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追逐學術夢•︱
克難研究,即時開始
剛出任課務行政的工作,怯生生的,感到有一點挑戰性,傾其全力用心規劃,認真辦理,倒覺得新鮮。不過不敷衍不偷懶,一回生兩回熟,三次駕輕就熟,不再覺得有什麼挑戰性,但覺得仍挺花費時間的。同樣的事情,定期一做再做,卻又不能馬虎應付,總是在限定時間內趕工之中。類同的工作,定期重複地得趕排課,又沒什麼創新的空間,漸感厭煩。除了教書以外,整個時間做一些機械的,文書性的工作,覺得頗不值得。
我在研究所修碩士期間,即深深體會大學之所以為大學,乃在於研究。大學是學者的組合,不僅在教學,更在於發揮研究學術的功能。前者為傳播知識,後者為生產知識,發現真理。大學之靈魂乃在於能夠從事研究,發現新知。是故大學教師不是教書匠,他不僅傳播給學生現成的知識,更要從事研究,發現知識,開發真理。這種認識,加上在研究所修業期間躬親參與研究專案的體會,漸漸覺得擔任課務行政工作與教學,不能滿足我的角色需求與夢想。於是我由衷地覺得我需要研究。不做研究,實在有虧做為一個大學教師的職責。
由本土化的研究開始,就地取材
我開始思索做要哪一個領域的研究。環觀高雄市是一個頗具特色的都市,民國四十年代人口接近三十萬,到了六十年代的這個時候,人口已衝到接近百萬,人口增加速度極為快速。這種成長類屬社會成長,少部分是自然成長。人口大部分又是由鄰近的縣市遷徙而來,人口的社會成長率驚人,因此社會變遷急遽,對於教育的衝擊甚大。一部分也是由於當時大家拼命生小孩,生育率驚人。
我教教育社會學,一個沒人要教的課,所以我對於這一塊問題感受特別深。進入一個在地化的領域,且國內少有人進去研究這個領域,而在國外又是方興未艾的領域,應該是頗具挑戰性與吸引力的。當我坐著公車上街,或騎著單車在街上走的時候,我就覺得這個都市,不像都市,又不像鄉下,這裡的人鄉土味道特別重,言詞粗俗,不加修飾,黃金其首,泥土其足,開著雙B轎車,卻是吐著檳榔,上餐廳,開懷暢飲,划拳聲音蓋過一切。許多暴發戶,卻不知如何花錢,對小孩子的教育不是不甚重視,就是過度重視,或重視不得其法。我思索再思索,覺得這領域非常適合我來做。
我請教林清江教授,他對我鼓勵有加。於是我在這一領域裡面,用心思索要找什麼樣的題目來做研究。
研究環境落差很大,不可喪志
我過去教過小學生及國中生,發現學生的成績不僅是決定於智商高低,環境因素扮演很重要的角色。我回憶自身學習的過程,也感受很深。社會環境因素是影響學業成績的重大因素。在這樣的動機驅使下,我不僅心動,也開始付諸行動。不過手頭上參考資料少之又少,在這一個剛剛由女師改制而成的師範學院,研究環境及研究資源奇差無比。
社會環境的概念如何?包含哪些內涵?有幾個層面?只憑空想,想來想去,還是有限,不夠周延。我開始搜集文獻參考資料。但是本校的圖書資料非常匱乏,這一方面的書籍期刊,幾乎是零。
只好利用假日沒課時,上台北圖書館去找。當時資訊科技不夠發達,為了找參考資料,到各大學或中央圖書館︵現在易名為國家圖書館︶找參考資料,是常有的事,甚至電請國外親友蒐集資料也不稀罕,不像現在數位傳訊非常簡便快速。
早在我剛到本校時,我即已為了撰寫有關智力方面的研究,專程搭火車到台北搜集參考文獻資料,而且各圖書館還沒有影印設備,需要參考的部分還必須逐字逐句手抄下來。沒有高鐵,沒有捷運,沒有高速公路,交通花費很多時間,抄寫資料速度又慢,又花很多時間,抄下來以後又難以整理編輯利用。文具界商人嗅覺蠻靈敏的,設計印製有專供抄寫資料的卡片,便於整理應用。可惜高雄少有人做研究,文具店也沒人賣,沒得買。在高雄,我跑遍了文具店,店員聽都沒聽過,告訴你只賣印帖子或名片的西卡紙而已。連這抄寫用的卡片,都要跑到台北才買得到。
