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反咬一口
大慶天和三年臘月,雪連天的下,四處白茫茫的一片,清河崔氏祖宅裡傳承數百年的老鐘發出悠揚的聲音,方圓數十里都能一聞,正是所謂的鐘鳴鼎食之家。
賀知春跪坐窗前,對鏡貼花黃。她看上去約莫二十有餘,膚色通透,那遠山含黛眉下的一對眸子罕有的清亮。
她對著鏡子,咧開嘴笑了笑,露出一對深深的梨渦。有些太不莊重了!賀知春嘆了口氣,又抿著唇微微笑了一次,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娘子,九郎最喜望仙髻,您不如……」
賀知春透過銅鏡,看著身後的貼身侍婢青梅,搖了搖頭,「罷了吧!」
青梅難過的低下了頭,每年年節是娘子最難堪的時候。整個宅子裡的人都盯著這兒,揣測著崔九郎之意。
今年,他會與娘子圓房嗎?已經是第十年了。
賀知春一見便知青梅所想,閉了閉眼,這也是她不明白之事。
她與崔九相識於巴陵,相知相許。清河崔氏簪纓百年,又豈能容忍她這樣一個小吏之女進門當宗婦,崔九卻力排眾議,非要娶了她。
可是洞房花燭之夜,直到紅燭燃盡了,崔九也沒有與她圓房。第二日天不亮,就立刻馬不停蹄的啟程去了長安。
若是尋常的小娘子怕是第二日便羞憤欲死了,可是賀知春卻依舊好好的活了十年。她行得正,坐得端,沒有任何錯處,為何要尋死覓活?
她覺得,不用別人的錯來為難自己是一項美德,應該寫進婦德裡。
「鐘響了,咱們該去用晚食了。」賀知春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的銀紅寶相花夾衫,青梅又從一旁取了件披風給她繫好了,往她手中塞了一個鏤空蓮紋團花小手爐。
「外頭雪大,娘子小心腳下。」
賀知春點了點頭,來北地十年了,她還是不喜這天寒地凍的日子。
賀知春走在長長的木廊之上,襦裙輕掃,腰間束著的環佩跳躍著,卻奇異的沒有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我的兒,妳最是不耐寒了,怎麼不多穿些?可是不喜阿娘先頭送妳的白狐狸皮子?九郎從長安帶了紫貂,再不成妳阿爹新得了條大蟲……」賀知春剛進屋,崔九郎的母親便迎了上來,摸了摸她的手,微微發涼,忍不住嘮叨。
賀知春笑著挽了她的手臂,「大家,我的箱籠都要裝不下了。不冷的,就是之前片了魚,這才涼一些。」
不誇張的說,崔九的母親待她比她的親生母親待她還要好上三分。若非有她手把手的教著、護著,賀知春便只能用巴陵人最簡單粗野的方式來避免自己被吞得骨頭渣都不剩了。
崔九郎的母親鄭氏聞言眼神暗淡了幾分,「九郎最愛吃妳做的魚片了。」
北地人多不喜食魚,覺得它刺多肉少,一個不慎便被刺卡住了。但是崔九因為在巴陵待過,最喜歡食魚了。
嫁進崔家的十年,賀知春閒得連窗外的柿子樹上結了多少顆柿子都數得一清二楚的。為崔九郎想出幾種做魚的方法,對她而言算不上什麼難事。更何況,她原本就喜歡下廚,吃魚更是能一解鄉愁。
賀知春說著,朝著崔九看過去。
大慶人均分食,便是家宴也是一人一張長案,擺滿了盤盤碟碟的,崔九端坐在左首,穿著一件圓領窄袖袍衫,他看起來有些不苟言笑,眉頭緊鎖著,身旁還坐著一個約莫三歲左右的小兒。
一瞬間,賀知春只覺得無比的寒冷,她頓了頓,輕聲問道:「大家,那是誰家的孩兒?」
鄭氏沒有回答。
「大家,那可是九郎的孩兒?」
鄭氏看著她嘆了口氣,正欲回答,就見崔九牽著那孩童走了過來,喚道:「阿俏。」說著,摸了摸那小兒的頭,「這是你母親,叫母親吧!」
賀知春愣愣的站著,心中忍不住的嘲諷,她尚是處子之身,崔九便讓她做母親了,當真是天大的笑話。
若是……若是當年的賀知春,一定會一巴掌扇在他的臉上,叫他有多遠滾多遠。
她扭過頭看著一旁鄭氏難過的眼神,終於壓抑不了心中的怒氣,這十年,變的不止是她,還有崔九。
以前那個閒得無事都要把天捅一個窟窿,號稱狂士的崔九已經死了。
「崔九,你莫要欺人太甚!」賀知春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甩衣袍轉身大踏步的走了出去。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性子,她能夠理解崔九做為宗子不能絕後,但是他事前可有問過她?妾室進門,哪裡有不問主母的道理?崔九,還有崔家,到底把她賀知春當成是什麼了?
