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DEO ◎2017年美國Amazon書店百大選書
◎2017年榮獲義大利「馬拉帕蒂文學獎」(Malaparte Prize)
◎2016年英國衛報年度選書、愛爾蘭時報年度最佳小說
◎2014年榮獲韓國「萬海文學獎」
◎感動20多國讀者,韓國銷售220000冊
「在尊嚴與暴力共存的世界,
每個角落、每個世代,都很有可能出現下一個光州……」
──韓江
「BTS防彈少年團」團長南俊 網路直播推薦
那些鼓起勇氣迎向軍隊的少年,
是在光州事件裡決定留下來的少年,
也是母親在518那夜帶不走的少年;
是那些代替我們赴義的少年,
也是至今仍像影子般穿梭在你我身邊的少年。
* * *
那天,母親叮囑著少年一定要回來,
大哥哥、大姊姊們都勸少年趁早回去,
然而最終,少年沒有聽他們的話,選擇留守在道廳……
* * *
【推薦人】
何撒娜(東吳大學社會學系助理教授) 、房慧真(作家、記者)、黃子佼(多媒體跨界王)、陳又津(小說家)、陳雪(小說家)、陳慶德(韓國社會文化專家、《再寫韓國》作者)、劉梓潔(作家)一致推薦
(以姓名筆畫排序)
【設計裝幀概念】
書衣採高級進口卡芙美術紙,
正面以純黑、白墨、特別色銀精印,燙紅加工。
呈現以白色的彼岸花作為視覺主題,一朵鮮明的紅花暗示槍口下濺射的鮮血。
書腰帶採用卡芙紙背面獨特雲彩花紋牛皮紙色,與書衣紙色正反對稱,
有如故事中生者與死者不停對話,即使事隔多年仍無法自事件中抽身的情境。
【小說簡述】
很荒謬吧,拳頭怎麼可能贏得過槍呢?
1980年5月,韓國光州市民與學生組織示威遊行反抗全斗煥政權。15歲的少年東浩和朋友正戴,也一起參加了示威活動。當政府派軍隊進駐光州冷血鎮壓,軍人開始開槍射殺市民的時候,東浩害怕地逃走躲了起來,並且親眼目睹正戴被當街射殺。
東浩愧疚之餘,來道廳的尚武館找尋正戴屍體,遇到了負責處理遺體入殮的女高中生恩淑,以及年輕的女裁縫師善珠,受她們請求留下來幫忙,也因此認識了館內負責調配人力與物資的男大學生振秀。
在協助無名屍體登記的工作時,東浩不時對自己的懦弱感到自責。幾天後,軍方即將攻入道廳的那晚,東浩下定決心要堅守到最後……
到底為什麼他死了,我卻還活著?
因為處理過屍體、從此無法再吃肉的恩淑;在拘留所遭遇非人對待的大學生振秀;背負著入獄汙點、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善珠;未能即時勸說兒子東浩回家的母親,他們剩餘的人生從此都懷抱愧疚,懷念著那名鼓起勇氣迎向軍隊的少年……
【本書特色】
韓江繼《素食者》後,第二部被譯介到歐美再獲全球矚目力作。
出身光州的韓江,以父親的學生東浩為主角,蒐集資料、訪問生還者寫下的小說。
用小說家的眼光詮釋光州事件,探討當事者心理動機。透過不同的角色發聲,呈現出事件的殘忍、倖存者的無力與愧疚,人類內心的黑暗與暴力,以及良心、勇氣與希望。
* * *
【作者的話】:
這本書不是為我個人而寫,我想將這本書獻給我的感覺、存在,
以及在光州民眾抗爭中不幸身亡者、倖存者,還有罹難者家屬。……
最終,不是我幫了他們,而是他們幫了我。
我什麼事也沒做,只是寫了一本書而已。
──韓江義大利「馬拉帕蒂文學獎」得獎感言
「我無法逃避這本小說」
「我帶著受罰的心情坐在書桌前」
「如果我不把它寫出來,就到不了任何地方。」
