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回到書齋的日子,沒有想像中那麼風平浪靜。
陸知非還要去上學,設計大賽的稿子交上去後,導師來找他談過幾次話,對他進行過幾次單獨指導,很看好他的樣子。為此,陸知非的課業忽然加重了,能留在書齋的時間自然少了很多。
至於書齋那邊,商四掌握著小狐狸的行蹤,自然也就掌握了沈蒼生的行蹤。沈蒼生不知道抽了什麼風在便利商店當收銀員,日子過得平淡乏味,商四自然也就沒去找他晦氣,繼續觀察著。柳生那裡也沒辦法,星君至今未歸,商四也就樂得清閒。
閒下來之後,商四就開始抽了風似地補劇。
他又在網上花三萬人民幣買了臺筆記型電腦,一貫的只選貴的不選對的。然後三萬塊的電腦買回來他就只會用來看電視劇。
他先把《陸小鳳傳奇》給補了,然後又補了各種武俠劇抗戰劇,最後沉迷於《西遊記》無法自拔。陸知非相信,每一個男孩子的心裡,都有一個西遊夢。雖然他面前這位的歲數,是男孩無數次方的疊加。
對於商四來說,看《西遊記》最大的樂趣在於觀賞人類眼中那個光怪陸離的妖怪世界。這就跟大家聽老外講中文,總是有無窮的樂趣。而商四最不愛看的就是歷史劇,因為歷史劇裡的人,超過一半他都親眼見過或耳聞過。
如果你在樓下聽到商四在樓上罵二百五,那一定是他在看歷史劇。
但網癮少年商四也有自己的煩惱,比如打遊戲的時候他們都叫他豬隊友。吳羌羌經過不懈努力終於把整個書齋的人都拖進擼啊擼(注:推塔類型的手機遊戲)的大坑,她、小喬、沈藏、崇明,還有商四,一起開黑(注:為開黑店的簡稱,指對戰類遊戲中,同隊玩家在交流便利(語音或當面)的情況下共同遊戲的行為)。
吳羌羌水準一般,沈藏初學也算中規中矩,小喬是個暴力奶,技術流,玩得最溜。崇明雖然現在還是隻狗,但牠的爪子比人還要靈活。
商四有毒。
他打遊戲的時候只喜歡幹兩件事,藏進草叢或者推塔。他不是在草叢裡躲著,就是在從草叢裡出來去推塔的路上。
大魔王鍾愛各種掘人家祖墳抄人家老巢的事情,打打殺殺太小兒科,早八百年前他就不這麼幹了。所以他更喜歡蹲在草叢裡,一邊開著播放機看《還珠格格》,一邊吸收日月精華。
如果不是商四走位足夠風騷,不會隨隨便便給對方送人頭,小喬一定已經用法杖把他給戳死了。
又一局開黑結束,陸知非正好回來。
雖然他已經目睹了很多次崇明打遊戲,可再次看見的時候,還是忍不住駐足。他想起那句曾經的名言──你永遠也不知道網路對面的是人還是一條狗。
但崇明是個好T(注:TANK,中文稱「坦」,指遊戲中負責引怪並承受隊友所受傷害的角色),雖然他通常只管自家少爺的死活而導致團滅了很多次。
不,不對,他們不會團滅的,因為草叢裡還藏著一個毒氣彈。
陸知非不想對這些人的恩怨糾葛做什麼評價,他只是悄無聲息地走到商四身後看了一眼,問:「新外觀,多少錢?」
「哪有,你看錯了。」商四趕緊把頁面給關了。
陸知非:「你不知道嗎?我有你帳號密碼。」
「好吧,一百九十九。」
商四是個愛打扮的男人,這體現在他旺盛的購物欲上面。
陸知非決定給吳羌羌下禁令,絕對不准帶商四去玩其他需要花錢的遊戲,尤其是人物建模好看的。還有小喬,也不能一整天都在書齋打遊戲。
此時小喬正帶著崇明混野隊大殺特殺,莫名感覺自己被什麼人盯上了,背上一道寒芒。他仔細留意著,就聽陸知非在問商四:「手續都辦好了嗎?」
「辦好了,就讓他去那個學校,也好有個照應。要是跟不上進度,還能順便補個習。」
學校?補習?小喬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非常不好,所以他打算殺完這局就趕緊走人。然而陸知非沒有給他逃跑的機會,站到他旁邊,說:「下週準備去上學,教材我都給你買了,這幾天你在家裡好好預習一下。」
小喬:「……」
聽陸知非這語氣,明顯是最後通牒。