雖然賀家比起崔氏不過是八百里洞庭中的一葉孤舟,但是她曾經是阿爹的掌中寶,若不是為了崔九,她又何必如此憋屈的過了十年。
什麼此生唯阿俏馬首是瞻,這天底下唯有阿俏能做崔九妻,崔九是一把鋒利的劍,阿俏就是崔九的鞘……
崔九就是個大騙子,騙走了她的一顆真心,然後將它踩進泥裡,碾碎了,還在上面跳了三跳。
賀知春越想越氣,快步的走到了中院的湖邊,湖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只有一個透著寒氣的冰窟窿,這是她今日叫僕婦砸開的,為了抓魚煮給崔九吃。
她走了過去,在冰窟窿旁的一個小石凳上坐了下來,夏日之時,這裡綠蔭涼涼,她常在此垂釣。也不知道坐了多久,突然她感覺到身後一陣風,一雙大手將她朝前推去。
只聽得撲通一聲,她便掉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刺骨的冷!賀知春想著,她向來與人無怨,到底是誰與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害了她的性命?她雖然會泅水,但是抵擋不住寒意,漸漸的沉了下去。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賀知春突然覺得包圍著自己的水全都不見了,她睜開眼睛一看,自己正坐在一棵大樹上,手中還端著一個陶罐。
她一愣,自從嫁給崔九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爬過樹了,世家宗婦一言一行都要優雅,怎麼能做這等粗魯之事!那麼,她是回到了自己小時候?
她低頭一看,果不其然,她又回到了八歲之時,那一年她聽信街角牛嬸子的偏方,說是樹葉上的晨露煮橘皮,能治阿妹知秋的咳嗽,所以一大早便爬到樹上來了,手中的陶罐還是她常用來插梔子花的那一個。
八歲那年接晨露啊!那不是她與崔九孽緣的開始嗎?她往樹下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見穿著一身紅衣,正在樹下逗貓的崔九。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賀知春想著,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陶罐,計上心頭,若是將崔九砸了個頭破血流,他那種小肚雞腸之人,這輩子說什麼也不會再心悅於她了吧?
於是乎,她將陶罐對準崔九放手,然後毫不猶豫的從樹上跳了下去。
崔九摸著貓兒,小臉紅紅,突然之間那小貓竟然慘叫一聲,連碟中的小魚也顧不得,快速的跳開了。
崔九感到頭上一陣勁風,暗道不好,卻已來不及。一個陶罐從天而降,匡噹一下砸在了他的腦袋上,頓時天旋地轉,眼冒金星。
哪個賤人敢暗算他!想他崔九打遍清河,橫掃長安,卻在巴陵這麼個南蠻之地,陰溝裡翻了船!
若是他不死,一定……他還沒有想完,就感覺一道人影重重的壓在了他的肚子上,差點將他的膽汁都壓了出來,頓時昏厥了過去。
賀知春也不好受,適才跳得太狠,把腳脖子給崴了!一瘸一拐的從崔九身上站了起來,轉了轉腳,好一會兒都不見崔九醒來,她頓時慌了神。
大慶開國之後,將巴陵郡改為了岳州。她阿爹便是岳州司判六參軍之一,主管本州賦稅和倉庫,人稱賀司倉。
而崔九是在長安城裡惹下滔天大禍,才來岳州避禍的,這岳州刺史,也就是她阿爹的頂頭上峰,正是他的小叔父。
她砸了崔九,她阿爹可是要受牽連的,既然如此,便只能使用苦肉計,反正岳州春夏多雨,她就說自己一不小心從樹上滑了下來,恰巧落在了崔九身上了。
不過,崔九身嬌肉貴的,該不會這麼不禁砸,一下子就被她給砸死了吧!?
她顫顫微微的將手伸到了崔九的鼻下,還好,還有氣!
沒想到,原本一動不動的崔九猛的睜開了眼睛,張大了嘴巴,對著賀知春的手就是一咬!
「啊!崔九,你快鬆開口!」賀知春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崔九鬆口,吐出一口血水,然後摸了摸自己的頭,手上一片鮮紅,他的眼神頓時銳利了起來,「妳如何得知我的名字?妳是誰派來殺我的?可真夠蠢的,居然派了個重若千斤的小丫頭妄想壓死我!」
賀知春覺得手一下子不疼了,她只想狠狠的扇崔九的臭嘴,你說誰重若千斤?