「我只是想讓人感同身受,理解那些被殺害的人,
以及那些倖存下來並遭受光州事件後遺症的人。」──韓江
* * *
【重點書評】
★韓江的文字清澈且含蓄內斂,她以極其溫暖的筆觸,處理令人震撼的慘烈題材。―—《泰晤士報》
★非看不可的作品,深具普世性,能引起深刻的共鳴……它讓我們撕心裂肺,悸動縈繞心頭久久不去,它讓我們時而懷抱夢想,時而悲痛哀鳴……。―—《紐約時報書評》
作者簡介:
韓江 1970年生,韓國文壇新生代暢銷女作家,是亞洲獲得國際曼布克獎的第一人。她畢業於延世大學國文系,現任韓國藝術大學文藝創作系教授,父親也是小說家。1993年,她在《文學與社會》季刊發表詩作,隔年以小說《紅錨》榮獲《首爾新聞報》的年度春季文學獎,開始進入文壇;1999年以作品《童佛》贏得「韓國小說文學獎」,2000年贏得「今日青年藝術家獎」,2005年,以中篇小說《胎記》榮獲「李箱文學獎」,成為史上第一位獲此文學大獎的「70後」作家,2010年以《戰鬥氣息》榮獲「東里文學獎」、2014年以《少年來了》榮獲「萬海文學獎」等等。除了本書之外,她還有《黑鹿》 (1998)、 《你冰冷的手》 (2002)、《素食者》(2007)、《希臘語課》 (2011)、《白》(2017)等小說作品。 2014年她受邀參加倫敦書展,同行者有以《請照顧我媽媽》揚名國際的申京淑、韓國百萬暢銷歷史小說《罪囚645號》作家李正明。在書展期間,多家英美歐媒體對於韓江的小說作品深感興趣,評論她寫作大膽,跳脫舊式的文學框架。有韓國文學評論家稱她為「一位印象派作家,擅長捕捉瞬間掠過的情感,據此勾勒生命裡註定的情感基調,她潛心研究的是絕望至極中才可以感受到的那束微弱救贖之光。」 《素食者》是她第一部譯介到歐美的作品,已賣出英、美、德、法、荷、澳洲等國版權,2015年1月在英國出版後,頻傳好評和暢銷佳績,登上《倫敦標準晚報》暢銷文學小說第2名,將英美暢銷懸疑小說冠軍《列車上的女孩》擠到第4名。美國於2016年2月出版後亦登上獨立書商協會暢銷榜,該書也獲得2016年的國際曼布克獎。 2014年出版的《少年來了》,是韓江第二部譯介到歐美的作品。繼上一本長篇小說《希臘語課》推出之後,韓江決定下一本小說要寫人生中最燦爛耀眼的故事,於是試圖想要從兒時記憶中挖掘開朗陽光的記憶碎片,但是卻發現自己遲遲無法下筆。就在沉澱許久過後,她看見了埋藏在內心深處已久的「5.18民主化運動」,也就是發生在1980年5月18日,為期十天的光州事件。出生於光州的韓江,正是在發生這起歷史事件的前幾個月,和家人一起遷移至首爾生活的。後來每逢過年過節,就會聽聞親戚在低聲耳語著「這件事」,作者原以為自己早已把這件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但是隨著時間流逝,那段記憶反而愈漸清晰。 人類的暴力與慾望,是作者韓江多年來不斷探討的主題,並試圖拼湊出完整答案。韓江每次在執筆寫作時,都會思考「為什麼我會對人存有這麼多狐疑?」隨著她寫小說、寫詩,這個問題變得更加鮮明,最終,她決定正視那段不該被毀損的光州記憶,重新拼湊起關於那起事件的種種。如果說,《素食者》講述的是個人與社會對個人所施加的暴力,那麼這本《少年來了》,就是在講述國家對人民所施予的暴力。
譯者簡介:
尹嘉玄 韓國華僑,國立政治大學傳播學院畢業。曾任遊戲公司韓國主管隨行翻譯、出版社韓文編輯,現為書籍專職譯者,譯作涵蓋各領域。
