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穿書女配
這天下之勢,宛若潮汐,有漲自有落。
大陳元康十七年,北齊突襲汴京,官家崩殂,竟無一子留存於世,眼見國將不國。幸得有匪顏林,身穿玄甲從天而降,制止敵軍鐵騎,大陳方有了喘息之機。
勛貴擁平王為帝,輾轉多地,終在臨安重建朝堂,安於一隅。
這一晃,已是十年有餘。
三月江南,春雨如煙,桃李杏花打落一地。
宋清眨了眨眼睛,強忍下震驚之色。
就在剛才,她還是影后宋清。在一個頒獎典禮上,接過影后獎盃,還來不及發表無聊的獲獎感言,就被頭頂上的大燈砸了個正著。
她想,她大概是歷史上唯一一個直播被燈砸死的影后,若是有墓誌銘,那上頭必書「倒了血霉」四個大字。
可再一睜眼,她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名叫陳望書的小姑娘,同母親李氏一塊兒坐在去往郊外的馬車上。
「今日難得出來散心,鱖魚肥美,咱們釣上幾條,回家讓廚娘給妳片魚生吃。阿娘知曉妳不喜官家獨斷,把妳許給了七皇子。但事已至此,哪裡還有轉圜的餘地。」
李氏說著,將宋清攬到了懷中,「我的兒,妳最是聰慧。這門親事也並非沒有可取之處,七皇子在一眾皇子中並不出眾,是個良善耳根子軟的。他母族不顯赫,姐姐又早早的就沒了,妳若是嫁了過去,那就是個太平王妃。我們家雖然已經大不如前,但妳父兄皆在朝為官,祖父威名尚在。」
宋清胡亂的點了點頭。
一連遭遇兩個晴天霹靂,她沒有跟某位前輩一樣,咆哮怒吼已經是影后的修養了。
陳家乃是百年簪纓的世家大族,祖輩數過來,做過宰輔的便有三人。陳望書的祖父陳北曾任開封府尹,龍圖閣直學士,顯赫一時。
北齊入侵之時,陳北奉命掩護百姓出城,連同兩個兒子一塊兒殉國,一門三忠烈。
雖然得了好名聲,但到底是人走茶涼,死人哪比活人強?一朝天子一朝臣,陳家長房已然露了頹相,不復當年榮光了。
直到年節的時候,官家一拍腦門子,選了陳望書為七皇子妃,陳家長房這才又重新被人記起來。
馬車很快便停了下來,宋清隨著李氏一下馬車,便驚住了。
以前拍戲的時候,並非沒有十里桃林,只不過那要不就是用假花紮的佈景,要不就是幾根枯枝棍子,後製時用特效軟體給補上去。
今日親眼一見,半邊天都是粉色,風一吹落英繽紛,特別的唯美浪漫,真是約會的好地方啊!
「呃……」宋清被美景所惑,卻發現身邊的李氏宛若一匹脫韁的野馬,咻的一下就衝到了一株桃花樹下,朝著樹幹摟去,那架勢……
宋清有點慌,若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她這身體的母親李氏,亦是出身大族的名門閨秀。
怎麼著,還想拳打鎮關西,倒拔垂楊柳不成?
這畫面有些不對啊!
好在李氏像是想到了什麼,陰沉著臉,將宋清拽了過來,母女二人一塊兒躲在了一株桃花樹後頭。
宋清不明所以,壓低嗓子提醒道:「桃花樹不粗壯,非巨石。」
野雞不顧尾,好歹還顧著頭。這桃花樹能遮擋個啥啊,人一扭頭,臉上有幾條褶子都看得清。
李氏忿忿地抬手一指,宋清順眼望去,只覺得腦中像是炸開了一般疼!
賊老天,一日兩次打擊不夠,還來第三次!
若是宋清的墓碑上刻著「倒了血霉」,那陳望書的碑上得刻上「再倒血霉」!
過了好一會兒,宋清忍不住長長的嘆了口氣。
她以為自個兒借屍還魂已經夠離奇了,萬萬沒有想到,竟然穿進了一本書裡!
