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國公府,松鶴堂,屋子裡坐滿了人,閔老夫人繫著抹額,端著茶碗不說話。
臨安長公主同武國公,連同二房的閔文,一大早便被官家召進宮中去了。
昨兒個景雀橋的事情,已經鬧得滿城風雨,眾人皆知了。
閔惟芬紅著眼,拿著團扇半遮面,時不時的拿帕子抹著淚。
正在這個時候,兩個身強力壯的婆子抬著一個軟榻走了進來,閔惟秀扶著腰趴在上頭,小臉毫無血色。
閔老夫人抬頭一看,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不是說傷了腰,怎麼跟下一刻就要斷氣一般?
「五娘,聽說妳身體不適,怎麼過來了?」
閔惟秀還來不及回答,一個穿著玄色衣衫的小郎便走了過來,「小五,妳可是腰疼得厲害,怎麼臉白得跟紙一樣,昨兒個我從軍營回來去探妳,妳早就歇了。阿爹說無事,我倒是錯信他了!」
閔惟秀扯出一抹笑容,「大兄放心,我睡了許久,已經好些了。惟秀一點腰傷算什麼,給祖母請安是斷然不能錯過的。」
她睡了一覺,腰已經好了許多,至於臉色太白?
那是安喜一大早給她塗脂抹粉弄的,她照了下鏡子,自己都沒有眼看,但是安喜說,姑娘啊,您生龍活虎的,誰相信您腰疼啊!
閔老夫人深深的看了閔惟秀一眼,「五娘,說到這腰的事,祖母便要說妳了,咱們是名門閨秀,講究的是賢良淑德。那拔柳樹、練武之類的事,還是交給妳哥哥們去做吧!咱們府中姑娘多,若是有什麼惡名傳了出去,豈不是臉面無光?」
閔惟秀低下頭去,嘲諷的勾了勾嘴角。
一抬頭,滿臉都是恭敬之色,「祖母說得是,您且放心,我日後都不拔柳樹了,待我腰好了,去拔槐樹。咱們家大門口,立了兩棵大槐樹,遮擋得門面無光,若是倒了,不慎壓著人,便不好了!孫女知曉祖母最重視臉面,一定豁出了吃奶的力氣,把牠們都拔了。」
閔老夫人簡直要氣炸了,這個二愣子!生怕旁人不知道她健壯如牛是怎麼回事嗎?
閔老夫人姓王,祖上也是名門世家,倒是因為當時戰亂連連,這改朝換代比換衣服還快。人命如草芥,王家家道中落,她迫於無奈,只得嫁了一介武夫。
大兒子剛出生的時候,她在閔家還沒有站穩腳步,只得眼睜睜的瞧著他隨著父親的步伐,也成了一個莽夫,也是他有命,得了從龍之功,這才有了今日。
剩下的兩個兒子,都是她跟前養大的,斯文有禮,這才讓她有些寬慰。
閔惟秀瞧著屋子裡氣氛沉沉,眨了眨眼睛,好奇的問道:「六娘怎麼哭了?發生了何事?」
眾人一愣,閔老夫人也有些驚訝,端起茶盞穩了穩心神,「昨兒個夜裡,景雀橋的事,妳不知道?」
閔惟芬被送回來之後,就把事情說了一遍,可是好端端的樹,怎麼會突然倒了呢?還正好砸到了他們三人頭上,什麼月老發怒之類的話,她是不信的。
倒是閔惟秀,白日裡拔了垂楊柳,夜裡就有旁的樹倒了,怎麼想怎麼可疑。
閔惟秀搖了搖頭,「我腰疼得厲害,阿爹給我正了腰,我便歇了,大兄去瞧我,我都不知呢!」說著,又接著問道:「景雀橋發生什麼事情了?」
閔老夫人還沒有說話,就瞧見門口一個穿著大紅袍子的少年,酒氣沖天的走了進來,一進門就指著閔惟芬的鼻子罵道:「我們武國公府的家業都是我阿爹、阿娘打下的,小妹別說拔棵柳樹了,只要她樂意,連家裡的房柱子都隨便拔,怎麼就丟了臉面了?」
「倒是某些人的好事,已經傳遍開封城了,今兒個一路走來,人家都恭喜我們閔家要出個太子妃了呢!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勸我阿妹跟著某人學做淑女,若是淑女都是這德性,那我阿妹,還是當個潑婦的好。」