章節試閱
第一章 雛鳥 …… 一開始那些人並非躺在尚武館裡,而是躺在道廳民眾服務室前的走廊上。你眼神呆滯地看著一名穿著光州須皮亞女中夏季制服的姊姊,與另一名穿著便服、年齡相仿的姊姊,她們倆正在用溼毛巾將一張張沾有血跡的臉擦拭乾淨,把彎曲的手臂伸直、緊貼臀部兩側。 「你來這裡做什麼?」 穿著校服的姊姊抬起頭,拉下口罩問道。她那微凸的圓滾滾大眼,帶有幾分可愛,分成兩邊的麻花辮上岔出許多細毛。她的毛髮給汗水沾溼了,緊貼在額頭與太陽穴的位置。 「來找朋友。」 你放下了原本因受不了血腥味而捏住鼻孔的手,回答道。 「你們約在這裡見面?」 「不,他是那些人之一……」 「那你快去確認看看。」 你仔細觀察沿著走廊牆壁擺放的二十多具遺體,若要認屍一定得從臉部到身體全都仔細端詳一番,但因你內心充滿恐懼,實在難以長時間緊盯久看,於是便不自覺地頻頻眨眼。 「沒有嗎?」 穿著青綠色襯衫、袖子捲起的姊姊挺起腰問道。原以為她和穿著校服的姊姊是同儕,但看見拉下口罩的面孔以後,推估應該是二十歲出頭才對。她的肌膚泛黃、毫無血色,脖子也十分纖細,看上去感覺有些虛弱,唯有眼神給人精明幹練的印象,嗓音也格外清晰明亮。 「沒有。」 「全南大學醫院和紅十字醫院的太平間都去確認過了嗎?」 「嗯。」 「那他家人呢?怎麼是你在找他?」 「他家裡只有爸爸,但在大田工作。他之前是和他姊住在我們家。」 「市外電話今天是不是也不通?」 「不通,我撥過好幾次了。」 「那他姊呢?」 「他姊從星期天就沒回家了,所以我在找他們。聽附近居民說昨天軍人在這前面開槍時,看見我朋友中槍了。」 穿制服的姊姊低著頭插了句話: 「會不會只是受傷,正在住院治療中?」 你搖了搖頭回答: 「如果只是受傷,他一定會想辦法打電話給我。他應該知道我們會很擔心他。」 穿著青綠色襯衫的姊姊又說道: 「那接下來幾天你都來這裡看看,聽說之後遺體都會送到這裡,因為槍枝造成的傷亡人數太多,醫院太平間已經放不下了。」 穿制服的姊姊正在用溼毛巾把遭到砍傷、深紅色喉結外露的年輕男子遺體擦乾淨,並用手掌將那死不瞑目的雙眼闔上,再將毛巾放入盆內搓洗擰乾,血水從毛巾滲流而下,還濺了幾滴到水盆外面。穿青綠色襯衫的姊姊捧著水盆起身說道: 「你有空的話可以幫我們一天忙嗎?我們現在急缺人手,工作內容不難,只要把那些紗布剪一剪,幫那邊那些人蓋上就好。如果有人像你一樣要來找人,就幫他們掀開紗布供家屬確認。不過那些人的臉部受損程度滿嚴重的,可能要讓家屬看到衣服和身體才能徹底辨識。」 從那天起,你和她們成了一組。恩淑姊果然如你所料,確實就讀須皮亞女子高中三年級,而穿著青綠色襯衫、捲起袖子的善珠姊,則是忠壯路上某間西服店的裁縫師,據說老闆夫妻帶著大學生兒子逃到了位在靈岩郡的親戚家避難,害她突然斷了生計。 她們聽聞街頭廣播說目前因血庫缺血導致死亡人數增加,於是各自前往全南大學附設醫院捐血,然後又聽聞市民自治團體說道廳缺人手,所以就趕來幫忙,也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接手這些整理遺體的工作。 以前在按照身高分配座位的教室裡,你總是坐在最前排。升上國中三年級的那年三月,你開始進入變聲期,嗓音變得低沉、身高也瞬間抽高許多,但你的長相到現在還是會讓人誤以為比實際年齡小。從作戰室出來的振秀哥第一次見到你時還驚訝地問道: 「你才國一吧?這裡工作很辛苦喔,還是回家吧。」 振秀哥有著深邃的雙眼皮和纖長濃密的睫毛,他原本就讀首爾大學,因為突然下達的停課令而南下。