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日張道霆給信眾講經時,山雞和大黃跟過來聽了。
張道霆心中澎湃激動,不急不慢地繼續講完經,才去找謝靈涯。
謝靈涯這時候正在做紙衣呢,他給那些唐兵燒的紙衣都是自己做的。用各色紙剪裁好再拼貼起來,念過經了方燒下去。謝靈涯不知道那些唐兵的具體姓名,故此都是請陰廟力士代為轉交,他們是幹慣了這種活兒的。
張道霆幫謝靈涯裁紙,眼神非常恭敬。
謝老師真神,結交的小動物都這麼聰明,從狐狸到土雞,也知道向道啊。當然,這其中會不會也有一點他自己的優秀之處呢?比如他講經的水準提高了,對牠們有那麼點吸引力?
「就那麼乖乖地聽我講經啊,我就知道,一看山雞哥的眼神就是有悟性的!」張道霆感慨道。
謝靈涯望天想了想:「你看有沒有可能只是找你要東西吃。」
張道霆:「??」
張道霆轉瞬間想到,道觀就這麼大,連日來,許多人都知道抱陽觀多了兩隻散養雞了。本來道觀裡就有菜地,再多兩隻雞,畫風還挺符合,一派田園風光。
而張道霆的擺拍內容,除了禮神講經,澆花澆菜,又多了一個餵雞。
張道霆悲摧地道:「難道說我想多了,牠們只是養成了習慣,覺得跟著我有吃的。」
謝靈涯不忍心地道:「恐怕是這樣……」
就算山雞哥再怎麼昇華,也不至於一下子就知道聽經了吧,那幾隻有靈性的狐狸也不過如此,修煉速度沒這麼快的。
張道霆:「……」
謝靈涯又安慰了一下張道霆,然後去找方轍了。
方轍回來給商陸神做了個義肢,自己也休息調養了一番,就專注於研究那隻收來的玄豹了。
因為幽都之山的隱蔽性,這種生物在過往少有記錄,幾乎是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沒什麼參考資料可言。方轍試圖將它鑽研透澈,好設計出來適用的工具。
方轍的思路和目標是,玄豹和幽都之子同出幽都山,身上相當一部分組成物質是一樣的,且王羽集也說玄獸們對幽都之子有些尊重,看來隱隱有感。那麼,能否造出一個工具,通過這種感應,找出來對方在哪裡。
已知玄獸們的大本營可以排除,剩下的,說不定就是幽都之子的方位。
可是這個項目現在一籌莫展,難度太高了,幽都之子畢竟還可以隱蔽,而單靠那種冥冥之中的感應,還不足以牽引出方位。
方轍思考得頭髮都一把把掉了,海觀潮嚇得給他配生髮藥。
最後大家不得不承認,這件事可能還是得靠集思廣益。
施長懸家曾有人結交過其他《魯班書》傳人,他們找到其他人,希望能就此事合作,研究開發出尋找幽都之子的裝置。
據說,他們現在打算把目標先定得稍微小一點,一步步完成。越是急,越不能抱著一口吃成大胖子的想法。先嘗試一下,是否能利用這種感應來報警。比如,幽都之子出現在裝置的百里範圍之內,出現警示。如此一來,即便不能一次到位,相比此前毫無頭緒地大海撈針,也算極大的助力了。
◎
其他事暫且不提,恢復過來後,謝靈涯請方轍抽空和自己走了一趟——他去幽都之山以前,就答應了米校長,去給學校新修的宿舍樓看風水。
他領著方轍見米校長,只說是自己舅舅故交的後人。米校長如今已經知道謝靈涯從他舅舅手裡接過的事業,按照常人想法,謝靈涯厲害他舅舅肯定也厲害,他舅舅結交的朋友一樣厲害,朋友的後人自然也是高人。
