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是在調查品性
──櫻花不是在春天盛開,而是在春天凋零。
老師這麼說過。
雖然我稱呼他為老師,但他並不是學校的教師,不是醫生、也不是所謂用以稱呼政治家的「老師」。
而是作家的「老師」。
前面的那一句話,就是出自於推理小說家──久堂蓮真。
接著他又這麼說了。
──櫻樹點綴在春季的那抹淺淡花瓣,是櫻樹所作的夢境,是夢境現身於現世之中。當名為夢境的花朵凋落,櫻樹甦醒過來之時,時節便進入了夏季。櫻樹在春季陷入沉眠,因此完全沒有見過名為「春季」的季節,而往後的日子直至遙遠未來,櫻樹也會持續夢見春季。
現在是賞花季呢!我興奮地鼓譟著,老師卻對我灌輸了這番話。彼時學期末的結業典禮已經結束,我前往老師居住的儉樸西式洋房。
這個時節,大家都享受著賞花活動,整座城鎮熱鬧起來,唯有當事者櫻樹無法參與盛宴,始終沉睡著。
櫻樹明明距離最近,卻無法碰觸到春天──
老師所說的悲戚故事,讓我頓時垂頭喪氣起來,心情就有如我第一次知道在許多動物裡,唯有貓無法加入生肖行列時一般難受。
這時,老師從我的頭頂上方遠遠俯視著我,面上浮現出一種摻雜欽佩、嘲弄的微妙表情。
「原來如此,當人類的喜悅、興奮受到悲傷所支配時,臉上會出現這種表情的變化啊!就把這當作以後描寫人物的題材吧!」
他一邊這麼說,一邊在筆記本上揮動著筆。
「啊!老師你現在是把我當成實驗品吧?是人類觀察對吧?」
「笨蛋!這是動物觀察。」
「笨蛋是你才對!」
我們扭打著吵了好一陣子。
「雲雀的喜怒哀樂,就像幼稚園小朋友畫的肖像畫一樣好懂,真好!實在太適合拿來寫娛樂小說了。」
久堂老師是個普普通通、不那麼暢銷的推理作家。
我也不知道老師的書實際上賣得有多不好──應該說賣得有多好才對,因為不管怎麼問,他都不肯告訴我。不過就算在書店看到老師的作品堆疊在陳列平臺上,也從來沒看過上面掛過「近日暢銷作品!」的宣傳牌。我想,大概就是賣得這麼不好吧?
說到底,反正那種內容即使擺在平臺上,大部分的讀者八成也不會拿起來翻閱。縱使有人拿了起來,只要看了開頭幾頁,大概也會因為其中萬分變態的內容而打消購買的想法吧!
沒錯,老師撰寫的無一不是荒誕的內容,非常極端、非常過火。
我認為就是因為他盡寫一些普通人難以理解的奇怪小說,所以作品才賣得不好。
順帶一提,他近期的新作《迦陵頻伽連續殺人事件》乃是一部史無前例的小說;只要翻過頁,必定會有角色死亡,到了尾聲就有將近五百人犧牲。
而老師在那部作品的後記這麼寫道:
阻止這場連續殺人的方法,就是讀者停下那不斷翻頁的手。
講這句話就完蛋了吧!