你回答他道: 「我已經國三了,還好,不覺得辛苦。」 這是事實。相較於兩名姊姊,你的工作一點都稱不上辛苦。善珠姊和恩淑姊得先將塑膠袋鋪在木合板和壓克力板上,然後再將遺體搬移到板子上。她們用溼毛巾擦拭遺體的臉和脖子,再用扁梳梳整凌亂的頭髮,為了防止屍臭味飄散,還得用塑膠袋包裹遺體。與此同時,你要在本子上記錄這些遺體的性別、目測年齡、衣著配件、鞋子款式等等,並為他們一一編號。你在粗糙的便條紙上寫上相同編號,用別針別在遺體胸前,蓋上白色紗布後,和兩個姊姊一起合力推向牆壁。道廳裡看起來最奔波勞碌的振秀哥,每天踩著焦急的步伐前來找你好幾次,主要是為了將你記錄的遺體外觀特徵謄寫在壁報上,並張貼在道廳的正門口前。 當家屬看見壁報上的死者特徵描述,或聽聞轉述前來找你時,你會掀開白色紗布供他們確認,如果死者確定是他們的親人,你就會特地退後幾步、保持一段距離,靜待家屬悲痛哀號完畢。他們會把棉花塞進死者的鼻孔與耳孔,並為死者換上一套乾淨的衣服。接著,簡單完成入殮與入棺儀式的死者就會送往尚武館,這部分你也要記錄在本子裡,以上都是屬於你的工作範疇。 然而,這段過程中最令你不解的,是入棺之後舉行的簡略追悼會上,家屬要唱國歌這件事。而且在棺材上鋪蓋國旗、用繩子層層綑綁,也是件怪異的事情。究竟為何要為遭到國軍殺害的老百姓唱國歌?為何要用國旗來覆蓋棺材?彷彿害死這些人的主謀並非國家一樣。 當你小心翼翼開口詢問時,恩淑姊瞪大了眼睛回答道: 「是那些軍人為了掌權所以引發叛變啊,你不是也看見了嗎?大白天的毆打老百姓,後來發現無法掌控局面才改成開槍,是上頭指使他們這麼做的,怎麼能把那些人當成是國家呢?」 你得到了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答覆,腦中一片混亂。那天下午剛好有多具遺體已確認完身分,走廊上到處都在舉行入棺儀式,啜泣聲夾雜著輪唱國歌的聲音,樂曲小節與小節重疊時形成了不協調的和音,你用心聆聽,彷彿只要這樣靜靜聽著,就能悟出何謂「國家」一樣。 ※※※ 善珠姊不像恩淑姊一樣會悄悄走來把手輕放在你肩上,她不是這種性格。她從遠處就用清亮嗓音高喊著你的名字,走到你面前後馬上問道:「沒人?就你一個?」然後掏出一條用錫箔紙包裹的海苔飯捲給你。你們倆並肩坐在階梯上,看著逐漸變小的雨勢,分食著那條海苔飯捲。 「你的朋友呢,還沒找到嗎?」 她突然想起這件事,隨口問道。你搖了搖頭,她接著說: 「……如果到現在都還沒找到,那應該就是被軍人埋在某個地方了。」 你用手掌順了順胸口,想要讓飯捲沿食道順利滑下。 「那天我也在現場,最前排那些被射殺的人,都被軍人裝上卡車載走了。」 你為了防止她繼續毫不避諱地暢所欲言,於是趕緊轉移話題。 「姊,妳也淋了一身雨,回家梳洗吧,恩淑姊也回去換衣服了。」 「何必呢?反正晚上工作又會搞得滿身大汗。」 她把空的錫箔紙揉成小拇指般大小,緊握在手裡,望著綿綿細雨。那張側臉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沉著與堅強,感覺好像任何問題都可以問她似的。 他們真的會殺掉所有今晚留在這裡的人嗎? 這句話就掛在嘴邊,你卻猶豫了,最終還是吞了回去。為什麼不能一起逃離這裡,為什麼一定要有人留下來? 善珠姊將手中緊握的那塊錫箔紙丟進一旁的花圃裡,然後看了看手掌,像洗臉一樣將雙手從眼睛、雙頰、額頭再滑到耳後用力搓揉,看得出來她已經心力交瘁。 