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從零轉移的唐鳳
翻啟扉頁,是我們對唐鳳的「理解」,也是解惑唐鳳的起點。
第一印象
八次對話下來,她脫口而出、朗朗上口的經典和記憶力,是唐鳳給我的第一印象;而一次次對話的累積也開啟了一段對她的理解和共創的「旅程」。當我們滿懷問題最後好奇問道:「面對諸多紛雜,妳總是從容以對,怎麼做到的?」唐鳳以她一貫不疾不徐的說話方式,慢慢地用禪宗的兩句話來表達。
「所謂的『resilience』(韌性)並不是不起波瀾。」她闡釋:「這分成兩種程度,禪宗六祖說過:『對境心不起,菩提日日長』,但另一個回應是說:『對境心數起,菩提作麼長』,是指碰到新情況心裡會出現很多反應,了解這些情境不免情緒波動,但不會往上加,就如同船在海上遇到波浪會擺盪,但有承載力,也就是有resilience,在遇到波瀾時依舊具備前後一致的思維理路,而這些波瀾並非是來打擾你的東西。」
她所要表達的是,一件事要說明就要講得很清楚,不管用什麼方式。這件事情在她腦裡當然「對境心數起」,自然會出現反應,但不起反應並非她的目的,而是面對這樣的反應,卻不會過激,因為沒有被打擾到。就好比她喜歡的一首歌〈鹿港小鎮〉,唐鳳還曾在一次訪談結尾時清唱了起來。她解釋,整首歌的意境是激烈的,可是為了要烘托出最後兩句:「子子孫孫永保佑,世世代代傳香火」,闡述著一個幾乎是剛有文字的文化,鋪陳到底的:「子子孫孫永保佑」指出整個文明的長度,這個前後是有脈絡的。
唐鳳的意思並非遇到事情心裡不起波瀾,而是起波瀾的本身就是一個完整脈絡中的部分,那個起伏有它的縱深。也因為如此,每當我們問及,什麼時候會感到不安、有危機感、悲傷或孤獨,是否在意批評或社會輿論等問題時,她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但也可見和符合她原則與內外的表裡一致:「會,但通常一到兩分鐘就過了。」從此也能發現她面對事情淡然且淡定的姿態與思維。
載體的概念
在八次訪談中有三次,唐鳳都提到「載體」這個字眼。她說:「我不過是思想的載體。」她表示,這個概念源於道家。自幼就讀《道德經》的唐鳳對我們分享她的理解:「按照老子的講法,只有在不特別覺得自己貴重的情況下所自然生長的樹木,用自己的方式擴展,才能夠承載這個世界。」
所以,她認為,在「reverie」(遐想)的狀態下自然能成為一個載體,而這個歷程是永續的,也就是:「為學日益,為道日損」。
用唐鳳的話解釋,在她十二歲以前,因為心臟問題,每天睡著後可能不再醒來,由於當時年紀小,醫師表示如果沒長大到可以開心臟手術的年齡,她的生命或許就無法延續,生死機率各一半。對她來說,這種生一半、死一半的「判決」是兒時清晰的記憶。
十二歲前,她認為自己累積再多的學問也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一切有可能就跟著她的死亡一起消逝。等到十二歲開刀治癒後,越過了死亡關卡,年紀雖小而她有了起心動念,也促使她每天睡著之前要將自己腦裡的東西或新靈感分享出去的行動,即使有一天真的醒不來了也沒關係。這就是她認知的「為道日損」,「日益」馬上就漏光了。看到「漏光」不要認為是消極的,反而是唐鳳每天都在貢獻所學。
以簡單的視角看無常世界
先天的疾病加上後天思想的灌注,唐鳳認為,「每天都在死!每天晚上都死一次。」(詳見〈死亡〉篇)而唐鳳最為人熱道的就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口號」:「每天睡足八小時!」這聽起來真的很接地氣,因為睡好、睡足,不管從人的生理、心理或精神來看都是飽足的,狀態當然比較好。