把好不容易蒐集到的文獻資料,仔細研讀,據以編製問卷,然後抽樣調查。被抽樣的學校校長,抽樣班級導師十分配合不說,難得有大學教師蒞臨學校實施問卷,實施時十分高興,簡直歡迎之至,傾盡全力幫忙,甚至親切招待。不像現在,被抽樣的學校常藉各種理由加以婉拒;即使接受,也是表現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或加以限制,加以刁難。教育界的感情十分濃厚,尤其在這一個鄉土味十分濃厚的高雄更甚。
當時其研究設備工具更差,沒有PC 電腦,沒有中央系統電腦,連小型計算器都非常少見。好不容易把資料收集整理齊全了之後,接著常只能利用人工筆算或珠算統計分析,輸入資料以後,仍要利用人工方式來計算進行統計分析。往往統計一個零次相關要耗掉半小時,樣本大的資料更不知耗費幾小時。萬一有一筆資料,x變項y變項順序搞錯一下,可能查證起來,要查得風雨變色。
資料難找,工具簡陋,缺乏研究經費奧援,雇不起助理人員,教學行政負擔沉重,環顧左右罕有人在做研究,研究環境差到不行。不過,在這樣的環境之下做出來的研究,特別珍貴,分析特別徹底。憑著我以前參與過很多研究與撰寫論文的經驗,很仔細地加以分析,但限於統計工具匱乏簡陋,只能盡其在我,撰寫成論文。唯當時統計分析受限,想要做較複雜的統計分析,卻心有餘力不足。不過各個統計數值,均是作者親自算出來的,對每一個數字說的話早在心中腦海繞了十八回,絕不會誤會。不像現在均假手電腦,常令研究者不知所云,或似懂非懂,被電腦欺騙了也不知。
多發掘好利用:高雄地區題材豐富,開採教育社會學知識的大礦場
做研究越做會越有趣,做完一篇會衍生出來更多的研究題目。好像在一個礦場挖礦,會陸續發現在這一個礦場內,有一個接一個值得開採的礦坑。做完了上一篇研究,我接著想到接續可以做的研究題材,像都市化中遷入人口的教育適應,計畫家庭子女的特質與學習,家庭結構類型的變化與學童適應,核心家庭的父母角色扮演與子女的行為適應……一連串停不下來的研究等等。
當時台灣的人口成長率至為驚人,年自然成長率近千分之四十,名列世界前茅,人口生長太快成為社會問題之一。高雄市為新興都市,學校教育設備不敷需求,校園內空間不夠,運動場地缺乏,教室內桌椅排得滿滿的,學生座無虛席,學生下課走動都有困難,軟體設備差,校長及行政當局沒什麼教學領導的概念。
大家喜歡生小孩,人口成長快,表示大家看好前景大有可為,社會給人前瞻有望,社會的倫理價值讓父母覺得辛苦養子女是值得的,這是好事。然而,人口成長太快也會成為社會問題,也是教育問題。大家生的多卻疏於管教,人口品質將會下降,教育不能配合,教育問題叢生。
當時有識之士如農委會主委蔣夢麟博士極力推展家庭計畫,倡導節育人口政策。不過政府叫人家不生小孩,很難讓人信守奉行,農業社會父母總以為多子多孫多福,很難改變。兩個恰恰好,一個不算少的口號,很難為一般父母接受。
在這種政策與社會氛圍之下,我想利用科學方法實徵研究,是否家庭計畫有助於提高人口素質與教育品質,以鬆動父母傳統的觀念。經蒐集國外許多文獻,家庭子女維持適當的人數,且相隔適當期間出生,又是在父母殷殷的期待下降生的,非不速之客,這些有可能比較有利於於子女智力的發展,也能形成比較積極正面的自我觀念,成就動機也比較強。
基於此,我依據理論提出研究假設:計畫家庭的子女的智能會比較高,情意態度較好,當時所謂的智德體群四育會有比較好的發展。
經我編製問卷了解家庭及子女生育養育狀況,並實施標準化測驗,包括語文非語文智力測驗,自我觀念測驗等,還蒐集四育成績等資料,加以統計分析。證實了計畫家庭子女的智力,自我觀念,學校智德體群各方面成就確實較非計畫家庭子女略勝一籌。在智力方面尤其是在語文智力,相差更大。
