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多年前,在朋友的推薦下,畫室來了個小女生,帶著羞怯而倔強的眼神,在母親的陪伴下來到畫室。Via的母親說他們剛剛搬了家,如果Via想學畫,必須自己搭一小時車程到台南來。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我有點不放心地問:「你願意嗎?每個星期獨自搭車來?」從她堅毅的眼神與用力的點頭下,我們開始了基礎的繪畫課程。
她是一個安靜的孩子,在畫室裡她總是聽多於說。含蓄而堅定的表達總讓我覺得她的思想超齡了。即使上了中學在沉重的課業壓力下,她也鮮少請假;即使在學校曾與師長對畫作的看法不同,對繪畫的熱情從未消退。在經常性的討論中,我說:「要堅信藝術創作有自己的看法最重要,我支持妳,加油!」
在英國求學期間,Via回來度假時也會到畫室探望我們,說起在學校學習的情形,眼裡閃爍著光芒—那是自由高飛的快樂。她畫動物,畫裡的動物都有細膩情感特質。我特別喜歡她可以做出如版畫般的線條,精緻卻不矯飾;端莊又有趣的造型,始終保持幽默感。藝術表現的風格來自對生命與生活態度的法。
祝福Via在生命的過程中永遠保有對藝術最初的憧憬與永恆的熱情。
鄭宏章 2017
前言
插畫到底是什麼呢?在愛丁堡大學攻讀碩士的時候,教授的一番話讓我明白純藝術與插畫的區別,純藝術在畫面或表現上可以手法抽象,但插畫卻要能用畫面傳遞些什麼,讓觀者了解明白,或是用主人翁的眼神、動作來說一個故事。
2003年,在我稚嫩的高中時期,不經意被變色龍的照片迷住,進而創作了第一張插畫「公主」,那是第一次我嘗試用畫筆說故事,也從此打開了「動物話畫」的大門,一路走來,幾乎沒有停下來的時候,最後從興趣轉變成我的終身志業。
動物對我來說是很特別的存在,光看著動物就覺得很幸福,我喜歡看著牠們的表情和動作,去幻想牠們在自己世界裡的角色。我常會邊盯著動物照片看邊不自覺地傻笑,動物獨特的美讓我深深著迷,像中蠱一樣想統統畫出來,尤其是生活周遭愈不容易見到、接觸到的動物,就愈想畫。
常有人問我靈感從何而來,老實說我不知道那應該是什麼。對我來說,大概就是在某個時候,突然意識到我想要畫些什麼,在拿起筆實際畫下來以前的那個畫面吧。有時候我懷疑,這些動物根本就是從牠們的世界直接走進我腦袋裡,絮叨著要把牠們的故事畫下來,而我不過是聽從了牠們的請求。
這大概也是我為什麼總是用寫實的方式來創作吧,人類總是喜歡把自己的情緒投射在動物身上,但那並不是動物真實的面貌,牠們有自己獨有的神態與溝通,所以我並不喜歡替動物加上人類的表情,讓牠們本色演出就足夠了。
為了更精確地傳達動物的神情,我不時會去特別研究某種動物在生氣或開心時,臉部肌肉、眼神或身體動作會出現什麼變化。通常會先從眼睛著手畫,動物眼神能表現出我想要的情緒時,才會接著把整張圖畫完,不然就揉掉重來。
不過,我們人類難免還是會在動物臉上找到某些共鳴,比如說貓頭鷹為了利於在夜間捕食而演化出的一雙大眼睛,在我們看來像是驚訝的表情,或是有些貓頭鷹眼睛上方兩道看似立起來的眉毛,在我們眼中像是生氣的模樣,但其實只是天生毛色如此。該怎麼解讀這些來自遠方的動物朋友心情好壞,沒有標準答案,我把這個想像空間留給觀看者。
動物肖像畫
