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趙悠悠
丁大東在接受了趙悠悠的春節邀請後,非常土豪地買了兩張全價的頭等艙,著實讓趙悠悠嚇了一跳。他原本是想請丁大東去自己師門玩,哪想到糊里糊塗的,倒成了丁大東掏錢了。
趙悠悠從來不肯平白無故受別人的好,頓時著急地讓丁大東退票。
丁大東唬著臉說:「你說說,我上次請你去看拳擊賽,你讓我退票,我這次買機票,你還讓我退票?咱們是朋友,你就這麼不樂意接受我的好意嗎?」
趙悠悠反省了一下,覺得自己這樣確實太掃興了,他只能接受了那張價格不菲的天價頭等艙機票。他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主動表示:「這個機票錢也算在課時費裡啊!」
「行行行!」丁大東掐指一算,又多了十次和趙悠悠獨處的機會,當然樂意極了。
因為趙悠悠一直表現得很拮据,既沒有什麼娛樂,也不講究吃穿,所以丁大東想當然地把他當作了從沒有坐過飛機的土包子。
沒想到到了機場之後,趙悠悠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頭等艙旅客的行李託運點,過安檢時也不需要提醒,主動脫掉外套皮帶和鞋子,根本不像是沒經驗的樣子。
丁大東本來還打算顯擺顯擺,好好為他講解一番呢,可是趙悠悠目不斜視,拿著登機牌直接往頭等艙休息室走,坐下之後叫來服務員要了兩瓶飲料,態度自然大方,那模樣像是坐過無數次頭等艙。
丁大東看得眼睛直,問他:「你坐過頭等艙?」
「坐過啊,」趙悠悠毫無顯擺的意思,「少林寺每次受邀去國外表演,都是坐頭等艙的。」
丁大東這才知道趙悠悠居然這麼厲害,不僅在國內拿過數個獎項,以前還經常和師兄弟們出國參加比賽,真真正正的「揚我國威」。
「那你都去過哪些國家啊?」
趙悠悠隨口說了十幾個國家名,有發達國家,也有發展中國家,絕大多數都是丁大東從未去過的。不僅如此,趙悠悠還會用好幾國語言做自我介紹,口語十分流利——他和何心遠是同胞兄弟,哥哥是學霸,弟弟當然不會傻到連二十六個字母都認不全。
「你可真是……」丁大東想了想,有些酸澀地吐出四個字,「文武雙全。」
丁大東曾經覺得,趙悠悠就是個簡簡單單的武夫,一根腸子一根筋,直來直去,什麼都不懂。他就是何心遠身後的跟屁蟲,總是「哥哥、哥哥」地掛在嘴上,明明有著同樣的臉,卻沒學來何心遠的一點優點。
他既不像他哥哥那樣有著百轉千迴的心思,也沒有細膩體貼的性格,他有點傻,有點愣,他簡單得像是一塊糖,剝開嘩啦啦作響的包裝紙後,就是一覽無餘的甜芯。
丁大東從沒想過多瞭解他一些,而趙悠悠呢也從來不在意過去發生過的事情,一個不問,一個不提,這就導致在丁大東的心裡,趙悠悠的存在……並不是那麼重要。
之前池駿問過丁大東:「你看上趙悠悠哪裡了啊?」
丁大東理直氣壯地回了一個字:「臉。」
雖是玩笑之語,卻也帶了幾分真情實感。
可當丁大東第一次走進趙悠悠的人生時,這才發現,原來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趙悠悠的故事,也可以如此地——波瀾壯闊。
趙悠悠自然不知道丁大東腦袋裡轉了幾個彎,他舒服地癱在頭等艙休息室的沙發裡,隨手拿過一旁放著的雜誌翻了起來。
他抬頭時眼前一亮,忽然起身快步向著門口跑去。
丁大東疑惑地跟上他,見他走出休息室後,居然攔住了一個兩百公分高的男人。那男人穿著一身黑衣,戴著墨鏡,右耳上別著一個耳機,耳機線彎彎曲曲地伸進衣服裡,這副打扮一看就是誰家的私人保鏢。
那個保鏢見到趙悠悠非常驚喜,緊抿的嘴唇也鬆懈下來,露出了笑容:「悠然師兄,這麼巧?」