我讀完這本小說後,張開的嘴一直到傍晚都閉不起來,結果老師竟然趁機往我嘴裡丟了一隻毛蟲──這個深仇我可還沒忘記。
先別提這個了!總之久堂老師應該不是為了賺錢才寫書的。
下面我個人的想法:老師的目的,僅僅是把自己腦海深處所生根發芽的異形之花編成文字,名氣、金錢或許只是他第二、第三順位。
「無論貓吐出了多少毛團,也和我的人生沒有半點關係,所以完全無所謂。名氣、獎賞這些東西就和毛團一樣。」
這也是老師以前所說過的話。
老師這個人會不擇手段,只求將自己構想所描繪出來的作品成形;他不明白什麼叫做適可而止,只要認為對寫作有用,就什麼都願意去做。
在講述櫻花的時候,他能夠很平靜地故意讓我好一陣失落,又將我的反應仔細地透過文字或圖像加以記錄。
一般來說,他是一個很差勁的人,不……說他很差勁還不夠,或許程度還要更往下降,甚至到了必須要挖地洞的等級。
即使如此,我還是喜歡老師所寫的故事。
*
淺粉色的花瓣乘著風,掠過了我的睫毛。
我的眼神一時不禁追著那片花瓣,才又趕緊挪回視線。
神田神保町的路上穿梭著許許多多的行人。時間已經過了正午,大家似乎都非常忙碌。
靖國大街的南邊幢幢舊書店連綿不斷,店頭紛紛擺放販賣著大量有著明顯髒污的便宜文庫小說。
書店店員將高價又值得蒐藏的書全放在店裡深處。對紙本書來說,濕氣乃是大敵,日光更是麻煩的傢伙。
春風拂過街道,書香竄過了我的鼻尖。
挾著道路的對街有一家咖啡館,裡面正坐著一位我很熟悉的人。
從剛剛開始,我就一直藏身在電線桿之後監視著那個人。
不可以被發現,一切都必須順利進行!
嚥下口水,我的手心沁著汗。
「雲雀!」
「呀!」
背後突然有人叫了我,我驚慌地回過頭,就看到一位有著小小鳳眼的可愛妹妹頭女生站在眼前。
「幹嘛大叫呀?」
她是我的同班同學──犬飼桃花。
「小桃!妳突然叫我,害我嚇到了啦!」
「才不是突然呢!我已經叫了妳三次了。」
「啊?是這樣嗎?」
完全沒聽到啊。
桃花穿著一件帶有淺淺春色的外套,下半身是水藍色的裙子,雙手扠在腰際,正緊盯著我不放。
「所以妳到底在這個地方做什麼?」
「沒什麼啊!」
「妳回答得可真快呢!分明就是太專心在某件事上,甚至沒有注意到朋友的聲音……而且還偷偷躲在電線桿的後面。如果這都叫『沒什麼』,那對妳來說大部分的事情都沒什麼吧!」
「哎唷~我只是稍微觀察一下電線桿嘛!小桃,妳也看看,無論顏色還是光澤,這個電線桿一定是個很有歷史的作品呢!或許是奈良時代後期製造出來的……」
「哦?電線桿這東西從奈良時代就有了嗎?這真是歷史性的發現呢!」
「對、對啊!電線桿原本是當權者的墳墓哦!」
「這樣的話,妳又要怎麼解釋妳現在穿著的衣服?」
桃花這樣說道,然後直直地指向我。我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衣服上,然後心下明白這已經無法順利搪塞過去了。
今天的我穿著白色的襯衫、深藍色的及膝褲,頭上還戴著一頂大大的鴨舌帽,藏起了自己的辮子。
「在我看來,完全就像是喬裝成男生一樣嘛!」
「不、不是啦!這是……」
沒錯。
事實上正是如此。
我就是喬裝成一個男生。
「在那裡的不是久堂老師嗎?」
桃花又指向在咖啡館裡的老師。
「妳該不會是喬裝打扮在監視老師吧?」
「妳太大聲了啦!好痛痛痛痛……」
我忍不住想要遮住桃花的嘴巴,卻被她反扭過手。總之,我先將桃花纖細的身體推到電線桿後,這才說明情況。
「那個,我最近覺得老師怪怪的。」
「那個老師一直都很怪,而且現在是妳比較奇怪吧?」
這樣講不行啦!