「我不過是從樹上不慎掉下來,並非有意砸你,改日定當登門致歉。而你,一個小郎君對初次見面的姑娘便出言不遜,崔使君應當沒有如此教過你吧!」
崔九冷哼了一聲,突然回過神來,「妳是阿俏對不對?」他說著,上下打量了賀知春一番,「鄉野丫頭,哪裡俏了?」
賀知春一愣,原來崔九在這個時候就已經知道她的乳名了!
上輩子的時候,她是當真腳滑了一下,從樹上掉了下來,險險砸中了崔九。崔九雖然受了驚嚇,卻並未受傷。後來阿爹領她登門致歉,這一來二去才熟絡了。
見賀知春發愣,崔九鄙視的看了她一眼,「還不快送我去看郎中,頭疼得厲害。」
賀知春恍恍惚惚的,想要伸手去揉他頭上的穴道,手已經摸到頭了,這才回過神來,她已經不是他的妻子了。
崔九顯然沒有被小姑娘摸過頭,一時之間竟然有些臉紅了,結結巴巴的說道:「妳、妳做什麼呢?男女授受不親,南蠻子就是不知禮。」
賀知春猛然把手收了回來,怒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對了,我阿娘跟我說,若是頭受傷留了疤,日後那一塊可是不會長頭髮的呢!」
不會長頭髮!?崔九被這個說法給驚呆了,讓貌若潘安的他,從此頂著個光頭,還怎樣娶妻,日後豈不是要出家當和尚!?
賀知春見他的臉不紅了,只剩下怒火,心中鬆了一口氣。從此崔郎是路人,就再好不過了。
他們本來就有雲泥之別,何必勉強。
她想著,一瘸一拐的走到角門處,大聲喊道:「阿哥,快來,有人受傷了!」
不一會兒,一個穿著寶藍色繡文竹袍子的少年郎跑了出來,隨意將手中的書往旁邊的大青石上一擱,看到賀知春一手的鮮血,焦急的問道:「阿俏,妳怎麼受傷了?妳是女子,若是傷了手,日後還如何繡花,還想不想嫁人了?」
崔九聽了,忍不住看了看,又別過臉去。他不過是咬了她一口,那上頭明明是他的血,哪裡就嫁不了人了?再說了,阿俏才八歲,該是有多惹人嫌,她阿哥才心急想要將她嫁出去!
賀知春搖了搖頭,指著崔九道:「不是我,是崔使君的姪兒,我從樹上不小心摔下來,砸中了他,阿哥,你快送他去醫館。」
賀知易看崔九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快速的將他背了起來,往最近的醫館跑去。
賀知春瞧著他們遠去的身影,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啪的一聲,將角門給關上了。
聞著院子中的梔子花香,賀知春忍不住紅了眼,伸手過去摘下一枝,聞了聞,斜插在自己的頭上,轉身又拿起賀知易放在大青石上的書,朝著內院走去。
賀家在賀知春父親高中之前,那是一貧如洗。
他阿爺原是江對岸荊州人士,一次饑荒,渡江來了岳州,便在這裡生了根,先是在鋪子裡做學徒,後來又在岳州府附近的村子裡落了戶、置了地,娶妻許氏,生了三子一女,賀知春的父親賀餘行二。
賀阿爺吃夠了不識字的虧,便砸鍋賣鐵的也要供兒子們去私塾。賀大伯那時錢沒有湊夠,給耽誤了,到了賀餘這裡,年成好了起來。
也是他有這個命,竟然一路過關斬將進士及第,成了岳州府少見的讀書人。也不怪崔九笑阿俏是南蠻子,岳州民風驃悍,一言不合就擼起袖子互毆,讀書人真的不多,至於狀元,那是八百年沒有見過一個。
賀餘通過解試之後,便娶了啟蒙恩師的女兒趙氏,趙氏得了一女二男,長女賀知詩,大郎賀知書,二郎賀知禮。
趙氏在生賀知禮時血崩而亡,賀餘不久又續娶了王氏。這王氏原是大家女婢,治家很有一套,給賀餘生了次女賀知樂,三郎賀知易,再來就是賀知春和賀知秋姐妹了,她們乃是雙生兒。
賀餘做明府之時,也學了一把紅袖添香,納了個良妾柳氏,生得一子賀知章,如今不過三歲。
賀知春走著,尚未進屋便聽到屋子裡頭的賀知秋又在咳個不停了。她自幼便患有氣疾,常年與藥罐子為伍,而同胎而生的賀知春卻壯得像條小牛犢子。
她一進門,賀知秋便停下了手中的繡花針,「阿姐,妳怎麼又去爬樹了?才做的春衫又劃破了,小心阿娘罵妳。」
賀知春瞧著她的嘴不停的嘮叨,眼淚差點掉下來,上輩子的賀知秋還沒有出嫁便早夭了。
賀知秋見賀知春紅了眼,忙將手中繡了大半的錦貓撲蝶團扇放進了針線籮裡,走了過去,一下子便瞧見了她尚在流血的手指。
「阿姐,妳怎麼摔傷了手也不說?小荷去哪裡了?我去給妳拿藥。」
賀知春一聽到小荷的名字,這才記起來,她這時有個侍女叫小荷,而賀知秋的侍女叫白藕。
賀知秋說著打開床邊的榆木紅箱籠,翻出了個小藥箱,仔細的替賀知春清理了血跡,一看到上頭深深的牙印,頓時愣住了。