這書名為《柳纓傳》,說的乃是小官之女柳纓,給青梅竹馬的七皇子做了妾室,一步步成為人上人的故事。故事的結局,柳纓用智慧與美貌,協助七皇子殺死逆賊顏玦。七皇子做了皇帝後,獨寵柳纓。皇后陳望書嫉恨,處處陷害,乃是書中的第二個惡毒反派。最終,跟所有毫無新意的小說一般,陳皇后不得好死,柳纓榮寵一生,最終做了太后。
「叮!宿主已經讀完故事梗概。目標:實現陳皇后的願望,讓七皇子悔不當初。獎勵:宿主可重返原來的世界,並獲得一個願望。」
宋清聽著耳中的機械聲,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雖然她在這裡也是錦衣玉食的富貴命,但古代哪裡是什麼好去處,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老來靠兒子,其實靠什麼都不如靠自己來得心安!
她宋清演技一流,在娛樂圈大紅大紫,影后獎項拿到手軟,要啥有啥,就差沒抓個小鮮肉回家伺候了,若是能回去,鬼願意留在這連抽水馬桶都沒有地方,同人同享一條黃瓜!
「但我被燈砸得透透的了,回去躺棺材裡吃土呀?」宋清有了指望,整個人都精神了起來。
系統聲音毫無波瀾,「回到燈掉下來的那一瞬間,妳有機會躲開。」
宋清鬆了一口氣,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宋清就算死了,那也是最美的女鬼,可不想做砸碎了的西瓜。
「什麼願望都可以?譬如叫我的對手跪下來叫我爸爸?」
系統頓了一下,人人都要金山銀海,權勢地位,這是什麼奇葩願望啊!?
「可以。」
宋清心裡高興了,但仍不忘抱怨一下,「不是我說,你們這個《柳纓傳》是從上古翻出來的嗎?真是太老套了!左右我如今空了檔期,就勉為其難的演上一演吧!不過有我宋清在,哪裡輪得到別人當主角。打今兒個起,女主角便叫陳望書。」
讓男主角悔不當初?這還不清楚,這分明就是追妻火葬場文學嘛!
陳望書不懂,可宋清秒懂。
那桃樹林裡站著的一對私會的狗男女,可不正是七皇子同柳纓。
七皇子生得氣宇軒昂,一身正氣散著內斂的光芒,便是沒有系統提示的主線劇情,宋清亦能看出,此子絕非適才李氏說的那般,是個平庸的太平皇子。
至於那柳纓,背對著這邊,逆著光。光看身形,嬌小玲瓏倒像是個南地姑娘,想必一開口就是一口軟語,讓人生香。
這劇情正是桃花林柳纓使計明正身,春日宴七皇子揮金迎青梅。
「賤人不知廉恥,光天化日不要臉了,那便如了她的意,讓全城人認認這張臉。七皇子醜事在前,阿娘拼了誥命不要,也要幫妳把這樁親事給退了!」
陳望書剛剛理順思路,心中有了成算,便聽到一旁的李氏咬牙切齒的開罵。
那桃樹她是拔不起了,可今兒個前來垂釣,可是帶著魚竿的。李氏拿了釣竿欲要前衝,陳望書眼眸一動,立刻抓住了她的胳膊。
「阿娘!」這第一句叫出口,便順暢多了。
她演過那麼多戲,母親換了七、八十個,這李氏生得和善,一張臉圓圓的,眉眼彎彎,看上去就是個好脾氣的,也就是遇到了女兒的事,才急成了這副模樣。
陳望書想著,心腸一軟,多了幾分真心,「阿娘切莫衝動,我尚未嫁過去,便氣急敗壞的過去管七皇子的閒事,旁人會怎麼看?」
李氏也是急昏頭了,被陳望書這麼一說,整個人像是兜頭澆了一盆涼水,徹底冷靜下來了。
「旁人少不得要說我陳望書小肚雞腸,容不得人了。再則,那女子是扁是圓我們尚且不知曉,是什麼門第更是毫無頭緒。若是高門大戶,平添了一個厲害的對手;若是那小門小戶的,本進不得王府大門,鬧開了倒叫她如願了。阿娘且想想,這地方咱們頭一回來,是誰告訴您的?」
李氏臉色一變,收了魚竿。
陳望書望著不遠處的二人,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就不過去戳穿你們,憋死你們這對狗男女!書中的劇情,便是陳望書少不經事,戳穿了二人,柳纓一頂小轎進了王府,趕在陳望書過門之前,先有了身孕。
就算為了完成任務要同渣男攪和,但也得先讓他們不舒坦、不如意,讓咱們看看樂子不是嗎?