這一實徵性的發現令人興奮。對於當時計畫人口政策及政府相關部門推動家庭計畫,如同打了一針強心劑。許多媒體都相繼報導,尤其是當時重要媒體「新生報」以更大的篇幅顯著報導。當時的報紙只有三大張,卻願意以巨大的篇幅來報導,引起社會大眾父母的注意與興趣,社會處與家庭計畫研究所給予相當的肯定與歡迎。有官員跟我說你的發現,大大超過他們的推動文宣與激勵的效果。做研究本不是為政策背書,我們只是探求真相而已,不過如果研究發現印證了政策的正確與時效性,則相得益彰,是美事一樁。為此也引起同校同仁的讚賞,而自己也自得其樂。
接著,我陸續進行一系列高雄市社會變遷與教育的關係的研究,類多利用實徵方法蒐集第一手資料,統計分析,以驗證假設。時在六十年代,正是先進國家新興教育社會學狂飆時期,而國內除了林清江教授做過一篇開其先鋒以外,幾乎闕如。我進行的一序列教育社會學實徵研究正可以踵事增華,藉以拋磚引玉,引起學術界的注意。
省立師院小講師申請國科會研究成果獎助,年年得獎,好的開始
那個時候,正值國科會鼓勵學術研究政策變革的階段。過去憑著一紙研究計畫,申請研究講助,國科會即核頒獎助,期滿研究結果提一份簡單報告,也未再給予詳細審查。所以每期獲獎者大概總是那少數知名度高的人物。在原來的獎助辦法底下,我們在邊陲地帶剛成立的師範院的小講師,作夢都不敢想申請。
一九七五年起,國科會鑒於過去這種獎勵政策,發揮不了實質的獎勵效果,乃一改過去做法,實施新的政策與新辦法,改以研究成果申請獎助,申請者必須憑著已經執行完畢,且撰寫成研究報告或論文的學術成果申請講助。我正好進行了這一系列的研究,且已有成果,我暗忖時機來了,可以大膽一試,乃把研究成果撰成的論文,依辦法申請。雖然同仁都覺得我們是地處南部高雄文化沙漠的小小師範學院,想申請國科會獎助,未免癡心妄想,難囉。
我卻大膽的打破這一種自我設限,毅然決然走出去,提出申請。出乎意料之外的高興,第一次申請即得到了第一次國科會研究成果獎助。這是高師院創校以來的第一次有老師得到了國科會獎助,接著連續幾年每年我都以新完成的研究成果得獎,這簡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大家也覺得這個新進的年輕老師到底是有什麼神奇之處,為什麼申請一次就得獎,而且每年都得獎。當時有人問,你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神通之處,所以能夠年年得獎。我說沒有啦,只是幸運而已。我只聽說國科會這種成果獎勵申請案,因為申請者都是大學教師或研究機構學者,所以應該都是請國外學者審查。
我半信半疑,因為那麼多申請案怎麼可能呢?幾年後,聽說都是分送北部委託比申請者職級高的資深教授審查。我毫無神通之處,且幸運之神罕降臨我身上,不然的話,我名正言順地應該是落根台師大,怎會一時之間風雲變色?怎麼人生之旅途走得這麼艱苦?
我自己分析一下,為什麼以當時我還只是剛創校的省立高師院的小講師,怎麼可能成功地跟北部國立大學教師來競爭,能夠爭取到獎額?這個對於來南部以後,由雙薪家庭變成單薪家庭的我們這個家庭來說不無小補。我想除了因為我經過教育研究所實際參與專案研究的煎熬磨練,養成研究態度認真,方法運用縝密的研究習性之外,重要的是,我研究的題材,取材於高雄這樣的新興港都都市的特殊問題,不僅具有國際性,更具有特殊的本土性,有待急迫研究的問題,且與國內學者,尤其北部的學者的研究絕少有機會重複重疊。我的研究絕少機會侵犯別人專長領域;且我的研究都是原創性的實徵性的研究,與一般的論述性或整理文獻探討學術地位不能等量齊觀,在學術價值上更勝一籌。於是我從一九七五到一九七九年連續累積不少優良作品,其中若干篇後來都有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