也因為對唐鳳來說,睡著如同死去,在醒著能思考並有所貢獻時,她能夠不帶判斷地選每一邊站(take all the sides),徹底了解每一邊的想法,最後形成共同價值。當然,每天蜂擁而至各種不同的人與事,有的最後能聚焦,有的可能暫時看不出來,但她認為只要不輕易下判斷,最後總可以找到共同凝聚的想法。
「就是無常心,以百姓之心為心。」正因為昔日曾每天在鬼門關前徘徊的經歷,早擁抱不知哪天是終點的豁達,而今日進入公部門當「公僕的公僕」的她,搭起民眾與政府之間的橋樑,唐鳳不是滿口大道裡,而是張大耳朵傾聽各方想法。「《道德經》中有『聖人皆孩之』,好像小孩一樣去面對其他人,就是不帶預設那種感覺,不然應該說『聖人皆父之』或『聖人皆母之』。」當大家習以為常形容唐鳳是個天才時,不如說她用最樸實、簡單的視角觀看著這個無常的世界。
從老子到AI,從AI到詩
從經典跳到當代科技,談到正夯的人工智慧(AI),自幼即「拜網際網路為師」、參與開放原始碼社群的唐鳳緩緩道來,她認為,人工智慧不會取代人生智慧,一個人的人生智慧不是人工智慧一下子就可以代表的。有意思的是,唐鳳還說,儲存智慧成本最小的就是詩,因為能用最短的篇幅將人生智慧表達清楚。「為什麼說『詩』是一種藝術?因為交換到的不只是對方知識上的理解,還有感受的深度,生命經驗的結晶和濃縮。其實寫詩本身,就是一個人的修行。」理性和感性交融的火花,在這句話裡一覽無遺。
她進一步解釋,「如果只是機械性的操作,AI做的比較好。重點是,藝術後面有一個想法,藝術家是不能講線性比較的,每個藝術家有自己的一個世界。這個情況下,也就沒有取不取代的問題。」
「生活中可以為自己留一些餘韻或者場域,像利用VR(虛擬實境)可以做到即時互動,因為看文字不是第一手經驗,無法在腦中還原,未來硬體設備會更便宜、更普及。」唐鳳就像說故事一樣娓娓道來,分享科技帶來的各種體驗,「在VR裡可以不受任何材料限制完全憑空建造,例如我們用手勢或一些訊息比劃,這些軌跡記錄下來就變成一個雕塑。你能用各種不同角度檢視這個作品,過程是純自然、不用學習的。跨出去參與的第一步,對於你的鑑賞力已經有很大幫助了。」
虛擬實境是增幅
「我不會去純虛擬或完全空想的地方,就好像我不太用觸控式螢幕的道理一樣,希望自己使用VR經驗的過程可以『增幅』整體認識,而不僅只是加入而已。」唐鳳每一刻都在想著「增幅」(empower)這件事。
她第一次使用VR的時間點是在二○一六年一月十五日,那天同溫層正為到韓國發展的偶像周子瑜道歉新聞影片沸騰時,她則是拿著手機、用Gear VR,從國際太空站、銀河的角度環視宇宙和地球,約一個小時的時間。
「我就好像在太空站看著一艘藍色圓形的太空船,當時的我真實體驗和感覺到在我眼前的地球,很美但是很脆弱,就好像野柳的女王頭。從太空站看地球,感覺很小,但眼前這個小物可以說是承載著至今為止的全部文明與意義,好像我們所說的『另類搖籃』,但文明還沒走出這個搖籃,所以覺得特別脆弱……」唐鳳將科技化為詩意,體現著她悲天憫人的胸懷。
她是理性又是感性的,她博覽群書又接地氣,她活在當刻卻已經想到下一代的未來,她參與開放原始碼的世界卻走入公部門,她可以想得更自在一點但為了未來的人們,她選擇站出來;我們在好奇中解惑,也一步步走進她的脈絡之中。
認識她的多面性,透過唐鳳至今四十不惑的三個關鍵時間點,聽聽她的選擇與自我型塑歷程,以及她所追求的自由。
聽聽唐鳳怎麼說
時間點一:一九九二年脫離主流學習體制,開始自學之旅
成為政務委員之前感覺到最自由、開心的時刻,就是當年讀北政國中時,杜惠平校長對我說:「你明天不用來學校了,教育局那邊我幫你處理。」那是一種完全解放的感覺,因為從那一刻開始,我的身分就不再是一個「中二」學生,而是網路上的貢獻者,對於這個身份我感到很開心。
在那之前,我只有下課後可以貢獻(所學),上學時必須跟著學校的節奏走,等於一天醒著的十六小時是被綁在課堂中學習所卡住,只剩下一半時間分享。杜惠平校長這樣一說,也等於我可以將日常全部時間都可以拿來貢獻所學,雖然說也有加倍的風險!