陳望書勾了勾嘴角,挽著李氏的手快步朝著林子外走去。
那廂柳纓聽著身後的動靜,抱著七皇子的手微微緊了緊,不對啊!那陳望書是千年王八成了精呀,這麼能憋?她怎麼走了呢?
不過她並不著急,今兒個會來此踏青的貴人,可不止陳望書一個,只要……
陳家的僕從都在林子外的陰涼處候著,見到二人回來,驚訝地站起身。誰都知曉,今日主母前來垂釣,為的哪裡是什麼鱖魚,為的都是同二姑娘說體己話的。
「前些日子雨水多,河水漲得厲害,混濁得很,想是釣不著什麼魚。送我同阿娘去觀海樓吧!」陳望書說著,扶著李氏上了馬車,隨即又招了招手,尋了陳釗來,附在他耳邊嘀咕了好幾句。
這陳釗是專門給她跑腿的小廝,世代為陳家家僕,頗為忠心。
待她們離開不久,又來了一家子人,那馬車夫勒了馬,跳了下去,「大娘子,有株老樹倒在了路中央,攔住了去路。瞧著根都爛了,怕是前些日子雨下多了,給泡壞了,可要搬走?」
馬車上的娘子撩起簾子一看,只見裡頭走出來一個扛著釣竿,戴著斗笠的少年,「去問問。」
車夫會意,立刻上前,那少年搖了搖頭,挽起袖子撓了撓,只見胳膊上頭好些紅疙瘩,一看便是被蚊蟲叮咬了。
他像是沒有意識到這樣有些不雅,賤兮兮的壓低了聲音,「那林子裡有行首娘子,嘿嘿嘿,可好看了!我在桃花樹下蹲了好久,被蚊子咬了滿身包,卻值了!」
車上的娘子一聽,一臉寒霜,立刻放下簾子,催促著車夫掉頭離去了。
來踏青的多半是女眷,裡頭不少雲英未嫁的小姑娘,怎可被賤妓汙了眼睛!
而陳望書交代了陳釗,就恨不得自己後腦杓長了眼睛,能夠瞧見桃樹林裡的樂子。
她還就不信了,那柳纓除了蟲蟻,還能等到半個活人。
觀海樓陳望書常來,她好吃湖鮮,這觀海樓的鱖魚乃是一絕,每到這時候,她算是個常客。
酒博士熟門熟路的領了她上了小樓進了雅室,陳望書點了印象中李氏愛吃的菜,一把抱住了李氏的手臂,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阿娘莫要惱,雖說今日咱們沒有釣成魚,但也算是出門散心了,不是嗎?阿娘若是想釣魚,下回咱們去莊子上釣。嫂嫂之前還說,待荷花開了,請我去挖藕,咱們到時候釣個痛快。」
屋子裡有好些僕婦,雖然都是李氏的心腹,但今日撞見之事,到底不好在人前說。
李氏見到頭來還要陳望書撒嬌來哄她開心,嘆了口氣,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竟是熱了,讓阿娘好好喝杯茶吧!」
「阿娘熱了,我給您開窗透透氣!這雅室我常來,推開窗能望見佛寺湖景,甚是好看。」陳望書說著,走到了窗邊,支起了窗子。
可她到底不是真的陳望書,哪裡整過這玩意兒,小手一抖,那木棍子竟然掉了下去,正中人頭。
被砸中那人,穿著一身火紅色的長衫,冷不丁被砸,懵懵的仰起了頭。
陳望書一瞧,倒吸了一口涼氣。
怎麼辦?竟一棍子砸出一個狐狸精!
饒是她在娛樂圈見過那麼多高顏值的老鮮肉、小鮮肉,也從未見過生得如此好看的人。
若說七皇子一身正氣,那眼前這人便是一身的邪氣。
陳望書此刻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潘金蓮今日便要強搶西門大官人!