「這是被狗咬了嗎?怎麼咬得這麼深啊!也不知道會不會留疤?」賀知秋說著,在上頭倒了一些藥粉。
賀知春疼得直抽氣,之前有血未能看清楚,這崔九下口可真是狠,簡直深可見骨,「可不是被惡狗追了嘛,害得我從樹上掉下來了。妳莫要悶在屋裡繡花了,眼睛都要熬壞了,外頭的梔子花開得可香了!」
賀知秋一抬頭,才看見賀知春頭上戴著的梔子花,快速的伸手取了下來,伸出頭去往外看了看。賀府宅小人多,她與知春同住西屋,而賀知樂便住在東屋裡。
見門外並無人,賀知秋鬆了一口氣,取了一個岳州自產的青瓷素瓶,將那梔子花斜插進去,放在二人床前的木箱子上。
「妳怎麼把白花插頭上了,阿奶見了要惱了。」她阿奶年紀大了,老人家最是忌諱這個。
賀知春吐了吐舌頭,在賀知秋眼中,她不過才出了一會兒門,而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離開家十年了,乍一看到梔子花,簡直像是見著了親人,哪裡還記得那麼多。
雖然她是阿姐,但是賀知秋卻好似生來便比她懂事三分,也謹慎許多。
賀知春環顧了一下屋子,牆角放著平臺床,上頭撐著賀知秋繡的藍底白梔子床帳,看起來倒也雅致。在東邊放著一個翹頭案,上面還隨意的擱著幾張花樣子和文房四寶。
賀知春將賀知章之前看的《大學》往案上一擱,尋了個方凳坐了下來,「過來幫我瞧瞧,我這腳崴了,剛才不覺得,這會兒感覺繡鞋都要撐破了。」
賀知秋趕忙上前,替她脫了鞋襪,看著那紅腫的模樣,忍不住搖了搖頭,「這都腫得跟饅頭似的,一會兒就要用朝食了,想瞞也瞞不過去了。」
怎麼可能瞞得過去?她可是將崔使君的姪兒打了個頭破血流。
賀知春看著替她揉腳的妹妹,心中酸軟得一塌糊塗,忍不住掉下淚來,「妳輕點兒,揉得我眼淚都掉出來了。」
她正說著,就看見門口兩個穿著青衣的侍婢有說有笑的走了進來,頓時冷了臉,「小荷、白藕,一大早的連姑娘都不顧,去哪兒玩耍了?」
小荷和白藕都是十二歲,是王氏尋了人牙子買回來的,簽的都是死契。那身上的規矩,賀知春想著,搖了搖頭,都是不得用的。
「三姑娘,不是您讓我上早集去買碗糕嗎?還熱乎著呢!」說話的是小荷,她長了一張圓臉,臉上帶著健康的紅暈。
碗糕!賀知春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碗糕是岳州人常用的朝食,將米擂碎了發酵而成,因為尋常人家只能用碗來當模子,因此又叫碗糕。
這碗糕白白嫩嫩,酸甜可口,上頭還點了一個紅點,瞧著就讓人食慾大動。賀知春忙接了小荷遞過來的碗糕,毫不猶豫的大口吃了起來。
「妳吃了碗糕,一會兒還如何吃得下朝食?」賀知秋一想到阿奶又要甩臉子了,不由得憂心忡忡。
「我現在不吃,一會兒去跪祠堂就沒得吃了。」
跪祠堂?賀知秋不明所以,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腳步聲,穿著一件深紅色繡蔓藤的襦裙,繫著深藍半臂小褂的王氏怒氣沖沖的走了進來。
「阿俏,妳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妳可知道妳今日砸到的那人是誰?那是崔使君的姪兒,清河崔家的嫡出公子。妳招惹誰不好,非要去招惹他!妳阿哥馬上要考解試了,妳不讓他好好在家溫書,還讓他攪和進去!妳立刻去祠堂裡給我跪著,一日不許進食。待妳阿爹回來了,立即帶妳去給崔小郎負荊請罪。」
賀知春看了賀知秋一眼,制止她同王氏頂嘴,「阿娘,阿俏知錯了。」
王氏見她乖覺,臉色好看了幾分。
而在王氏身後,站著一個亭亭玉立的姑娘,身量嬌小,穿著一條石榴紅繡著蘭鈴花的襦裙,上著淺緋小衫,頭插金步搖,一看便是個養在深閨裡的美人兒。
「阿俏,妳怎麼一天到晚的惹事生非,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賀知樂還沒有張口,賀知春便知道她想說什麼了。
她十句話中,有九句都不離大家閨秀。她今年十四歲,正是花信最好的時候,因為生得美,這岳州城中來求親的人簡直踏破了門檻,王氏對此與有榮焉。
賀知樂一提這四個字,王氏又黑了臉,「把祠堂的門給我鎖上,誰都不許給她送飯食。」
賀知春乖乖的去了祠堂,但待門一關上,立刻席地而坐,全然沒有半分敬畏之意。說起來有些好笑,大戶人家跪祠堂那跪的是祖宗牌位,他們賀家總共也就三代,阿爺還好好活著,而且他本是孤兒,連自己的祖宗是誰都不知道,哪裡來的牌位。
也就是王氏自詡出自大宅門,學了這招來。跪祠堂,到底跪的是誰呢?