趙悠悠點點頭,踮起腳拍了拍他的肩膀,回答:「是啊,我正準備回去過年呢,你呢,今年回不回去?」
保鏢搖搖頭:「哪裡回得去,老闆要去海島度假,我們都要跟著去。」
「怎麼就你一個?」
保鏢抬了抬手,向他示意自己手上的兩大袋零食:「上頭要吃零食,讓我去那邊的便利商店買。」
趙悠悠不無可惜地說:「你們真辛苦啊。」
保鏢憨憨地笑了:「其實挺不錯的,包吃包住還有紅包拿,還能跟著出國看風景,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得上班,沒有休假。」
趙悠悠小聲問他:「你的老闆是明星?」
做這行有規矩,不能隨便洩露老闆的身分,不過他們是師兄弟,還是能打聽一下的。
「不是,原來的老闆是個很成功的青年企業家,現在我跟著老闆的弟弟,是個……」保鏢絞盡腦汁地回憶起那個形容詞,「哦對了,是個網紅!」
保鏢師弟有任務在身,趙悠悠見他趕時間,和他聊了幾句就放他走了。
能在意外之下遇到同門師弟,趙悠悠心情很好,他哼著小曲回到座位時,見丁大東面色古怪地盯著自己,便問他看什麼。
丁大東說:「悠悠,我其實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之前在武館的時候總聽你的師兄弟叫你悠然,這是為什麼啊?」
「哦,悠然是我拜入少林寺門下習武時,師父為我取的法號。我們這一代都是悠字輩,我就叫悠然。」
丁大東喃喃道:「真是巧了,你們兩人一個叫悠然,一個叫心遠,不正好是同一首詩的兩句嗎?」
「是啊,這就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趙悠悠爽朗一笑,「不過你也看到啦,我這個性格實在和悠然二字不搭,離開寺廟後就給自己改名叫悠悠啦,至於為什麼姓趙……誰讓趙是百家姓的第一位呢。」
剛好這時候響起了登機提醒,兩人拿起行李率先登上了飛機。
在飛機上坐好後,丁大東仍然有滿肚子話想問。
以前他不曾放在心上的疑問,在這一刻全部爆發出來。
他想多瞭解趙悠悠,全方位地、深入地瞭解面前這個看上去像是帶刺的花兒一樣的青年。
丁大東頭一次覺得後悔了,他們明明認識這麼久,可自己居然對趙悠悠的過去全然不知。丁大東太自大了,而且,他太不認真了。
「你為什麼離開師門?」
趙悠悠回答:「我是孤兒,少林寺每隔兩年,都會去省裡的孤兒院挑選合適的苗子,帶上山去練武。不過現在國家不鼓勵未成年人信教,我們都是以孤兒的身分住在少林寺名下的慈幼院裡,除了每天定時有武僧教導我們武藝以外,我們還要學習文化課什麼的,我們也被要求背經書、上早課,但是都以理解為主。有時候還會出去比賽、匯演,等到十八歲的時候就可以自行決定,是要皈依佛門,還是離開。我屬於心思比較野的,我覺得青燈古佛不適合我,就選擇出來自食其力啦。」
趙悠悠掰著手指頭數:「離開寺廟之後,有的人去讀高中,然後考大學;有的人想要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一直在奔波;有的人就直接找工作嘍。如果像我一樣選擇工作的話,出路就那麼幾種,當保鏢,當兵,去武館,或者去影視城當武行拍戲也很有意思。像我就是去做了教頭,後來遇上哥哥,不放心他,乾脆轉行去了寵物醫院了。」
丁大東逗他:「你長得這麼好看,怎麼不去拍戲,反而跑去武館當教頭?」
趙悠悠很不屑地說:「誰說我沒去拍過戲?影視城有我們的根據地,我跟過去做了兩年武行。可是煩人的臭蟲太多,如果來一個揍一個的話,過不了多久,我們師兄弟就接不到戲了。我覺得實在麻煩,就老老實實去當教頭了。」
「說不定人家不是想潛規則,就是想和你談戀愛呢。」
趙悠悠「噗哧」一聲笑了,他捂著肚子眼淚都笑出來了,眼波流轉間,像是有一整個銀河系在他的瞳孔深處熠熠生輝。
