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家子的醜陋嘴臉
一頭撞死在靈堂之上,陶氏以為自己終於可以去地府見見她苦命的長子和早夭的小女兒了,誰知一睜開眼看到的卻是她的奶娘齊婆子的圓臉,在陰間見到故人,陶氏並不驚慌,反而很高興,笑道:「奶娘,妳也在這裡啊!」
「三奶奶,您醒了!」齊婆子也露出笑容,伸手扶她坐起,「三奶奶,喝口水潤潤喉吧!」
陶氏喝了口溫熱適中的水,感覺一身舒爽,目光一掃四周,才發現情況有些不對,開啟的木窗,斜斜照射進來幾縷陽光,燦爛明媚。
陽光能照進陰間地府嗎?陶氏疑惑的皺眉。
「三奶奶,您可有哪裡覺得不舒服嗎?」
陶氏這時候才注意到,齊婆子比印象中年輕許多,臉上沒有深深的皺紋,頭髮也是烏黑的!人死了會變年輕嗎?
陶氏百思不得其解,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奶娘,現在是哪一年?」
齊婆子愣了愣,「現在是永豐二十三年。」
永豐二十三年!宮變的前一年!
陶氏看著齊婆子,滿眼的難以置信,她明明在正統二年死了,怎麼不是去地府,而是回到過去!?
陶氏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把齊婆子嚇得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三奶奶,您這是做什麼呀!?您別嚇老奴啊!」
三奶奶?她叫她三奶奶。
這是個很久遠的稱呼,久遠到她都快要不記得了。
疼痛感讓陶氏更加疑惑了,「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一場夢嗎?可是,她的感覺卻很真實啊!
「三奶奶,您在說什麼呀?」齊婆子沒聽清楚。
陶氏猛然意識到了什麼,一下抱住了肚子,「奶娘,我這是怎麼了?」
「三奶奶您不記得了?您去給太太請安,明明沒有遲了,二奶奶卻在太太面前搬弄是非,害得您被太太罰站在院子裡。這種大熱天,誰受得了呀!您站了小半個時辰後就暈倒了,二奶奶還說您是裝的!後來請大夫來給您診脈,才知道您有喜了!」齊婆子先是憤恨,轉而又歡喜。
是的,這件事她不該忘的,就是在這天,她知道自己再次有了身孕,八個多月後,生下了她的乖女兒。
那場噩夢,是上天給她的預警嗎?
陶氏低頭看著還沒顯懷的肚子,目光堅毅,上天憐憫,讓她從夢中得知後事,那麼這一次她絕不會讓沈穆軻抱走女兒,絕不讓女兒一出生,就命喪枯井之中,絕不讓大哥出事,絕不讓清兒被逼著嫁給一個糟老頭子。
這時,外面傳來婢女給沈穆軻請安的聲音。陶氏抬起頭,目光晶亮的盯著門口。
沈穆軻大步走了進來,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齊婆子只能暗嘆了一口氣,姑娘實在是太在意姑爺了,給沈穆軻行了禮,便退了出去。
沈穆軻冷淡的看著面色慘白的陶氏,微皺了下眉,「感覺怎麼樣?」
陶氏看著他毫無溫度的眸子,自嘲的笑了笑,她一直以為她的柔情會令他感動,夫妻和諧。現在方知是她的一廂情願,這個男人就是個無情無義的混帳東西。
陶氏垂下眼瞼,掩藏住眸底的怨恨,「我沒事了。」
「妳身體不適就該跟母親實說,為什麼不說?妳跟母親犯什麼倔?妳要是出什麼事,讓母親如何自處?」