祠堂四周靜悄悄的,賀知春的思緒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她才重生,憑藉著對崔九郎的一股氣,胡來了一通,現在想來,的確是給家中招禍了,說到底還是賀家太弱了。
那要怎麼樣,賀家才能強大起來呢?她這輩子可不想再被那些權貴們任意欺辱嘲笑了,而且最重要的是,賀知秋的病若是不能尋到名醫救治,她便是重活一世,知秋也是要早夭的。
她嫁給崔九之後,聽那些貴婦人們閒聊起,說當今的皇后娘娘一出生時也是有氣疾的,可是她卻比賀知秋活得久多了,若是能夠尋到那位太醫……這實在是太遙遠了,賀知春嘆了口氣,她上輩子作為崔氏宗婦都沒有請過太醫,更不用說她這輩子不想再與崔九攪和在一起了。
首先她得有錢,賀知春想著,從袖袋裡取出一個剛剛悄悄塞進去的碗糕,一口狠狠的咬了下去。
碗糕甜中帶酸,軟軟糯糯的,讓賀知春眼前一亮,她不是那種自怨自艾,成日裡悲秋傷春之人。那十年裡,她雖然沒有與崔九圓房,但是宗婦的位置可是坐得穩穩當當的。
原本在閨中未學的那些事,崔九的母親都手把手的教她了,而且她有一項無往不利的本事──一手好廚藝。
她不是正愁賀氏根基太淺,手頭窘迫無錢給賀知秋請好郎中嗎?她可以開食肆,做買賣呀!她是女子,並不怕因為經商便不能考科舉,只要賀餘不倒,她就是官家小姐。
賀知春越想眼睛越亮,恨不得立即回到房中,拿筆將想到的主意全都寫下來。正在這時候,門突然打開了。
「小阿俏,莫要跪了,快些出來,爹爹就是豁出這張老臉,也不會讓崔家拿妳如何的。只不過到底是咱們不對,阿爹備了禮,領著妳一道去負荊請罪。」
賀知春一聽門口的聲音,鼻頭一酸,飛奔了出去,撲進了賀餘的懷中,喊了一聲「阿爹」。
賀餘見賀知春如此,驚訝了片刻,摸了摸她的頭,只當她是嚇住了,心裡不由得有些埋怨王氏,孩子哪裡有不犯錯的,關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是個人都會害怕,阿俏她不過是個八歲的女童罷了。
「阿俏莫怕,有爹爹在呢!」
賀知春聽著,卻是哇的一聲嚎啕大哭起來。若說這個世上最寵溺她的人是誰,那便非賀餘莫屬了。
整個賀家的小輩之中,賀餘唯獨給她取了乳名叫阿俏,她非長姐,又非么妹,按說是最被忽視的一個,可是賀餘卻一直將她捧在手中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當初她嫁給崔九時,阿娘好好的,賀餘卻一路哭著送到臨縣了,才依依不捨,一步三回頭的回了岳州。
賀知春已經八歲了,最是愛笑,賀餘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她如此,趕忙蹲了下來,替她擦了眼淚,又拍了拍她的後背,正準備牽著她的手走,卻發現她光著腳丫子,腳踝已經腫得發紫了。
賀餘冷哼了一聲,「阿俏上來,阿爹背妳。」
賀知春打了個嗝,撲到了賀餘的背上,賀餘背著她回屋,一路上說著,「阿俏,阿爹知道妳並非有意的,但是崔家小郎君到底因妳受了傷,而且……」
賀知春知道他要說什麼,趕忙用手捂住了賀餘的嘴,「是阿俏的錯,只是阿爹莫要備什麼厚禮了,崔九家財萬貫,便是把您最珍愛的那方硯臺送出去,人家也不會放在眼裡的,我做些魚片湯端去便是了。」
上輩子賀餘便是將那硯臺送了出去,這算是他唯一能入得了世家子眼的東西了。只是賀知春至今都記得,崔九那混蛋將硯臺砸在地上時,賀餘心痛的表情。
「魚片湯?」賀餘有些疑惑,「是阿俏新想出來的菜式嗎?」
賀知春有些恍惚,這個時候的她按說是不會做魚片湯的。岳州人天生便有一條靈巧的舌頭,吃魚吐刺簡直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一般,壓根兒不需要片魚,都是直接整尾吃。
老百姓最常吃的便是白鰱魚燉白蘿蔔,美味的很。