她想著,臉微微一紅,清了清嗓子,「大官人,失禮了。」
那樓下的大官人,顯然生得太好看,一日裡怕是要被砸個七、八次的,並未放在心上,揉了揉腦袋,將那木棍子一扔,抬腳便走了。
「二姑娘,那不是扈國公家的顏衙內嗎?顏衙內惡名遠揚,咱們若是沾惹上了,怕是要被人詬病。」說話的乃是陳望書的貼身大丫鬟木槿。
顏衙內?那不就是書中的大反派顏玦嗎?
陳望書來了精神,看來之前是她理解錯誤了,這哪裡是要她做七皇子妃,然後鬥垮柳纓,讓七皇子愛而不得,追妻火葬場,幡然醒悟啊!分明就是要她嫁給大美人……不對,嫁給大反派顏玦,同他一塊兒奪走七皇子的江山,把他打到跪下叫爸爸,痛哭流涕悔恨終身啊!
哈哈,只要七皇子後悔就行,至於他是後悔自個兒眼瞎,寵妾滅妻;還是被陳望書啪啪打臉,後悔得罪了她……都沒所謂。
這時,腦中系統適時提醒,「這個難度很大,妳可想好了。」
「雖然相處不久,但陳家人端正得很,陳望書本就不屬意七皇子。上輩子噁心得還不夠嗎?還想再來一次繼續噁心自己?給渣男洗白,那是威猛先生的事;感化渣男,讓他回頭是岸,那是佛祖的事;我這等弱小順民,還是罷了。曉得瞧見他那張臉就想吐,別人瞧見了,還當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孕中呢!」陳望書說著,把自個兒都逗笑了。
「妳先前可不是這般想的……」系統的機械音,竟然讓陳望書聽出了幾分無語來。
陳望書摸了摸下巴,看了看適才顏玦站的地方,「嗯,要怪就怪反派實在太過美麗了!」並非她色令智昏。
《柳纓傳》很長篇,號稱一個女人的史詩。她在這裡,不知道要待多少年。但凡有第二條路,何必憋屈?萬一失敗了,美人在懷,那也不委屈。
「阿娘,適才我不慎砸到了顏衙內的頭,他也沒有惱,想來並不像傳聞那般頑劣。」陳望書收回了視線,不再逞強,將那支窗的事情,交給了僕婦去做,自個兒又坐回了李氏身邊。
李氏聞言皺了皺眉頭,不贊同的說道:「那就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繡花草包一個。都說虎父無犬子,顏將軍雖然出身不好,但也是個英雄。顏玦活了十六載,卻沒有做過一件上得了檯面的事情,把他老子的臉都丟光了。要不然的話,他乃嫡長子,為何沒人稱他一聲小公爺?」
陳望書一愣,點了點頭,「阿娘說得是。」
顏玦不愧是大反派,連李氏這樣的後宅夫人,都對他深惡痛絕。
那扈國公顏林本是山匪,兵強馬壯佔據一隅,就差揭竿而起了。北齊入侵之時,他前來勤王,一戰成名。待平王登基之後,頭一個便封他為扈國公,可承襲。
扈國公鎮守邊城,十年未踏進臨安城一步,一些榮寵倒是全叫顏玦給享了。
老子英雄兒狗熊,顏玦的生母亦是一個女悍匪,生下他之後,便因血崩而亡了。在顏林封國公前,他都是養在土匪窩裡的。
有養無教,初進臨安城的時候,大字不識一個不說,甚至連怎麼同官家行禮都不知曉。
長大之後,更是行為乖張,做事荒唐,鬥雞走狗、尋花問柳都是常有之事。
倘若陳望書不是看過《柳纓傳》的故事梗概,那當真要以為顏玦就是這般爛泥扶不上牆了。
可他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人,怎麼可能會是書中七皇子最大的對手,反派boss呢?
顏玦,他是一個白切黑,外表吊兒郎當,實則腹黑得很呢!