時間點二:二○○八年金融海嘯,再次「開除主流」,投入公共利益領域
二○○八金融海嘯的時候,我出現了工作倦怠。當時的我覺得一直在幫金融機器繼續潤滑、上油,那對於我的時間利用來說,似乎不是最有效率的。那時的我,大概出社會也有十二、十三年左右,如果換算成一般人的生活時間,差不多也接近中年了。
生理上的倦怠還好!金融海嘯時,全世界都有類似反思,就是新自由主義全球化不斷上油,造成社會或環境的負面影響已經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就算這個模式倒塌了也不會有新的東西長出來,就好像在幫一個空殼擦脂抹粉的感覺。當時非常多人都有類似想法,不是只有我而已。
比較多是意義上的倦怠。當時我的工作,包含能讓一家銀行不花十天,印製出所有訂戶的催繳單,很有效率!從技術上講,每個都算是很具挑戰性的題目,因為要大量印製還不能出錯,同時處理中文名字或難字等等,但實際上除了經濟價值,除此以外的利益、意義或公共目標呢?這三個底線好像都沒有。我上班的時候完全沒有為社會或環境創造效益,而是我下班才能做這些事情,當時的感覺就像馬克思說的「異化」!自己變成工具人一樣的感覺。
當時我參與很多還是開放原始碼的工作,大家一起共創的狀態還在,但最大差別在於二○○七年或以前,至少純新資本主義到最後貧窮問題會自然解決,但是二○○八年之後,其實完全沒有社會價值,或者是產生負面情況,這就很難說服我自己了。
於是我開始去找有沒有什麼更有意義的事情?確實有些人中年危機後就跑去做志工,我是從那時候開始考慮從事公共利益高過經濟效益獲得的工作。
關鍵時間點三:二○一四年底來到現在的辦公室,「轉身」踏入公部門
到了二○一四年,我在Social Text公司已經六年了!蘋果電腦(APPLE)需要我寫程式的部分差不多都完成,很多工作已經交接給年輕朋友們,當時就是顧問身份。絕大部分的時間是自由的,所以才會思考,我花更多時間來做「萌典」這些工作。
有一個很重要的時間點,就是我第一次到這個辦公室(唐鳳目前在行政院辦公地點),二○一四年底。當時這是政務委員蔡玉玲的辦公室,她不是以政務委員而是以個人的身份邀請我們來,將我們這群年紀比她小的一輩視為如導師般請益討論,零時政府黑客松等題目就是在這裡談出來的。這是第一次民間社會部門作為一個議題設定者、類似政務委員閣院層級的導師角色在公部門出現。
跟國策顧問有什麼不一樣?國策顧問是特定的人,而我們像是一盤散沙、不特定的社群,除了共享主題標籤、還有食物外,沒有什麼其他共享的東西!所以那是台灣第一次出現多中心化網路治理概念,跟過去由政府設定議題是相反的。
只要你有好的想法,有壞的想法也沒關係,就有議程設定權。我覺得那一刻就是「vTaiwan」這個概念。從gov到g0v,零的轉移。
時間點X:現在,遇上新冠疫情風暴
二○二○年整年每一天,確實,我有很多時間都是花在與各國朋友視訊,也了解其他國家身處疫情風暴之中。其他國家為什麼要花這麼多時間跟我或者台灣團隊討論,就是希望從我們這裡獲得一些力量與作法。因為如此,總會想到其他國家或別的地區生活的人過得並不好,這種悲欣交集的狀態,每天都在我的思考脈絡中交替發生著。
入閣四年有一個蠻大變化,就是以前沒有想到我會在一天之內有點像環遊世界一樣,與五到六個或者更多時區、文化交流。現在常常一醒來,可能先是美東的活動,接著日本、澳洲、印度、德國,等到台灣這邊要睡覺時,又是美西或美東的活動。過去頂多三個時區就蠻多了,以前在做開放原始碼開發時也是二十四小時進行,可是大家處在同一個文化下,也就是我們所謂的黑客文化彼此互相協作。但是,現在分享的是防制假訊息危害或是怎樣防疫等議題,每個文化下的管轄領域都不一樣。而我不能要求大家來配合黑客文化,而是我要拿出從黑客文化所學到的一些事情,轉譯成這六、七個不同文化、時區的人聽得懂的語言,彼此能夠互動,這是蠻大的一個變化。
要調整這樣的變化跟互動,我還是以「選每一邊站」的概念行動。先認同一些「code of conduct」(行為準則)有共同的價值,但在國際政治運作上這一套未必能行,大家都想當規則設定者,因此真的要選每一邊站就要先了解各方時區、國家的歷史脈絡與文化,所導致其在國際舞台上呈現的主張,所以在知識、歷史或人文上,我需要比較多一點準備的時間。也因為時刻都有活動或會議,每天生活作息反而非常規律,相較過去程式沒寫完難免會熬夜,現在一早就有行程,所以大概十一點睡到七點,或十點半到六點半。
如果你問我「解惑」唐鳳這段旅程的體驗,我會說,請翻開下一頁,一同啟程!