「怪是怎麼樣的怪法?」
「就覺得他經常在發呆呢!一臉放空,好像心不在這裡。」
「就算是老師,也會有這樣的時候吧?」
「唯有那個老師不會發生這種事!從以前開始他就是個幾乎不會露出破綻的人呢!他就是一隻整天二十四小時都倒豎尖刺的豪豬!」
「豪豬……」
「而且他好像每天都出門不知道去哪裡!那個不愛出門的老師他耶!所以……」
「所以妳才這樣跟蹤老師吧?」
「我身為偵探,是在調查品行!」
說是跟蹤實在太不好聽了。
「這套衣服是我從戲劇社的朋友那裡借來的,怎麼樣?適合我嗎?」
「如果妳適合打扮成男生,那才是問題吧!」
我所就讀的明尾高中有戲劇社,歷史悠久、實績斐然,在城市內外都非常著名。既然是有名的戲劇社,當然就有著豐富的道具和服裝。戲劇社社員大部分都是女生,所以也有許多適合女生體型的男裝服飾。
現在雖然是春假,但戲劇社依然在學校勤奮排演。我去找了她們,從她們那裡借了這套衣服。
「小桃才是呢,在神保町做什麼?」
桃花家經營了一家煙火老店,得沿著隅田川往淺草、向島方向再繼續走過去,所以很少看見她像今天這樣出現在神田附近。
「唔……這個嘛……這個……」
「咦?妳拿著什麼?」
仔細一看,桃花胸前抱著一個茶色的紙袋,是我也知道的某家書店紙袋。
「妳是來買書的吧!買了什麼書啊?」
平常我不會和桃花聊到書的話題。她是柔道社裡備受期望的新星,硬要分類的話,她是屬於體育派的。看到體育派的她買了書,也讓我非常雀躍。
「欸~欸~告訴我嘛~」
我的朋友到底買了什麼書?身為一個愛書人、小小書蟲,很在意,非常在意!但當我將手伸向袋子時,她卻不禁流露出抗拒之意。
「這、這沒有什麼!」
於是我與她就在道路旁形成了一個V字,從兩側互相拉扯紙袋。
沒多久袋子就無法承受壓力,發出如同悲鳴般的聲音,從中破了開來。
「啊!」
從袋子裡掉出來的,是一本給少女看的漫畫小說雜誌──《少女SUMIRE》。
這本雜誌走可愛風,形象就類似於在頭髮綁上蝴蝶結跳躍在花圃之中,這與作風強勢、腕力強大的桃花,有一段非常遙遠的距離。
我們之間頓時充斥著尷尬的氣氛。
我好一陣子沉默地望著《少女SUMIRE》的封面,接著又看向桃花的臉,只見她眼眶泛淚,面色一片赤紅。
「哇!妳臉好紅啊!」
原來少女這種生物在小鹿亂撞的時候臉可以紅成這樣?──桃花的臉就是這麼通紅。
我有種如坐針氈的感覺,也感受到自己暴露了一個少女的秘密的重大責任。
「我……我覺得很好哦!嗯!很可愛嘛!這本雜誌,我覺得很好哦~」
就像是科幻小說裡登場那種有人工智慧的機器人一樣,我說著零碎的詞彙,安慰起桃花。
「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不准跟任何人說──
桃花用著迅敏的腳步朝著我逼近,像是詛咒一樣重複說道。
「如果妳敢跟任何人講,我就掐死妳!」
「妳已經掐住我了啦!留我一條小命吧!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平常很霸氣的桃花其實每個月都會偷偷地來到很遙遠的市區買可愛的少女雜誌!」
「不准說──!」
我們在電線桿後面糾纏扭打起來,而往來的行人望了過來,互相議論紛紛:「是感情糾紛嗎?」說起來,我今天還喬裝打扮成男生呢!從旁人眼光來看,完全就像是男女感情上的吵架吧!