「我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自己身體的,不會讓太太難做的。」陶氏咬住了唇角,夢裡他就是這麼說的,一字不差。
沈穆軻沒有注意到陶氏改了對沈母的稱呼,仍然不悅的道:「妳現在是雙身子,好好養著,柏密和柏寓已經滿六歲了,讓他們移到外院去住,妳不要一味的嬌養他們。」
「依照家裡的規矩,年滿七歲才要分院自立,等明年一月,他們滿七歲了再移到外院去也不遲。」陶氏提議異議,她不會再讓兒子離開她身邊。
沈穆軻眼中閃過一抹詫異,成親八年,陶氏一直是柔順聽話的,從來沒有違背過他的意思,這次居然敢不聽他的話!不過沈穆軻轉念又想,陶氏十分看重兩個兒子的,捨不得兒子也屬正常。
「妳現在懷有身孕,沒有多少精力照顧他們,就讓他們搬去外院,交給父親和二哥管教。妳要知道慈母多敗兒,為了孩子們好,妳得學著鬆手。他們是男孩,怎麼能長於婦人之手?」沈穆軻語帶不耐了。
「我知道三爺是為他們好,可還是依著規矩辦吧!免得大嫂、二嫂不快,又惹出不必要的事端來。」陶氏隨便找個理由,都能合理地駁回沈穆軻。
沈穆軻皺緊了眉,起身拂袖道:「妳總是這樣的沒用,就知道退縮,妳不願意就算了。」
陶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勾唇冷笑。
齊婆子帶著招財、進寶進來,看到陶氏面色平靜,沒有往日哀怨憂傷的神情,三人都鬆了口氣。
「奶娘,讓她們把柏密和柏寓帶過來。」陶氏急切的想見到兒子。
齊婆子應聲出去,讓人去把兩個少爺帶過來。
不一會兒,兩個穿著同款寶藍色福字團花紋衣衫,容貌相似,眉清目秀的小美男走了進來。
「娘。」兩個小男孩奶聲奶氣的行禮。
「柏密、柏寓,快到娘身邊來!」陶氏激動的朝兩個孩子展開雙手,兒子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真是太好了!
齊婆子見沈柏密和沈柏寓要撲過去,趕忙將兩人抱住,「哥兒慢點,別撞著三奶奶的肚子喲!」
兩兄弟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齊婆子,沈柏寓天真的問道:「奶婆婆,娘的肚子怎麼了?是不是吃多了瓜?和寓兒一樣,肚子痛,拉臭臭了?」
「娘肚子不痛,娘是要給你們生個小妹妹了。」
「妹妹?」兩兄弟一個往左邊偏著腦袋,一個向右邊偏著腦袋,「是像芙妹妹、迼妹妹和迢妹妹一樣的妹妹嗎?」
陶氏讓齊婆子將兩兄弟抱上床,認真的道:「不一樣,她們是外人,這個是你們嫡親的妹妹,是娘親生的。」
兩兄弟年紀還小,似懂非懂。
陶氏並不著急,次日就讓下人去買了一堆寫兄弟姐妹守望相助的話本子,以及描寫兄弟情、姐妹情的詩詞回來,讀給兩兄弟聽。
陶氏表面擺出一副百事不管,安心養胎的模樣,私底下則讓齊婆子把她的奶兄和奶弟悄悄的叫了進來,做了一番安排,因為她沒有忘記那場噩夢。
陶氏在院子裡養了十天,沈家大奶奶林氏和二奶奶周氏來訪。陶氏聽到通報,冷冷一笑,果然來了,一如夢中那樣。她的兩個妯娌,一個是笑面虎,一個臭嘴巴,若是可以,她還真想拒見,可惜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
「進寶,一會兒不必上茶,送白水就行了。」陶氏低聲吩咐。
