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盤點你的生活
倘若沒有了恐懼,你會怎麼做?
――雪柔.桑德柏格SherylSandberg
前一章我們談到如何利用悲傷復原力重拾我們的生活,本章則要更進一步談論接下來的行動。我們將檢視當我們失去了生命中重要的人以後,倘若我們忽略了重新檢視與改變生活的需求,那麼焦慮將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出現。
喪慟的感受總是提醒著我們,人生在世有如白駒過隙,我們必須好好把握時間。然而伴隨喪慟而來的,也會是一種突然的自由。你突然瞭解什麼才是重要的,你想要把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不過有時候有些事情真的很難做到,於是焦慮便會乘隙而入。
在「擁抱各種生命可能」與「承擔責任和規畫未來」之間取得平衡,是這趟旅程中的重要部分。如果你發現自己陷入以下這樣的狀況也別太訝異︰突然想要做出重大的生活改變,因為你現在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或者有時候更困難的是,你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卻又發覺自己動彈不得。我將舉不同的個案和專業人士為例,介紹他們如何處理這樣的問題。
米勒醫生儘管三重截肢卻依舊騎著車到處遊歷,他看起來是個沒有焦慮的人。當我問及他是否也會感到焦慮時,他說︰「我原本想回答沒有,但是我有。當我捫心自問是否確實善用時間時,焦慮感就會油然而生。我是否盡所能地熱愛我的生命?我是否做了自己相信是對的事情?就某方面來說,恐懼死亡是因為害怕沒有活出我自己想要的人生。如果這些擔憂都是一樣的,那麼沒錯,我確實對於死亡感到焦慮。」
檢視這種種對於生活的頓悟,是往前走並重建自我認同,以及克服過程中所有焦慮的關鍵。有許多方法可以幫助我們以積極且有意義的方式處理這個問題。在此我想以伊森的故事作為開場,因為他的這趟自我實現之旅,正是我想替所有案主以及讀者完成的目標。
伊森的故事**
伊森在恐慌發作之後前來找我做諮商。恐慌發作時他正在工作,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不過他猜想大概跟一位摯友最近剛去世有關。朋友的死觸發他過去的喪慟經驗――他在青少年時期遭逢父喪,而如今他已經三十幾歲了,總算以從未經歷過的方式接受了失去父親的強烈衝擊。
透過諮商,伊森驀地發現父親的早逝對於他的自尊以及情感關係有莫大影響。而朋友離世則是催化劑,幫助他看清楚是時候該做出改變了。
失去摯友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像是警鐘一般提醒他人生苦短,從而導致一連串讓人精神耗弱的恐慌發作。伊森知道他並未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加上心中埋著失去父親的喪慟,以及對於事業和感情生活的不滿,恐慌就這麼來襲,讓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在諮商治療的幾個月期間,伊森跟我一起努力要解開悲傷的盤根錯節。為了瞭解喪親對他造成的影響,我們必須層層揭開這些情緒。摯友的死只是警訊,失去父親的喪慟是我們需要去處理的問題。
由於父親過世時他只是個孩子,無法理解與處理喪慟帶來的連串複雜情緒,再加上他必須承擔起家中堅強男性的角色,因此也沒有時間與空間可以好好消化自己的悲傷。這樣的壓抑與壓力以不同方式直接影響到他的感情生活。此外,伊森的內心潛藏著很深的憤怒,有時會在無預警的情況下爆發出來。
儘管身為治療師的我不難看出要解決伊森的焦慮,首先必須設法幫助他面對失去父親的喪慟,然而伊森每個星期來到診間時總是只談到日常生活的挫折,而且顯然只想談這個。他對於律師這份工作滿腹牢騷;這是他追求的工作,但他從未生出熱情。他對於交往很長一段時間的女友也不滿意,覺得兩人並不適合。當女方提到結婚時,他只希望自己能夠有勇氣提出分手,可是實際上他又害怕一個人孤單過日子。
