自己居然無從辯解,唯有死死盯著易衍。
易衍唯有對鐵玲瓏的目光視而不見,僵著臉朝著鐵左峰笑了笑,拱手道:「接下來一段時間鐵小姐可不能露面了,這件事我也只能幫到這裡了,我們後會有期吧。」
鐵左鋒為剛剛起的那份小人之心感覺有些慚愧,聞言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匣子,慎而重之的遞了出來,說道:「這次易公子幫了我這麼大的忙,鐵家不忘感恩,我知道易家什麼也不缺,這件薄禮雖然有些拿不出手,也算是老哥的一點心意,還望笑納。」
易衍垂眉不語,在他身後的章小倩已經心有靈犀般上前替少爺接下禮物,十分嫻熟地道:「禮輕情意重,薄禮不薄禮沒關係,有心意就是好,我代少爺謝過了。」
鐵左鋒愕然地看了章小倩一眼,心想自己聲稱薄禮卻不代表這真是薄禮啊,這丫頭這話說得顯得自己多吝嗇似的,而且對方這禮物也接得未免有些太乾脆了吧,連點客氣話都沒有?
不過既然禮物送出去了,鐵左鋒也就鬆了口氣,畢竟這次人情欠大了,要是對方開口要自己辦些棘手的事情,他答應還是不答應呢。
「哎呀,本公子收了你的禮自然得幫你辦事,這樣事情兩清,鐵家主也不必有過多負擔,多輕鬆自在。」易衍似乎看穿對方心思般輕描淡寫地說道。
鐵左鋒一怔之下,心中陡然生出幾分慚愧,連忙說道:「大恩不言謝,今後有用得著鐵家的話公子儘管開口。」
易衍哈哈一笑:「鐵家主這就有些婆媽了,既然事情瞭解,大家就各回各家,難不成我還會讓你將女兒留下來服侍本公子報恩不成。」
鐵左鋒連連咳嗽,窘迫地笑道:「易公子言笑了,是老兒我話多了,那就後會有期啦。」
易衍被鐵玲瓏那雙淚眼婆娑,羞怒中帶著幾分情愫的眼神看得心頭有些發毛,只想早點離開,既收了禮,也不敢多加耽擱,草草施禮就連忙鑽入大輦,心急火燎地逃之夭夭了。
鐵左鋒領著猶有淚痕的女兒站在長滿荒草的郊外,看著車輦遠去,心中思緒萬千,他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弄懂這位大少究竟是何等樣人,和外界傳言的紈褲子弟不同,此子氣度似俗似雅,高深難辨。他心中暗暗感歎,果然不愧是易家培育出來的,易家底蘊深厚絕非旁人能夠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