「妳別不當一回事,扈國公夫人最近在給他說親,妳看滿城的貴女,誰敢往上頭湊?都恨不得立刻同人換了庚帖,亦或者是謊稱有疾。那扈國公夫人乃是後母,又自己有兒子了,國公府的水深著呢!再過幾日,她就要辦春日宴了,因著七皇子妳也收到了帖子……」
李氏一提到七皇子,胸口又悶了起來,氣不打一處來,「罷了,不提他了。左右妳已經定了親,咱們是文官,同那等武將也扯不上關係。」
陳望書笑了笑,乖巧的給李氏夾了一筷子魚,給一旁的曹媽媽使了個眼色。
曹媽媽乃是李氏身邊的掌事嬤嬤,很是得李氏信任。
收到了陳望書的暗示,曹媽媽立刻撿了喜慶事來說,「我瞧著夫人盡是偏心二姑娘了,宴哥兒也愛吃鱖魚,倒不見您請了他來這觀海樓。好在如今他也娶妻了,待他得了大胖小子,夫人可莫再偏心才是。」
李氏一聽到長子陳長宴的名字,頓時來了精神,「妳這老貨,竟還打趣起我來!宴哥兒如今做了官,有俸祿拿,老夫人也給了他田莊鋪子,手頭鬆著呢!隔三差五的在外頭應酬,逍遙得很。我就望書這麼一個閨女,不疼她疼誰?」說著,又歡喜的補充道:「不過姚氏是個身子好的,若是能早些誕下子嗣,那就是陳家大喜了。」
陳望書聽著,想起家中人來。
她的父親名叫陳清諫,當年也是進士出身。祖父陳北戰死之後,陳清諫老老實實的丁憂了三年,如今乃是禮部侍郎。李氏出身大族,同老夫人崔氏有親。
李氏進門之後,一共生了二子二女。長子名叫陳長宴,今朝中了進士,半月前又新娶了姚氏進門。長女當年南下的時候早夭了,就剩陳望書這一個女兒。幼子名叫陳長歌,只比陳望書小一歲,如今正在松青書院裡念書,也是要走科舉之路的。
若不是日後所嫁非人,陳望書在家中之時,也的確是父疼母愛,過得極舒坦的。
母女二人在觀海樓用了飯,便上了馬車返家去。
陳望書靠著馬車壁,瞇上眼睛。這短短半日,她歷經一次死亡,又接連受了幾個打擊,實在是有些疲憊了,而且前路艱難,需要好好謀劃才是。
雖然她已經打定了主意,想要退親。但這樁婚事,乃是官家親口定下的,金口玉言豈能更改?那七皇子就算心悅柳纓,也不見得如今就有多情深。
要不然的話,上輩子的陳望書是怎麼做皇后的?
就算陳家搬出陳北來討恩情,那官家也不過是殺了無關緊要的柳纓,保全了雙方的臉面,要解除婚約何等之難?
更何況,從李氏的態度同話語來看。便是她不嫁七皇子了,那怎麼著也輪不著顏玦,在她心中,顏衙內同七皇子那是一條陰溝裡的碩鼠,都不可託付。
再則,顏玦又怎麼會莫名其妙的來求娶她呢?