這種表現方式在我最重要、也最著名的《動物肖像畫》(Animalbum)系列創作中,淋漓盡致地發揮了一回。《動物肖像畫》系列是我在愛丁堡大學的畢業作品,那時我想像自己是個英國愛德華時期的肖像畫師,上門替來自社會各個階層的動物們作畫,有高貴溫潤的山羊公主殿下、從戰爭中凱旋歸來的蘇格蘭高地氂牛軍官、沒事會做點走私生意的青蛙打鐵匠、初入社交圈的海鷗小姐等。在攝影技術普及之前,肖像畫向來都是「留下人生痕跡」的私人性質畫作,也因為是畫作,更可以仰賴光影、色調、衣著首飾及背景來描繪主角的性格與氣質。在動筆創作這些肖像畫之前,我花了很長時間爬梳資料、研究歷史,當中有些以英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為本、有些則以當地的街道名稱命名,牠們所穿的衣服和傢俱擺設都有考究。為了讓這些肖像畫更鮮明飽滿,我與作家海曼(L. Haiman)合作,請她為每幅作品撰寫短文,更具象地表達肖像畫背後的故事。有些是我面對這些動物客戶的內心感受,有些是我和牠們的對話,有些則是動物喋喋不休的話語。也有例外,青蛙打鐵匠那幅創作就是海曼先想好故事,我才著手下筆畫。而為了呼應蘇格蘭高地氂牛那幅畫作,海曼更是用蘇格蘭當地的語言來寫這則故事。
蘇格蘭區的各個藝術大學每年在畢業季都會聯合選出一個畢業展主視覺,競爭相當激烈,大概是這種表達方式比較罕見,《動物肖像畫》系列很榮幸獲選為當年蘇格蘭藝術大學畢業總展的代表作。後來也引起了BBC的注意,特別前來專訪,他們相當好奇我身為一個外國學生,但作品裡卻處處能看到英國當地的環境、人文、歷史留下的影響。
一條路畫到醉
畫畫這條讓人捨不得回頭的路,我是在升上國中的那個暑假,跟爸爸媽媽說想去學素描,邁出了第一步。我到今天仍然很訝異,他們當初居然願意冒著小孩將來會當畫家餓死的風險答應我。曾經換過幾個老師,最後在鄭宏章老師的畫室落腳,再也沒有離開過,一直到現在,每次回台灣都還會去鄭老師的畫室短期進修。
我對自己的要求有時候多到有點偏執的程度。一開始在基礎還沒打好以前,我幾乎算是限制自己創作,一直強迫練習畫靜物、畫石膏像。當我對磨練過的技巧稍微滿意,開始創作插圖時,已經是到高中美術班了,那時我畫了一隻在尾巴上打著桃紅色蝴蝶結的變色龍,也是我的第一張插畫《公主》。
線刻版畫
那個時候我常臨摹荷蘭畫家林布蘭(Rembrandt)的作品,他被譽為光影的魔術師,我處理光影的技巧都是一點一滴從他的畫作中摸索出來的,這也是為什麼我畫的動物看起來每隻都像被打過燈的效果。
林布蘭可以說是影響我最深的畫家了,我非常喜歡他的蝕刻版畫(Etching),卻對版畫這種形式興趣缺缺,最後決定用畫筆來打造近似蝕刻版畫的效果。
在我的線刻版畫裡,不可或缺的就是沾水筆,那是構築版畫風格的一大利器。不過一開始都是用方便取得的代針筆來畫圖,直到愛丁堡大學的教授仔細審視過我的畫作之後,建議我改用沾水筆與墨水作畫。起初花了很長時間適應,同一個筆尖在不同的角度下畫出來的線條差異不小、該選擇哪個廠牌的墨水濃度才合適、該沾多少墨水、如何控制墨水量等,都在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中逐步前進,當然途中也不小心毀了很多習作。