「嗯,吃魚對傷口癒合有好處,崔九是北地人,不擅長吃魚,我便想了個新的吃法。」
她說著,賀餘已經將她背回屋,賀知秋一見,趕忙取來了新的鞋襪,「阿姐這鞋子是我前幾日才做的,原本就做大了些,如今妳穿著正好。」
賀知春接過了,看著上頭繡著的錦鯉,活靈活現的,就知賀知秋沒有少下功夫。
「納鞋底太傷手了,妳還小,以後莫要做了,讓婆子或者白藕做。」
賀知春換了鞋,賀餘又背著她去了廚房,他是貧窮農家出身,並沒有什麼君子遠庖廚的想法,就搬了個小凳子,坐在一旁看著賀知春。
「阿俏真是長大了,居然使得一手好刀法。」
賀知春咧嘴笑了笑,手上的動作是半點不慢,很快便將一條尺餘長的黑魚成一片片的,一根魚骨連著魚頭乾乾淨淨的放在一旁的案板上。
緊接著她便往那鍋中倒了油,燒熱了鍋底,取了蔥薑蒜爆香,又將魚片煸得金黃金黃的,這才放了魚骨湯燉煮,還在上頭添了幾顆紅紅的枸杞。
待屋中香氣撲鼻,賀餘已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了,賀知春才將那魚片湯用陶罐盛了,裝進食盒裡。
見食盒裡空蕩蕩的,她又在廚房裡尋了尋,做了一個豆豉悶排骨,又細細的切了一碟岳州人常用的泡蘿蔔。見今日賀家的朝食是餃子,她又取了一碟,用油煎了,一起裝進了食盒裡。
「阿爹,咱們走吧!」賀知春準備好了食盒,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賀餘跟前。
賀餘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大慶人的吃食,以烤燉為主,遇到了好魚,甚至直接吃生的。像賀知春這樣的炒煎做法,他還是第一次瞧見,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好在她平日裡就喜愛搗鼓吃食,賀餘並未起疑心。
賀府離崔使君的宅邸並不遠,過了一個街角,拐個彎便到了。臨到街角時,早集尚未散去,四處都是小食的香味,賀知春瞧著,那賣碗糕的生意極好,蒸籠已經見底了。
還有一雙兄妹坐在竹籃面前吆喝著:「新鮮的桃子,自家種的,保證甜勒!」
賀知春聽著熟悉的鄉音,忍不住笑了。
賀餘瞧著她歡喜的樣子,問道:「阿俏可是想吃桃子了,待去與崔小郎致了歉,阿爹便給妳買桃吃。」
賀知春點了點頭,「阿爹,咱們進去吧!」
看著崔使君府上那朱紅的大門,父女二人不約而同的挺直了腰桿子,他們雖然勢微,可是脊梁卻不會彎。
要說這崔使君原先其實是在長安城中做侍郎,因著長樂長公主出嫁時,陛下心疼嫡長女,嫁妝違制良多,直言勸諫才被貶到這岳州來的。
大慶地界以道州論,這州又分為上中下三等,岳州遠離長安,又無名產,地靈人不傑的,只是一下州。崔使君雖然擔任一州刺史,但比起先前,已經是「失寵」了。
不過賀知春卻是知道,崔使君在這岳州待不長,到了快年節的時候,便又復起了。
一進崔使君府,便讓人心神一凜,府中的下人們都穿著制式的青衣,在胸口繡著象徵著清河崔氏的蓮紋團花。一個個眉清目秀,竟無一醜人。
賀餘領著賀知春邁進了那高高的門檻,一陣悠悠的香味襲來,帶著世家的厚重與壓迫,讓來客彷彿頓時矮了三分。
「賀司倉,使君等你多時了。」府中管家不疾不徐的引著父女二人去了正廳。
一進廳,賀知春偷偷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見牆上掛著的都是頗有年歲的古董字畫,窗前飄著綠色的羅紗,一個貌美的侍女跪坐在一旁,白手纖細,拿著小壺煮著茶。
崔使君是一個頗為年輕的男子,穿著絳紫色繡著金色紋理的圓領窄袖長袍,腰間束著掛著玉璧的腰帶,因著在家中,並未戴冠,只插了根玉質竹樣的簪子,將頭髮挽在了頭上。
