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閱一、光電入侵,四面楚歌
將軍區山子腳養殖場有10萬魚苗不明原因死亡,魚塭主許先生蒙受巨大的損失。據聞這不是第一次產生這樣的現象,附近的養殖戶近年時不時發現自己的魚塭出現離奇的死亡個案。
幾年以來,台灣南部的自然環境發生很大的變化,我的朋友邱淑媞,出生台南學甲,長期關心故鄉台南的生態環境發展,是台南鳥會的會員。有鑑於此,她邀請關心當地的人、動物保護的人士、我和吳怡玎委員以及幾個朋友,到台南七股附近海岸,去看當地的狀況。我從台北搭乘高鐵南下,吳委員從娘家高雄北上,大家從四面八方趕到七股。
從北至南,一路上高鐵列車兩邊掠過台灣的農村景象,農地工廠,田地住宅,台灣西部的田園如同皮膚長了瘡,綠色田地當中凸出灰色、白色、藍色,醜陋的工業建築。我回想起小時候成長的嘉南平原,那時候農村是農村,工廠是工廠,彼此滲透的問題才剛開始。過不了幾年,羅大佑卻唱出了〈鹿港小鎮〉:「家鄉的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卻又失去他們擁有的」,反映彼時工商社會入侵村里的現象。
豔陽高照,河流、遠處的沙洲、鄉間公路,仍是我熟悉的地貌,只是已經參雜了更為混亂的雜質與色澤。
過了嘉義縣水上鄉北回歸線地標,陽光在夏天直射地球最北的位置,氣候在此分界,以北是溫帶,往南就是亞熱帶氣候。陽光下,我的皮膚灼熱,這一切於我,都是如此地熟悉。
1980年末,台灣興起民主化浪潮,我極幸運,在層層疊疊的歷史碰撞中,在政治的滔天巨浪中泅泳,於其中乘風破浪。我在台灣大學求學,對未來充滿想像,充滿抱負。整個台灣社會迸發無限的能量,求變、求新的暗流四處湧動。婦女運動、環境運動、勞工運動、民主運動,在整個時代中,我受到啟發,也參與,也試著推波助瀾。如果以2000年作為分界,在此之前,我從本土的文化回歸趨勢當中吸取養分,擴張了思維的空間,21世紀,我在國外的學習經歷讓我超越了本土的框架,拓展了我的全球視野和思維格局。
在我們前往台南之前,透過媒體報導和民眾提供的照片,就已經得知土地上遍布著無盡的太陽能板,這樣的景象實在令人心情沉重,充滿難以置信的震撼。然而,當我們親自抵達當地,親眼見到這一切時,才更深刻地感受到問題的嚴重性。
這裡多是水鄉,視野開闊,建築密度和高度都低,產業公路上車輛很少,農村顯得寂寥,烈日下一切如此安靜,但四處蔓延密布的光電板卻振聾發聵,讓人無法漠視。
試閱二、養殖漁業淪為綠能祭品
氣候變遷、全球暖化、海洋酸化、人類活動的合成效應是全世界科學研究,甚至是社會科學的前沿課題。漁獵農耕作為最古老的人類生存技能,海洋、河流、湖泊等於是人類的「第二糧倉」,提供了豐富多彩的食物來源。目前,陸上養殖超過海洋捕撈,是全球水產食物的主要來源。隨著全球貿易擴張、海洋捕撈成長率停滯,拍賣價格競爭、全球都市化等因素,水產需求快速增長。1987年,全球水產養殖是1,000萬公噸,2017年已經上升到1.12億公噸。中國大陸在2000年起成為全球最大的水產出口國,按照農委會水產試驗所的資料分析,2017年中國大陸供應全球水產養殖58%的產值。
比起中印等大國破百萬噸的水產產量,台灣出口產量加總才6萬噸,外銷能量產量不足,魚塭面積又逐年破碎,加上地表面積先天性限制,難以規模化養殖。2022年6月中國大陸宣布暫停進口台灣石斑魚造成的「石斑魚危機」,凸顯出台灣養殖漁業的脆弱一角,其實背後有更大的危機。
中國大陸及東南亞崛起,台灣的養殖技術隨著台商在海外投資,技術也跟著移轉,然而,隨著養殖技術移轉,也限縮了台灣石斑魚的外銷空間。台灣的人力居高不下,造成成本高,國際競爭力下滑,轉往內銷,市場有限,價格和產值遂逐年下滑。
如果還不正視這些問題,這個產業將愈來愈蕭條,政府還要長期補貼,鼓勵他們出口,但外銷又只局限單一市場,這樣下去怎麼行?台灣還要不要發展養殖漁業?台灣的養殖漁業有上百年的養殖歷史,若是一個現代化的政府,標榜進步價值的執政黨不能解決問題,不僅看著它岌岌可危,甚至用光電板加速讓它消亡,這樣對嗎?