米校長客客氣氣地和方轍打招呼,帶他們去看要蓋新宿舍樓的地。
鵲東學院很大,新址在最南側了。
路上米校長還饒有興味地道:「從前我也聽過一些別的學校的傳言,比如某校因為地價便宜,買了曾是墓地的土地建校,但是施工的時候一直不太順利,學校入校後,也怪事頻頻。大晚上的,女寢廁所總有滴滴答答的水聲,待人進去一看,又什麼聲音也沒有了。後來,他們就將男女宿舍對調,讓男生住到那兒去,用旺盛的陽氣鎮壓一下。」
不過,像這樣的事米校長以前聽歸聽,別人折騰別人的,反正他不以為意,也絕對不可能做這種事。
直到現在觀念改變了,回味起來從前聽過的事情,忍不住琢磨起來。
謝靈涯聽罷說道:「聽起來雖然簡單粗暴,但倒也有可能。」
方轍在一旁暗暗吐槽,哇,謝老師也好說別人簡單粗暴……
走到那處時,謝靈涯發現難怪之前米校長說不急,原來這地學校買來,上頭的舊房都還沒拆乾淨,正在進行中。
見到米校長來,自然有工程負責人來給他打招呼。
原本學校起宿舍樓,就是非常簡單,一排排方方正正蓋樓唄,來者姓常,也不知道米校長怎麼轉了性,開始想找人看風水了。
眼下見了正主,更是心下嘆息,一個年輕漂亮,讓人懷疑是花瓶,另一個更「好」,腿腳不便。若是真的有大能耐,怎麼連自己的腳也保不住呢?
常先生小聲對米校長說:「米校長,這兩位,能行麼……」
米校長篤定地道:「確實是高人。」
常先生知道米校長以前不迷信,並不覺得他乍然信一定是被什麼高人扭轉了看法,反而覺得是不是沒見識過多少騙術,一下被唬住了。
「不是……也太年輕了,」常先生遲疑地道,「腿腳也不方便。」
米校長肅然道:「我問過這個問題,方先生師門有個說法是『缺一門』,因為本事太過逆天,折了自己的福,從業者都會中鰥、寡、孤、獨、殘中一項。他這正是有本事的證明。」
這話是謝靈涯說的,米校長覺得可能稍有吹捧,但絕對是在真實的基礎上。
常先生疑惑地點頭,有些半信半疑了。說的還真像那麼回事,缺一門?
方轍聽不見他們的細語,只是望著現有的房子感慨道:「這家人幸好是拆遷搬走了,否則也太慘了。」
「怎麼說?」謝靈涯從善如流地捧哏。
常先生也側目看來,按下心頭的震驚,免得露出情緒。
方轍說道:「此人家中必然許多喪禍,再多人口也禁不起這樣耗啊。」
常先生失聲道:「你怎麼知道的?」
方轍指點了一下已經沒人居住的舊房子,說道:「你看那棟,大門兩頭有屋橫,吹禍起紛紛啊,格局勝似抬喪山,人口不平安。」
再一劃拉門前,「再看門外裝的欄杆,便如紙錢山。這樣的地方,不出事怎麼可能。」
常先生喃喃道:「我是聽這裡的舊住戶說過,這家人命苦,每隔兩三年就有喪事要辦,去年連家裡的寵物都出車禍了。」
「早該搬的。並非說這麼造房子家裡都會這樣,只是遇到主人家身體也不舒適,運勢又不好,便雪上加霜了……」方轍說道,「而且主人家的情況,也反映在了房子上,兩旁積水侵門,兒孫過得不好啊。」
「這家人如果早些找人破一下煞,會好很多。」方轍說道,擱在他手中,他會教人掩煞,連收拾七天,不叫別人知道,用雄雞點化宅前宅後。不過,現在也沒什麼人信這些,哪會想到請人來看。
方轍又隨口說了一下其他幾處房子,凡是常先生知道情況的,基本都應了,加上方轍說得一套一套,環環相扣,互相映照,絕不像編的,一時間心悅誠服。
