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一成在魔王城內的一隅,滿臉笑容地與夥伴們重逢。
「大哥!」
雀躍地一口氣撲向一成的,是他的小弟史特拉斯‧阿蒂爾。一個有著一頭烈焰般紅髮的少年。他似乎真的非常開心,緊緊地抱住一成,像要確認一成是否真的還活著似地不停輕撫一成的身體。
「一成哥,你還活真是太好了!」
一同飛撲過來的還有奇雅‧史莉茲。是個有如一成的小妹,有著灰色頭髮的少女。她跟史特拉斯都還是可稱得上年幼的年紀。
被兩人緊緊抱住,一成也再次深刻感受到自己仍活在世上的事實,忍不住又要流下淚珠。不過,他把眼淚硬是吞了回去,泛起微笑。那是毫無做作,真正的笑容。
儘管因為被信任的夥伴背叛而深陷絕望,甚至一度想要求死;但看到史特拉斯和奇雅為了自己還活著的事如此欣喜,一成也高興得完全忘了至今為止的絕望感。
而且,令他喜悅的還不只如此。
「好久不見了,一成。我可是一直在找你喔?」
「啊啊,我也想很見妳。我都聽說了,你們三個來到帝國的事……真是太胡來了――雖然很想這麼說,但我真的很高興見到你們。謝謝。」
不需要什麼拐彎抹角的話語。一成只是滿懷純粹的感謝之情,與眼泛淚光的卡緹雅‧德雷斯登四目相對,露出今天不知第幾次的笑顏。
「史特拉斯、奇雅、卡緹雅,真的很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同時也很謝謝你們相信我還活著,一路來到這裡。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該說什麼才好……抱歉。」
「真是的……你自己都沒發現嗎,一成?你呀,實在道歉過頭了。」
「就是說呀,姊姊。一成老是在道歉。這麼謙虛有禮的一成,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說完後咯咯笑出聲的,乃是精靈姊妹榭娜琉絲‧沃卡和蕾茵‧沃卡。雖然她們跟史特拉斯等人不同,不是為了尋找一成才來到帝國的,但也是因為相信若一成仍活著的話或許會身在帝國,所以才跟其他族人一起成為帝國的子民。
「師父、蕾茵……不、因為、這種時候除了道謝,還能說什麼?」
「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吧,對不對,姊姊?」
「嗯。我們可不是為了聽你謝罪才來見你的。純粹是因為希望你還活著,想再跟你一同歡笑,所以才會來到這裡。可別忘了這點喔。」
「……這樣啊,說的也是。那,我再重新為自己讓大家擔心一事鄭重道歉。不過這是最後一次道歉了。然後,真的非常感激你們相信我還活著,甚至千里迢迢來到帝國找我!」
至今為止的絕望彷彿一瞬間煙消雲散。一成感覺心中那股漆黑、一直重重壓著自己的某種東西,似乎一下子變輕了許多。
然後最重要的,是他終於有了活著的實感。這是最令他高興的事。
當然,並不是說被帝國保護的這段時間,他從未有過活著的感覺。對於帝國的人們幫助自己痊癒,並給予他的這許多溫暖,他真的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謝。但是,即使如此,能夠跟自己最信任的夥伴們再次活著重逢,對一成而言才是最能改變其心境的事。
然而,一成的心結仍未完全解開。壓迫他內心的那股沉重感雖然減輕了不少,卻沒有就此消失。
這是因為,所有同伴中自己最信賴的「她」並不在這裡。而這點在在提醒著一成「她」背叛了自己的事實。
同時,夥伴們的笑容也令他心痛。跟夥伴重逢的喜悅之情並不是謊言。他是打從心底吶喊著自己的喜悅。但是,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要回到原來的世界。
這份想法漸漸令他感到罪惡。
自己,到底想要怎麼做呢?