政府部門應該為產業提出策略解方,而不是補貼養殖漁業就算了,更不該用綠電來干擾本就體質虛弱的產業。
台灣養殖戶專注繁養殖魚蝦,已經跨越了一個世紀,早已融入漁村居民的生活模式中。既有的漁業水產外銷困境還沒解決,又面臨更嚴峻的挑戰,蔡政府的漁電共生政策無疑是雪上加霜,讓滿池的魚蝦水產受「種電」所害,災情只增無減,每一個魚塭中的魚苗蝦苗都逃不過暴斃的命運,而這並不只是單單一起事件,所有的養殖漁業正受到全面性的摧殘。
許東琦的損失是單一事件嗎?將軍區一個小小魚塭裡10萬魚苗離奇死亡,對台灣社會沒有整體環境的警示作用嗎?這個事件有怎樣的預示?
試閱三、命運多舛的守護黑面琵鷺之路
1989年黑面琵鷺全球只剩288隻,經過全球動保組織的復育和保護,2012年增長到2,693隻,仍是瀕危物種,而其中超過半數選擇在台灣過冬,而且幾乎全在台南沿海地區。
黑面琵鷺喜歡河口、濕地、潮間帶,討厭人為活動和污染嚴重的地方,是具有環境指標意義的野鳥,受到全球許多國家的重視。長期以來,台灣有一群保護牠們的人士,包括賞鳥人、養殖業者、公務員、繪本作家、學者、紀綠片工作者,以及許多無名的愛心人士。更是跨地區、跨國家合作的介面。
2020年全球黑面琵鷺已達到4,864隻,只要提到這個難能可貴的數字,愛鳥人士就難掩喜悅之情。舉步維艱的保育工作終於露出曙光,總算有了具體成果,可以讓人暫時鬆一口氣,這要歸功於南韓和大陸復育人士不懈的努力,因為北方是黑面琵鷺的繁殖地。
每年冬天,黑面琵鷺從朝鮮半島、中國東北、西伯利亞往南遷徙數千公里,到台灣、香港與安南等地過冬。其中,2020年來台過冬的有2,785隻,仍超過半數,而且以曾文溪下游七股濕地等棲地為主。中華民國野鳥學會公布「2020台灣鳥類國家報告」指出:「雖然近年來黑面琵鷺的族群量明顯增加,但威脅並未消失。由於道路開發及太陽能光電場的設立,造成黑面琵鷺在台灣西南部的棲地逐漸喪失。」命運多舛的守護黑面琵鷺之路在光電板的巨大陰影籠罩之下,黑面琵鷺的未來又再度凶險難惡。
七股龍山宮,牌樓上特有的黑面琵鷺和虱目魚剪黏陶塑,訴說著這裡的漁民、虱目魚和黑面琵鷺和諧共生共存的美好生態。這裡的養殖漁民通常在養殖季節會留下較小的虱目魚和其他雜魚讓黑面琵鷺大快朵頤。因為黑面琵鷺嘴喙覓食的樣子特殊,像大湯匙的扁平嘴喙,會左右快速掃撥,配合快速的步伐移動,一觸及魚身即以嘴喙夾緊,再仰頭吞食。這種覓食動作「邊攪邊撥」,非常討喜有趣,因此在地人都暱稱牠們「撓杯」。
為了達成綠能目標,政府大開門戶加速推動,以財利誘導地主出租。台灣西南沿海地區的光電板鋪設如火如荼,蔓延速度飛快,魚塭不見了,撓杯的五星級自助餐也消失無蹤,野鳥的棲地隨之快速短少、破碎化的情況一日甚過一日,怎能不令人擔心呢?