她要把七皇子打得跪地求饒喊爸爸,勢必要同第一反派顏玦聯手。
「春日宴啊!」陳望書輕喃出聲,下一回再遇,當是扈國公府的春日宴了。
※※※ ※※※ ※※※ ※※※ ※※※ ※※※
從觀海樓回來,陳望書睡了個昏天暗地的,直到太陽偏西時方才醒來。
她是個夜貓子,天越黑越有精神,這會兒睡飽了,恨不得吊嗓子唱《煎熬》,讓大陳人知曉,誰才是K歌之王。
當然了,她也就是想想。
陳望書住的小樓,在園子的西北角,推開雕花木窗,能夠瞧見牆角種著成片的杏花。
「一枝紅杏出牆來!」陳望書感嘆出聲,看看,看看,連老天爺都贊成把她這朵嬌花送給顏玦,留下綠油油的葉子,襯托七皇子。
「二姑娘,奴婢婢伺候您穿衣洗漱。老夫人屋裡頭的趙媽媽先前來過了,說姑娘若是醒了,去平康堂一趟。」
說話的乃是陳望書身邊另一個貼身大丫鬟,名叫白瓷。木槿口齒伶俐,又會些拳腳功夫,她常帶著出門。白瓷穩重細心,陳望書院子裡的事都是交給她來管的。
陳望書微微皺了皺眉頭,「可說有什麼事?」
白瓷手腳麻利的替陳望書換好了常服,又梳了個顯得乖巧的髮髻,壓低聲音道:「趙媽媽沒有說,但想是今日桃花林的事。晌午的時候,大娘子前腳從老夫人那出來,後腳趙媽媽就過來了。」
陳望書眼眸一動,點了點頭。
如今正值黃昏,夕陽西下,整個世界彷彿都籠罩在溫暖的橘光之中,陳望書下了小樓,迎著風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無毒無霾,清新得她有些不習慣,走路都有些發飄。
陳老夫人崔氏的小院平康堂,聽起來像是個藥堂,走近了是個佛堂。
滿院厚重的檀香味,壓住了花香的輕佻,倒像是沒了春天。
「二姑娘來了,老夫人念著您一塊兒用晚食呢!」一進院門,趙媽媽便迎了上來。
陳望書點了點頭,跟在她的頭後進屋。
趙媽媽是老夫人的陪嫁,在這府中十分有體面。她生得一點都不和善,看上去有些像當年大火的熱播劇中的厲害老嬤嬤。
陳望書忍不住盯著她的手瞧了瞧,手中倒是沒有藏針,只戴著一串摩挲得油光閃亮的佛珠。
容嬤嬤,不是,趙媽媽替陳望書打了簾子,便停了腳步,「二姑娘進去吧!」
陳望書朝她笑了笑,心中微微有些發怵,面上卻不顯。
並非她演技不行,實在是那系統給的劇情太過簡陋,除了男主角七皇子同女主角柳纓,還有反派一號顏玦,反派二號陳望書自個兒,其他人連姓名都沒說。
在陳望書的記憶裡,祖母向來待她十分嚴厲,不甚親近。
「請祖母安。」陳望書老老實實的行了禮。
老夫人崔氏坐在窗前,提著筆寫著字。她看上去約莫五十多歲的年紀,保養得宜,依稀能夠看得出年輕之時,是一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周身的氣派無一不彰顯著家世底蘊。唯一可惜的是,當年老夫人在一日之間痛失夫君以及兩個親兒子,瞬間白了頭。
「坐吧!可知曉叫妳來何事?」
陳望書抿了抿嘴,只敢半坐,「孫女行事不妥,惹祖母擔憂了。」
崔氏這才抬起頭,看了陳望書一眼,嘆了口氣,「妳倒是乖覺,讀再多的書,也比不得遇到一樁事。自打定親以來,妳便行事浮躁,不復往日的成算。」
不等陳望書反駁,崔氏又接著說道:「我知曉妳不服氣,旁人的婚姻都有得選,可妳莫名其妙的被指了個夫君,還上不得檯面。」
陳望書一愣,驚訝的看向了崔氏。她並不是陳朝人,罵起皇族來,那跟吃飯喝水似的,毫無敬畏之心。可老夫人同李氏……真乃女中豪傑,性情中人!
崔氏見她這般模樣,半點笑容沒有露,反倒是哼了一聲,重重地擱下了手中的筆。
「妳日後出了門去,切莫說妳曾長於祖父膝下。妳既是知曉今日行事不妥,那妳可知不妥在哪裡?」
「妳千不該萬不該,便是做事留了痕跡。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妳怎麼就知曉,沒有人認得出妳身邊的人來。砍樹也好,挖溝也罷,都是小事。何必留了把柄,在那裡顯擺?」
「還說什麼行首娘子?行首娘子也是妳能夠沾染的?逞一時之快,又有何作用?人家既然能夠豁出去設一次局,便能設下第二次,妳豈不是白忙和?」
「就這樣有什麼好洋洋得意的?妳是一擊斃命,讓七皇子退婚了,還是下手乾脆,叫那等賤婢再無挑釁妳的機會?」
陳望書眼睛瞪得更大了,這老夫人是雙面人啊!?
