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現在在家……電話一直響個不停,我微微掀開窗簾從隙縫往外看,發現他就站在我家公寓前,拿著智慧型手機抬頭看著我的房間。這種情況已經持續兩個小時多了。』
在接到一名女性顫抖著聲音打電話來的瞬間,仁木涼彥感覺自己的心窩一陣發熱。
透過擴音器聽到同樣話語的部下發出毫無緊張感但聽似擔憂的「啊──」一聲。
「原本已經安分一陣子,果然還是本性難移嗎?喂,這案子最好還是去看一下唄。」
涼彥沒有閒情回答,從置物櫃裡粗魯地抓出大衣,留下一句:「我去看一下!」便衝出辦公室。
「啊!等……等我一下啦!」背後傳來部下焦急的聲音,但涼彥根本沒有心情等他。
因為在等待部下的期間,打電話來的女性可能會陷入危機。
這種事態必須「分秒必爭」。
他離開工作的大樓後,便跨上共用的腳踏車,馳騁在黑夜之中。
涼彥的職業是便衣警察,也就是刑警。
他隸屬兵庫縣蘆屋警察局生活安全課,階級為巡查部長,在職場上大家都叫他主任,是所謂現場的中間管理職。
在這個社會上提到刑警,多半會把焦點放在刑事課的工作,若說刑事課的工作是「調查已發生的案件」,那麼涼彥所處的生活安全課的工作,則大多是「事前防範如果置之不理就可能會發生的案件」吧。
因此,這個部門的名字才會稱之為維護居民生活安全──生活安全課。
具體而言,業務的內容涵蓋多方面,像是輔導未成年人、生活指導、犯罪防治、跟蹤狂犯罪、高科技犯罪、違法丟棄垃圾、防礙風化問題等。
通常一般市民來警察局諮詢什麼問題時,大多是生活安全課的人負責聆聽。
涼彥現在火速趕往的地方,是從好幾個月前開始就受跟蹤狂騷擾而尋求警察協助的一位女性住家。
好幾件跟蹤狂犯罪都迎來不幸的結局,基於此,二○○○年通過並實施跟蹤狂規制法,此後,警方便更能更大範圍地介入跟蹤騷擾行為。
管區的警察局局長可以對加害人提出警告,公安委員會也能針對跟蹤騷擾行為下達禁止命令。
當然也能採取實際的對策,例如:給予受害人建議、介紹律師、借用警報器之類的防護用具,或是加強受害人住家附近的巡邏等。
只是,最後每次思考起跟蹤狂防範措施時,涼彥的腦海就浮現「沒完沒了」這個詞。
因為最讓人苦惱的是會變成跟蹤狂的人,絕對不是性格特別古怪的人。
或許這樣想比較好:就某種層面來說,只要有某個契機,任何人都有變成跟蹤狂的危險性。
而跟蹤的手段也跟以前不同,拜網路發達之賜,手段恐怖地非常多樣豐富。
修訂跟蹤狂規制法時,騷擾行為內增加了一項「傳送大量電子郵件」,在當時來說是非常新的條款,但如今看來,光是新增這一項實在是遠遠不足。
在溝通工具不斷誕生的現代,最好將稱之為網路跟蹤的手段視為無限多種較好。
對付網路跟蹤,要刑警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受害人太不實際;相反地,考慮到警察手上還有許多其他案件要處理的現況,也不可能同樣持續去監視加害人。
結果,像這樣傾盡所有辦法,一發生什麼情況就立刻趕過去……可說是警察最佳的處理方式了吧。
(這樣最讓人心煩了啦。)
涼彥咬牙切齒、竭盡全力地踩著腳踏車。
冬天的晚風刮痛他的臉頰,但涼彥根本沒餘力去在意那種事情。
他想要早一秒趕到現場,讓害怕的受害人放心。
老實說,就算再怎麼勸說、叱責、警告,也難以讓所有的加害人停止騷擾行為,這是涼彥一直以來在現場處理跟蹤狂案件而產生的實際感受。
雖說導致加害人變成跟蹤狂的路線有好幾條,但最終還是因為對某個特定人物過分強烈的執著,才讓他們透過各種手段來糾纏人。
加害人被別人干涉、行為遭到否定,可能會因此悖然大怒,加劇他的騷擾行為。