進寶微愕,「不上茶,二奶奶會生氣的。」
齊婆子扯了她一下,「三奶奶怎麼吩咐,妳怎麼做,哪來那麼多話?」
「哦。」進寶不明,但仍聽話的去準備白水。
「招財,去請大奶奶、二奶奶進來吧!」
林氏和周氏進來時,陶氏斜躺在榻上,但頭上整套的金頭面讓兩人的目光變得複雜,既羡慕她的富貴,又嫌棄她的俗氣。
「大嫂,二嫂,妳們來了。」陶氏做出要起身的姿態。
林氏快走了幾步,按住她的肩膀,「妳有身孕,躺著休息,別亂動,都是一家人,用不著講這些虛禮。」
「那我就聽大嫂的。」陶氏又躺了回去,裝模作樣,她也會,「大嫂,二嫂,妳們請坐。」
林氏和周氏在椅子上坐下,進寶送上茶水後,就拿著托盤,退站到陶氏身邊,怕周氏發脾氣傷著陶氏。
周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就立刻皺起眉頭,「怎麼是白水?妳這丫頭怎麼做事的?不知道我喜歡喝茗眉嗎?還不快泡杯進來。三弟妹要是沒有得用的婢女,我可以送妳幾個的。」
「二嫂請息怒,我身懷有孕,聞不得茶味,只能請二嫂喝白水了。」陶氏當沒聽到周氏的後半句話,她瘋了,才會用周氏送來的人。
周氏不悅的哼了一聲,將杯子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林氏皺了皺眉,警告的睨了她一眼,笑道:「三弟妹,我們這次來找妳,是有件好事要跟妳說。」
「有什麼好事啊?」陶氏唇邊帶笑,眼中卻閃過一抹譏諷,讓她拿十萬兩銀子給她們花,這叫好事?
「箴繡布莊的付老闆年紀大了,想把鋪子賣了回鄉養老。箴繡布莊是我們錦都城裡最大的布莊,生意好得很,若能把鋪子頂下來,一定能賺到錢的。」
「大嫂說得是,衣食住行,衣為首,人總是要穿衣裳的,大戶人家一年四季三十六套衣裳是少不了的。我在這裡預祝大嫂、二嫂生意興隆,一本萬利。」
「頂鋪子要十萬兩銀子,三弟妹,就由妳出錢,我和大嫂出力,派人打理生意,賺了錢,我們三家平分。」周氏不是詢問,而是決定。
陶氏依舊一臉平靜,摸著還沒顯懷的肚子道:「這是門好生意,多謝大嫂、二嫂惦記著我,只是我如今懷著身孕,精神不濟,只能心領兩位嫂嫂的好意,以後有機會,我再和嫂嫂們一起做生意,一起賺銀子吧!」
「那勞神勞力的事,自然有我和大嫂呢!不需妳操勞,妳只要拿銀子出來,坐等收錢就行了。」
「我知道大嫂、二嫂是在提攜我,可我不能佔了兩位嫂嫂那麼大的便宜,還理所當然的收錢,這實在太厚顏無恥了。我如今什麼都不想,只想安安穩穩的把孩子生下來。」
周氏不死心的繼續勸道:「三弟妹,咱們妯娌之間……」
林氏卻覺察到陶氏有些不對,輕咳了一聲,使了個眼色給周氏,「二弟妹,我看三弟妹的氣色還是不怎麼好,我們就別打擾三弟妹休息了,這件事稍後再說吧!」
周氏雖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暫時偃旗息鼓,跟著林氏起身告辭了。
陶氏則以身子不適為由,讓齊婆子代為送客。
看兩人離去,進寶才擔憂的說道:「三奶奶,只怕大奶奶和二奶奶不會就此甘休的。」
「放心,我知道。」陶氏冷冷一笑,頂個布莊,根本不需要十萬兩銀子,可夢裡她縱然知道她們在算計她,但為了討好她們,她爽快的拿出了十萬兩銀子,最後落得血本無歸。這次她才不會那麼傻,她不出銀子,任誰來說,她都不出,她倒要看看她們能耍出什麼手段來?
