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委託人
眼前這位女性是內藤紗綾香,稚氣未脫的外貌看起來遠低於二十歲,走在路上大概會被誤認為國中生。
她惹人憐愛的地方並非只有臉蛋或身材,行為舉止、說話方式、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討人喜歡,渾身散發出一種現在馬上就能出道當模特兒或演偶像劇的氣息。
但是,也不過僅只於此罷了。
至少對弦矢俊一郎來說,她看起來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一般人――不上也不下,極其平凡無奇。
「可以請妳回去嗎?」
弦矢俊一郎雙眼盯著桌上日曆寫著四月十號――也就是今天日期的地方,一邊用手指著門,一臉不耐地對坐在桌前的內藤下逐客令。
辦公室門上鑲著一塊霧面玻璃,上頭寫著「弦矢俊一郎偵探事務所」――從這個方向看,這幾個字是顛倒的――字體則是黑體。
辦公室內也有專門給客人坐的沙發,但他完全沒有意思想開口請委託人入座,當然就更別提接過內藤掛在單手上的博柏利(Burberry)風衣再幫她掛起來,這類體貼念頭根本從未浮現在他的腦海過。
雖然作為寢室的隔壁房間仍然堆滿剛搬家過來還未整理的紙箱。也就是說,他心中也認為至少得先整理出一個偵探事務所的樣子。
「咦?但、但是……我……什麼都還沒……」
初次見面才剛打完招呼,就突然被下逐客令,內藤已經超越驚訝,看起來簡直是手足無措了。
「沒有什麼好說的。」
「……」
「就是說,我的意思是,妳根本沒有必要來這裡。」
俊一郎在東京神保町一帶,各種店家龍蛇混雜的這棟大樓裡開事務所之前,外婆就曾經絮絮叨叨地叮嚀了一大堆面對委託人的應對禮節,但是這種積年累月養成的冷淡無禮個性,並非這麼輕易就可以矯正的。
望著這樣的他,外婆說:
「你小時候明明就是個坦率的好孩子,現在怎麼會……這都是因為那個力量吧?」
外婆誇張地嘆了口氣。但他從小就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一部分應該也是繼承自外婆吧。當然他要是跟外婆這樣說的話……
「你這個不懂知恩圖報的孩子!也不想想這麼多年來,大小事情都是我在費心張羅,才能把你拉拔到今天這個樣子……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外婆講這種話,多令人心痛。這真是太可怕了。聽好呀,那都是因為你……」
……幾歲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她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為了養大外孫犧牲了多少――像這樣的牢騷會持續個沒完。深知這一點的俊一郎只好閉上嘴巴,一句話都不回。
不過外婆的話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擁有看見旁人的「死相」,即死亡預兆的特殊能力――外公將這能力命名為「死視」――從小就具備這種能力的小孩,到底會成為怎樣的大人呢?隨便想也知道,這種孩子長大後很難成為思想健全的成人。可能會因為無止盡的空虛絕望而受盡折磨最後選擇自殺,或是反過來變成大量奪取人命的殺人魔。
我還算好的嘛……
這都是託外公外婆的福,俊一郎打從心底感激他們,只是從未當面對他們親口道謝。不過就算現在叫他改一下這種個性,也已經太遲了。
雖然用「死相」這個詞簡單帶過,但其實每個人顯現出的影像都不同,若不直接觀察本人就無法確定狀況。有些人是臉上隱約地浮現死亡陰影,也有人會在身體某處顯現出具體的症狀。
當然,比起前者,後者比較容易釐清將會導致死亡的原因。從顯現的畫面中讀取種種資訊,就可以探索、分析出死因。