他看了看賀知春明顯腫起的腳踝,用白布纏著的手指頭,瞇了瞇眼,笑道:「賀司倉太過客氣了,小九兒頑劣,在長安城中連皇子都敢打,沒想到來到岳州竟然被人制住了,我瞧著砸得好,不然他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賀餘高高的抬起手,輕輕的拍了一下賀知春的頭,「春夏多雨,小女是個不知輕重的,從樹上不慎跌了下來,竟然砸傷了崔小郎,當真是大過,下官羞愧難當,特領她前來負荊請罪,不知崔小郎可好些了?」
崔使君聽著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崔九是晚輩,當不得當不得,只不過他那脾性,我這個做叔父的也做不得他的主,賀司倉還是自行去與他說吧!」
賀餘點了點頭,也不在意。
崔使君接過侍女遞來的茶,看了在一旁待命的管家一眼,管家心領神會,領著賀餘父女兩人便朝著崔九的院子走去。
賀知春瞧著便一肚子的火,他們雖然有錯在先,但是崔使君嘴中說著無事,卻茶也不上一盞,話裡話外都彰顯著崔九的身分,她的手緊了緊。
在她剛嫁去崔家的時候,也受了不少冷嘲熱諷,但是她都扛過去了。可是瞧不起她可以,瞧不起賀餘她便受不了。她想著,心中越發的後悔當初不該逞一時之氣。
賀餘卻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放鬆了下來。臨近崔九的院子,絲竹聲飄飄渺渺,煞是動聽。
靡靡之音!賀知春心中冷哼了一聲,便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這一看,心中頗不是滋味。
只見崔九穿著魏晉時期風靡一時的廣袖寬衫,一隻手托著頭,正瞇著眼睛聽著歌姬唱著小曲,身旁一個膚白貌美的婢女,手中端著一盤切好的桃子,用小銀叉一塊餵進他的嘴裡。還有一個婢女跪坐在一旁,替他捏著腿!
賀知春深吸了一口氣,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崔九,砸了你的頭是我的錯,我燉了魚湯,做了點小菜,你且嚐嚐,當是我向你賠罪了。還望你大人大量,不要見怪。」賀知春說著,朝著崔九行了禮。
賀餘則在她身後伸出手來,將一方硯臺放在了崔九面前。
賀餘竟然還是將硯臺拿來了,賀知春有些出神,豈料這時一個東西嗖的一下,朝著她的頭砸了過來。
賀餘眼見不好,趕忙將賀知春摟入懷中,護得嚴嚴實實的,那重物一下子便砸在了賀餘的身上,讓他忍不住悶哼了一聲。
崔九一見,別過臉去,冷哼了一聲,「我若是砸了妳的頭,再給妳送個大饅頭,妳覺得可行嗎?」
見崔九發怒,周圍的下人們都有序的退了出去。
賀知春此刻完全沒有心思聽他說話,焦急的問道:「阿爹,您沒事吧?」
賀餘臉色鐵青,搖了搖頭,「那麼崔小郎覺得,應該如何才算是賠禮致歉了呢?」他說著,朝桌案上瞧了瞧,只見上頭擺了一個素瓶,想也沒有想,拎起花瓶,對著自己的頭猛的砸了一下,血瞬間順著他的鬢角流了下來,「如此可以了嗎?」
崔九一看,頓時瞠目結舌,他萬萬沒有想到賀餘竟然是這樣的人!他正了正身,不似之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咳了咳,「賀司倉何必如此,崔九是晚輩,阿俏也是無心的……崔九不曾怪她,也就是玩鬧罷了。」
賀餘搖了搖頭,「錯便是錯,對便是對,豈能玩鬧?若是崔小郎覺得行了,那我便帶小女歸家了。小郎與小女初相識,還望日後喚她一句賀家姑娘,阿俏並不合適。」
賀知春的眼淚刷的掉了下來。
崔九撫了撫額頭,明明是他被砸破了頭,怎麼到頭來,好像變成了他的錯呢?倒是賀餘……
「是在下孟浪了,還望賀司倉海涵。您的額頭還在流血,在下替您請醫吧!」
「不必了,這點小傷算不得什麼,當年我能一人打全村呢!我們岳州人,既護短,脾氣又暴,嚇著崔小郎了。」
賀餘也是惱了,阿俏又不是故意的,崔九受傷他們也立即送他去了醫館,父女二人登門致歉,已經拿了家中最為貴重的硯臺做賠禮,可是崔九卻仍是不依不饒。此人一看就是睚眥必報的人,若不是他擋了一下,阿俏的頭必然被打開了花,當真是臉上帶笑,手中提刀,嘴上喊著阿俏,心裡恨不得她翹辮子。