伊森的恐慌症狀不見好轉。他經常在工作中恐慌發作,有時則是在早上醒來之際。他告訴我一開始並沒有任何異狀,他照常準備例行事務,接著他會突然一陣暈眩,感覺腎上腺素飆升,開始呼吸急促、頭暈目眩。每回發生這種情況,他都以為自己快要死了,眼前開始閃過人生跑馬燈。他看遍醫生,也做了各項檢查,結果都沒有任何問題。他來找我進行諮商時,對於恐慌不知何時會再度發作感到很焦慮。
我請伊森跟我一起努力幾件事。首先,他必須知道他的焦慮是正常的反應。他內心裝滿了懊悔、恐懼和憤怒的情緒,而恐慌發作是它們唯一的出口。是他的想法創造了那些情緒,從而讓他的身體產生一連串「戰或逃」的反應。
一開始我跟伊森之間的對話大半都是關於他目前的生活,以及他想要做出的改變,接著我們把重點放在談論隱藏在他內心的喪父之慟,以及失去父親對他的生活造成的影響。這對於伊森來說並不容易,因為將近二十年來,他一直假裝一切都沒事。要他承認這個喪慟,對他來說很痛苦。
我把前面談到的「行李箱比喻」說明給他聽,並向他解釋要在我面前打開他的行李箱,和我一塊兒看看塞在裡頭好一段時間的東西,對他來說是很困難的一件事,但是我們可以一起檢視,重新安排、丟棄或是加進其他能夠幫助他克服喪慟的工具。我們找出在他恐慌發作時可以做的事。我教導伊森冥想,帶著他一起臉錫,也讓他每天撥出一些時間進行冥想。(第九章將對冥想有更詳細的說明。)
就在伊森採取冥想的方式面對情緒的困擾並學會觀照內在的焦慮,同時也準備開誠布公與女友談論他內心的想法之際,我們的諮商會談則是開始著重在處理他的喪父之慟。
在一次諮商期間,我引導他回想他父親過世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他親眼目睹父親突然心臟病發而亡,而這段回憶他已經埋在心裡很久很久了。儘管挖掘這段傷心往事令他感到痛苦,卻十分值得。他開始可以將他內在的恐懼、悲傷與創傷表達出來,讓它們重見天日,也讓他自己能夠喘息。不論我們是否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埋著這樣一段回憶,如果我們可以在一個讓我們感到安心自在的地方回想或是面對這樣的回憶,將有助於減輕內在的壓力。
我們也一起檢視了失去父親的喪慟給他的成長帶來什麼樣的影響。歷經創傷性的分離,他發展出一種逃避型依附(avoidantattachment)的性格,導致他無法和女友產生親密的感情。早年遭遇喪親之慟,往往會影響一個人之後的重要情感關係。相較於維繫一段穩固的感情,內在的焦慮或逃避依附將讓他無法建立健康的關係。
經過幾個月的諮商,伊森的焦慮明顯減輕不少。他學會面對情緒的新方法,釋放而非壓抑內心的憤怒,並且開始處理自己的悲傷,整個人顯得軟化不少。一旦他覺得自己站得更穩了之後,接下來的任務是:重新找回生命的主控權。
伊森最大的恐懼是他會像父親一樣早逝,沒有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因此,除了開始做出改變之外,我們還花了很多時間談論他對死亡的看法,以及死亡是什麼模樣。
伊森從未真正去思考這些問題。他不清楚自己對於死亡或死後世界的看法。我們之間有很多靈性的探討,伊森學著去探索不同的宗教以及靈性觀點,這麼做為他帶來安慰與平靜。(第十章將有進一步討論。)
接受諮商兩個月之後,伊森的恐慌症狀不再發作,不論在情緒、精神以及身體方面,他都感到輕鬆許多,也讓他更有動力去掌控自己的人生,做出過去害怕的重大改變。他與女友開誠布公談過,他發現他並不想要與女友分手,而是想要有更深的情感連結;這對之前的他來說根本不可能辦到。
伊森在事業上同樣做出重大改變。他辭去了令他灰心喪志的事務所工作,自己開設了一間小公司,專門替移民打官司並提供低價的法律諮詢服務。他甚至重拾彈吉他的嗜好,並計畫一趟期待已久的異國之旅,甚至選讀了藝術課程,讓自己的創造力能夠發揮出來。
諮商治療結束後,伊森的生活有了完全不同的面貌。他有了新的事業軌道,存錢買了戒指向女友求婚。他的情緒穩定許多,恐慌與焦慮也幾乎快要不見蹤影。
改變不代表遺忘或分離**
當所愛的人逝去之後,盤點你自己的生活是悲傷歷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減輕焦慮的一個重要方式。正如我們從伊森的故事中看到的,失去可以是一記警鐘,提醒我們人生的優先事項,有時候也會讓我們知道自己並未走在正確的人生道路上。