——「打不過我的人還想和我談戀愛?真是美得他上房了。」
經過三個小時的短途飛行後,飛機緩緩降落。
等候在接機口的幾位彪形大漢看著電子螢幕上的「準時抵達」的綠字,開心地舉起了手裡的接機牌。這幾個人有的高有的矮,但無一例外都身材壯碩敦實,薄薄的外套遮不住身上膨脹的肌肉。他們一字排開站在接機口外,不少人看了都退避三舍。
最高的那一個說:「悠然說了,這次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還帶了朋友。」
最矮的那個問:「是不是他那個雙胞胎哥哥?我從來沒見過,聽說是個給動物看病的醫生,說話細聲細氣的。」
「不是,來的是他的徒弟。」
「哦……原來是徒弟,那咱們可要和他切磋切磋。」
丁大東特地選了早上的航班,兩人落地後還不到午飯時間。接機口處,趙悠悠的師兄弟們舉著寫有他姓名的牌子,不住地揮舞著。
在見到那些筋肉強壯、虎背熊腰的壯漢後,丁大東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他總覺得後脖頸涼颼颼的,像是隨時會挨上那麼一下子。趙悠悠哪知道他心裡有多糾結,他加快腳步飛撲過去,好似乳燕投林,鑽進了師兄弟的包圍當中。
他從小就樂天又努力,一直是大家的開心果,即使現在分散在祖國各地,他們的情誼依舊深厚。
大家擊拳相迎,這個問他工作怎麼樣,那個問他怎麼沒把哥哥帶過來給他們瞧瞧。
趙悠悠笑著說:「我哥去他朋友家過春節了,所以我也帶了我朋友來過節。」
說著,他拎著丁大東的領子把他拽到了自己身邊。
丁大東身高一八五,穿一件經典B牌格子大衣,圍一條G牌雙面提花圍巾,就連手裡拎著的行李袋都印滿了驢驢驢驢驢,頭髮上抹了髮膠,在日光下根根分明,閃閃發亮,從頭到腳彰顯著摩登城裡人的騷包氣息。再看看趙悠悠和他的師兄弟,身上穿的不是皮夾克就是衝鋒衣,套頭毛衣裡露出秋衣的領子,腳上蹬著旅遊鞋,五個人裡三個是圓寸,圍在一起充滿了樸實的鄉村直男氣質。
不用別人提醒,丁大東也知道自己有多格格不入。
一時間,氣氛有些凝固。
師兄弟們換了一個眼神,這些看著剽悍嚇人、實際不善交際的大漢們,誰都不肯先說第一句。
丁大東是過來和親……哎不對,是過來長見識的,當然不能由著氣氛冷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見大家的目光轉向自己,這才侃侃做起自我介紹:「悠悠的師兄師弟們好,我是他的朋友,也是他哥的朋友,也是他哥的朋友的朋友……我叫丁大東,各位不用客氣,叫我大丁或者大東都行。」
他搞怪的自我介紹一下子拉近了自己與幾個漢子之間的距離,大家逐漸熱絡起來,對他表示熱烈歡迎,感謝他在B市關照趙悠悠。
個子最高的那人叫悠林,他問道:「可是悠然,你不是說帶過來的是徒弟嗎?」
個子最矮的那人叫悠靜,接話道:「對啊,我還說和你徒弟切磋切磋呢。」
丁大東趕忙舉手投降:「各位誤會了,我確實是悠悠的徒弟,但我不是那種正經徒弟!我只是報名了他的健身訓練班,每週被他帶著跑二十公里……」
大家這才明白是在互相傳話的時候傳誤會了,不過正經徒弟也好,不正經徒弟也罷,趙悠悠離開師門,獨自在外工作九年了,這還是他頭一次帶人回來過年……想必,丁大東一定是他很重視的朋友吧。
機場和少林寺雖然不在同一個城市,但走高速公路的話距離不過一百多公里,加上市內道路,三個多小時就到了。丁大東平常在家閉門創作時,向來晝伏夜出,今天為了趕飛機起得實在太早,一上車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等到他被趙悠悠推醒時,車已經到了目的地了。
下車後,出現在丁大東面前的並不是少林寺的山門,而是……一所學校?