「啊!小桃等等、等等!老師站起來了!」
越過桃花的肩膀望向咖啡館裡,就見久堂老師正好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我從老師出家門就一直盯到現在,他從中午前都在這裡商談工作哦!」
而且責任編輯──矢集先生也在他旁邊。
「他要離開咖啡館了!很~好!得要好好調查!」
「不管是調查還是跟蹤都可以,既然妳知道了我的祕密,之後我們得要好好談一談喔!」
「嗚──妳冷靜一點!」
就這樣,我們開始針對久堂老師進行品行與生態調查。
*
出了店門,久堂老師與矢集先生道別,彎進岔路。我與桃花謹慎地隔著一段距離,跟在他的後頭。
冰涼的空氣駐留在腳邊,漸漸地寒冷了我們的身體。我們兩人一邊注意不要發出腳步聲,一邊輕緩地像是跳舞般走在路上。
「為什麼連我也必須陪妳一起跟蹤老師啊!」
桃花一臉回過神來的表情,喃喃自語問。
「都來到這裡了,就陪我嘛!雜誌什麼時候都可以看不是嗎?」
「不准說那件事!」
「我知道的,我知道小桃其實非常會照顧人,也非常溫柔哦!」
「這件事也不准說!」
老師咯噔咯噔的腳步聲如同時針一樣準確邁開,直直地前進──簡直就像是表現出老師這個人本身一樣。
小巷雖然不像大街上那麼熱鬧,卻也有稀稀落落的幾家舊書店。老師面上掛著常見的不悅表情,走入了其中一間。
不需要再次確認店名,那是一家我很瞭解的書店──「穀雨堂」。
「這裡是……」
桃花似乎也若有所悟。
「嗯,是枯島先生的店呢!」
舊書店「穀雨堂」悄悄地開設在神保町的小巷內,老闆枯島先生是老師的老朋友,從小說資料到興趣嗜好,為老師蒐羅他需要的所有書籍。只要是關於書的事情他什麼都懂,讓我覺得如果國立國會圖書館化作人形,應該就剛好會是枯島先生那樣吧!
枯島先生有著與老師不同意義上的另一面,或者該說是深不可測之處。
「宗達,我來了。」
老師才剛踏入店門一步,就滿是無聊打起招呼。
我與桃花蹲了下來,臉緊緊貼著玻璃門,偷看裡面的情況。一個接一個的書櫃排放至店內深處,高度高到連大人伸懶腰也完全碰觸不到頂,簡直就像是一面城牆,又或是腐朽的高塔一樣。當然這些書櫃裡,都密密麻麻地陳列著書籍。
可能是因為太陽正在頭頂的關係,書店深處很是昏暗。
「你的表情看起來完全不像是會走進舊書店的人啊!」
不知從何傳來了聲音。
「我還以為是惡鬼羅剎大駕光臨了呢。」
這是枯島先生的聲音。從我們這裡看不到他的身影,不過他應該就在店裡吧?就在那個書籍古城中的某處。
老師咚地一聲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老子一直都是這張臉!」
哦!他在和枯島先生兩個人講話的時候都比較不客氣呢?
「附近那家定食餐廳倒了喔!」
「就在前幾天嘛。」
「也不意外,因為很難吃啊。」
「對啊!學長在吃完之後結帳時,還用很認真的表情跟老闆說很難吃呢。」
「不管是餐廳還是書店,實體店面的生意好不好很容易看出來啊!只要不賺錢就會倒閉;只要店一倒閉,別說是看板了,甚至在某些情況下建築物本身也會消失,非常好懂。」
「在這一點上,作家就不是這樣了呢!」
「作家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不再出書了啊。在旁人眼中,很難確認這只是單純中間空檔期,還是作家很想出只是出不了。不過追根究柢,作家這個職業到底該不該稱呼為生意呢?這本身就很奇怪了。」
「作家類似興趣消遣?」
「也不是這麼說,但就不是什麼正派的職業。」
「哦?老師說了正派嗎?」
「吵死了!」
兩人沒有任何寒暄,就直接開始了閒聊。枯島先生是老師大學時的學弟,兩人認識很久了,似乎就算省略了多餘的寒暄,話題也能夠自然地帶起來。
「對了!學長,關於那件事……」
「……啊,那件事啊!」
突然兩人的音調一變,簡直如同濃霧籠罩在山路似地。
「這次說不定有些麻煩了,在我這裡也發生了。雖然如此,也只是遠遠圍著觀察──」
「哼,你不用擔心,這點小事我一個人會想辦法,比起來……」
兩人開始壓低音量,因此後續的對話模糊聽不清楚。
發生?觀察?
到底是在說什麼呢?