方轍其實不擅長和「客戶」交流,不然之前生意能那麼慘澹麼,這是來之前,謝靈涯告訴他了,到了地方就想方設法先點評幾個地方的風水。然後就算常先生不知道情況,謝靈涯也會設法讓他們去打聽,然後證實的。就是怕米校長或者米校長身邊常先生這樣的人還有疑慮,先亮一亮本事。
此時方轍再說話,常先生是拿著筆記本認真記錄了。
「這裡風水是不錯的,路大水朝前。宿舍樓不必玩太多花巧,也不好鋪張浪費,在朝向方位和路、牆之類的地方下點心思就行。」
方轍在高處看好了整片地,說道:「周邊的牆做成弓抱形,連接門和校區的路,則成七字形,影響此處的人才,日後清貴,也令學校……咳。」
學校雖然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但是沒有錢就沒有先進的設備,開展不了高端的研究,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所以,進財也是很重要滴。
方轍點了幾處,都不需要費太大心思。確實與施長懸不同,施長懸設的局,指不定就讓你原本在北的建築搬到南邊去,不是大老闆玩不來。謝靈涯叫方轍來,是來對了。
方轍售後服務也好,滔滔不絕地講解了二十分鐘,說清楚了這麼做的原因、好處以及要注意如何會沖壞這種布置須得注意。
米校長大有物超所值之感,認真聽完,還要感謝方轍,請他和謝靈涯一起去吃一頓飯。
「小施今天有課沒?再把他也叫上!」米校長問道,又補了一句,「方先生和小施應該也是朋友吧?」
大家都認識的,一起吃當然無妨,謝靈涯打電話給施長懸,把他也叫來了。
米校長請在學校旁邊一處餐廳,開了個包廂,還把謝靈涯和施長懸的導師也叫來了,明顯是想賣個人情。
其實就是他不來這一齣,朱教授和謝凡早就知道學生的能耐了,對他們好得很,兩人因為去幽都之山請假一段時間,他們還特意複印了講義、資料,叫兩人把課給補上。
謝靈涯和施長懸並排坐在一起,這倆都是研究所了,成年許久,米校長也就不客氣地讓他們喝酒,又抓著一起敬方轍。
方轍喝得臉發紅,含含糊糊地道:「等房子修好了,我就選個黃道吉日……上梁正遇天上紫微星,神祿財神駕到此,天降銀水往屋流。左流進貴子,右流金黃金……」
米校長兩隻眼睛發直:「哪裡?什麼房子?」
這又是進黃金又是財神駕到的,聽得米校長心潮澎湃。
謝靈涯心想,還能有什麼房子,當然是抱陽觀在建的那個小樓了。
方轍似哭似笑地道:「我學了那麼多咒,怎麼還脫髮呢,我都不會生髮咒……」
謝靈涯:「??」
方轍:「好難,研究玄獸真的好難!」
好好一個人,看被學術逼得……謝靈涯聽方轍越說越多,趕緊攔住了他,「方轍喝多了。」
本來其他人也不懂玄獸是什麼,研究又要做什麼,光在意他那個脫髮了,米校長說:「方先生頭髮還是很濃密啊,脫髮影響也不大。當然老這麼脫還是不信,這種時候還是要相信科學,我給你介紹幾款生髮水。」
說著說著,米校長忽然又盯著施長懸:「小施,你這個小人……」
謝靈涯一下看著他,怎麼說話的,叫他們施師兄小人?
米校長:「……這個小人剛剛好像不是這個動作?」
哦……說的是商陸神這個「小人」啊。
謝靈涯瞬間回過味來,等等,剛剛不是這個動作?