這「學校」看上去十分簡陋,大門敞開,裡面的設施一覽無餘。用沙土夯平的小操場上有不少孩子們在玩耍,操場後面就是一座四層高的小樓,牆面上用紅漆漆著四個大字——慈悲喜捨。
與一臉懵逼的丁大東不同,趙悠悠下車後,臉上是濃濃的懷念與放鬆,他甚至興奮地大吼一聲,拎起行李箱,一邊大叫著一邊往大門裡面衝。
丁大東仔細看了看「學校」大門外懸掛的牌匾,發現匾上鐫刻了三個飄逸的毛筆字:慈幼院。
原來……這是少林寺名下的孤兒院,原來這是趙悠悠的家啊。
慈幼院裡的孩子們年紀都不大,對於他們來說,二十七歲的趙悠悠是當之無愧的「大哥哥」。
趙悠悠來不及放下行李,先從包中掏出了不少糖果,小孩子們瞬間把他包圍,甚至還有幾個攀到他身上去搶。趙悠悠把這些小猴子一個個從身上摘下來放在地上,可從小練武的小傢伙們難纏得要命,往往這個被他扒拉下去了,那個又爬上來了。
等到趙悠悠手上的糖果都發乾淨了,他們才如潮水般退去,負責管教孩童的僧人姍姍來遲,無奈地把這些淘氣的孩子們趕進了宿舍裡。
直到最後一個孩子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了,趙悠悠才起身拍拍手心的灰塵,回過頭來招呼門外的丁大東:「你愣在那裡幹嘛,快進來啊!」
那一瞬間,陽光從他身後灑下,他飄揚的髮絲,額頭的汗水,閃閃發光的雙眼,就像是慢動作一樣,一幀一幀地映刻進了丁大東的心裡。
春節是團圓的日子,對於出身於慈幼院的人來說,這裡就是他們的家,師兄師弟就是他們的家人。除了工作原因不能回來的以外,絕大多數人都會在春節回來,慈幼院特地為他們騰出了一層宿舍供他們居住,不過住宿條件不算好,都是十六人間的大宿舍。
丁大東雖然從小住寄宿學校,但他家裡有錢,一直住的都是帶獨立衛浴的兩人間,哪裡住過這種地方。
趙悠悠看出他的不情願,主動提議:「要不我帶你去旁邊的旅館開房吧?」
丁大東問:「你也去?」
「我?我就住這兒挺好的啊。」
丁大東一聽,哪裡捨得走,趕快把行李放到了趙悠悠旁邊的鋪位上,說什麼都不肯走了。
丁大東肯留下,趙悠悠其實挺開心的。能讓自己的朋友感受自己從小成長的環境,對於他來說是個挺重要的事情。
他們放下行李後,趙悠悠帶著丁大東參觀慈幼院,樓前的操場,樓後的菜地,不出幾分鐘就轉完了,但是趙悠悠關於這裡的回憶卻有很多很多。
趙悠悠說:「其實慈幼院搬過好幾次,學武的男孩子們又吵又鬧,念多少經文也制不住。我們從城裡搬到鄉下,又從鄉下搬到城裡,來回搬了好幾次,最後大師父買了一個養雞場,這才修好了慈幼院。
「我們雖然是少林寺名下的孤兒院,但是師父們從來不限制我們吃肉喝奶,他們說我們是孩子,孩子就應該補充營養長身體。如果遇上有錢的企業過來獻愛心,我們連續幾天都能吃到好菜。
「你看那堵牆下面,原本有個狗洞,有一次我們宿舍一起鑽狗洞去網咖通宵打電動,用的是路上撿的十塊錢,我們五個人只能開一臺機子,結果被師父們知道了,追到網咖去逮我們。他們穿著僧衣,當時驚動了一整個網咖的人去看熱鬧。
「你知道嗎,我有個師兄現在是武打明星了,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來過了。我那天聽做武行的師弟講,他們在影視城迎面遇上,那個師兄就裝作不認識他們的樣子。你說……都是慈幼院出來的,他怎麼能這樣呢。」
趙悠悠一口氣說了很多很多,他說起這些回憶時,語氣輕快,顧盼間全是一叢叢的光芒。
丁大東靜靜地聽著,趙悠悠向來很少講自己的事情,他一直專注於現在,專注於同胞兄長,從不在自己身上放多少心思。他就像一層套一層的寶盒,只有一層層掀開,才能看到他內心的五彩斑斕。
他們走到操場邊,這裡擺著一個武器架,上面插著常見的幾種兵器,故地重遊的趙悠悠見到這些熟悉的兵器,眼中精光大盛,抄起一柄長槍就舞動了起來。