林氏和周氏耍的第一個手段,就是讓沈穆軻逼陶氏出銀子。沈穆軻傍晚時分進了三房的正院,這是十天前離開後,他第一次踏進正院,這些日子,他都睡在小妾房裡。
「妳趕緊把銀子拿出來,送去給大嫂。」沈穆軻直接下令。
陶氏靠在引枕上,目光無波的看著他,「我說過了,這門生意我不做。」
「妳是不是糊塗了?穩賺不賠的生意為什麼不做?」
「我不求大富大貴,爹娘給我的嫁妝已經足夠我吃喝一輩子了,我又何必費那份心思呢?」陶氏把目光移開,不想看這個長得一表人才,內心卻卑鄙齷齪的男人。
當年沈家上門提親,父母只當他們是真心求娶,而她也被他的俊美表相所迷惑,帶著十里紅妝歡歡喜喜的嫁入沈家。本以為嫁得良人,能幸福一生,而今方知,她是誤嫁中山狼。沈家看中的是陶家的萬貫家財,而給沈家出這主意的人,正是沈穆軻癡戀的太子妃趙晴柔。
「陶氏,沒想到妳的目光竟如此短淺!妳怎麼也該為孩子們打算一番吧?如今除了密兒及寓兒,還有兩個庶女,再加上妳肚子裡這個,往後要花銀子的地方多了去,妳不能這麼坐吃山空的。」
陶氏捂住了嘴,她已經出現害喜的症狀了,被沈穆軻的話噁心得更想吐了,不耐煩與他多言,冷聲道:「三爺,養家糊口是爺們的事,拿妻室的嫁妝養小妾、庶女,你不覺得羞恥嗎?」
沈穆軻還年輕,臉皮還沒有二十年後那麼厚,被她嘲諷的下不了臺,鬧了個大紅臉,撂下一句「不可理喻」,怒氣衝衝的拂袖而去。
陶氏淡定的挑了挑眉,將玉製的竹夫人拿過來抱在懷裡。齊婆子和招財、進寶憂心的走了進來,看到陶氏一派悠閒的模樣,心中十分的歡喜,主子總算恢復了做姑娘時的本色了。
沈穆軻鎩羽而歸,第二天就輪到沈母上陣了,她打發婢女珍珠來傳喚陶氏。陶氏早就預料到了,囑咐了齊婆子幾句,就帶著柏密兄弟、兩個庶女和下人們,去了沈母的萱姿院。
陶氏走進到抱廈,就看到幾個小丫鬟,低眉斂目的站在那裡,隱約可聽到裡面細碎的聲音。陶氏嘴角淺勾,哼,又玩這一招,可她如今早已不在意被人冷落了。
陶氏沒有像以前那樣,傻傻的、不安的站著等沈母「起來」,她就近找了張椅子,堂而皇之的坐下了,看得幾個丫鬟都瞪大了眼睛,三奶奶膽肥了,她就不怕被太太訓斥嗎?