台灣濕地保護聯盟的籌辦人之一翁義聰教授道:「牠們要的不是精緻的人工棲地,二十一片平坦開闊的潮間帶,以及早足夠的警覺距離,增加心裡上的安全感,因而留下來過冬。牠們只要一片保護區,再也不必日夜擔心因貪婪人類無止境摧殘進逼,進而失去在台灣僅有的一片落腳處。」
過去我們因為對野生動物保護不力遭到國際指責,也受到制裁。曾經,七股被規劃為工業區,打算填海造陸,開發煉油廠、煉鋼廠。這些都被環境和野生動物保護者擋了下來。雖然曾文溪口北岸300公頃土地被劃為黑面琵鷺保護區,但仍不足以維護黑面琵鷺族群和濕地生態系統的穩定。因此台灣濕地保護聯盟長期以來一直倡議,要保護急速消失的台南沿海濕地,才能維持棲地與生態多樣性,並保護近海漁業、生態旅遊與水資源,以達到永續利用。
如今,政府為企業打開大門,讓他們在濕地上蓋太陽能板,消滅魚塭。一旦濕地(包括魚塭)一塊塊被光電板覆蓋,黑面琵鷺就會失去最大的度冬棲地,讓這個脆弱的物種
再度面臨生存的嚴峻挑戰。
試閱四、小二甲之亂
2016年政黨輪替後,民進黨為了實現非核家園,立即推出野心勃勃的綠能政策,宣示「全力衝刺太陽光電」,從此種電爭議的綠色衝突便未曾停歇。由於法令內容寬鬆且不完備,導致太陽能光電板的大規模設置,讓農地變得支離破碎,「小二甲」之亂終於浮上檯面。
小二甲的爭議可以追溯至2018年,當時經濟部能源局修正「非都市土地申請變更為太陽光電發電設施使用興辦事業計畫審查作業要點」:2公頃規模以下之申請案件簡化申請程序。目的是為了加快主管機關審查作業流程,提升綠能發電推廣成效。由於開放了2公頃規模以下的申請程序,導致小二甲眾多混亂局面紛至沓來,形成了一系列失序現象。
到了2020年夏天,光電板攀爬上苗栗山頭,入侵石虎的棲息地,各種離譜的亂象紛紛浮上水面,不到2公頃的光電開發案件紛紛湧現,總面積累積超過百公頃,社會才開始重視此議題。因此,2020年7月7日農委會終於在輿論的龐大壓力之下,關掉2公頃以下農地種電的大門。
雖然農委會想要止血,關閉2公頃以下農地種電的門,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光電業者也找到了當初修法巧門,2020年7月7日,雖然規定2公頃以下土地一律不同意變更,但因為存有但書:除「被其他用地包圍、夾雜的零星農地」,才可由地方政府同意變更,由於此但書再加上地方政府的配合,造成變本加厲的「小二甲之亂」,不難看出蔡政府打開了小二甲潘朵拉的盒子,根本無力收拾!
在台南我們可以看到的例子就是,「白沙屯案總圖」及「七股五天296MW太陽能光電場」。前者指的是光電業者的種電計畫,裡面提到光電業者分三階段大量在台南後壁區蒐購土地,第一階段取得36.88多公頃,第二階段取得20.41多公頃,最後再取得12.5多公頃,合計約70公頃,不能變更2公頃以下土地,沒關係!光電業者就買下土地,再將大面積農地切割、化整為零,變更為非農用後開始種電,進行大規模開發,規劃農地種電。
「七股五天296MW太陽能光電場」同樣也是用化整為零,切割土地躲審核,更惡劣的是,力暘能源為了搶地,竟是以檢舉魚塭塭寮等手法,趕走原承租人取得國有地,再用「小二甲」模式送審興辦計畫書,進行土地變更,最終取得國有地。
在當時,承辦該案場申請的三名科長,認為該申請案不合常理,怎麼能將200公頃土地化整為零,因此提出意見。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最後,這三名科長竟然分別遭到調職。
顯然,2020年宣布的修改要點簡直形同虛設,根本擋不住業者與地方政府的上下其手。畢竟當時是社會有爭議、業者有反彈之後,農委會才做多方解釋。行政院為了要推動綠能發展,似乎也打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選擇視而不見的放任態度令人難以接受。而讓人更瞠目結舌的是,蔡政府的政策出爾反爾。過去,農委會再三強調要關閉農地種電大門。現在,為配合「綠能發展區」,要二度修改相關規定,再次解除2公頃以下農地禁止變更限制。
這樣反覆無常的政策改變,表現出蔡政府為保護我們的農地所做的承諾、所開的支票,都只是花言巧語,無法兌現,缺乏長遠規劃,讓人難以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