關鍵詞2:共情傾聽
唐鳳認為一次一次地與人對話,就是她的知識輸入(input),而對話韌性奠基在兩個重點上:傾聽和尊重。
同理感受睡眠不足
在採訪現場,唐鳳如實展現了傾聽的能力。第一次見面時,我提到前一天凌晨三點才睡,儘管我們仍很陌生,她卻能立即了解我的狀況。談話時,除了耐心聽我完整陳述提問,並且放慢語速回答。不外就是同理我的處境,仔細傾聽我的思考脈絡,並在彼此對話辯論中,將所要傳達的內容,結構清晰地表達出來。
很多人會說,這並不難辦到,其實不然。試想,當有人跟你說:「昨晚睡得不太好。」或許,我們可以知道對方狀態不佳,但很快就被眼前的事佔據了思緒,或者礙於時間馬上切入談話主題,真的能夠以同理心角度,站在對方的立場,不管是從物理性或者理性思維層面,感受到對方睡不好的感受,並且共情以對,絕非易事。
溝通之所以困難,正因為「你想的」與「你說的」和「別人聽到的」,往往有很大的落差。八次對談中,我們談及不同的主題,但唐鳳幾乎每次都提到「傾聽」。她認為,唯有好好去聽對方在說什麼,才能真的聽懂對方要表達的涵意,而不是急著下判斷,讓溝通無法達到共識而破局。
聽聽唐鳳怎麼說
傾斜傾聽,共情共感
我覺得「對話」首先就是傾聽,「傾」是傾斜,願意受到對方的感受影響,然後有所回應且有同感。我跟對方對話時,少有將專注力放在自己身上,大部分的情感是跟對方同調的,比較像是互為主體的狀態。
但是,這個同感不是對方狀態不好,我也跟著不好,而是我透過自己的經驗嘗試去理解。好比,如果你說昨晚沒睡夠,那我就會想我沒睡夠時的感覺是什麼,由此產生同感。基於自己的類似經驗,如果我沒睡夠,而有人在跟我說話,那麼我會希望對方語速放慢一點,或者多用一些比喻,而不是一下子就進入邏輯或理論之中。
也就是,透過對話共情,產生共感,然後達到同理。同理,是從自己的經驗出發,並不是指單純的同情心,而是傾斜(自己)去聽對方的心聲後,又能回到自己經驗去理解。我覺得這是對話最基本的過程:先傾斜傾聽,然後當自己講的時候,已經是基於同理來闡述。因此,同理的「理」是指知識,不然就叫「同情」。
共情共感就是我在當下回應對方原訊息的狀態,包括講話速度、腔調等等,都會跟對方協同,我想這部分的心理狀態是感性的,不是我預先謀劃好當下要怎樣就怎樣。幽默感也是一種共情,雙方對某件事情可以將本來的情緒轉變成比較開心、建設性、正面的情緒。
十分鐘隨堂練習
我說話時,腦裡有一個完整的脈絡結構,我會循序漸進地講出來,因此可以說感性共情和理性思維這兩者互相支撐,不是一邊蓋掉另外一邊。在進行溝通時,我會在腦裡重現對方的實際狀態,但如果這兩者缺了一個的話,例如只有感性共情,而沒有理性思維,那就會變成一廂情願;若只有理性思維,而沒有感性共情,又成了一廂理願,都是沒辦法達成溝通的。
這種溝通的歷程既非模擬出來,也不是強迫自己,而是靠練習――練習積極聆聽與不打斷。不僅聆聽時不打斷對方,自己腦中運作時,也不會打斷對方,沒有想要快速下判斷的念頭與行動,這樣練習二十一天,就開始有對話的能力。
與其舉一堆例子,不如你親身力行,有點像隨堂練習。最簡單的方式就是找朋友或家人,問說:「你願不願陪我講話?我保證五分鐘絕對不打斷你,五分鐘之後我會告訴你,我聽到什麼。接著,換我跟你講五分鐘,你也不要打斷我,我們就來練習一次看看。」這樣傾聽的隨堂練習一輪十分鐘:每個人都有五分鐘,「五加五」,前一個五分鐘是對方講你聽,後一個五分鐘是你聽完後告訴對方,你聽到什麼。
從「對決」到「對話」