沒有人給陶氏上茶,沈母瞧不上這個商賈出身的三兒媳,婢女們自然也就跟著怠慢這位三奶奶。
沈柏密兄弟年紀雖小,很多事不太懂,但小孩子能敏感的覺察到周邊人對他們的好壞。他們能感受到萱姿院的下人對他們母子的輕視,因而每次來萱姿院,他們都會以一種保護的姿態,站在陶氏身邊,這也是陶氏之所以對沈家還有所留戀的原因,她無法捨棄這兩個懂事的兒子和離歸宗。
大約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沈家的大姑娘沈丹瑤、二姑娘沈丹琦、三姑娘沈丹芠、四姑娘沈丹芙在下人的簇擁下,走了進來。沈母自恃出身名門,會教養,家中姑娘年滿六歲後,就會住進萱姿院後面的小樓裡,由她親自教養,全然忘記她放在身邊教養長大的小女兒沈妧妧,閨中失貞,與有婦之夫勾搭成奸,出嫁後七個月產女的事實。
四位姑娘中,只有沈丹瑤對陶氏微微頷首為禮,另外三個對陶氏視而不見,態度倨傲。陶氏神色淡然,不打算與她們計較,在夢裡,這四個姑娘過得也不怎麼好,都是可憐又可悲的人。
四位姑娘進到裡間,林氏和周氏帶著各自的孩子,隨後就來請安。
周氏一看到陶氏,便故意扯開嗓子,驚訝的說道:「哎喲喂,今天太陽是打西邊出來嗎?我竟能在這裡瞧見三弟妹!我還以為三弟妹要等到生了,才出來見人呢!」
「二嫂,不是我不想出來見人,只是記得二嫂說過,為沈家添丁增口是大事,其他的都是小事。我懷這孩子有些辛苦,之前還無故昏倒,太太體諒我的不易,免了我的請安。太太的話,我自當聽從,也就不敢隨意走動了。」
周氏語噎,畢竟上次陶氏暈倒是由她引起的。
林氏笑著打起圓場,「母親說的話,三弟妹肯聽從就好。」
陶氏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這時,沈母身邊的瑪瑙出來請她們進去,沈母已歪靠在羅漢榻上,三個嫡出的孫女圍繞在她身邊,庶出的沈丹芙拿著美人捶,在給她捶腿。
林氏領頭,其他人隨後,給沈母行禮請安。沈母看了眼陶氏,目光微冷。丫鬟捧著各色的食盒進來,都是今早新做的。陶氏輕嗤一聲,沈家看似家大業大,可實際已經日暮西山,出得多,進得少,可沈母不知節儉,依舊講究排場,一個早飯,也要八葷八素,三種麵食,兩種羹湯。夢裡,她拿著嫁妝貼補,維持著沈家所謂的榮光,現在她一錢銀子都不會多出。
姑娘們陪著沈母一起用餐,林氏和周氏上前伺候,一個安箸,一個盛羹,陶氏眸光閃了閃,捂住嘴,發出嘔吐的聲音。
「妳這是什麼意思?」沈母捏著筷子怒問。
「太太,對不起,我聞不得這味。」陶氏一副難受的樣子,「請太太恕罪,容兒媳先行告退。」
沈母還沒應允,招財已會意,扶著陶氏往外走。陶氏這麼一走,沈母想用婆母身分逼迫陶氏拿銀子的事就不成了。林氏和周氏不願就此甘休,她們已預先打頭面、製新衣,等著銀子付帳。
打發走姑娘,屏退下人,林氏一臉愁容的道:「這事要說起來,也不怪三弟妹,那畢竟是她的嫁妝銀子,她不願拿出來公用,我們不能強人所難,現在也只能就這麼錯失這門好生意了。」
「商女就是商女,眼皮子淺,只知私利,不顧全大局。」周氏嫌棄的撇嘴。
林氏嘆了一聲,「就是不知道箴繡布莊最後會落到誰的手上?」