「我出生到現在,還真是頭一回見,勸人吃飯,吃到自己嘴裡去的!這真是光宗耀祖,光耀門楣呢!真正讓閔家丟了臉的人,祖母不教訓,逮著小五說,這是何道理?」
少年郎劈里啪啦的一通說,說得閔惟芬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閔惟秀一瞧那少年,頓時眼眶一紅,「二哥!」
閔惟思扭過頭去,見閔惟秀掙扎著要起來,趕忙將她按了下去,「妳受了傷,不在床上躺著,跑這裡來做什麼?這裡可沒有人心疼妳。」
閔老夫人氣得猛的一拍桌子,「二郎,你眼中還有沒有我這個祖母?」
閔惟思冷笑出聲,「祖母不常罵我是個混不吝的嗎?爛泥扶不上牆,天生就是這個德性,您說怎麼整吧?」
閔惟秀瞧他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恍如隔世。
她同閔惟思乃是一胎雙生的,打小感情就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閔惟思筋骨不佳,不能習武,便走了科舉之路,大陳重文輕武,原本也算是個不錯的路子,可是他這個人,也沒有什麼讀書的資質,文不成武不就的。
倒是對鬥雞走狗、眠花宿柳極有天分,乃是開封城老子英雄兒狗熊,富不過三代的典型。
武國公同臨安長公主都沒有說他的不是,他們已經坐擁榮華富貴,不需要再錦上添花了。
閔惟芬一哭,二房的夫人柳氏便受不了,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淚,「芬兒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就是在路上瞧見了太子私會劉鸞,想要看清楚怎麼回事,這才跟了上去,豈料樹倒了……五娘,芬兒昨夜裡哭了一夜,說對不住妳啊!」
閔惟秀簡直要樂了,她這二嬸真是有能耐啊!若不是她親眼瞧見了,當真要被她糊弄過去了。
閔惟思一聽,怒極反笑,「嗯,這麼善良,這麼偉大的姑娘,黑漆漆夜裡一個下人都不帶,去跟蹤太子,說出來真是感人啊!」
柳氏一愣,嘴巴動了動,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
閔老夫人此刻已經冷靜下來,「事已至此,還是等待老大他們從宮中回來之後,看看官家如何說吧!」
還能怎麼說,出了這檔子事,無論是劉鸞還是閔惟芬,這太子妃的位置都是坐不上了,畢竟眾目睽睽之下,德行有虧。
官家估計都要愁掉一腦袋毛了。
劉鸞乃是皇后嫡親的姪女,閔惟芬出自武國公府,兩家一文一武,出身都頗為不凡。
這兩個都做妾了,若是給太子娶個家世更高的貴女,那官家自己都寢食難安,太子的心未免太大了。
可娶個地位低一些的,太子後院還不雞飛狗跳的,太子妃壓不住這兩個啊!
你說讓劉鸞當太子妃,那保證明兒個早朝,那些文官們一個個罵得官家將玉璽一摔,上吊去。
閔惟秀想著,心中樂開了花,多好啊!就讓他們狗咬狗一嘴毛,她只需要嗑瓜子看戲就行了。
閔惟思哼了一聲,「這還有什麼好說的,二嬸給六娘準備個小包袱,塞進小轎裡,趁著那天黑無人的時候,給人送去做妾唄!」
柳氏一愣,嘴巴動了動,又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她真想衝過去,撕了閔二郎那張臭嘴啊!
原本她想著,其實這也不算是壞事,閔惟秀出身那麼高,都想進太子府,現在她的芬娘,不費吹灰之力便進去了,雖然是個妾,但是太子的妾室,那也是要被尊稱一聲夫人的。待他日太子登基,閔惟芬一個妃位跑不了了。
老夫人也覺得,是福不是禍啊!