是要就這麼跟夥伴們一起在這個世界共度餘生,還是要丟下他們、回到原本的世界去呢……。
他找不到答案。如果可能的話――雖然他明白這只是一廂情願――他兩者都想要實現。但是,他明白這兩個願望是絕對不可能同時實現的。
「大哥,你怎麼啦?難道身體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不,沒那麼回事。有你們給我的元氣,我現在可是好得不能再好。」
大概是一不小心把心事寫在了臉上,史特拉斯一臉擔心地盯著一成的臉。為了不讓自己的小弟操心,一成用力搓了搓那頭紅髮,決定先全力把握眼前的這一瞬間。
對話不可思議地停不下來。彷彿數年不見的一家人般,想說的話一個接著一個湧現。主要都是史特拉斯和奇雅兩人在說話。這對年少組合像是搶著要表現自己在前來帝國的路上有多麼活躍,一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說話,一邊不停笑著。
最年長的榭娜琉絲有如兩人的母親,帶著溫柔的表情靜靜聽著兩人的話;蕾茵則一臉很有興趣的樣子,看著卡緹雅一邊嘆氣一邊糾正兩人誇大的描述。
總覺得時間好像稍稍倒了回去。
倒回還未與魔王交戰時,每天晚上就寢前的那一刻。他好懷念那段日子。
「話說回來,大哥?」
「怎麼了?已經說完了嗎?」
「呃、剩下的部分晚點再繼續……倒是我有一個問題,可以問你嗎?」
一成點頭回應模樣有些躊躇的史特拉斯。
「大哥你對於接下來的事,有什麼打算嗎?」
被他這麼一問,一成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自己最終的目的,肯定跟剛來到這世界的時候一樣――就是回到原來的世界。這應該是最好的答案吧。而史特拉斯他們也都知道一成的那個願望。
或許他們內心都很清楚,別離之時總有一天會到來。
「我們已經從魔王莉歐妮那裡聽說了。一成你想跟魔王一起創造異種族跟人類和平共存的道路。我們也都贊成這個想法――但,你只要那樣就行了嗎?」
「……妳在說什麼啊,卡緹雅?」
「我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跟魔王戰鬥。不過,同時也是為了摸索跟異種族和平共存的方法才踏上旅途的。所以對我們而言,這樣就已經足夠了。可是,一成……你應該還有另一個目的才對。那就是,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你的故鄉不是嗎?」
「卡緹雅大人!」
史特拉斯像要阻止她一般,大聲喊了卡緹雅的名字。
一成不敢直視史特拉斯的臉。總覺得,他現在說不定正一臉憤怒,隨時要哭出來的表情。
「史特拉斯,我非常清楚你把一成當成兄長一樣敬愛。不過,希望你也能為一成的幸福著想。」
「大哥的幸福……?」
「沒錯。我也不希望他回去。就跟史特拉斯你一樣。可是,一成心目中的幸福真的是留在這個世界嗎?難道不是回去原本的世界嗎?」
「可是卡緹雅大人!」
不只史特拉斯,奇雅也對這突如其來的別離話題感到困惑,忍不住出聲。
「別誤會了。我也不想他回去。但是,一成還有自己的家人,他們一定也很擔心他。再說,我不希望一成再繼續因為我們世界的爭端而受傷了――我已經再也不想經歷那樣的回憶了。」
真是卡緹雅由衷的言語。雖然現在她確定了一成仍好端端地活著,但直到不久之前卡緹雅仍以為一成已不在世上,每天祈禱他的冥福。能了解她究竟承受過多大哀傷的,恐怕就只有她本人而已。
誰都無法繼續反駁下去。因為卡緹雅的話並沒有錯。
「不過,就算要回去,我們也還不知道回去的方法,還得繼續尋找才行。所以也不是馬上就要跟大家分別。再說,我們是重要的夥伴。無論彼此相距多麼遙遠,甚至是遠在不同的世界,這份羈絆也不會切斷的。」
「卡緹雅……妳……」
因為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而一直沉默的一成驚訝地叫出她的名字。
「不必露出那麼驚訝的表情吧……呃、居然每個人都這樣啊喂!真是夠了,我在你們心目中的形象究竟有多差啊。聽好了,我也是人啊。是有血有肉的。偶爾說些熱血的話也很正常吧!」
「不、因為,跟妳相處了一年多,還是第一次從妳口中聽到這種台詞……」
一成目瞪口呆地說道,接著某人突然呵呵呵地偷笑起來。卡緹雅轉頭搜尋笑聲的主人,只見榭娜琉絲正摀著嘴忍笑。
「榭娜琉絲大人!這種時候笑出來未免太過分了吧!?」
「呵呵呵,抱歉。不過,沒想到那麼一板一眼的妳,居然也會、噗呼、不行,忍不住了。雖然心裡非常認同妳剛剛說的話,可是那段台詞跟角色形象實在差太多了,怎麼樣都忍不住笑意。通常負責說這種台詞的應該是史特拉斯或一成才對吧,哈哈哈。」
「真失禮,您笑得太過頭了吧!」
沒過多久,榭娜琉絲的苦笑就變成了普通的大笑。而且那笑聲還一人接一人地傳了下去。等到回過神時,才發現除了仍鼓著臉抗議這失禮舉動的卡緹雅外,所有人都笑了出來。
方才的陰鬱氣氛全都一掃而空,所有人都帶著笑容。
「妳說得對,卡緹雅。我們是同伴,就算未來相隔多遠,我們之間的羈絆都絕對不會消失。啊啊,沒錯,肯定是這樣!」
所以一定要尋找回去的方法。不存在因為放棄而留在這個世界度過餘生的選項。那樣對努力在這個世界活下去的所有人都太失禮了。他會用盡全力尋找回去的方法。在還沒找到那個方法前,在這裡煩惱要不要跟大家離別也沒有意義。
要做的事又多了一件。一成一邊把卡緹雅的話刻在心裡一邊想道。
他想跟莉歐妮一起創造異種族和人類和平共存的契機。還想跟卡緹雅期望的一樣,尋找回到原本世界的方法。
――那樣就好了。
壓在心上的石頭,感覺又輕了一些。然後,在不絕於耳的笑聲中,他正開始思索接下來要聊些什麼的時候――
「一成!快逃!」
先前為了讓一成跟夥伴們敘舊而離開的魔王莉歐妮,突然披著散亂的黑髮,神色蒼白地衝進房內。
「莉歐妮?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慌張?」
然後他隨即發覺。
「你……是誰……?」
不知不覺間,一成眼前突然多了一個身穿異民族服飾的少年。
所有人都沒察覺他是什麼時候出現,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進來的。這點令一成感到一陣強烈的毛骨悚然。
少年對一成伸出手,接著露出有些寂寞的表情,開口說道。
「余名龍神。乃是為了破壞你――真正的容器椎名一成而降臨此地。余不要求原諒,但也不會謝罪。永別了。」
下一瞬間,少年放出的閃光吞沒了一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