而且,有些加害人就算暫時安分下來,也絕對沒有放棄,會等到警察的關注減緩下來,再開始跟蹤,所以必須長期追蹤受害人的情況。
涼彥認為死板的應對方式無法徹底保護受害人,所以只要接到自己負責案件的受害人打來的電話,不論是正在加班還是休假,他都會先趕往現場。
他不只聆聽受害人的說法,也會傾聽加害人的說詞,努力讓雙方理解對方的想法。
雖然同事們勸告涼彥:「你手上還有其他案件,也必須保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不要太專注於一個案件。」但涼彥實在很難回答:「說的也是。」然後乖乖聽從他們的建議。
涼彥看見一名三十出頭的微胖男子,正站在JR蘆屋站的南側,一間位於有些狹窄又陰暗的小巷旁的木造公寓前,自己應該警告過那名男子好幾次了。
就算涼彥壓下腳踏車的剎車,發出尖銳的剎車聲,男子也完全不以為意,一點兒也不害怕。
「你在這裡幹什麼?我應該已經警告過你,不要再跟蹤騷擾那位小姐了吧。」
從腳踏車上下來的涼彥,盡量冷靜地對男子說話。
那名穿著西裝的男子,乍看之下像個普通的上班族,但手上卻拿著六支智慧型手機。
一支手機遭到對方拒接,他就會拿出下一支手機打電話……似乎不停重複這樣執拗的行為。想必他放在腳邊的包包裡,還放著更多支智慧型手機吧。
「啊,刑警先生。你好,辛苦啦。」
男子裝傻地對涼彥打招呼,臉上完全沒有被人抓到小辮子的表情,絲毫沒有罪惡感。
「你好像站在這裡打了兩個多小時的電話吧?對方覺得非常困擾。」
涼彥抑制住滿腔的怒火,委婉地警告加害人,盡量避免刺激他。
然而,男子卻擺出一副「你在說什麼啊」的表情,回答涼彥:
「可是啊,刑警先生,那女人一次也沒有接電話耶。她要是接了,我何必連續打兩個小時呢?」
「……你們早就分手了,對方也說不希望你再打電話給她了吧?」
涼彥指出問題點後,男子冷若冰霜地回答:
「認為我們已經沒在交往,不希望我打電話給她,這都是對方的想法吧?我尊重她的想法。不過,我也有想打電話給她的自由吧!這是基本人權。」
「你哪來的歪理啊!連續打電話,也就是在短時間內打了好幾通電話的這種行為,在跟蹤狂規制法裡已經構成騷擾行為,完全屬於必須管束的行為。」
講道理說服愛爭辯的對象是刑警的職責,但眼前這名男子卻像個孩子一樣不滿地鼓起臉頰,滔滔不絕地又說出一大堆歪理。
「啊,我知道了!那麼請你明白地告訴我,幾分鐘打一次電話才不符合你所謂的『短期間內打好幾通電話』的條例?我會在安全間隔內打電話的。」
「什麼……還……還有,你在對方住家附近一直站著不走也是。」
「啊,對了。既然在這裡站兩個小時也違法,那麼同樣的,我要在這裡站幾分鐘才不觸法啊?我就在這裡站到那個時間,然後定期過來。這樣,警察就不能抓我,也不會給你們添麻煩了。少了你們的介入,就只是我跟那女人之間的問題了,對吧?就這麼辦。」
「…………!」
聽見這雞蛋裡挑骨頭的說辭,涼彥感到啞然無言。男子笑咪咪地蹲下後,旋即從包包裡拿出錄音器,湊到涼彥的嘴邊。
「來吧,快說。電話要幾分鐘打一次才OK?在住處前站崗要幾分鐘以內才OK?另外,也順便問一下傳簡訊和傳真的間隔好了。我會錄下來當作證據,請你小心發言。來吧,請說。」
雖然男子始終保持有禮的態度,但他明顯確信自己比較能言善辯,正為嘲笑刑警而感到開心。
而且,要是涼彥在此時失言,男子肯定會拿來作為辯解的藉口,一口咬定:「是蘆屋警察局的刑警說的。」
儘管他知道不能動怒,但一想到有一名獨自生活的無辜女性因為這種男人必須每天擔心受怕地過日子,涼彥就氣憤得鼻梁都聚起皺紋。
同事曾經要他別擺出那種表情,因為很像杜賓狗,但他一生氣就是會變成這副模樣,自己也無可奈何。
「沒有那種基準!」
涼彥不禁提高音調,結果男子似乎連這一點都能拿來嘲笑。他發出嘎哈哈的討厭笑聲,將錄音器抵到自己的嘴邊。