然而,我們經常害怕往前走意味著遺忘或放下過去,我要再說一次,事實並非如此。你可以開展人生,過著有意義的生活,同時又繼續緬懷逝去的摯愛。這兩件事情可以並存:你可以想念逝者,希望對方仍然陪伴在你身邊;你也可以重建沒有對方的新生活。
每個人的重建時間表都不一樣,我希望你可以找出最適合你自己的步調。有時候我們會強迫自己返回常軌,試著藉此擺脫悲傷;有時候我們則是沉溺在悲傷中良久,最後才找到前進的道路。你可以自我檢視一番,甚至與朋友家人一起檢視你目前的狀態。
泰碧.盧克的悲傷時間表
我還記得薩洛逝世一週年時,我有種被騙的感覺。我總以為只要我可以熬過第一年,盡可能活在當下,那麼我就會覺得好過一些。但是當我來到第一年的盡頭時,想到接下來還要傷心難過好幾年,我就覺得無力。我並沒有感到好過些,而是覺得更加失落。我不但得面對自己的悲傷,還要安慰失去父親的女兒。照顧喪親的孩子又是不同的狀況,實在讓人很揪心。
第二年我稍微清醒一點,認清現實的世界。我每天晚上祈禱,早上盤腿冥想,需要時就再做一次。我還記得這一年我感到幻滅,我想這大概是我的憤怒形式。同時我也感到焦慮。我去看了很多醫生,我確定我一定會有什麼問題。我的悲傷變成身體的症狀,我老覺得不舒服。女兒害怕失去我而不安,更加深我的焦慮。這樣的惡性循環持續數個月,我大概花了一年時間才走出來。
或許到了第三年的尾聲,我才開始看見新生活的跡象。那時候我對自己的悲傷有了足夠的認識,比較能夠知道讓我感到失落的種種事件和原因。我發展出一套自我照顧的支持系統和「工具」。說到自我照顧,我指的是知道何時該退出、何時該休息、何時該讓自己放鬆。當我知道自己正在悲傷的黑色冰面上打滑時,我學會把手從方向盤上移開。我必須放手和投降,讓這個時刻過去,返回安全之地。那一年,我開始尋找療癒悲傷的方法,讓失去可以變成一件美好而有意義的事。
第四年,我開始對生活感到好奇,我開始思考自己想要什麼。我想找回在喪慟中失去的自我,以及身為照顧者多年而失去的那個自我。我再度燃起對工作與個人發展的渴望。我願意去赴約,也積極爭取工作機會。生活很嚇人,卻也充滿各種可能性。我的可能性。我已經悲傷夠了,現在再度充滿能量。我的焦慮也減輕了些。
如今是薩洛去世的第五個年頭,我對失去他有了不同的感受。悲傷還是每天都來,只不過方式不同。沒有比較不痛,依然會讓我難過不已。但現在我對於悲傷的來與去更加熟悉。我花了五年時間建立與死亡和喪慟的關係。
我想說的是,這是一段過程。對我來說,這個過程以不同的速度前進(它仍然在移動)。我的復原力在於我願意在看似絕望之中面對未知。當人們看到我好起來了,他們看到的其實是一個努力對生活保持好奇與開放的人。當然,看見那些失去配偶、孩子或手足的女性(和男性)如何從喪慟中走出來,開創自己的生活,激勵我找到自己的路。我總是問他們是怎麼辦到的、用了什麼方式。他們的勇氣是我的復原力的養分與靈感。
找出需要改變的地方**
當你閱讀下列的問題時,請不要覺得不知所措。也許你對這些問題或是少部分的問題帶有強烈的情緒反應。不論如何,面對需要改變的生活總是不容易。但是請記住,承認需要改變的地方,是療癒的第一步。一旦你找到可以更好的部分,就可以開始慢慢針對這些地方做出改變,而非一次到位。
問問自己這些問題︰
一、在你的生活中有哪些事情是你想要改變的?工作?家庭?財務狀況?你可以採取哪些改變步驟?現在做這些改變適合嗎?請詢問朋友、家人或治療師的意見,評估你的答案。
二、你是否有任何需要戒掉的壞習慣?飲食過量?抽菸?酗酒?許多人藉由諸如酗酒、嗑藥、性愛、飲食、上網、重新裝潢、改建房子等短期的行為改變,來暫時分散悲傷的痛苦。試著減少或消除這些行為,有助於舒緩焦慮與罪惡感。有許多支持團體與專業治療師能夠幫助你戒除這些行為。
三、你是否陷入一段需要結束或改變的關係中?看看你身邊的人,問問你自己他們是否對你的生活有益或有意義。如果沒有,想辦法改變這些關係。
四、你是否需要修補和某個人的關係?那是否讓你感到壓力沉重?請參閱第四章,敞開心扉修復破裂的關係。
五、你是否設定了一個目標(寫書、跑馬拉松、學習新語言)卻遲遲沒有去做?或許現在正是時候朝著這些目標努力。
六、問你自己:倘若沒有了恐懼,你會怎麼做?