小喬想起陸知非的一貫作風和他曾經受到過的屈辱,明智地決定退一步。況且他當年本來就沒念完書,現在要在這個社會上繼續活下去,拿個文憑還是必要的,於是他很配合地回答道:「好吧,清華還是北大?不然北外也行。」
陸知非淡然地掃了他一眼,「高中。」
小喬:「……」
過了片刻,小喬抬頭認真地問他:「你知道我當年,是在港大讀書的嗎?」
「黃埔軍校也不管用。」陸知非不為所動。
「我不去。」小喬很生氣,如果不是他,他們倆能那麼快在一起嗎?恩將仇報。
陸知非轉頭看向商四,商四壞笑,「週一我送他去。」
於是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了,任小喬再怎麼反對,都無濟於事。
小喬決定帶著崇明回上海,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趁其不備,溜之大吉。他很小心地避開了所有需要身分訊息的公共交通,祕密花錢租了一輛黑車。他好歹是個特務頭子,對於這種事情再熟稔不過。然而當他看到警察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的內心是懵逼的。
百年過去,人類的行為方式還真是發生了巨大的改變。
警察叔叔看到這麼個長相精緻的小少年,身邊還跟著一條威風凜凜的大狼狗,覺得很有意思。於是送他回書齋的一路上都在問他為什麼要離家出走,讓他多體諒父母,誰沒有個叛逆的時候呢?
小喬全程黑著臉,等他被警車送回書齋,看到門口站著的商四和陸知非時,他肯定──一定是陸知非報的警。
商四頂多揍他一頓,但是陸知非會報警。
何其可怕的男人。
陸知非淡然地看著他,「進去吧,晚飯做好了,有你最喜歡的肉餅。」
小喬覺得如果自己在此刻說個「不」字,絕對會被旁邊蠢蠢欲動的商四拍成肉餅,然後被陸知非炸了吃。於是他屈服了,曾經讓敵人聞風喪膽的九組組長屈服了。
警察叔叔看著他乖乖進家門,感到很欣慰,「以後記得要聽家裡的話啊。」
小喬沉默不語,然後當他在晚飯後被陸知非領進商四的書房,開始預習高一課程的時候,他覺得人生艱難不過如此。
生物、化學、物理、歷史、政治、英語、語文、數學、地理……很好。
還是回去搞諜報好了。
然而上學這件事不以小喬的意志為轉移,週一,商四開著新買的重機送陸知非上學的時候,吳羌羌也送小喬去上學。
兩臺拉風的黑色重機混在清晨擁堵的車流裡,風呼呼地吹啊,小喬看著吳羌羌不斷飄揚的紅色長髮,覺得這風格外刮臉。
為了防止小喬再次逃跑,商四一路跟到高中門口,伸手把墨鏡勾下一點,咧嘴笑著跟小喬說:「少年,知足吧。你知道其他學校的校服有多醜嗎?你該感謝我幫你挑了身最好看的。」
吳羌羌也給他送上了愛的鼓勵,「真的,這身小西裝特別帥!只要保持帥帥的就好了,分數就是浮雲!我到現在高中還沒畢業呢!」
「閉嘴,妳那叫輟學!」商四瞪了吳羌羌一眼,恨不得一腳把她車踹翻,然後他伸手扶了扶墨鏡,清清嗓子,「我問過了,下個月初期中考試,如果考不過九十分,我就把崇明宰了燉湯。」
小喬:「……」
「對了。」商四又想起來,「你們班班長,就上次在咖啡館給你們戲票子的那個,有什麼不懂的問他。要是有人欺負你,千萬別把人搞死了,做人要厚道,知道嗎?」
「知道了。」
陸知非:「本來沒人要欺負他的,你在校門口堂而皇之地說這種話,不想惹事都難。」
商四瞄了一眼四周投來的或驚訝或鄙視或豔羨的目光,「一幫小王八蛋,大不了來啊,我怕誰?反正欺負的又不是我。」
小喬不想說什麼,翻了個白眼,轉身上學去。與其跟商四待在一起呼吸他的毒氣,還不如在知識的海洋裡溺水。
隨後吳羌羌出去玩,商四送陸知非去學校。因為時間還早,陸知非得九點多才有課,所以商四就跟著他去了圖書館。
陸知非看書,商四看陸知非。
也只有陸知非,能在商四這麼強烈的目光注視下看得進去書。可時間久了難免有影響,於是陸知非起身找了本《格林童話》給他。
可商四看不了五分鐘就開始吐槽,「嘖,為什麼要為了穿上水晶鞋用刀子割腳,她們覺得王子是二百五嗎?」又過了半分鐘,商四翻了個白眼,「真的是二百五。」