「明明什麼事也沒做,怎麼一直忍不住想闔上眼皮……我看我還是找個沙發睡一會兒好了,順便去把衣服晾乾。」 她笑了笑,露出一口貝齒,然後語帶安慰地對你說:「不好意思啊,又得讓你自己在這裡守著了。」 ※※※ 或許善珠姊說的沒錯,軍人可能擄走了正戴,現在不知道埋在哪裡;但母親的推測也不無可能,或許正戴現在正在某家醫院接受治療,他只是還沒恢復意識,所以才沒聯絡家人。昨天下午母親和二哥前來接你回家,你告訴他們得找正戴所以暫時不能回去。「應該先去重症病患室找找看,我們一起去每一家醫院找找吧。」母親當時抓著你的軍訓服衣袖說。 「我聽人家說在這兒見到你,你知道當時我有多開心嗎?我的老天爺啊,這麼多屍體你都不害怕嗎?媽記得你很膽小呢。」 你一邊嘴角微微上揚,回答道: 「那些軍人才可怕,這些死人有什麼好怕的。」 二哥臉色一沉,他自小就只知道讀書,成績總是班上第一名,沒想到在大學聯考時接連落榜,重考三次才好不容易進了大學。 他長得像父親,大餅臉加上濃密茂盛的鬍子,明明才二十一歲,卻看起來像個不折不扣的大叔。在首爾擔任基層公務員的大哥,則長相帥氣、體格瘦小,所以每次只要休假返鄉,三兄弟聚在一起時,大家都會將二哥誤認成是老大。 「你以為那些有機關槍和坦克車的精銳戒嚴軍,是因為害怕市民軍拿著六二五戰爭時用過的卡賓槍,才沒攻進來嗎?錯了!他們只是在等待作戰時機。你要是繼續留在這裡,一定會沒命的!」 你怕被二哥狠K額頭,於是趕緊向後退了一步。 「我又沒做什麼怎麼會死,我在這裡只是打打雜、幫幫忙而已啊。」 你用力把手抽回,掙脫母親緊抓你衣袖不放的手。 「別擔心啦,我再幫忙幾天就回去了,讓我先找到正戴再說。」 你向他們揮著尷尬的道別手勢,跑回了尚武館內。 ※※※ 逐漸放晴的天空變得耀眼明亮,你起身走到建築物右側,看見廣場上的人潮早已散去,剩下穿著黑白色喪服的死者家屬,三五成群聚集在噴水池前。接著,你看見其他大哥把講臺前的棺材搬上卡車,你為了看清楚每個大哥的臉、分辨出誰是誰而瞇起眼睛,在刺眼的陽光下眼皮還微微顫抖著,甚至連臉頰也跟著一起抖動。 其實和兩名姊姊初次見面時,有句話你沒說老實說。 那天有兩名男子在車站前遭到槍殺,他們的遺體給搬上手拉車後,你們倆走在示威隊伍最前方。人山人海的那座廣場上,聚集著頭戴紳士帽的老人、十幾歲的孩童,以及撐著五顏六色陽傘的婦人。其實真正看見正戴最後身影的人是你,並非村裡的人。你不僅看見他,還親眼目睹他被槍射中腰部。不,正確來說應該是你和正戴從一開始就攜手走向最前線,當大家聽聞震耳欲聾的槍響後,所有人便開始向後奔跑。「他們只是在嚇唬我們!大家別怕!」你聽見有人高喊著,隨即便有一群人想要回頭重新走到最前面,就在這摩肩擦踵的混亂之中,你與正戴的手分開了。當槍聲再度傳來時,你顧不得跌倒在地的正戴,只能不停奔跑,跑向一間拉下鐵門的電器行圍牆上,與三名大叔緊貼在一起。原本與他們一夥的一名大叔也想擠上來,但就在他奔跑途中,肩膀突然噴出紅色鮮血,頓時倒臥在地。 「我的天啊,是從陽臺!」 站在你身旁、頭髮半禿的大叔氣喘吁吁地說道: 「……從陽臺射死永圭的。」 隔壁棟陽臺上再次傳出槍響,好不容易撐起身子踉蹌了幾步的那名大叔,突然拱起背,鮮血從腹部暈開,瞬間將整個上半身染紅。你滿臉驚恐,緩緩抬起頭,看了一下身旁的大叔,他們不發一語,禿頭大叔用雙手摀住嘴巴,不敢發出任何聲響,渾身顫抖著。 你瞇起眼睛,看著那些倒臥在街上的數十名民眾。