但是被閔惟思一說,就連柳氏自己也為閔惟芬心酸起來。
閔惟芬這時候突然站起身來,一把抓住了閔惟秀的手,哭道:「五娘,妳幫幫我吧!我不想給太子做妾……這真的是一場誤會,我一直是心悅東陽郡王的!劉鸞同太子早就情投意合,我若是進了府,她還不撕了我!」
只聽得啪的一聲,閔老夫人抓起桌上的茶碗猛的扔到了閔惟芬的腳邊,「妳若是再提一句東陽郡王,便不要再喊我祖母了。」
閔惟芬嚇愣了,頓時閉上嘴不敢說話了。
閔惟思撫掌大笑,「六妹,失敬失敬。」說著,瞪了給閔惟秀抬榻的婆子一眼,「還不把姑娘抬回去休息,愣著做什麼?」
那兩個婆子這才回過神來,趕忙抬起閔惟秀就往外走。
閔惟思胡亂的朝著閔老夫人行了禮,「祖母事務繁忙,我們兄妹就不留在這裡礙您眼了,先行告退了。」
閔大郎撫了撫額頭,對著閔老夫人行了大禮,「祖母,二郎年少不知輕重,孫兒代替他向您賠罪了。他也是怕京裡的人,看了我閔家的笑話,這才動此大怒,對您絕對沒有不敬之意。待我抓了他,一定狠狠的教訓一頓。」
已經走到門外的閔惟思聽了哼了一聲,小聲嘀咕道:「太子有什麼好的,多虧了這麼一齣,妳才沒有掉進火坑裡,記得早晚給他燒一炷香。哦,對了,今日乍聽此事,害我一激動,將我那隻常勝將軍的蟈蟈給按死了,記得賠我。」
閔惟秀臉一黑,虧她之前還那麼感動!
她這二哥簡直就像是蓋世英雄踩著風火輪,帶著嘴刀從天而降。
待兄妹二人行到了閔惟秀的小樓裡,她一個鷂子翻身,從那小榻上翻了下來,閔惟思一驚,差點就自己趴著給當肉墊了。
「二哥,我好著呢!祖母到底是祖母,你何必如今咄咄逼人,她往外頭暗示幾句,你的科舉之路就斷送了。」
這考科舉,不光是要學問好,人品也不能讓人詬病,像武國公府這樣吃了一隻雞,都要被說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門第,閔惟思若是傳出了不孝順的名聲,那便徹底毀了。
閔惟思像是看妖怪一樣看著閔惟秀,「妳竟然覺得我能考得上科舉!真是謝謝妳了。」
「看在阿爹、阿娘的份上,咱們也不能明面上氣祖母,不是嗎?」
臨安長公主嫁給閔歸的時候,大陳朝未立,兩家也算是門當戶對,兩人以婆媳相處了好些年。
閔歸因為征戰在外,很少侍奉母親膝下,因此對她格外的尊重。
之後即便是大陳朝建立了,臨安長公主也還是一如既往,從來都不在閔老夫人面前擺長公主的架子。只除了再也不許閔歸納妾,家中幾個庶出的孩子,都是在閔惟秀前頭出生的。
閔惟思白眼翻得飛起,「說得好像妳沒有氣一樣,大槐樹……咱們半斤對八兩的,別說這些事了。我實在是氣不過,非得給妳找回場子來才行。」
閔惟思說著,突然兩手一拍,「小五,二哥有個好主意。石二郎妳知道吧?那是咱們開封第一大嘴巴,二哥這就讓他想辦法讓芬娘知曉,劉鸞同太子之事早就敗露了,她擔心妳要當太子妃,便拉了芬娘下水,故意整了這麼一齣,芬娘進了府,妳就不能進府了。」
「咱們再讓劉鸞知曉,芬娘早就心悅太子了,可是閔家人絕對不做妾,於是她便設了圈套,不但自己進了府,還讓劉鸞當不成太子妃。」
「最後,咱們告訴太子,劉鸞的心裡人其實是芬娘,她們二人為了一輩子都在一起,設了個局,一起進太子府。」
閔惟秀一激靈,二哥絕對是得罪不起的人啊!這下子劉鸞同閔惟芬二人日後絕對不死不休。
不過,最後一條是什麼鬼……太子日後看後院的女人們,還不懷疑人生?
簡直可怕!