「安靜。」陸知非在桌下踢了踢他,商四總算閉嘴了。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支著下巴看著陸知非,問:「過幾天南英過生日了,你覺得我該送他什麼好?」
陸知非寫字的筆頓住,「星君究竟去了哪兒?」
商四想了想,「大概在崑崙山吧。」
「我記得書上說,崑崙山上的道觀是一九一六年才建成的。」陸知非合上書,問:「你們口中所說的崑崙山,跟我們現代人講的崑崙山,並不是同一座對不對?」
「對,你們所講的是崑崙山脈,綿延數千里,但真正的仙山只有一座。到不到得了,全看自己的機緣。」
陸知非頓了頓,問:「那個道士和南英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那個道士又是誰?」
「這個嘛,就說來話長了。」商四往後靠在椅背上,抬頭看著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燈光。彷彿在那耀眼的白光裡,看到了崑崙山頂白茫茫的雪,「那道士,叫虞涯……」
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道觀,道觀裡有個道士,叫虞涯。
虞涯二十歲學成下山,入紅塵歷練,一身皓月長袍,劍眉星目,又有名劍「卻慈」在手,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劍出崑崙,斬的是漫天的風雪,揚的是天地的正氣。
虞涯入世短短十二載,人妖兩界便莫不知曉他的大名。然而十二年後,曾經聲名赫赫的「折劍仙」虞涯,就此銷聲匿跡,再無一人知曉。
虞涯究竟去了哪裡?
他回到崑崙山了嗎?
可崑崙山又在哪裡?
歲月悠悠,幾百年過去,故人逝去,書籍不載,有誰還記得當年那個在蓬萊閣折劍遠去的人?
還記得的人,卻早已不是當年模樣。
當那個在北京的偏僻胡同裡攔住陸知非要給他算命的假道士,背著行囊來到這萬里之遙的崑崙山,找到那座記憶中的道觀,然後停下來掬一把觀前水池裡的水洗臉時,他撥開滿是塵土和雪花的亂髮,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忽然頓住。
當年那個風采卓絕的虞涯,去了哪裡呢?
虞涯究竟是誰?他又是誰?
道士重新踉蹌著站起來,回頭看著巍峨連綿的建築群,只覺得那足有數百丈高層層疊起的樓觀像是一片傾頹的巨大崖壁,整個天地浩然蒼茫,而他只是這天地間的一粒沙子,渺小得可怕。
他強行收回目光,打開包裹吃了點餅乾恢復力氣,然後繼續往前走。按照記憶裡的路線,他要繞過道觀,到後山去。
可是當他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背後有人叫他,「虞涯。」
空無一人的崑崙山,鳥獸絕跡,又哪兒來的聲音?況且喊的還是「虞涯」這個名字。道士一個激靈,馬上從袖口裡抽出把刀來,豁然轉身,「誰?!」
「是我。」來人蹙著眉。
「你是……」道士緊握著刀,看著正拾級而上,一步步向他靠近的男人。他忽然想了起來,眼睛睜得老大,「星君、你是星君!」
「是我。」星君打量了一眼道士那風塵僕僕的裝扮,眉頭蹙得更深,但想到他此時的處境,面色又緩和了一點,「去洗漱一下,跟我回去。」
「我為什麼要跟你走?你想帶我回去幹什麼?」道士警惕,往後退了一步。
「你難道不知道我帶你回去幹什麼?」星君心裡其實還是很不待見虞涯,但想到南英,他又克制下來,「南英的生日快到了,你跟我回去,陪他過生日。」
「南英……」聞言,道士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眸中卻是露出一絲苦色。他悄悄地握緊了拳頭,心裡有股衝動想答應下來,可餘光卻忽然瞥見旁邊水池裡自己的倒影。
仙君何處去?