「母親,我們不能白白放棄這個好機會,箴繡布莊不說日進斗金,但賺的銀子,絕對能解除府裡的困境。」周氏是三個妯娌中,嫁妝最單薄的,沈穆軾又是沈家兄弟中,最沒出息的。公中的錢入不敷出,二房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頂下箴繡布莊不需要十萬兩銀子,多出來的銀子,大房、二房就可以分掉,周氏急切的盼著這事能成。
沈母臉色微沉,不悅的斜了周氏一眼。周氏知道說錯話了,忙用手掩住嘴。沈家是魯泰沈氏一族的旁支,沈老爺的祖父高中探花,移居錦都,可惜英年早逝,庇蔭不了子孫。沈老爺的父親只做到正五品的工部郎中。幸好沈老爺自己爭氣,高中狀元,又取了名門貴女為妻,想把沈家這一支給撐起來。可惜的是,他是獨子,無兄弟幫襯,緊接沈母娘家又犯了事,落了罪,也給不了他幫助。
沈老爺憑著一己之力,爬到了從一品太子太師,奈何根基太淺,沈母又不懂經營,一味奢侈,沈家早已外強中乾。如今太子被皇上猜忌,沈老爺這個太子太師亦受到牽連。沈家不過是表面風光,可是沈母不願承認這一點。
「好了,妳們的意思我聽懂了,妳們不必再說了,這個箴繡布莊必須頂下來。」沈母一錘定音,林氏和周氏相視一笑。
夏日炎炎,陽光炙熱,把大地烘烤得跟蒸籠似的,這樣的天氣沒人願意出門,都躲陰涼處歇息,可是沈母卻派小婢女,再次喚陶氏去萱姿院。
進寶氣憤的道:「大熱的天,這麼折騰孕婦,太過分了!」
齊婆子瞪她一眼,「快住口。」
陶氏淡淡的笑道:「招財,出去告訴來人,我一會兒就過去。」
「三奶奶!」進寶急聲喊道。
陶氏抬手阻止她說話,招財張張嘴,欲言又止,嘆了口氣,還是皺著眉出去了。
陶氏摸著肚子,吩咐道:「奶娘,讓人去請大夫,就說我吐得厲害,有些不舒服。」
「是。」齊婆子爽快的應聲。
陶氏端起小几上的碗,緩緩的向後靠在引枕上,悠閒的喝著羊奶羹。沈母佔著身分上的便宜,一個孝字壓下來,她沒法反抗,不能與之正面衝突,只能採取這種迂迴,卻有效的法子。
陶氏以孕吐為由,請大夫進府診脈,沈母就是再想逼迫陶氏拿銀子出來,也不能不顧及她的身子,真要把陶氏給折騰小產了,陶家肯定不依。
沒有銀子,箴繡布莊就頂不下來,林氏和周氏恨得牙癢癢的。隨後,得知箴繡布莊被人用兩萬八千兩銀子給頂走了,林氏和周氏氣得肝痛,派人打聽了一圈,也沒打聽到是誰頂下,只能在家裡暗暗咒罵陶氏,怪她壞了她們的好事。
與此同時,齊婆子的小兒子錢來,把箴繡布莊的地契、房契送到了陶氏面前。
「今後這個布莊交由你來打理,你能打理好嗎?」
「能,小的一定替三奶奶打理好布莊。」錢來以前是跟著陶氏長兄陶侃走南闖北的,打理一個布莊於他不是什麼難事。
「我現在不方便出面,大小事情你可以自行作主。」陶氏看著容貌尚且還透著幾分青澀的奶弟,心中一暖。想起夢中的事,若不是這個奶弟耗盡心血替她經營生意,她的嫁妝早就被沈家人和沈穆軻給敗光了。
錢來跪在地上,重重的給陶氏磕了頭,感謝主子對他的信任。齊婆子站在旁邊看著,開心的笑了,送他離開時,再三囑咐,要他認真做事,切不可辜負了主子的信任。
清晨,陶氏剛剛睡醒,就聽到外面傳來喧鬧,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陶氏正要打發招財出去看看,齊婆子一臉憤慨的從外面走了進來。
「外面怎麼回事?」
「二奶奶的一對蝦須鐲不見了,在到處找,還找到咱們院子來了!」齊婆子氣呼呼的解釋。