七、你對這個世界有貢獻嗎?怎麼做會讓你有貢獻世界的感覺(擔任義工、捐款、幫助需要幫助的人)?想想怎麼把這些行動融入你的生活。想辦法讓自己覺得活得有意義,是減輕對自我定位感到焦慮的最佳方法。
八、所愛的人離世之後,你可以做些什麼積極正面的事情?列一張清單,努力加以實踐。
為何喪慟會讓人陷入不健康的關係?**
我經常在案主身上發現這個問題。當人們失去所愛的人以後,往往會投入或維繫一段不好的關係,而這樣的關係也可能是不安和焦慮的最大來源。
有些人遭遇喪慟後很快便開始一段不健康的關係,或者這可能變成一種經年累月的行為模式。因此不論你的悲傷來自眼前的遭遇,或是源自陳年的舊傷,檢視它如何影響你現在的關係,是擺脫焦慮並建立良好生活方式的重要關鍵。
摯愛的死會在我們的心裡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原有的支持,不論是情感上、身體上或經濟上,此刻不復存在。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們很自然會想要立刻尋找一個人來填補這個空缺,或者(有時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對無法填補這個需求的其他親友感到生氣和挫折。
我見過有些人在喪偶之後便立刻投入另一段感情,但是在倉促之下做出的選擇,加上沒有好好處理悲傷的情緒,結果只是讓生活更加波動不安。
失去父母或手足的人也同樣會想要複製原本的關係,或是在愛情關係中尋找這樣的角色,但往往會發現匆忙尋找的對象跟想像中不一樣。
首先,我們要知道,這是人類的正常行為。我們都是社會性動物。我們享受被愛、被照顧,也想要愛人與照顧別人。渴望緊密與親密的情感關係並沒有錯,當我們在悲傷的過程中感到難過與脆弱時,想要從另外一個人身上尋求安慰是可以理解的事。另一方面,有時候我們雖然渴望親密,卻又害怕失去更多,因此無法與他人親近。
當我們忽視悲傷,不去處理孤單、憤怒和被遺棄的感覺,而是立刻跳入另一段關係,就會陷入這種困境。我們會沉溺在不健康的關係裡,不論是與朋友、同事、上司、孩子的關係,以及最常見的是愛情。我們會看到喪慟的陰影持續籠罩,形成一種依附關係。
我們可能也會發現自己對親密愛人很生氣,因為對方無法理解我們所經歷的失去。我有一位男性案主的哥哥過世了,事發後第一年他一直很氣他的太太,因為他覺得她無法認同或是體會他的悲傷。
就喪慟而言,長期來說經常可以在各式關係中看到依附與「關係成癮」的問題。遭遇喪親之後,一個人可能會發展出一種焦慮依附型人格,他很難與朋友和愛人發展密切的關係,因為他時常擔心會失去這樣的關係――那個人會不會像之前的愛人一樣離開我?如果我敞開心扉去愛或是與他人建立關係,是否將會再次失去和受到傷害?
這些恐懼是很正常且可以理解的,不論喪慟或遠或近。它們會讓我們動彈不得,也可能會把我們推進不健康的依存關係。檢視喪慟對我們的各種關係所造成的影響,可以減少我們的焦慮,讓我們擁有更健康的情感生活。找諮商治療師談談你與他人的關係,擺脫身處在不健康關係中的焦慮。
蘇珊.漢妮芬.麥可奈博(SusanHannifin-MacNab)的丈夫死於一場車禍,她解釋說:「現在我只想把時間花在我想要和他相處的人身上;我不再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迎合或妥協。我已經整理出時間、空間和心靈來培養深厚、持久的友誼與關係。我不會在某些場合中感到焦慮,因為我不會接受這些邀約。我也不會對自己不和誰來往感到內疚。」
上述的例子是悲傷帶來的正面影響,還有它如何幫助我們看清楚什麼才是重要的,以及如何做出對我們自己來說有益的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