不過一旦習慣,立刻就能體會沾水筆帶來的好處。不僅能畫出細緻的線條,在同一個線段中可以畫出粗細差異的效果,墨水的選擇繁多,一筆能畫到黑得發亮,也可以製造濃淡有別的墨色。更能恣意呈現整個畫面,並且會有種掌控筆,而不是被筆掌控的感覺。對我來說,沾水筆是一條不歸路。
困境重生的寫意
畢業之後,我對沾水筆的熱愛有增無減,瘋狂地畫著交叉線條,整張圖莫名堅持要用黑白交叉線條畫到完,甚至連局部上色也是沾彩色墨水用交叉線條把顏色填入。2014年快結束前,我在生日當天動了右手掌的神經重建手術。術後癒合期加上復健,大約有將近一年無法正常使用右手,這段期間我總是不斷跟右手說:「你也只有這時候能休息,等復原後又有得忙了!」
到了復健後期,想畫圖的欲望不停冒出來,但用沾水筆畫交叉線條對右手的負擔比較大,於是就開始用水彩來完成上色的部分,也把用沾水筆的範圍縮小,沒想到竟莫名找回高中時畫水彩的熱誠。到2015年右手完全康復後,我已經無法捨棄水彩與沾水筆的組合,更自由、更寫意,也代表了更寬闊的想像空間,與更加天馬行空的樂趣。
關於畫作上色的部分,捷克攝影師索德克(Jan Saudek)的作品,給了我許多啟發。他會在拍攝好的黑白底片上,局部用水彩上色。那些在黑白照片上的鮮豔色彩非常吸引我,於是我在畫出來的假蝕刻版畫上,局部添加鮮豔的顏色。
堅持總會迎來天晴
離開學校之後,插畫成為維繫生活所需的工作,對剛出道的新人來說,並非所有的時候都能依自己的喜好作畫,不要說主題,連畫風都會被要求改變。因此幾年前我有不少作品,在交稿後都不願用ViaFang這個名字發表,也因為如此,曾經有段時間我很厭惡畫畫,幾乎停筆了快一年。
在前幾年,我的畫風對台灣市場來說比較不一樣。也曾經迷惘,是否要改成比較吃香、受歡迎的畫風,那時一位我很尊敬的出版社總編告訴我,要我堅持自己的畫風,不要隨波逐流,後來我才毅然決然推掉很多不喜歡的案子,只做自己喜歡的東西,並且到學校旁的酒吧去兼差貼補生活。
一開始很辛苦,但幾年堅持下來,再加上得獎與媒體的報導,現在來找我的業主,大都是喜歡我的作品才來尋求合作。
回想這一路上或許走得磕磕絆絆、跌跌撞撞,但絲毫不減損我對動物的熱愛,以及想把腦海裡不請自來的動物畫下來的衝動。接下來,我將打開奇思妙想的通道,跟著我走進動物的祕密生命,一探究竟吧!
在這本書裡,將介紹我一直以來運用的沾水筆技巧,以及這些年累積的不同作品。共分為6章,裡頭除了許多各式各樣的練習,也會介紹發想過程與創作背後的趣話。
CHAPTER1從最基礎的沾水筆用具、怎麼用交叉線條打造光影效果,以及基礎的草圖技巧講起,萬事起頭難,先掌握好基本功接下來才能走得順。CHAPTER2就正式進入沾水筆創作,我設計了6個運用不同技巧的練習,從一隻完整的貓頭鷹開始,到沾水筆搭配水彩的創作,最後還有用滴管來作畫的部分。CHAPTER3是精選我去年《去你的貓頭鷹》畫展,看看用單一主題(貓頭鷹)來創作,會出現多少種可能性;另一方面我也選出幾種稍微進階一些的畫作來剖析、練習。CHAPTER4則是以「時尚」為主題,試試如何將已經呈現既定印象的時裝,與幾乎不可能穿上這些服飾的動物結合。CHAPTER5是重頭戲《動物肖像畫》系列,完整收錄了這系列的所有畫作,包含罕見的創作前試作,以及2017年為此系列畫的新作。CHAPTER6,在最後我想介紹運用鋼筆的創作,與沾水筆不同,鋼筆的線條更加靈動,也適合外出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