不過,至今幾乎不曾出現過能快速鎖定死因,清楚明白的症狀。反而要是僅從表面去理解,被預兆畫面牽著鼻子走,就有可能做出完全錯誤的推測。
弦矢俊一郎第一次發揮這個能力,是還在上幼稚園的某年夏天,他去關西的外公外婆家――也是媽媽的老家時遇見的奇妙體驗。
雖然不知道事件的前後詳情。只記得是在某個讓人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後時分,俊一郎漫步在位於杏羅市南邊的杏羅町。在這個小路與寺廟不計其數的古老城鎮中,俊一郎一心一意地沿著狹窄的石版路不停前進。
現在回想就會發現,那個無論拐幾個彎都會開展出新的道路,好似無限延伸般迷宮的狹窄小徑,深深地擄獲了俊一郎的心,讓他無法停下腳步。此外,沒見過的木製柵欄窗台、籠型窗戶,還有擺放著木製長椅的整排傳統住屋,古老的杏羅町巷弄景色挑起了他的好奇心,所以他才會忘我地不停向前邁出步伐。
但是,那裡也飄蕩著些微的詭異氣氛,隨著步伐前進到小路深處,漸漸有種似乎踏入異界的異樣感受。當然,在東京看不到的成排古風住家的景色,想必也造成些許影響。但是,確實有種無法僅用這類簡單理由就能充分解釋的氛圍,在街道中瀰漫流竄。
彷彿就像,唯有此處時間流動速度不同……
彷彿在某些時刻,唯有在這裡,會出現來自異界之物……
彷彿當此處的街道,認真地想要迷惑誰時,那個人就再也無法從這裡離開……
交織著甜美與恐懼的漫步,不知持續了多久。突然有股莫名惡臭飄來,俊一郎不自覺地停下腳步。
不過,即使他四處張望也遍尋不著有哪裡在冒煙,也沒看到臭味的可能來源,道路兩旁就只有無數玄關狹窄的傳統住家連綿不絕、無止無盡地向前延伸。
是心理作用嗎?正當俊一郎打算再次邁開步伐時,又傳來了好像雞蛋腐敗的腥臭味,他一陣反胃差點就要吐出來。他捏著鼻子再次環顧四周,但這令人作嘔的氣味到底從何而來,他還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此時,突然有陣濕黏的暖風吹過,他的上臂不禁爬滿雞皮疙瘩,雖然打算快點避開這股令人不舒服的暖風,但轉眼就被包圍。
他的手腳開始發麻,就好像在身體內產生的電能,正透過二十根手指腳趾在放電的感覺。雖然眼睛什麼都看不到,但那感覺就像是從手腳放出的電流與飄蕩在四周的惡臭混合交融、在身邊捲起漩渦似的。
得趕快逃走……
本能如此喃喃自語著,他決定盡快離開這裡,越快越好,下一刻他就開始拔腿狂奔。
不過因為起步突然,正當他想輕快地彎過前方轉角之際,差點撞到了迎面出現的人。
「啊,對、對不――」
起――他吞下講到一半的道歉,屏住呼吸躡手躡腳地朝後退,不敢發出一丁點聲音。
轉彎後第一間房子的前方,有個模樣怪異的男子側身站在那裡,半長的頭髮蓬亂無章,裡頭交雜了不少白髮。詭異的是,那頭髮看起來並非因為有風吹拂,而是自主地在扭動。皮膚不僅顏色有如罹患黃疸的病人,表面還因過度乾燥而龜裂,乾掉的死皮似乎就要一片片剝落下來。
光看這個男人的頭,只會覺得他應該是住院中的患者。不過,出乎意料地他卻穿著西裝。
在這麼炎熱的仲夏時節,他卻穿著深茶色的西裝外套、嚴重泛黃的白襯衫,搭配土色長褲與暗紅色領帶,而且不管是西裝外套、襯衫、長褲還是領帶,全部都皺巴巴的。此外,衣服尺寸跟他高瘦的身形完全不搭。從短得離譜的袖子與褲腳中,露出一截彷彿枯枝般瘦弱的手臂和木樁似的雙腿,尺寸過大的服裝掛在細瘦身軀上晃動,整個畫面看起來十分失衡。襪子也是一腳黑一腳灰,左右腳的皮鞋也明顯種類不同。
本來這滑稽的模樣應該會讓人捧腹大笑才對,但這男子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不祥氣息,讓人只想趕緊走避。
俊一郎想不要扯上關係比較好,正打算直接快步通過時卻被嚇得全身一顫。
男子突然屈身向前,開始舔起眼前屋子的玻璃。他呈現半蹲姿勢,伸出的舌頭在木製柵欄窗台的霧面玻璃上緩慢地扭動爬行。先從正中央開始,再將舌頭滑向下方,最後從下方慢慢往上不停舔舐著。