「警察說沒有那種基準耶!啊哈哈,那麼要怎麼定義『短時間內打好幾通電話』呢?日本的警察腦袋是裝豆腐嗎!」
「你這傢伙……!」
涼彥下意識地緊握起右拳。
不知是否發現到這一點,男子愉快地越說越起勁。
「啊!該不會在住家附近堵人也沒有基準吧?只要你們有心,雖然我不過是在綁鞋帶,你們也能將我扭送警局?哇啊,警察真是蠻橫啊!」
男子最後一句高亢的音調,令涼彥忍無可忍。
「你這傢伙……!你不明白別人因為你有多痛苦嗎!你這樣還算是人嗎!」
等涼彥回過神後,他的左手已抓起男子的襯衫衣領,右手朝胖嘟嘟的臉頰猛力揮下。
男子發出高聲哀號,像個不成形的萩餅趴在地面上。
「我!我對你明明這麼客氣……!你太粗暴了!我要告你!我要告死你!」
男子倒在地上,拿起智慧型手機,準備拍下涼彥的照片。
「你這王八蛋……!只有說話的字眼客氣,骨子裡根本禽獸不如!就算是貓狗,也都能感受到同類的痛苦!」
激動的涼彥踢飛男子手上的智慧型手機,打算再次揪起男子,這時,卻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背後架住他的雙臂。
「喂,仁木先生!你冷靜點!請你冷靜一點!不可以使用暴力!」
涼彥轉頭一看,是一名追來的部下正拚命地制止自己。
「少囉嗦,既然揍了一拳,再揍兩、三拳也是一樣!讓我把他揍得鼻青臉腫!」
「不可以!喂,這邊!先制止他!」
部下這麼一喊,其他刑警立刻一個接一個地過來制伏涼彥。
刑警在目瞪口呆的跟蹤狂面前擠成一團。
「混蛋,你們抓我幹什麼啊……!」
涼彥的怒吼,空虛地響徹夜晚的街道……
第一章 停滯的時間開始轉動
「唔唔,好冷,外面超冷的啦!夏神先生,寒風刺骨啊!」
五十嵐海里雙手抱住自己的身體回到店裡後,立刻走到洗碗槽將手洗乾淨,並且說出一句像老年人的話語:「熱水真是舒服啊~」
不過,他本身卻與「老年人」相差甚遠。
他二十五歲,並非中等身材,算是比較高挑纖瘦,與其說是瘦骨如柴,應該說是仍然保有少年特有的單薄體型──五十嵐海里給人的印象就是這樣。
「冬天嘛,沒辦法。話說回來,你不過出門走個十步丟廚餘,有凍得這麼誇張嗎?」
露出狂放笑容、操著一口關西腔沒好氣地回答他的,則是一名高頭大馬、體格健壯、非常符合彪形大漢形象的三十五歲男子。
他是這家餐館「晚餐屋」的經營者兼廚師,夏神留二。
「晚餐屋」位於兵庫縣蘆屋市,說得更詳細一點,則是位於靠近阪神蘆屋站的北邊,是一間古老的日式小屋,靜靜地佇立在蘆屋警察局與天主教蘆屋教會這兩棟充滿特色的建築物中間。
一樓是店面,二樓則是夏神與海里共同生活的空間。
「晚餐屋」雖是一間餐館,卻和普通的餐館有些不同。
正如它的名字所示,這間店只在晚上六點到首班電車發車,也就是「晚餐」的時段營業,菜單只有每日套餐一種。
而且每日套餐的菜色鮮少事先決定,通常是當天夏神和海里商量過後才決定,然後寫在小板子上,掛在店外。
不論日式、西式、中式,這間餐館會提供的菜色是夏神和海里想做、想吃,或是想讓客人品嚐的料理,價格一律一千圓未稅。
海里是在今年春天,來到這間獨樹一格的餐館。
他在以少年漫畫為原作的音樂劇中作為一名演員出道,直到初春為止都還在主持晨間資訊電視節目的烹飪單元。
雖然本人始終希望當一名演員,但他的演技不怎麼精湛,反而長相出色又不至於太俊美,再加上那開朗的個性,似乎更適合上娛樂節目。
他在烹飪單元的帥氣廚師模樣,特別是料理完成時的招牌臺詞「Dishy!」與面對鏡頭端出盤子的姿勢受到大眾歡迎,因此各大節目和雜誌都爭相邀請。
然而,海里有一天卻和某個新生代女演員傳出醜聞,儘管完全是莫須有的罪名,但他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單方面地被斷定為壞人,遭演藝圈放逐。