陶氏眼中閃過一抹詫異,夢裡倒是沒有發生這件事。不過也是,夢裡她把銀子給她們,周氏自然不會攪出這件事來,周氏最喜歡玩這些小伎倆。
「奶娘,妳讓人盯著,別讓她們把我們的好東西順了去,像蝦須鐲這麼輕飄飄的東西,就是我們院裡的小丫頭都嫌棄不願戴,也只有那沒見識的人才拿它當成寶貝。」陶氏故意揚聲道。
屋外二房的下人聽到這話,表情各異。如今在沈家能寬裕過日子的,就只有三房了。有個嫁妝豐厚,出手大方的主母,實在令人羡慕。
周氏派下人到三房的院子鬧騰了一場,沒有任何收穫。陶氏已不是以前那個委曲求全的陶氏了,次日就讓周氏丟了個大臉,箴繡布莊的掌櫃和寶銀坊的掌櫃,拿著帳單來向周氏討要銀子。
四套衣裙七百兩,兩個女兒的衣裳二百兩,兩套頭面三千七百兩。周氏付不出來,急得抓耳撓腮,卻又無計可施。
林氏得知後,不屑的冷笑道:「就知道擺排場,這下丟臉了吧!」可惜的是,她想冷眼旁觀看周氏笑話,但沈母不同意。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丟的不是她的臉,她丟的是沈家的臉,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沈母讓林氏從公裡出了這筆銀子,把林氏氣得咬牙切齒,四千六百兩銀子,可不是什麼小數目。
周氏也沒討到好,被沈母臭罵了一頓,罰一年的月錢,去祠堂裡跪了兩個時辰,禁足三個月。但林氏覺得這樣的懲罰太輕了,一年只有十二個月,她的月錢才二十兩,罰一年也不過二百四十兩,連零頭都沒能填補上。
林氏對周氏的不滿又添了幾分,若不是周氏攪和,她這房不會庶子先出生。再說了,日後沈老太爺和沈母故去後,沈家的產業大部分是長房的。周氏多用一分,那就是侵佔長房的利益,偏偏現在不能分家,眼睜睜看著二房多用多佔。
過幾日,到了秋社日,依習俗,婦人歸外家。陶氏的父母半年前回了祖籍掃墓,現住在錦都城是她兄嫂一家。陶氏從馬車上下來,看到身體健康的大哥陶侃,滿面紅光的大嫂金氏,真正是宛若隔世。
「大嫂,大嫂!」陶氏緊緊抱住金氏,激動的喚道。
金氏比陶氏大了十一歲,她嫁進陶家時,陶氏才五歲,姑嫂感情深厚。金氏回抱她,「哎哎,大嫂在呢!有什麼事慢慢說,別急,小心妳的肚子。」
陶氏稍微鬆開了點,看著金氏,「大嫂,我好想妳。」
金氏唇角上揚,笑得開懷,嘴上卻嫌棄道:「多大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妳就不怕密兒他們笑話妳啊?」
「大嫂,人家是真想妳了嘛!」陶氏不依的嬌聲道。
「好好好,大嫂也想妳。」金氏笑扶著她往屋裡走去。
陶侃和金氏膝下有三子兩女,長女陶清和次子陶潤陪兩老回祖籍了,陪著沈柏密兄弟的是他們的大表哥陶澤和小表弟陶深。沈丹迼和沈丹迢姐妹,則由陶潔招呼。
陶氏和金氏說了一會兒話,陶侃就來了,怕嚇著金氏,陶氏找了個藉口支開金氏,把她的夢,擇擇撿撿的告訴了陶侃。陶氏擔心憑她一己之力,不能扭轉乾坤,她必須尋求她最為信任的大哥陶侃幫忙。
「妹妹,夢當不得真。」陶侃不是不相信自己妹妹,但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妹妹的言辭太大逆不道,宮變也是能掛在嘴邊上說的嗎?