閔惟思心中有了主意,擺了擺手,「二哥出去飲酒啦!」
紈褲子弟談事情,那都是在勾欄院酒桌上談的,他這輩子什麼都不擅長,這是唯一幹得好的事。
閔惟秀趕忙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閔惟思的手臂,搖了搖頭,「二哥,倘若太子是我夫君,不用哥哥出手,我都打得她們娘都不認識,但是他不是。你別髒了自己的手,便是二哥不說,他們三人也一輩子因為這件事抬不起頭了。」
閔惟思見閔惟秀是當真不想動手,擺了擺手,「那二哥出去尋蟈蟈了,妳若有事,便使人來尋我。」
閔惟秀笑了笑,沒有多言。
不是她心軟,而是她已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欠她的一個銅子也不會少要,但是多出來的,她也不會多要。
她未來要做的事情太多了,何必耽擱在這幾個小人身上。
待閔惟思走了,安喜揉了揉自己的臉,「姑娘,您覺得我賭贏的錢,能從二郎那裡要回來嗎?」
閔惟秀笑了笑,「妳覺得呢?」
安喜欲哭無淚,她覺得不能,閔惟思心眼多小啊!
她可不敢虎口拔牙,從閔惟思花天酒地的錢裡摳出點來。
閔惟秀見狀,哈哈大笑,「二哥不給,我給,妳自己去我箱籠裡拿吧!」
錢財什麼的,在家破人亡的事情面前,猶如糞土。
閔惟秀深深的看了看二房所在地方一眼,扛起自己的狼牙棒,便朝著演武場走去。
遠遠的就瞧見姜硯之騎坐在牆頭上,旁邊還放著一個小盆,見到她來了,有些瑟瑟發抖。
閔惟秀想起了之前安喜說的,她以前捏過姜硯之的臉,對他造成了極大的傷害之事,扯了扯嘴角,擺了擺手,「三大王安!」
姜硯之臉一白,端起小盆,對著閔惟秀就潑了過來,好大一盆黑狗血!
「妳是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快些從閔五的身上下來!」
閔惟秀站在原地,黑紅黑紅的狗血順著她的頭髮滴答滴答的流了下來,整個人散發出一股腥味。
「你說什麼?什麼野鬼?」閔惟秀顧不得憤怒,她伸出手來,抹了一把臉。
姜硯之其實怕得要命,恨不得轉身就跳回自己家牆那頭去,可是被鬼上身的人是閔五啊!
「我……我都瞧見了,妳根本就不是閔五吧?閔五以前說話細聲細氣的,連個茶壺都提不起,怎麼可能揮得動狼牙棒!別人瞧不見,但是我天生就能瞧見妳這種不乾淨的東西!」
「我告訴妳,我可是同天寶女帝師承一脈,一個訣就打得妳魂飛魄散!快從閔五的身上滾出來!」
閔惟秀身子一顫,冷冷的問道:「你看見了什麼?」
姜硯之冷笑出聲,「不見棺材不掉淚是不是?妳應該是一個被發配邊疆的將軍,妳的臉上有刺字,妳的腰間有一個血淋淋的大洞,想來就是因為這個死的了。」
閔惟秀的手緊了緊。
姜硯之竟然沒有誆人,他是真的看得見!
看得見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她重生了,所以現在這具身體裡裝著的魂魄,是上輩子的閔惟秀嗎?
要不然,怎麼解釋姜硯之所瞧見的場面呢?
在這個世上,沒有人知道她是重來一次的人,所以也沒有人知曉上輩子,她做了女將軍。
臉上刺的字……閔惟秀一想到這個,就不由得嘲諷的笑了笑。
可不是有刺字嘛!上輩子她是犯官之女,被發配去雁門關。即便是她憑藉著自己的努力,立下赫赫戰功,可是臉上的刺字,一輩子都塗抹不掉了。
她上輩子在邊疆多年,風吹日曬的,哪裡像如今一般白淨纖細,難怪姜硯之沒有看出來,這兩個是同一個人。
閔惟秀深吸了一口氣,瞬間朝著姜硯之衝了過去,猶如下山的猛虎一般,對著姜硯之掄了過去。
姜硯之嚇得兩眼發黑,倒了下去,拼命掙扎著倒向了自己家那一方。
還不等他喊疼,就看到閔惟秀壓在了他的身上,一隻手掐住了他的喉嚨。
姜硯之一動都不敢動,他覺得自己的生死,就在閔惟秀的一念之間。
閔惟秀深吸了一口氣,她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這樣掐死姜硯之,若是動手了,那她下了大獄被砍了頭,閔家日後還是要走上原來的道路,那她重生又有何意義!