海里一直隸屬的事務所也開除了他,他在一瞬間失去了住處和工作。
無可奈何之下,海里只好回到家人生活的神戶,但當初極力反對海里進入演藝圈的哥哥大為光火,禁止他回老家居住。
海里因此流落街頭,在蘆屋的街道上遇見了夏神。
自暴自棄的海里,和年輕小混混們起衝突,在他遭到圍毆的時候,偶然經過的夏神救了他。
結果,夏神提供海里住處和工作,海里便成為住在「晚餐屋」的店員。
不過一開始的時候,海里實在稱不上是個優秀的店員。
儘管平日幾乎每天早上都上節目主持了兩年多的烹飪單元,但他從來沒有好好學習過烹飪。
在節目上完成的美觀料理,幾乎全是食物調理搭配師幫他準備好的,海里不過是在調理的完成階段做做秀罷了。
對當時的海里而言,料理終究只是類似一種流行的單品而已,比起味道或營養價值,他更重視美觀、華麗的調理手法,以及流行的食材這類表面的東西。
不過,自從來到「晚餐屋」,和上門光顧的各種人接觸後,海里便理解到料理有種影響人心的奇妙力量。
僅僅一道常見的普通料理,就能治癒、救贖、引導人心,並且能和某個重要的人的心緊緊聯繫在一起。
見了好幾次這樣的光景,自己本身也體會過後,海里在不知不覺中完全改變了對料理的看法。
於是他便決定在夏神的身邊從頭學習真正的料理,徹底斬斷心中一直以來對演藝圈的迷戀。
現在的海里把頭髮剪短,身上穿戴的東西,也都是些適合自己的簡樸物品;以前買的許多飾品也丟得差不多了。
雖然與生俱來的臉蛋並沒有改變,但他已經完全褪下耀眼的藝人光環,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都只是個「餐館的帥氣小哥」。
「差不多了吧。」
海里推測座位區唯一的一組客人即將用餐完畢,便舀起茶葉加進茶壺裡,並且小聲說道:
「我說,你去問客人要不要吃甜點,免費招待的。」
「好的,我知道了。」
恭敬回應後衝出吧臺的,當然不是夏神。
這間餐館還有另一個人──為了圖方便,所以用另一個「人」來表達,但他其實並非人類,只是一個能變成人類姿態的「物品」。
完全跟常客打成一片的第三名店員,說著一口流暢、謙遜的日語,這名中年英國紳士的真實身分,竟然是一副「眼鏡」。
這副一百年前左右在英國製造、被日本人買下的賽璐珞眼鏡,由於第二任主人十分珍惜,便孕育出了靈魂。
用日本古代流傳下來的詞彙來說,就是所謂的「付喪神」吧。
第二任主人死後,眼鏡被殘忍地丟棄,偶然路過的海里撿起了他,他因此認定海里為「第三任主人」,擅自在心裡決定要永遠侍奉海里。
不得已接受他的海里,替他取了個名字叫「珞埃德」,兩人在共同生活的期間,產生奇妙的情誼──最後珞埃德便經常能變身成人類的樣貌。
對任何事情都充滿好奇、最愛吃東西的他,也想幫忙店裡的工作。
由於賽璐珞非常怕熱,不太能幫忙調理食物,但他倒是勤奮地幫忙端菜和接待客人,甚至有些客人上門光顧,是為了想和珞埃德聊天。
「兩位客人都要享用甜點,我去準備。」
珞埃德踏著輕盈的腳步從客人的座位回來後,便熟練地打開冰箱。就連他一身襯衫、領帶、背心,再套上圍裙這種不符合餐館形象的打扮,也已經見怪不怪。
「晚餐屋」原本不提供甜點,但海里最近有空的時候會準備一些甜點,招待想要品嚐的客人。
由於採買食材的蔬果店免費送海里凍傷的地瓜,所以今晚他便用那些地瓜做了地瓜羊羹。
挖掉地瓜發黑的部分,把可以吃的部分削掉一層厚厚的皮,然後拿去蒸。等蒸軟了之後,趁熱壓成泥過篩,加入牛奶、洋菜粉和少許砂糖攪拌,倒入鍋子煮熱後,接下來就只要倒進模型,等它冷卻成形。
雖然是一道沒有加入任何多餘東西的簡單甜點,但海里認為既然是在吃完夏神樸實無華的料理之後提供,那麼甜點也應該盡量簡樸比較好。