在那之中彷彿看見地上有一條與你穿相同天藍色體育褲的腿,運動鞋早已脫落不見,光著的腳還微微搖晃著。你正想要出去,那個摀住嘴全身顫抖的大叔一把抓住你的肩膀。在此同時,旁邊巷子裡有三名少年跑了出去,他們攙扶起倒臥在地的人時,一連串的槍聲從站在廣場中央的軍隊那邊傳來,三名少年也一下子倒地不起。你試著窺探街道對面的那條寬巷,三十多名男女緊貼在兩側圍牆上,全身僵硬地全程目睹剛才那段血腥場面。 就在槍聲停止約莫三分鐘後,一名個頭矮小的大叔從對面巷子裡飛奔而出,奮力跑向倒臥在血泊裡的其中一人,連環槍聲再度響起,下一秒那個大叔也已倒臥在同一片血泊當中。一直緊抓著你肩膀的大叔,用他那厚實的手掌遮住你的眼睛,然後悄悄說道: 「現在出去,就是死路一條。」 大叔的手緩緩放下時,你看見對面巷子裡衝出了兩名男子,跑向倒臥在地的一名年輕女子,抓起她的手臂想要扶她起身,這次換陽臺上響起了槍聲,兩名男子同樣受到槍擊身亡。 再也沒有人朝那些死者奔去。 就在一片寂靜中,過了約莫十幾分鐘以後,二十多名軍人兩兩一組從隊伍中走了出來,他們開始迅速拖走前排死者。 這時,旁邊與對面巷子裡有幾名男女彷彿逮到機會般快速衝了出來,一把抱起後排死者。這回陽臺上不再有人開槍,而你卻沒有像他們一樣朝正戴跑去。站在你身旁的幾位大叔揹起那個已經斷了氣的朋友,快步奔跑消失在巷弄之間。頓時只剩你獨自一人。你嚇得魂飛魄散,一心想著到底該躲去哪裡才不會被狙擊手發現,最後緊貼著牆壁,朝廣場反方向快步離開。 ※※※ 你改坐在尚武館出入口桌前。 你把本子攤放在桌子的左邊,將死者姓名、編號、電話和地址抄寫在十六張紙上,因為振秀哥說過,就算今晚市民軍全都陣亡了,也要能聯絡死者家屬,所以得事先準備好才行。如果要在晚上六點以前獨自整理好這些資料貼在棺材上,就得加快手腳。 「東浩……」你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抬起了頭。 母親正穿過卡車之間朝你走來,這次沒有二哥陪同,只有她獨自一人。母親穿著去店裡做生意時會穿的制服—灰色雪紡衫配黑寬褲,唯一和平日不太一樣的是她的髮型,她總是梳著一頭整齊端莊的短髮,今天卻被雨淋溼了,顯得有些凌亂。 你正準備起身衝下階梯開心迎接她時,突然停下了腳步。母親氣喘吁吁地跑上階梯,一把抓起你的手。 「走,回家。」 你不斷扭動手腕,試圖想要掙脫掉那隻宛如水鬼在抓交替的手。你用另一隻手使勁的將母親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掰開。 「軍隊就快進來了,現在得馬上跟我回家。」 你終於掙脫母親的手,用盡全力逃回禮堂裡,而追在後頭的母親卻剛好給正準備要搬運棺材回家的家屬隊伍擋住,無法通過。 「媽,這裡六點會關門。」 母親為了越過家屬隊伍與你四目相交,不斷踮起腳尖。她像個快哭出來的孩子一樣委屈地皺著眉頭,你向她大聲喊道: 「等這裡關門我就回去。」 母親終於鬆開了眉頭。 「一定要喔!」她對你喊道: 「太陽下山前要回來啊,一起吃晚餐!」 母親離開還不到一頓飯的功夫,你便看到一名穿著褐色棉袍的老人朝你走來,於是趕緊起身。他滿頭白髮,戴著紳士帽,在泥地裡撐著一根拐杖蹣跚前進,你用本子和原子筆壓在紙上以免被風吹散,然後走下階梯前去攙扶他。 「請問您是來找誰呢?」 「兒子和孫女。」 老先生的牙齒少了幾顆,用不太標準的發音對你說。 