她想著,看向了姜硯之的眼睛,就是這雙眼睛,看穿了她的祕密。
姜硯之被她這麼一盯,竟然紅了臉,連耳根子都紅得要滴血了。
閔惟秀複雜的心情難以言喻,她掐著姜硯之的手,硬生生的挪了個地方,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個帶著黑狗血的血手印,「姜硯之,你有毛病是不是?為什麼拿狗血澆我?學了個半吊子,就敢在我的面前大放厥詞!」
姜硯之一愣,什麼師承天寶公主一脈,的確是他胡謅的。
他打小就能夠看見鬼,三歲那年,他阿娘蔡淑妃躺在美人榻上吃梅子。
他便說:「阿娘,您身後怎麼站著一個姐姐,在滴水。」
蔡淑妃扭頭一看,什麼都沒有,被嚇得一驚,那梅子核卡在了喉嚨,半天沒有喘過氣來。
打那之後,他便知曉自己能夠看到常人看不見的東西了。
但他是皇子,官家不需要一個能夠見鬼的皇子,所以蔡淑妃果斷的讓他閉嘴不要再提鬼神之事,更別提讓他跟著道士們學什麼捉鬼大法了。
他的確是一個半吊子,想到這裡,姜硯之有些心虛。
這麼些年,他見的鬼多了去,但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凶猛的,一言不合就要殺人的鬼。
閔惟秀察言觀色,一看就知道這小子之前果然是詐她的,頓時神祕兮兮的說道:「守護靈你曉得吧?我同我阿爹,是不是力大如牛,遠超常人?」
姜硯之點了點頭,可不是力大如牛,閔惟秀坐在他肚子上,簡直快要把他壓進土裡去了,一會兒起身,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個人印,若是有的話,得叫工匠來,將這印子給保存下來,譬如鋪點石子什麼的。
「你不知道,大慶朝的那個李將軍,乃是我家先祖吶!她雖然死了,但是她的戰魂,世世代代都守護著後人呢!你瞧見的那個,就是她了,是不是一身正氣,威風八面?人家可是當了門神的,睜大你的狗眼瞧瞧,鬼身上有這種陽剛之氣嗎?」
姜硯之有些遲疑,「可妳不是姓閔嗎?那個李將軍姓李。」
不過那個鬼,的確是同之前看的不同,身上陰氣很少,殺氣倒是很重。
不過李將軍不是女的嗎?形容女的也能用陽剛之氣?
閔惟秀一噎,那可不,姓不同,因為是她胡謅的啊!
「唉,你也知道的,大慶末年,群雄割據,大家為了生存,改個姓躲避追殺也是常有的事。這可是我阿爹的不傳之祕,我也是偷偷看了族譜才知曉的,你莫要到處亂說。」
姜硯之點了點頭,這個倒是真的,改名換姓的不計其數,戰爭年代,祖宗八代不可考據了。
閔惟秀翻身從姜硯之身上下來,「三大王啊,你看你,又打不過我,若是叫人來打我,那你能夠見鬼的事情,豈不是就暴露了!子不語怪力亂神,想要拉太子下馬的人不少,若是你……唉,那不是坑了自己的親哥嗎?」
閔惟秀說著,拍了拍姜硯之的胸口,「我知道你是想要幫我,以為這是惡鬼上身,對我不利,但是我好著呢!於是投桃報李,你能見鬼的事情,我也不同別人說了,你看如何?」
姜硯之只感覺有兩把錘子在他的胸口上捶來捶去,那血捶到嘴邊又縮了回去,緊接著又是一捶到了嘴邊,又縮了回去。
閔惟秀這絕對是在以武力威脅他啊!
姜硯之想著,顫巍巍的盯著閔惟秀的身後仔細的看了看,然後瞳孔猛的一縮。
他深吸了一口氣,做人最重要的是識時務,路丙那個沒有用的東西,竟然說黑狗血能剋鬼!哪裡剋了,明明是剋他啊!