「……嗯?」
這時,我突然感受到背後有一道奇怪的視線,那是一道危險的尖銳視線,而且還很熱切、很黏著。
回頭一看,卻只看到遠處的行人,並沒有可疑人物。
「怎麼了?」
桃花察覺我的異狀,望了過來。她的臉離開門時,完全貼在玻璃上的臉頰就像年糕一樣拉得長長的。
「妳笑成這樣,可是妳的臉也是黏在玻璃上呢!臉頰都變紅了哦!」
我們紛紛用手捂住自己的臉頰。因為長時間緊靠著玻璃之故,臉頰像是冰菓子一樣非常冰涼。
日光透過大樓的間隙如梯子般灑落街上,搔動著我的眼瞼。
「咦?你小的時候沒有想過嗎?」
「沒有想過。」
不知道什麼時候,老師他們的對話已經完全轉到其他話題,那裡也完全感受不到丁點不平靜的氣氛了。
「學長你明明是作家,卻相當缺乏想像力呢。」
「要不要我把你的眼鏡丟進豬排店的油鍋裡啊?」
「仔細凝視鏡子,另一邊或許有另一個世界哦!這不是大家都曾經幻想過的事情嗎?」
「到此都還好,畢竟就算不讀路易斯.凱洛的《愛麗絲鏡中奇遇》,大家也都妄想過鏡中世界啊!問題在於你所主張的那個理論啦!」
「沒錯!鏡子另一端所發展的世界與我們一樣,只是左右顛倒,而且我們卻絕對無法進入其中。」
他們突然聊起奇妙話題,吸引了我與桃花的注意,我們再次將單耳及臉頰附上玻璃。
「舉例來說,若要將手伸入鏡子另一頭的世界,那麼鏡中的自己當然也會伸出手來吧?當手指觸碰到鏡子表面時,另一頭的自己也會將手指壓過來,而且還是在完全一樣的地方,用完全相同的力道。」
枯島的說明傳入耳邊,我與桃花再次對望一眼。
試著把手指按壓在眼前的玻璃上,就見反射照映在玻璃上的我,也從另一頭將自己的指尖壓了回來。
「怎麼樣?無論怎麼做都會被另一側阻止吧?」
「唔……」
「不管怎麼欺騙另一側都沒用,因為對方就是你自己,所以絕對無法欺瞞過去。所以雖然有鏡中世界,但我們絕對沒辦法進去裡面。」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我忍不住露出笑容,桃花卻面帶不滿。
所以他是想要表達什麼?她的雙眼如此說著。
「都老大不小了還爭論這種事。」
「小桃自己不是也忍不住把手指戳到玻璃上確認了嗎?」
「我才沒有呢!」
她明明就做了,還斬釘截鐵地否定。
不過,這確實不像是大人間的對話,簡直就是小男生之間的閒聊一樣。
「我小時候一直想著這種事呢。」
「現在也是吧?從第一次見面那時,你就是個常常作白日夢的怪人,完全沒有變呢!」
「這句話就反射在鏡子上,原封不動地還給學長吧!」
「哼!不過如果有毅力地嘗試進入,說不定哪一天就可以搶先鏡中看守的另一個自己一步,前往另一個國度了呢!」
「如果可以過去,真想看看對面的書啊!」
「那也只有文字是左右相反吧?」
「是嗎?這樣的話,只要把那些文字拿去照鏡子,就會很好懂了呢。」
「這種行為有意義嗎?」
確實如此,乾脆讀原本世界的書不就好了。
「不過無論怎麼樣,都得要小心空洞巨龍(JABBERWOCKY)啊!」
「空洞巨龍……那是《愛麗絲鏡中奇遇》作品中那首詩裡登場的生物吧?確實是不想被牠那下顎和鉤爪撕裂開來啊!小心、小心!不過在現實世界裡也得要多加注意呢!」
之後他們又再聊了一陣子,沒多久,老師似乎是生氣了,說了句:「我要走了!」便從「穀雨堂」中走了出來。
「學長真的是一直都來匆匆、去匆匆呢!」
枯島先生無奈地說。
結果,老師也沒有要到「穀雨堂」辦什麼事,似乎就只是路過而已。
我們先撤離舊書店藏起身,才又追著再次邁出步伐的老師身後而去。
*
老師左曲右拐地走在如同爬格子一樣的道路上。
「啊,是流浪狗!正在瞪著老師。」