「我啊,昨天從和順那裡搭人家的耕耘機過來,聽說耕耘機沒辦法進來市內,所以我們往沒有軍人看守的山路走,好不容易才越過那座山……」 老先生喘了口氣,嘴角邊積滿了灰白色的口水泡泡,這個老爺爺就連平地都走不穩,究竟是如何越過一座山抵達這裡的,你百思不得其解。 「我家小兒子啊,是個啞巴……小時候得過熱病,所以不會講話。前幾天我聽光州來的人說,軍人在市裡用棍棒打死了幾個啞巴,聽說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你攙扶他爬上階梯。 「然後我大兒子的女兒是自己住在全南大學對面,昨天晚上去她家時發現她失蹤了,屋主和鄰居都已經好幾天沒見到她。」 你走進禮堂,戴上口罩。那些穿著喪服的女子正在用方巾打包飲料瓶、報紙、冰袋和遺照,準備要回家了,另外還有一些是在猶豫該把棺材移回家還是放這裡的死者家屬。 老先生開始婉拒你的攙扶,他拿起皺皺的紗布巾,摀著鼻孔走在前頭。他仔細確認掀開白紗布後的一張張面孔,不由自主的不停晃動著頭。老先生規律的敲著枴杖,聲音讓禮堂的橡膠地板吸收了,變得混沌而厚實。 「……那些人是誰?為什麼要把臉遮起來?」 老先生指著那些白布蓋到頭頂的遺體問道。 你猶豫著,想要逃避協助確認的義務,每次碰上這種時候,就會使你遲疑,因為要是掀開那條沾染血跡和屍水的白色紗布,就會出現皮開肉綻的臉、被刀砍斷的肩膀,以及在襯衫領口間腐爛的乳溝。每到深夜,那些畫面便清楚浮現在你腦海,就算是睡在道廳本館地下室用餐廳椅子排成的床,也會突然驚醒。你不禁打了個寒顫,因為那些刺刀砍向你臉部與胸部的幻覺,實在太過真實。 你走在前頭,帶著老先生前往最角落的那具遺體。你的身體彷彿被一顆大型磁鐵用力推開,不自覺的想要往後退。你為了贏過這股推力,把肩膀向前縮著行走。當你彎下腰準備掀開紗布時,藍色內焰下正流淌著半透明的燭液。 靈魂究竟會在他們的軀體旁待多久呢? 難道是因為靈魂像翅膀般拍打,才使得燭火頂端不停搖盪嗎? 你心裡想著,希望視力可以變得更差,差到連距離自己很近的事物都看不清楚,可惜現實是你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尚未掀開白色紗布前,你不許自己閉上眼睛;直到看見血為止,你都會緊咬下脣緩緩掀開紗布;就算掀開後要重新蓋上,你也不會閉起眼睛。「我會逃走的。」你咬緊牙關心裡想著。要是當時躺在地上的不是正戴而是這名女子,你也還是會逃走;就算是大哥和二哥躺在地上、父親躺在地上,甚至是母親躺在地上,你也一定會選擇逃走。 你回頭看了看無法控制搖頭晃腦的老先生,沒有刻意詢問那是不是他孫女,只靜靜耐心的等候他開口說話。絕對不能原諒。老先生的雙眼宛如看見這輩子最恐怖的畫面般錯愕難耐,我絕不會原諒任何人,包括我自己。
第一章 雛鳥 …… 一開始那些人並非躺在尚武館裡,而是躺在道廳民眾服務室前的走廊上。你眼神呆滯地看著一名穿著光州須皮亞女中夏季制服的姊姊,與另一名穿著便服、年齡相仿的姊姊,她們倆正在用溼毛巾將一張張沾有血跡的臉擦拭乾淨,把彎曲的手臂伸直、緊貼臀部兩側。 「你來這裡做什麼?」 穿著校服的姊姊抬起頭,拉下口罩問道。她那微凸的圓滾滾大眼,帶有幾分可愛,分成兩邊的麻花辮上岔出許多細毛。她的毛髮給汗水沾溼了,緊貼在額頭與太陽穴的位置。 「來找朋友。」 