「我不去。」道士搖頭拒絕。
「為什麼?」星君的臉一下子黑了。
「你難道不知道嗎?」道士看著星君,眼底似有什麼東西在快速崩塌,就如崑崙山上的積雪,轟然滑下,「不要用那個名字叫我,虞涯已經死了!死了!我不是他,我只是個無名小山上的破道士!」
「你明明就是他,緣何不認?」
「我出生在一九八七年,我不會御劍不會法術,靠到處給人算命討生活。」道士張開手,嗚咽的風從他衣服上的破洞裡穿過,「蓬萊閣?折劍仙?那是誰?你覺得我像嗎?」
道士沒有名字,他就叫道士。如果有人賞臉,有時也喊他一聲道長,不過大家都習慣喊他「那個道士」。
道士跟曾經的天之驕子又有什麼關係呢?
「不要來找我。」道士後退幾步,緊握著匕首,紅著眼眶堅決如鐵,「我不是……不是!」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星君背著手,不怒自威,「當初是你自己選擇保留前世記憶,受輪迴之苦,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沒有……」道士踉蹌了一下,回頭看著那傾頹的樓觀,沉聲:「我會為他找到藥的,但是虞涯已經死了,他永遠不會再回來了,永遠也不會了……」
道士說著,忽然抱著包裹衝進了道觀旁的山林裡。
他像是在逃,拚命地逃,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逃什麼。
「所以,給我書籤的那個道士,跟當初的虞涯究竟是什麼關係?」從圖書館出來的陸知非,還在跟商四探討著當年。
商四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悠悠地回著:「轉世,按照時間來算,第七世了吧。當初虞涯受了重傷,南英就帶他回崑崙。你知道南英本是江南一棵桃樹,為了救那位折劍仙,硬是在滿是岩石的雪山上扎根,幾年後虞涯醒了,可是醒過來的虞涯卻修了無情道。」
「後來呢?」雖說這些都是陳年舊事,但乍一聽到,陸知非還是不由自主地替南英擔心起來。
「後來……那段時間星君和我都恰好有事,對我們來說,幾年一晃而過,所以南英在崑崙山上的事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星君得到消息後馬上趕過去,可是已經晚了。南英根系盡斷,五感也被凍壞了。星君好不容易把他救活,可是根壞了,再怎麼修補也無濟於事。你沒看到過南英的眼睛,腐朽的枯木是什麼樣子,他的眼睛就是什麼樣子。」
陸知非心中震盪,久久沒有言語。過了片刻,才又問:「虞涯呢?」
「他啊,他雖然活了過來,也只是強弩之末。當時星君大怒,虞涯和南英就再也沒見過面。他後來跪在塔外,跟星君達成協定。如果他能找到藥治南英的病,星君就讓他去見南英。作為交換,他自願墜入輪迴,以此作為交換保留自己作為虞涯的記憶,直到找到藥為止。」
陸知非默然,直到他快要上課了,商四轉身回書齋,他的腦子裡還在不斷地想起這件事。
他記起第一次見到道士的情形,還是無論如何都沒辦法把那個給人算命的假道士跟曾經的折劍仙連繫在一起。
七世輪迴之苦,究竟能把人變成什麼樣子?陸知非不能確定。
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虞涯既然願意為了南英墮入輪迴,又為什麼修無情道?陸知非也不知道。現在星君外出找人,陸知非只能暗暗地期望他順利把人帶回來。
晚上的時候,商四忽然給陸知非一個食盒,讓陸知非做點東西給南英帶過去。
陸知非會意,「是不是星君有消息了?」
商四沒有直接肯定,「你先去跟南英說一下過生日的事情,其他的等我跟星君見過面再說。」
陸知非一個人進不去南英的小院,於是就帶著太白太黑一起。太白太黑知道要去見南英哥哥,開心得不得了,剛到門口,就從陸知非的肩膀上滑下來,邁著小短腿往屋裡跑。
「南英哥哥!我們來看你啦!」
珠簾輕響,落在後面的陸知非透過搖晃的珠線往裡看,就見南英臥在榻上,身上裹著厚厚的狐裘大氅,縮成一團,仍是很畏冷的樣子。
可現在明明已經五月了。
陸知非快步走進去,放下食盒,拿起鉗子往火爐裡又添了些炭火。
南英這才幽幽轉醒,那雙被白布蒙著的眼睛看向陸知非,微笑,「知非來了啊,快坐吧,已經夠暖了。」