「老師也瞪回去了!」
「啊!流浪狗自己逃走了……」
就這樣,我們一邊遠遠地觀察老師的情況,走在路上。
走到半途,突然一位年輕女性叫住了他,就見他停下腳步。
「久堂老師!我從以前在書店參加過您的簽名會之後就一直是您的書迷!」
她似乎是老師的讀者,用著嘈雜興奮的語氣向老師要求握手。
見狀,離得遠遠的桃花喃喃自語道:
「雖然不太有現實感,不過那個人真的是作家啊!」
她很欽佩地說:「原來他不只是個惡劣的大人呢。」
老師微笑著與她握手,接著又在對方遞過來的筆記本上簽上名。
「老師這個人就有這樣的一面呢!越陌生的人,他越會露出溫柔的笑容回應;而越熟悉的人,就會態度草率又不留情面。」
「對啊!他對雲雀的態度確實非常過火,讓人忍不住覺得雲雀很可憐呢。」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跟老師提過這件事,結果他卻傲慢地笑著回我:『我是個像太陽一樣的人吧!』」
「太陽?」
桃花歪了歪頭。
「從遠處照射下來,溫暖又舒適,可是如果太過接近,就會因為灼熱而被燒得連灰都不留。」
「啊……」
她似乎很能理解。
「每天都被業火焚燒,但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地繼續接近老師……雲雀真是了不起呢!」
「別為這種事感到佩服啦!」
「啊!他又轉到大街上了。」
追在老師身後來到大街,眼前已經是神田的郊區,看來我們已經走了好一段路了。附近有一家小小的鯛魚燒店,看了看掛在店家牆上的時鐘,指針指著下午三點。
「嗯?奇怪?」
有一個女生正在那家店買鯛魚燒。她有一頭又長又美麗的黑髮,如同傳統工藝品一樣漂亮地傾洩而下,她的肩膀、背脊與腰線也呈現出女人味的輪廓。
看到她的側面,我大吃一驚。
「小柚?」
那是我的同班同學兼好朋友──溝呂木柚方。
只見她咬著熱騰騰的鯛魚燒回過頭來。
「哇?」
即使是這種情況,柚方依然很美。
「難得的休假日,所以我就想著今天可以慢慢地逛一下神田……」
我問柚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她難為情地掩住嘴,一邊吞下鯛魚燒一邊回答我。
「但是小柚妳在春假期間不是要回鄉下老家嗎?」
「雖然說要回家,不過原本就預計只回去幾天啦!而且明天開始還有社團活動呢!」
柚方住在明尾高中的宿舍裡,是弓道社的社員。
「之後我也打算去『月舟』看一看呢!」
我家位於神田神保町,父親利用自宅一部分經營了一家咖啡館,叫做「月舟」。我身為獨生女,當然經常在那裡幫忙。
「對了小雀,妳怎麼穿成這樣?變裝?」
看到我一身男性裝扮,柚方興奮地高聲問。
「不……這是……」
「平常綁著的辮子就在那頂帽子裡嗎?藏起來了吧!」
「為什麼妳要這麼高興啦!」
她看到我的那一瞬間似乎就立刻認出我來了,看來我的喬裝沒有我所想的那麼成功。
「雲雀!可不是悠閒的時候啊!老師要走了哦!」
桃花晃了晃我的肩。
「糟糕,要跟丟了!小柚抱歉啊!現在正好在跟蹤別人,之後再聊!」
匆忙向柚方道歉後我正想奔跑,就聽到柚方高高「咦!」了一聲,發出了不像她的聲音。
「只有兩個人做這麼開心的事,真狡猾!我也想要跟蹤人啊!嗚哇哇──!」
「小柚哭了!」
我一直以為很冷靜又很乖巧的小柚她竟然哭了!
她滿臉都是漂亮女孩不可以出現的悽慘哭相。
「仔細看啊雲雀!是假哭啦!」
結果,柚方也跟著我們一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