這、這、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和蠟黃臉色與死人般發紫的嘴唇呈現強烈對比,像是帶有劇毒的鮮紅舌頭,不停細微地蠕動著,彷彿只有舌頭是另一個獨立的生命體似地,不停發出讓人寒毛直豎的潮濕聲音,灰濁的口水沿著玻璃流淌下來。
這畫面實在太過詭譎,俊一郎發不出聲音,呆立在原地全身無法動彈。
不對……不是這裡啊……
耳邊傳來未曾聽過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嗓音。
此時,俊一郎已然明白,眼前這怪異的「西裝男」絕非人類,但他是什麼呢?這卻不得而知。他也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遇到這種「東西」,不過,他本能地警覺到這東西絕非他能應付得來的。
西裝男在方才舔舐窗台玻璃的屋子前搖了搖頭,緩緩地朝隔壁房子移動。在那裡他又向前屈身,開始重複剛剛的動作。
我裝作什麼都沒看到,趕快走好了……
俊一郎正要故做自然地踏出步伐時,卻又驀然停在原地,因為他總算注意到自己身處何方了。現在站的這條小路直直往前走,在第一個轉角左轉,就會走到外婆家前面那條巷子。
要是西裝男對這條路上的每間屋子都喃喃判定「不是,不是這裡」,然後不停往前走的話……要是他在那個轉角轉彎重複同樣行為,舔舐外婆家玄關大門上的玻璃,說出「就是這裡」的話……
必定會發生不可挽回的事情。
俊一郎無法確切說明事態會如何,但他有種極為強烈的不祥預感,這是他能夠確信的。
「那、那個……」
等回過神來,他已經出聲搭話了。
「那個……你、你……前面那個……我、我在叫你!」
即使開口呼喚,西裝男也毫無反應,俊一郎不禁失去耐性、最後大吼起來。鼓起勇氣出聲叫喚後,俊一郎開始覺得這種搖搖晃晃站都站不穩的瘦弱男子有什麼好怕的,自己怎麼可能輸給這種看起來慘兮兮的傢伙!
但這想法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俊一郎一看到緩慢轉過頭來的西裝男,立刻全身一震、背部爬上一陣寒意,馬上對自己出聲叫他這件事打從心底後悔不已。
原本西裝男的雙眼被頭髮遮住,看清後才發現那裡是兩個空洞。不,與其說那是凹洞,不如說是無底深淵般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什麼都無法映照其中;但只要被那暗黑雙眸盯住,不管什麼都將化成虛無。充斥其中的不祥氣息讓人覺得自身存在即將被吸取吞噬得一乾二淨。
俊一郎注視著那兩團黑暗,看進那深不見底的黑色深淵時,彷彿身體裡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一點一滴地流失,那驚駭感太過強烈,令他全身寒毛直豎。
幸好,西裝男的雙眼似乎如同外觀看來一般,的確看不見東西。儘管如此,他還是發現了俊一郎的所在位置。如果被那雙恐怖的黑暗深淵直直凝視,絕對必死無疑。
不能看……這樣不行……我得快點挪開視線逃跑……
雖然腦中不停催促自己逃走,但雙眼好像被牢牢釘住,不由自主地繼續望著那兩潭濃稠深邃的黑暗。這時,體內似乎一直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拚命想脫離而去。每當感到有什麼要被吸離身體時,全身就浮現宛如無數小蟲爬過的噁心觸感,與其說像在皮膚表面爬行,更像是在皮膚底下蠢蠢欲動,光是這奇癢無比的難耐感受似乎就能把人逼瘋。要出去乾脆快點出去,早死早超生還比較輕鬆,心底不禁出現這樣的聲音。
同時心中也開始描繪,那東西完全離開自己的瞬間,搞不好會是種舒爽的暢快感受。一旦產生這種著魔般的想法,就連無數小蟲在全身爬過般的難耐蠢動,似乎也轉變成一種甜美喜悅的觸覺享受。
本來只讓俊一郎感到恐怖與厭惡的那兩個黑暗深淵,就要深深地魅惑住他了。
是那邊嗎……?