陸知非當然不會聽他的,確保爐火燒得夠旺,才走過去在榻邊坐下。
從食盒裡拿出點心來一一放好,陸知非說道:「商四叫我來跟你說,今年他想跟星君一起給你過生日。」
「過生日?」南英愣了愣,隨即也是哭笑不得,「我都幾百歲了,過什麼生日啊。」
「大家熱鬧熱鬧也挺好的,況且,他們兩個的決定,可不管我們反不反對。」
「也是。」南英莞爾。
那邊太白太黑聽到要過生日,可是開心極了。跑過來仰著頭問陸知非,「陸陸,陸陸,過生日會有糖油果子嗎?會有蛋糕嗎?會有很多很多好吃的嗎?」
「有。」南英伸出手指點了點兩個小胖子的額頭,「到時候讓四爺給你們買。」
「萬歲!」太白太黑歡呼。
陸知非卻看著南英,心裡縈繞著的擔心遲遲沒有消散。而當他回到書齋看到商四的時候,這種擔心終於化成了實質。
「星君傳書給我,那道士不肯來。」商四坐在桌邊自顧自地斟酒,「所以他來問我的意見,然後讓我問問你。」
「問我?」陸知非詫異。
「他大概覺得我說的話都是放屁,而你是人類,人類更能理解人類的想法。」商四說著,頓了頓,忽然看著杯中的酒,有些發愣,「星君從前可不是個會徵求別人意見的人。」
陸知非也不由想起初見時的星君,說話方式確實讓人很想打他,不過,「既然星君都已經親自去請虞涯了,他為什麼不肯來?」
商四一仰頭把酒喝下去,「所以,得談談。」
與此同時,崑崙後山。
道士拽著藤蔓,小心翼翼地在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的山道上走著。他只要往下看一眼,就能看到底下的萬丈深淵,幽深可怖。
山崖上終年覆蓋著白雪,有些裸露的岩石被道士一碰,白雪掉落,就能露出岩石上如斧刻一般的劍痕。
他還是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山風呼呼地吹過,他恍惚間就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人影正向下墜去。
那人的眉目都染著霜雪,一雙眼睛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呈現出枯枝的紋路,看著他的眼神絕望而心碎。
「南英!」道士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抓,可剛一鬆手,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就瞬間把他拉回現實。他急忙一把拉住藤蔓,整個人蕩在冰寒刺骨的岩壁上,但至少沒掉下去。
道士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往下看一眼,一個小時後,他終於抵達了目的地。
這是一處孤山峭壁上的洞穴,穴口被無數乾枯的藤蔓和積雪覆蓋著,道士一眼就認出了這個地方,因為這些藤蔓正是幾十年前他自己堆上去的。
前世的他也是一個破道士。
這就像是一個無限迴圈,他永遠不知道有沒有結束的那一天,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誰?
如果他是虞涯,為何要惶恐和害怕?
如果他不是虞涯,那為何又有那些記憶?
道士深吸一口氣,撥開積雪和藤蔓,摸出包裹裡的手電筒,走進了洞穴。
就是這裡,故事的起點和終點,他又回來了。
手電筒的光慢慢移動,順著地上的亂石,移到洞穴裡一個白玉臺的上面。漆黑一片的洞穴裡,這束唯一的光照亮了白玉臺上的枯骨。
道士緊緊地握著手電筒,儘管他見過很多次,再次看見,仍然掩蓋不了心海狂瀾。看,虞涯在這裡,他已經死了不是嗎?
手電筒的光再度往旁邊移,那些狼藉的亂石裡,還有其餘的骸骨。
一、二、三、四、五,不多不少,都在這裡了。
「啪嗒。」手電筒從道士的手裡掉落,道士跪倒在地上,看著滿地的亂石和骸骨,還有那些深深刻在穴壁上的劍痕,無力而徬徨。
忽然,他的手摸到了什麼,撿起來一看,就發現那是一截斷掉的枯樹根。
他怔怔地看著,看著,眼淚忽然就下來了。
都是真的,他腦海中的記憶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