珞埃德借用海里的水果刀,將做得比市售品柔嫩的地瓜羊羹切成小塊,各放一片到小碟子上。
甜點搭配海里泡的烘焙茶,希望客人能暖呼呼地度過飯後的休息時間。
海里注視著珞埃德將甜點端到客人座位,小聲說道:
「今天客人好少喔,是不喜歡今天的菜色嗎?」
其實今晚每日套餐的主菜「糖醋肉丸子」是海里提出的建議,因此他似乎頗在意客人比平常少這件事。
夏神嘿嘿笑了笑,用大拇指比了比門口。
「就像你剛才說的,今天很冷嘛!可能不想特地出門吃飯唄?不是因為你的關係啦。」
「真是這樣就好了。不對,一點也不好!」
海里依然悶悶不樂,將他不用修剪、形狀也依然好看的眉毛皺成八字形。
一進入十二月,就有冷冽的寒流來襲,天天飄著雪。夜晚的氣溫又更低,看來這陣子客人的確會較少上門光顧。
「反正肉丸子的材料拿去冷凍後,也能用來做其他料理。我覺得你提出的意見,在這種時期滿實用的。」
聽到夏神的安慰,海里的表情依然消沉,他緩緩點了點頭後,便將視線移往客人的座位。
面對面坐在靠近內側座位的年輕男女似乎是醫大生。因為海里在接待客人時聽到他們的談話中,夾雜了「馬魏氏症候群」、「肝硬化」、「呼吸性酸中毒」之類的醫學用語。
從他們放在空位的包包開口中露出的參考書,寫著「醫師國家考試題庫」這幾個大字,可以推測他們還不是醫生。
大概是這附近大學的學生,不是神戶大學醫學院,就是兵庫醫科大學吧。
(超過晚上九點了,是唸書唸到這麼晚嗎?)
由於海里本身並沒有上過大學,所以完全無法想像大學生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不過,邊吃飯邊聊著自己專業領域話題的兩人,看起來非常開心。
(大哥是不是也有過這麼快樂的時期啊?所以才會拚命地勸我去上大學。)
海里突然想起他的哥哥一憲。
當船員的父親在海里小時候遭遇海難死亡,之後和母親一起撐起這個家的家計、代替父親照顧海里的,是他年紀相差懸殊的哥哥一憲。
海里與囉嗦的一憲個性不合,以前完全不聽哥哥的命令和建議,但是最近他偶爾會思考哥哥過去是怎麼樣的心情。
尤其前不久好不容易和哥哥和解後,他多餘地有了許多回顧與哥哥之間關係的機會。
(不過啊……只要稍微動動腦,就知道我根本不適合唸書嘛!大哥就是沒有眼力。)
此時,男客人說的話,打斷了海里的思考。
「快要國考的我們正適合吃地瓜了。維他命C可以提高免疫力,葉紅素對眼睛有益,鈣質能減緩焦慮的情緒。」
(是喔~原來地瓜還有這種效用喔?)
這番話引起了海里的興趣,令他不禁豎起耳朵聆聽。
坐在他對面的女客人,嘴裡塞滿羊羹,吃得津津有味,也用有些不清楚的口吻回答:
「是啊,因為含有水溶性食物纖維,也能降低LDL膽固醇和血壓對吧?」
「是沒錯啦,但我們的年紀還沒大到需要擔心膽固醇值或血壓唄。真要說的話,能解便祕的不溶性膳食纖維還比較……」
「喂!別在吃飯的時候說什麼便祕啦!」
「啊,抱歉。不過,飯已經吃完了哩。」
「我嘴巴裡還有食物耶。」
海里露出微微尊敬的眼神,看著無所不談、嘻嘻發笑的兩人,對夏神咬耳朵:
「他們這麼說耶!地瓜還真是厲害。」
夏神也笑著附和:
「就是說啊,我們搞不好也應該多吸取那方面的知識,來決定菜色才行哩。」
「雖然很難,但你說的有道理~奈津姊是獸醫,應該也很了解營養學吧?我去問問看她。」
海里如此說道。
奈津是一名開朗活潑的女性,在離「晚餐屋」還算近的動物醫院上班。她以一憲未婚妻的身分光臨這家餐館,孤軍奮戰,試圖拉近兩個頑固兄弟的心。
多虧了她,海里又再次與哥哥溝通了。
兩星期前,奈津和一憲登記結婚,現在在海里的老家與兄弟倆的母親同居,繼續獸醫工作。
對海里來說,她是個非常可靠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