西裝男的視線直直地投向俊一郎,令人不舒服地開心笑了起來。凹陷的雙頰皮膚上原本就布滿龜裂紋路,一笑開來無數皺紋在臉上層層疊加,看起來表皮似乎就要剝落。或許是因為終於找到了膽敢打擾自己的傢伙,西裝男不自覺地出聲笑了出來。
但諷刺的是,就是這句話救了俊一郎。西裝男開口的那一瞬間,俊一郎的注意力終於得以從那對暗黑雙眸移開。就在即將完全對上視線前,千鈞一髮地避開了眼神交會。
一撇開視線,俊一郎就回過神來。雖然全身還殘留著無數小蟲爬過的噁心感,但他馬上轉身踏出步伐。雖然心底很想拔腿狂奔,但仍用盡力氣壓抑住這個衝動。要是西裝男沒有跟上自己,那一切就白費了。無論如何一定要引他離開外婆家附近才行。
俊一郎雖然沒有回頭,依然清楚西裝男就在自己身後不遠。即使背後悄然無聲似乎沒有任何動靜,但那令人厭惡的臭味不停地飄散過來不曾消失。俊一郎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不過,俊一郎在無數小路間轉彎穿梭沒過多久,便開始感到無計可施。他剛剛一心只想著,總之先把西裝男引開外婆家附近,但漫無方向地在城鎮小路中不停亂竄,也沒辦法解決眼前難題。如果俊一郎走出城鎮而西裝男也乖乖跟出去的話一切就解決了,但總覺得西裝男會在出城前折回。俊一郎也無法說明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預感,但相當肯定事情一定會如自己所料。要是繼續在城鎮中毫無頭緒地亂走下去,遲早都會經過外婆家,要是西裝男在那裡停下腳步,那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該怎麼辦……?
俊一郎腦中一片空白,完全無法思考。如果一直這樣不做點什麼的話,直到有人攔下他為止,俊一郎大概會在杏羅町中不停地往前走。然而,等到有人發現他時想必一定太遲,他那時已經陷入發狂狀態了吧。
想不到半點好辦法,心中焦急的情緒逐漸升高,步伐越來越倉促時,他發現之前那讓人反胃的強烈惡臭稍稍變淡了。
俊一郎慢慢停下腳步,輕輕轉頭窺伺後方動靜。
西裝男佇立在一間房子前,那樣子看起來既像是因酷熱而放空發傻,也像正在細細地打量這間屋子。
不會吧……
俊一郎緊張地用力吞了下口水,看著西裝男往前屈身,徐緩地開始舔舐玄關大門上的玻璃,然後――
這裡也行……
西裝男發出心滿意足的歡呼後,開始像陀螺般不停地旋轉身子。他雙手放鬆下垂,就如同玩耍中的幼稚園小朋友一樣不停轉圈,速度越來越快,快到超過人類限制的旋轉速度時,又發生了更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
西裝男一邊以不可思議的高速迴轉著,一邊如同敬禮般將身體慢慢朝屋子方向傾斜,沒過多久,他的頭一觸碰到緊閉的大門間隙,就順暢無阻地滑入屋子裡。
西裝男的頭完全埋入門扉的瞬間,俊一郎如脫兔般拔腿跑走。
回外婆家的路要怎麼走……?
回過神來俊一郎已經站在外婆家門前,一開門走進屋內他就雙腿一軟不支倒地,隔天還昏睡一整天。整顆頭如同燃燒般熱燙,昏昏沉沉的同時,又彷彿有人拿鐵槌敲他似地頭痛欲裂。
兩天後的早晨,他醒來時外婆已經坐在枕邊,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不可思議的是,外婆的表情像是早已知曉孫子遇到了奇異事件。俊一郎一五一十地把看見的情景描述過一遍後,外婆就叫他帶她去西裝男消失的那戶人家看看。
俊一郎依稀記得那時外婆和媽媽起了口角,但最要緊的爭執內容卻忘得一乾二淨,只是媽媽黯然目送自己與外婆一同出門的身影,深深烙印在腦海裡。
俊一郎從兩天前白天遇到西裝男的小路出發,絞盡腦汁努力回想當初忘我地走過的路徑。即使當時俊一郎仍是小孩子,也察覺到外婆的眼神十分認真,非找到那間屋子不可。但兩天前俊一郎太過害怕,只是一股腦地往前走,根本記不太清楚自己走過哪裡,他的腳步馬上就遲疑了起來,開始不停四處張望。