對話不限於兩個個體之間的對話,也能是自己與文字的對話,或者擴大到藉由電子與透明線上(on-line)的媒介來達到以社會公益為出發點的對話,甚至是所謂安那其(Anarchism,無政府主義)的境界。好比,在自由民主的社會中,任何人都可以說:「唐鳳這個決策很蠢笨!」這就是修復的好時機,身處公部門有一個好處,民眾都是客戶,如果在私人企業,那可能只發生在我與我的客戶之間。
但是在公部門,大家都是客戶,所有的聲音都是一種智慧,決策的形成來自每一個人的每一塊拼圖,而不是、也不會變成藍圖。例如在「Join」平台上,一個議題只要超過五千人連署,部會就要回應。「Join」上有非常多提案,而且是互相對著提案,也就是對決狀況,一邊說某些特定教材要退出校園,另一邊說一定不能退出校園。
不同意見在平台上對話,而我們能夠做的事情,就是將對話透明公開,穿透同溫層跟中介者,進一步達到共識。
我常在演講一開始時,引用總統蔡英文就職演說中的一句話:「以前,我們以為民主是兩個價值中間的對決,但從現在開始,民主必須是多元價值中間的對話。」從「對決」到「對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使命!打造一種能夠即時回應,而且是有溫度的民主。
關鍵詞12:閱讀
先別「想太多」的掃描式閱讀法
唐鳳曾多次公開介紹自己的「掃描式閱讀法」。
閱讀時,多數人是一邊看、一邊想。對此,唐鳳分析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對作者的看法形成自己的見解,這是詮釋性想法。
另一種是自由聯想。當讀到某些文字時(例如小說),回憶起過去的情境,這是感受性的聯想。感受性的聯想能為閱讀增加色彩,但如果是詮釋性想法,閱讀者變成了共同作者,就未必用作者的見解來看事情。
因此唐鳳認為,閱讀時應該先讀,不要急於下判斷。
「不是圖像記憶,是讓大腦自由,讓你的心神去契合閱讀內容的結構,」唐鳳剖析:「就如同我們寫程式者看別人的程式碼時,絕對不會在腦裡面發出聲音、字斟句酌對方所寫的程式碼,因為別人編寫背後有一個意念在,你要去除自我對話並跟著那個意念。很多人看程式碼的時候,也是用掃描的,因為重點並不是這一行程式碼,而是它的架構。」在別人眼中看似神奇之處,唐鳳拆解了箇中意涵。
她也強調,當然會區分小說和非小說的閱讀。非小說啟動的是掃描模式,掃描完後去睡覺,醒來大致脈絡就記得了;小說的話就是去享受它,有點像在腦裡放電影,隨著進入情境,或者像看樂譜,內心響起音樂旋律。兩種閱讀方式截然不同。
唐鳳分析箇中利弊,「壞處就是,有些不是完全知識性或完全休閒性的書籍,在知識性的內容中,一些文筆優美或詩意的地方,若用掃描模式去看,就會丟掉這些部分,只有概念,但是細節沒有了。所以還是要看閱讀書籍的目的。」
聽聽唐鳳怎麼說
閱讀大量的文字資料是我的日常,至於怎麼樣在大量的閱讀中抓住重點與脈絡,最重要的就是專心聽,閱讀文字、與文字對話也是一種傾聽;文字以及與他人的對話,都是閱讀的素材。
閱讀練習的第一步:不要打斷作者
在閱讀文字資料時,假設一本書厚達好幾百頁,我會一口氣先看兩百頁而不打斷作者的敘述歷程,看完之後再去想重點。因為如果你看到第二十頁時,腦中立刻升起一個判斷,就如同打斷閱讀輸入的節奏,當你讀到第二十一、二十二頁時,你已經是在拿閱讀到第二十頁形成的成見,來理解第二十一頁之後的內容,這時候就很難抓到重點了。