「大哥,我也不想相信,可是這些天,夢裡發生的事一一得到了驗證。大哥,你是不是與一個叫秦坡的人在合夥做木材生意?」
陶侃點了點頭,「妳聽澤兒說了?」
「我最近都沒見過澤兒,這是我夢裡夢到的,我夢到你和他做生意,可是他不是木材商,他將木頭挖空,往裡面灌私鹽。最近,你們又有一批木材要運到錦都來,五個月後,事情就會敗露,他聞風先逃走了,大哥卻被抓住了。為了救你,清兒不得不委身於瑞王妃的父親,可是你還是被用了刑,奄奄一息的被抬回家。娘受不了打擊,很快就走了。」陶氏說起夢裡的事,眼眶都紅了。
陶侃的神情,隨著她的訴說,變得凝重。
陶氏抓住陶侃的衣袖,「大哥,這是上天給我的預警,我若是不做點什麼,那就是坐以待斃。大哥,我不想我的女兒,一出生就命喪枯井,我不想你和清兒落到那種地步,我不想密兒和深兒無辜枉死。大哥,你一定要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啊!」
那個夢真實的讓人害怕,夢雖醒了,可椎心之痛依舊還在。若不是孩子們太小,還撐不起門庭,陶氏一點不想再和沈穆軻糾纏,她會想法子毒死他。
「妹妹,妳別這麼激動,大哥相信妳。妳安心的養胎,一切有大哥在,大哥會把事情處理好的。」
「大哥,我……」陶氏咬了下唇角,「我想幫太子。」
這個決定,陶氏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夢中,瑞王是個薄情寡義的人,在他奪位成功後,誅殺功臣,毫不手軟,錦都城,血雨腥風,人人自危,幫瑞王,陶氏擔心噩夢成真。太子要比瑞王仁慈、念舊情,而且她想看看那個毀了她一輩子的女人趙晴柔,最終會落得什麼下場。讓她那樣痛快的死去,活在太子等人的心中,太便宜她了。
「當然得幫太子,太子才是嫡出正統,瑞王是竊國賊。」
申時正,陶氏帶著孩子們回沈家,沈穆軻沒有來接她,他從來就沒看重過這個嫡妻。陶侃看著遠去的馬車,重重的嘆了口氣。
陶氏從陶家回來,負責管著沈穆軻那些妾室、通房的貴婆子來了。
「妳過來有什麼事?」
貴婆子舔了舔嘴唇,不安的道:「三奶奶,饒姨娘有一個月沒有換洗了。」
陶氏淡然一笑,沒錯,饒氏生的女兒沈丹迅,比她那苦命的女兒小一個多月,就因為這個原因,在失去女兒後,她把沈丹迅抱過來養。可惜,人心隔肚皮,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沈丹迅對她只是表面恭順,實際上偏向生母,總在背後搗鬼。
「請大夫給她看看,若是有了,就讓她在房裡好好養著,不必來給我請安了。確定後,去給三爺報個喜。」陶氏接過進寶遞過來的杯子,抿了一口牛乳。
貴婆子愕然的看向齊婆子,見齊婆子笑著對她輕輕點了下頭,心中也歡喜起來。姑娘想通了,不再為那些玩意兒生悶氣,實在是太好了。
陶氏何止是想通了,她對沈穆軻已然寒心,除了腹中的孩子,她已經決定不會再為沈穆軻生孩子了。若是可以,她根本不願沈穆軻再近她的身,也不願意再和沈穆軻同床共枕。
沈穆軻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只因他的心從來都沒在陶氏身上。兩人雖然是結髮夫妻,卻早已離心離德、貌合神離。
中秋節過後的第三天是瑞王長子的百日宴,沈母帶著林氏以及沈丹瑤、沈丹琦去了。周氏要禁足,沈母不願意帶陶氏去,「妳就在家裡好生歇著吧!免得動了動,肚裡的金疙瘩掉出來,倒成了我這老婆子的罪過了。」
陶氏樂得不去,跟那些註定要被太子殺掉的人應酬,沒有必要。
同日,太子府傳來喜訊,太子妃趙晴柔在嫁給太子七年後,總算懷上了孩子,已有三個月了。
陶氏聽到消息時,悠悠的長嘆了口氣,那個夢由不得她不信,又一件事得到驗證,趙晴柔生下的孩子,叫了她十八年的母親。世上除了她這個蠢人,只怕沒有人會替仇人養大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