對於閔惟秀的話,姜硯之是不全信的,李恬乃是大慶朝赫赫有名的女將軍,怎麼可能臉上刺字?
大陳朝建立之後,武職的地位十分的低下,流放者臉上要刻字,丘八亦是如此,防的就是逃兵。大慶的時候,天寶女帝不知為何厭惡刺青,別說紋在臉上了,一個個想出仕的人,恨不得把自己洗得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滑溜。
待到殿試之時,袍子一撩,伸出大腿來,女皇陛下啊,您看學生這腿長得多美,探花郎非我莫屬啊!
所以那個女鬼,肯定不是李將軍。
只不過,姜硯之皺了皺眉,他適才仔細一看,卻發現那女鬼同閔惟秀生得有幾分相似。她說的什麼是閔家先祖,怕是沒有錯的,只不過這個先祖不大光彩,所以她家中的人都閉口不提。
姜硯之想著,不由得有些惱恨自己多管閒事,可是閔五的事,哪裡就是閒事了。
閔惟秀見姜硯之不說話,不過身上好歹沒有了敵意,鬆了口氣。
秋日的風吹呀吹,那黑狗血變得乾了一些,有些黏黏糊糊的,便胡亂的用手抹了抹。
姜硯之瞧著有些不好意思,從袖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了閔惟秀,「妳可記得年幼之時對我做過何事?」
閔惟秀一愣,這姜硯之不愧是她阿娘的血親,都在這種猝不及防的時候試探她。
他現在是在確認她到底是閔惟秀,還是女鬼嗎?
「誇你長得好看,捏你的臉,讓你看到我拔腿就跑!」
多虧了安喜是個大嘴巴,不然的話,這些事她早就忘記了。
姜硯之鬆了一口氣,咧嘴一笑,是閔五沒有錯了!那會兒她身後可沒有這個女鬼。
「我姑且信妳說的,但是妳身後那女鬼要是害人,我可真要出手,打得她魂飛魄散的。」
閔惟秀點了點頭,「那你為什麼要騎在牆頭看我阿爹同兄長練武,你又不會?」
姜家的皇子們,個個都手無縛雞之力的,別說練武了,騎射出眾的都很少。
姜硯之四下裡看了看,神祕兮兮的說道:「妳阿爹同哥哥,陽剛之血沸騰,周身都是殺氣,別說鬼了,就是人都不敢靠近啊!我尋了好久,才尋到這麼個乾淨的地方住著。」
「你不知道,以前我住在宮裡的時候,老感覺自己的脖子涼颼颼的,一睜開眼睛……」姜硯之說著,伸長了舌頭,「哇,一個吊死鬼!」
「再一睜眼睛……一個滴著水的落水鬼。」他做了一個耷拉著腦袋的動作,「哦,就是我之前說的那個,站在我阿娘身後,也想吃梅子的那個。」
這廝也真是夠慘了!閔惟秀同情的看了姜硯之一眼。
誰他娘的想一睜眼就看到鬼啊!
大陳朝立國不過十餘載,之前戰亂死的人不計其數,可以說,就開封城這地界,整條大街都是枯骨鋪的啊!
姜硯之撞鬼的機率可想而知。
「閔五,在下有個不情之請,不知……」
知道是不情之請,還提?
「你說說看吧!」
「我想要閔將軍的衣袍一件,夜裡掛在床頭鎮鬼,妳看可不可以……」姜硯之說著,臉一紅,咳了咳。
閔惟秀叉著腰,哈哈大笑起來,她周身都是血,看上去有些猙獰,姜硯之瞧著,摸了摸後腦杓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先回去了,不然一會兒我阿爹從宮中回來,該尋我了。」
姜硯之一聽,立刻站了起來,「我去給妳搬梯子。」
「不用。」閔惟秀搖了搖頭,退後了幾步,往前猛的一衝,三兩下就上了牆頭,然後一個翻身,就回了武國公府。
姜硯之朝著牆頭望了望,大喊道:「路丙,路丙,本王要洗面。」
他的臉上,還有閔惟秀拍的血手印呢!
哎呀,說要閔將軍的袍子,閔五還沒有回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