你放下了原本因受不了血腥味而捏住鼻孔的手,回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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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雛鳥(東浩的故事) 「人死了以後靈魂會到哪兒去?」 「會在自己的身體旁停留多久?」 你突然意識到這些問題。 我們在觀看往生者時,其靈魂會不會也在一旁看著他們自己的面孔呢? 擺放在尚武館裡的這些人,他們的靈魂會不會也像鳥一樣早已飛走? 第二章 黑色氣息(正戴的故事) 我想要看看他們的臉,想飄蕩在那些人沉睡中的眼皮上,想闖進他們的夢裡,想一整晚在他們的額頭、眼皮間徘徊飄蕩,直到他們在噩夢中看見我那流血的雙眼,直到他們聽見我的聲音,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開槍、為什麼要殺我。 第三章 七記耳光(恩淑的故事) 在你死後,我沒能為你舉行葬禮,導致我的人生成了一場葬禮。 就在你被防水毛布包裹、被垃圾車載走以後, 在無法原諒的水柱從噴水池裡躍然而出之後, 到處都亮起了寺院燈火。 在春天盛開的花朵裡;在雪花裡;在日復一日的黑夜裡; 在那些你用飲料空瓶插著蠟燭的火苗裡。 第四章 子彈與鮮血(振秀的故事) 所以說,人類的本質其實是殘忍的,是嗎?我們只是經歷了普遍性的事情,是嗎?我們只是活在尊嚴的錯覺裡,隨時都有可能變成一文不值的東西,變成蟲子、野獸、膿瘡、屍水、肉塊,是嗎?屈辱、迫害、被殺,那些都是透過歷史早已證明的人類本質,對吧? 我正在奮鬥,無時無刻不在與自己奮鬥,與還活著的自己、與沒死掉的羞恥感奮鬥,與我是人類的事實奮鬥,與唯有死亡才能讓我解脫的想法奮鬥。 第五章 夜空中的瞳孔(善珠的故事) 那麼,我們該思考的問題是:人類究竟是什麼?為了讓人類不要成為什麼,我們又該做些什麼? 她蓋上書靜靜等待,等待著窗外的景色逐漸昏暗。 她不相信人類了。任何表情、真相、天花亂墜的字句,都不再令她深信不疑。她領悟到,自己只能在不斷的質疑與冰冷的提問中存活下來。 第六章 往花開的地方(東浩母親的故事) 「那孩子逮到機會就會自己出來的……他答應過我的。」 當時因為四周實在太暗了,於是我說了那句話;感覺軍人馬上就會從黑暗中衝出來,所以我才會那樣說;要是再繼續耗在那裡,可能連身邊這個兒子都會失去,所以我才會那樣說。 我就那樣從此永遠失去了你。 尾聲 雪花覆蓋的燭燈(作者自述) 「那段經歷就像是一場核災,附著在骨頭與肌肉裡的放射性物質,存留在我們的體內數十年,並且讓我們的染色體變形,將細胞變成癌症來攻擊我們的性命,就算死掉或者火化後只剩下白骨,那些殘留物也不會消失。」 災難尚未結束,光州不斷重生又再度被殺害,靠著傷口惡化、爆炸、血跡斑斑重建。
第一章 雛鳥(東浩的故事) 「人死了以後靈魂會到哪兒去?」 「會在自己的身體旁停留多久?」 你突然意識到這些問題。 我們在觀看往生者時,其靈魂會不會也在一旁看著他們自己的面孔呢? 擺放在尚武館裡的這些人,他們的靈魂會不會也像鳥一樣早已飛走? 第二章 黑色氣息(正戴的故事) 我想要看看他們的臉,想飄蕩在那些人沉睡中的眼皮上,想闖進他們的夢裡,想一整晚在他們的額頭、眼皮間徘徊飄蕩,直到他們在噩夢中看見我那流血的雙眼,直到他們聽見我的聲音,到底為什麼要對我開槍、為什麼要殺我。 第三章 七記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