崔氏像是想起了什麼舊事似的,許久都沒有說話,她端起茶盞,潤了潤喉,抬手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那會兒在汴京的時候,妳才這麼高。府裡其他孩子都覺得妳祖父嚴厲,十分懼怕。唯獨妳,像是條尾巴似的跟著,扯都扯不掉。祖母知曉,妳祖父定是想要看著妳平安喜樂一輩子的。」
老夫人張了張嘴,有些話到底沒有說出來,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
「妳可知曉,我陳家教女,為何嚴苛要求得體賢慧?」
陳望書的手輕輕拽了拽裙角,她初來乍到,的確是太過孟浪了一些,一時之間把持不住。
「女子艱難,先得自身無懈可擊,方能得大自在。」
「妳既然知曉,我便不多言了。」老夫人的眼睛亮了幾分,喝茶都鬆快了幾分,「忠不是愚忠,孝不是愚孝,賢自然也不是愚賢。聽妳母親說,今日之事妳不要她鬧大了,想來是想通了,要嫁到七皇子府去。這後宅之中,哪裡沒有糟心事。日子過得如何,全看主母的手段。」
陳望書眨了眨眼睛,仔細的盯著老夫人看了一會兒,很好很好,面色紅潤,中氣十足,一看便是個承受得住打擊的人。
「祖母,這事您怕是有些誤解,孫女打算同七皇子退婚。」
老夫人口中的茶水噗的一下噴了出來,陳望書趕緊一躲,水噴在了地上。
老夫人耳根子微紅,端起自己的茶,佯裝淡定的喝了一口,咕嚕了幾聲。
陳望書見狀,忙拿起了桌上的一個空盞,遞到了老夫人跟前,「這糯米點心不好剋化,還黏牙,祖母漱漱口。孫女給您帶了觀海樓的魚糕,入口即化,您一會兒嚐嚐。」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陳望書一眼,點了點頭,「有孝心了。」
確認過眼神,陳望書心中樂開了花,面上卻不顯,下誰也不能下老夫人的面子不是嗎?
她明目張膽的提退婚,可不是一時之氣。這婚事乃是御賜,若是要退,那定是要有一個德高望重,能在官家面前替她做主的人。
老夫人崔氏,出身名門,誥命在身,是最合適的。
先前她還以為要大費周章,畢竟古代人講究君君臣臣,可老夫人竟然格外的開明,讓她委實鬆了口氣。
陳望書將茶盞輕輕的擱在了桌子上。
「不是說,不能將事情鬧大,曉得妳被人說小肚雞腸,影響我陳家人聲譽?」
陳望書嘿嘿一笑,此一時彼一時,若那七皇子生得比顏玦貌美,來齣追妻火葬場又何妨?
「若是孫女能讓官家不得不退婚,咱們陳家解了他的燃眉之急,給他臺階下,盡顯我陳家的大家風範。那等局面之下,祖母可願意替孫女去遞那個下樓梯?」
老夫人頗有興趣的盯著陳望書看了又看,「妳有這等本事?」
陳望書眼眸一動,走到了老夫人身後,給她揉了揉肩,「若孫女不成,嫁給七皇子不說二話;若成了,孫女的親事,也聽我自個兒幾分可成?」
「說的是不作數的。」老夫人輕輕的說了一句,順勢搭了陳望書的手,站起身,「走吧,該用晚食了,這年紀大了,晚食得早些用,不然不剋化,正好啊,也吃吃妳那魚糕。」
陳望書心中暗道一聲老狐狸,這是在說,是騾子是馬,先拉出來遛遛啊!
老夫人說著,聲音便威嚴了幾分,「就像是這世家的朱紅大門一樣,年紀大了,經不得幾腳,臉面便破了,可不得踹得軟和些?同那魚糕是一個理。」
她若是做出了丟陳家臉的事,老夫人八成會拿把剪刀把她給喀嚓了,當然不是送進宮裡做公公去,而是要送去尼姑庵裡做姑子。
陳望書壓根兒不懼,「孫女曉得。」
做太監又如何?天天住在美人堆裡,簡直是洞天福地!
做姑子又如何?那她陳望書也是第二反派,天生就是要忽悠白癡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