為什麼?因為你已經被前二十頁錨定了,這可稱為「錨定作用」或「錨定效應」。
所以,在我的閱讀過程中,如果是好幾百頁的書籍,至少會先看完兩百頁。這與傳統所謂的大量閱讀不太一樣,大量閱讀的概念是閱讀本身就是好的,而我的觀點在於書寫的敘事者(作者)有自己一致的意念。如果你在讀完之前,就先去想那個意念是什麼,那是「腦補」,大概都是你自己本來的意念,而不真的是敘事者的意念。很多人閱讀時,並不是讓作者對他說話,而是自己心裡會有聲音在說話。
況且,幾百頁的內容,怎麼可能看二十頁就知道作者要講什麼,所以不要自以為是馬上下判斷。至少要看完兩百頁的內容,再去抓重點,因為這個時候你才能掌握到作者腦中的設計完整性(design integrity)或一致感,抓重點就會突然變得很容易。不要過早下判斷,這是最重要的。
在睡眠中劃重點
目前,我多以數位形式進行閱讀,就算只有紙本,也會用自動掃描機掃描後,再以OCR(Optical Character Recognition,將圖像般的中文字轉成電腦能識別的電子訊號)轉成數位檔,方便日後全文檢索。
多半我是透過平板電腦與觸控筆閱讀,以之前讀《認知的不正義》為例,閱讀時螢幕一次呈現兩頁的內容,一頁快速掃過(skimming)停留的時間大約兩秒,兩秒乘以兩百頁,就是四百秒,不到十分鐘。所以,一口氣閱讀兩百頁而不立刻下判斷,真的可以辦到。
閱讀每一頁時,每一行字都看到,雖然不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看,但視線一直在掃描,也不會把字唸出來,重點還是心裡不能打斷它。如果心裡打斷它的話,我也記不得讀到的內容,只會記得我打斷的部分。如果你想練習,不建議一下就選長篇文章或很厚的書,可以先從短短的一頁A4開始。
看完之後,就去睡覺。第二天醒來,想著之前讀到的內容,自然有些關鍵字浮上來,並在腦中形成一個結構。因為人在睡覺的時候,會將短期記憶裡的印象、未來用得上的東西,寫進長期記憶中,這是一個劃重點的過程。
關鍵字、結構脈絡與檢索
這不是圖像記憶,我不會記得字的大小、顏色,而是記得關鍵字,以及它們之間的關聯。人寫進長期記憶的方式靠聯想,也就是當我想到關鍵字、畫面或影像等,就形成一種有結構脈絡的連結。我很依賴全文檢索,我會記得某個概念與某個概念有關聯,但如果沒有全文檢索的功能,例如紙本書籍,就無法快速回到那一頁,因此對我而言,這種閱讀方式要靠全文檢索才能進行。
如果我要對其他人說明《認知的不正義》這本書,我就會用全文檢索的功能追溯關鍵字,找到書中的內容根據。由於我的腦中已經有了結構,當我去調取與這個結構相關的資訊時就比較快速,且是隨機存取(random access),想到什麼就可以直接跳到那一頁,不是循序的,所以利用檢索很快能找到我要的內容。
這可以說是批次地在閱讀,好像傳真機,進紙之後,紙就可以拿走,撥號後慢慢靠著訊號傳過去。我的意思是:不是不能下判斷,而是閱讀到一個段落後再下判斷。就好像對方已經準備好一段話要跟你講,但如果才講前兩句,你就打斷他,這樣是沒有辦法知道對方真正的意思。就算你說「我懂」、「我懂」,那都是假的,是腦補,是虛幻的。
也不是說一定要讀完一整本書才能下判斷,但至少到一個段落、一個章節,或是一個主要論點完成,那會是比較客觀中立的判斷。通常在不打斷的情況下,完整理解對方或者敘事者的脈絡後,下判斷就是一件容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