他時而躍起直擊,時而伏地回勾,一柄長槍被他舞得虎虎生風,密密地罩住全身上下。
丁大東被他行雲流水的身法勾去了魂魄,只會在旁邊「好!」「再來一個!」地鼓掌,真讓他說出個一二三四其實他也不懂。
一人練武終歸無趣,趙悠悠一時間忘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毫無武藝的普通人,他回身從武器架上取下了一支雙截棍,向著丁大東扔了過去:「接好了!」
丁大東哪裡接得住,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支雙截棍向著他的腦袋越飛越近,為了避免頭破血流的命運,丁大東閉上眼縮起脖子,向著雙截棍飛來的方向使勁一抓,居然真讓他誤打誤撞地抓住了其中一截!然而雙截棍的另外一截自有慣性,鐵鍊折疊,直直向著他的腕骨敲來……
丁大東「哎呦」一聲,扶著右手腕骨痛苦地摔倒在地。
一旁的宿舍樓裡,在宿舍窗邊圍觀了這一切的悠林師兄揉揉眼睛,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這麼弱,得虧不是悠然的正經徒弟。」
悠靜師兄點頭附和:「幸虧沒切磋,要不然非得把他切碎了。」
他們這裡離醫院不遠,趙悠悠心急火燎地帶著丁大東去了醫院,照了片子,最終確認是腕骨骨裂,需要靜養一個月,在此期間盡量不要使力,前一週連筷子都不能拿。
丁大東還沒說什麼呢,趙悠悠急得眼睛都紅了:「都怪我!你是作家,現在手受傷了可怎麼辦!」
丁大東長嘆一聲沒說話,垂著眼,低著頭,渾身散發著憂鬱氣息。
其實他心裡笑開了花,因為右手受傷,剛才趙悠悠主動請纓要幫他餵飯穿衣洗臉刷牙。丁大東真希望左右手一起骨折才好,這樣他小便的時候,不就能讓趙悠悠幫忙扶著了嘛!
丁大東手雖然受傷了,但是不影響他看熱鬧。本來趙悠悠想讓他回宿舍好好休息的,但是丁大東表示自己好不容易來佛寺一趟,未曾見到除夕的法會盛況就班師回朝實在太不甘心,堅持要去少林寺一探究竟。
趙悠悠怕他傷上加傷,細細地囑咐他:「寺裡人多,你一定要靠我近一點啊。」
於是丁大東興高采烈地緊貼在趙悠悠身邊,恨不得把整個人掛在趙悠悠身上才好。
倒不是丁大東隨口扯理由,少林寺在大年三十這天的祈福活動確實非同尋常,場面盛大,各地的善男信女湧入寺廟當中,虔誠地向佛像供奉香火。
耳邊都是佛音裊裊,即使丁大東自認是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但身處梵音之中,仍然感覺整個人都被從內到外地淨化了。
晚殿又稱晚課,因為大年三十是重要的節日,所以這天是由老方丈率領眾僧人在大雄寶殿誦經禮拜。晚課開始時,寶殿並不關門,但在大門外有專門的隔欄隔開了圍觀的遊客。
趙悠悠他們只是少林寺收養的孤兒,不算是少林寺僧人,即使他們還在慈幼院時,也無法進入大雄寶殿參加早晚課,只有在成年後,自行決定皈依佛門的人在剃度受戒後才能成為真正的僧侶。所以晚課開始後,趙悠悠他們也同遊客一樣被隔絕在了殿外。
趙悠悠踮著腳,扶著丁大東的肩膀,伸長脖子往殿內望著,偶爾瞅見了熟人,他就興奮地拉著丁大東往那個方向看——那是他以前一起練武的小夥伴,現在,他們已經是正式的僧人了。
曾經一同長大、一同練武、一同翻牆去網咖、一同豪言壯語闖天下的同伴,終有一天被一道隔欄分成了殿裡殿外兩個世界。殿裡的世界是寂寞也是安寧,殿外的世界是複雜也是多彩。
趙悠悠永遠是輕鬆快樂的,他看著殿裡閉目誦經的同窗,好像並不在意他們之間的區別有多大。
丁大東不禁問:「你有沒有想過,去當和尚到底是樂事還是苦事啊?」
趙悠悠眼睛還望著寶殿,隨口回答:「是『無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