到頭來,還是外婆找到那間屋子的。她看到孫子踟躕不前的模樣,就自己站到前頭去,每當走到轉角就探身瞧瞧下一條巷弄的情況。然後――
「你說的是不是那間房子?」
她直直地抬起右手伸出食指,指向前方巷道中段的一間房子。
俊一郎正要搖頭表示不是時,突然發現他對這條路的整體景色的確有印象,再次仔細觀察那間屋子後,他確定外婆的意見是正確的。剛剛沒能馬上察覺,是因為那屋子門口垂掛著寫了「忌中」的燈籠,入口兩側還圍著黑白相間的葬禮布幕。
「嗯……外婆,是那邊沒錯。」
俊一郎驚訝的同時也給出肯定的答覆。外婆聽到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稍微沉思了一會兒,凝視著外孫的雙眼說:
「那個穿著西裝的男人呀,就是『死亡』本身,懂嗎?給人帶來死亡的存在呀。」
這次遇見的「西裝男」,正是弦矢俊一郎首次看見「死亡」的具體型態。
「是像死神或惡魔那樣嗎?」
「嗯,你那樣想也沒錯。」
俊一郎在心裡嘟噥,這跟我想像的死神和惡魔也差太多了。
「你至今也有同樣的……不、不一樣也沒關係,你還有看過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俊一郎連忙搖頭,外婆見狀,就要求他以後無論看到什麼怪異的東西,都要趕緊離開那個地方。通常其他人看不見那些東西,所以不要隨便跟別人說。還有,一定要通知外婆。
「不過,為什麼我看得見呢?其他人都看不到吧?」
「血緣吧……」
「……」
「你呀,是繼承了外婆我的能力。」
「那媽媽呢?」
外婆沉默了一陣後才開口:
「這件事,不要跟你媽說比較好。」
外婆表情有些沉痛地說,然後又迅速地恢復平常的模樣。
「放寒假的時候你再過來我們這邊,我會先跟你媽講好。」
「好,我知道了。」
「你得正確地認識你的能力,要好好學習和它和平共處的方式。」
「要學東西喔?我還要很久才會上小學耶。」
「我要教你的東西,學校是學不到的啦。」
「咦……嗯不過,和外婆一起的話那好呀。」
「搞不好你……可能生下來就具備了相當特殊的能力……」
外婆若有所思地望著眼前什麼都不知道,只是純粹感到喜悅的外孫,不自覺地喃喃說出這句話。當時這個判斷是正確的。
自此之後,俊一郎將會因為自身能力而感到驚異、迷惘、恐懼、喜悅、煩惱、厭惡,還有絕望……
「那個……」
耳邊傳來有些顧慮又充滿疑惑的聲音,弦矢俊一郎終於回過神來。
「哦……」
俊一郎慌忙坐好,拉回視線重新聚焦,結果恰好和似乎一直盯著他看的內藤紗綾香對上眼神。
「妳怎麼還在?」
明明事務所是第一次有委託人上門,俊一郎居然在接待客人時逕自回想起完全不相干的幼時回憶,不過他馬上又回到那副毫不客氣的態度。
「那個……」
「怎樣?」
「你果然有在我身上看到什麼吧?」
她似乎誤解了俊一郎方才那恍惚的眼神,但俊一郎當然不可能跟她說實話,要糾正她又太過麻煩,他決定將錯就錯。
「老師……你那樣看著我,是有發現什麼東西嗎?」
然而,俊一郎的沉默不答似乎又再次讓她誤會了,紗綾香表情認真地向前探出身子。
不過俊一郎只是冷淡地說:
「我才不是什麼老師。這間事務所今天才開張,也就是說我還沒有任何成績――」
「但我聽說你從小就常大顯身手,年紀輕也是理所當然的,而且還有很多輝煌事蹟。」
出乎意料地她並沒有退縮。不過要一一反駁她也太費事,俊一郎只說:
「總之,妳沒有問題。」
「什麼都沒有看到嗎?」
「嗯,完全沒看到。」
她清澈的雙眼緊緊注視著俊一郎一會兒,然後鬆了一大口氣虛脫似地靠在椅背上。
「這樣嗎……」
「妳看起來似乎是安心了,有什麼讓妳這樣擔心的原因嗎?」
俊一郎極少主動關心別人,但這次莫名地想要多問幾句。然而她的回覆,是讓他無法忽視的一句話。
「我從以前就被死神附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