崔九聽出了賀餘的言下之意,尷尬的笑了笑,「阿……賀家姑娘別哭了,先給妳爹爹處理傷口吧!」
若是賀司倉頭破血流的從崔使君府上走出去,那明天岳州城中還不知道要出現什麼閒言碎語。崔九雖然年幼,但是已經深知這個道理。
賀餘雖氣,卻也不想與崔家交惡,應承了下來。
賀知春含著淚替他擦了藥,「阿爹,我們走吧!崔九,那食盒也不用送回來了,裡頭的東西你若不吃便倒了吧!」
賀知春與賀餘出了門許久,崔九還呆愣愣的望著門口,不一會兒,他的叔父崔使君走了進來,幸災樂禍的道:「傻眼了吧!當這是長安城呢,別人都是君子,所以你這個小人才能猖獗。這可是岳州,一言不合就動手,你敢囂張,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告訴你,阿俏就是賀餘的命根子,你敢動她一根汗毛,他能扒了你的皮。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別以為咱們崔氏門庭哪裡都好使。」
崔九回過神來,認真的說道:「小叔,你也別叫阿俏了,得叫賀家姑娘,剛才賀司倉可是說了,若是再叫錯了,小心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崔使君哈哈大笑起來,他是肯定不會告訴崔九,適才他故作高傲,就是往賀餘心中挖坑,不然崔九要以為天底下只有他最狂了。
他想著,撿起了地上的一個布團,輕輕的扔到了桌案上,這便是崔九剛剛用來砸賀知春的玩意兒,是一個布團子,裡頭裝了塊石頭,砸人只是悶疼,不會真流血,然而賀知春和賀餘並沒有瞧見啊!
崔九有些傷神,「真是的,來道歉就算了,為何要砸了我最喜歡的素瓶,這可是價值千金的,賀餘他也太會挑了!」
先前被他驃悍的舉動鎮住了,忘了這事,如今想來,便是崔九也有些肉疼。
崔使君這下子笑得更歡了,揭開賀知春提來的食盒,一下子被香味給驚豔了,「好姪兒,你不愛吃魚,我便替你吃了。」
崔九一看,趕忙搶了過來,「這可是我的腦袋還有素瓶換回來的,你怎麼忍心吃你姪兒的項上人頭?」他說著,拿起筷子快速的夾了一片魚放入口中。
而歸家的賀知春父女則是兩相沉默,尚未進門,賀知春便聽到她三嬸的大嗓門,「哎喲,阿俏,聽說妳闖下滔天大禍了?」
賀餘長嘆了一口氣,摸了摸賀知春的頭,「阿俏,崔九性情陰晴不定,門第又高,是崔氏宗子,妳日後莫要再理會他了。」
賀知春認真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阿爹。」
父女二人說完,邁進門去,那穿著繡著石榴花襦裙的賀三嬸許氏一瞧賀餘的頭受傷了,將手中的瓜子一扔,轉身就跑,一邊跑還一邊喊道:「姑母,姑母,您快來瞧啊,二哥的頭被人打破了!」
她乃是賀老夫人的親姪女,嫁來賀家雖然只得了賀知芙和賀知蓉兩個女兒,卻還是靠著這層關係,在賀家內宅中頗為得意,所以她都不喚賀老夫人婆母,而是喚姑母。
不一會兒,一個頭髮花白梳得一絲不苟的老太太健步如飛的衝了過來,她穿著靛青色的布裙,裙上還沾著一些白色的絨絮,「我的兒,是哪個殺千刀的打你了,看老娘不打死他!」
賀餘無奈的扶住了她,苦笑道:「阿娘,是兒不慎撞了,無妨。您怎麼不歇著,又織布了?咱們家不缺那點銀子。」
他的話音剛落,一個精神抖擻的老爺子便走了出來,瞪了賀老夫人一眼,「一天到晚打打打,妳打得贏誰?餘兒回來了,去用朝食吧,阿俏也去。」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去了花廳,賀府雖小,五臟俱全,不多時便到了。
賀知春跟在賀餘身後沒有作聲,看著滿屋子的人,不由得生出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