施長懸也有點僵了,側頭一看,好啊,商陸神一看到謝靈涯,又開始嘿咻嘿咻地抬手了,一頓飯下來手都伸直快能摸到謝靈涯的肩膀了。
施長懸也喝了幾杯酒,感覺沒那麼靈敏,竟是未能發現。
「不是。」施長懸慢吞吞地一下把商陸神的手扭了回來,說道,「這胳膊有關節,我剛剛無聊擰的。」
「哦……是嗎?」得虧大家都喝得有點茫茫然,米校長想了兩秒鐘,接受了這個說法,還笑呵呵地道,「小施,看著穩重,原來喜歡玩娃娃,我本來還以為這是什麼裝飾品。」
施長懸:「……」
他有點想反駁,但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可不是,你看小謝也有一個。」朱教授說道,「我外甥女也喜歡玩,家裡養了三個,買衣服比人的還貴。」
謝靈涯摸了一下柳靈童,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大大方方承認了:「是啊,我也是在施長懸的感染下開始玩娃娃的。」
施長懸:「…………」
——可不是麼,當初是施長懸先養商陸神,才引起謝靈涯的興趣。
飯局結束後,謝靈涯、施長懸和方轍,勾肩搭背、腳步飄浮地回抱陽觀,這個時候大家都休息了。
方轍鑽進了房間,告訴他們自己要去下單米校長推薦的洗髮精了。
謝靈涯和施長懸互相攙扶把門推開,在床上坐下,抬頭一看,就這麼一點工夫,商陸神的手又抬起來了。
謝靈涯仰臉一笑,把頭靠在施長懸肩膀上。
柳靈童在一旁急急道:「主人……」
謝靈涯半閉著眼,正暈著。
柳靈童又喊:「哥!哥!」
商陸神還在蕩漾,謝靈涯依靠著施長懸,它的手便完全觸到謝靈涯了。
「頭髮這麼濃密!」
「喝酒都那麼厲害!」
「喝完還會臉紅!」
柳靈童:「……」
施長懸看到商陸神的手搭在謝靈涯頭上,隨手將它一摘,心中感慨。這是裝了個義肢,換的要是腦袋,豈不是一會兒沒看到就衝謝靈涯噘嘴了……!
施長懸這麼想著,便捧住謝靈涯的臉。
謝靈涯醉眼矇矓看他一眼,一噘嘴,便碰到了他近在咫尺的嘴唇,發出「啾」的一聲。
施長懸:「……」
施長懸頓了兩秒,猛一下將謝靈涯按在床上。謝靈涯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施長懸手捧著他的後頸,叩開齒關,在唇瓣上流連一會兒,含住一點舌尖咂弄。
「唔……」謝靈涯用鼻音哼唧了一聲,也不知是享受還是抗拒。
施長懸怕是酒意影響,愈發來勁兒了,親得有聲有色,屋內充斥著曖昧的聲音。
方轍跌跌撞撞地從房間出來,一步踏進大敞著房門的謝靈涯房間,「謝老師借我點錢支付一下啊,我帳上沒錢銀行又在維……」
轉瞬,聲音消失了。
方轍:「……」
「濁不穢形,死不妨生。摩掌蕤目三遍,青龍在吾左,白虎在吾右,朱雀在吾前,玄武在吾後。神禁敕水除塵垢,急急如律令!」
方轍用手掌一邊擦眼睛一邊念咒,這一定是有什麼穢物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才會看到這一幕!
這一定都是髒東西根據他以前的誤會設置下的幻覺!黃鼠狼,是不是黃鼠狼跟回來了!
方轍低頭滿地開始找黃鼠狼。
直到謝靈涯看到他後掙扎著過來關門,方轍才絕望地想:這不是幻覺,抱陽觀進不來髒東西……
謝靈涯處於一種半清醒半迷醉的狀態,一方面因為喝多了暈,另一方面又知道哎喲好像被撞破了。
他把門關上後靠著門坐在地上,想想又不對,都已經看到了,再關門有什麼用,於是他又吃力地把門打開,說道:「你要不要進來?」
方轍:「……」
他還是呆的。
施長懸喊了謝靈涯一聲,謝靈涯才想,今天實在是沒法聊了,他太暈了,於是搖搖頭再次變了心意:「還是別進來吧,你先回去睡覺,明天我再找你聊。」
方轍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聽到謝靈涯關門的聲音,還有他砰一下躺回床上的聲音,反應過來這兩人被發現後也沒想著避嫌,還繼續睡一塊兒……
早上,謝靈涯醒來後發現自己睡得四仰八叉的,把手從施長懸胸口收回來,坐起抹了把臉,腦海中迅速一過昨天睡覺前發生的事。
「……哎,」謝靈涯一推施長懸,「我倆昨晚是不是讓方轍撞見了來著?」
施長懸睜開眼睛,「嗯。」
謝靈涯:「……」
他無語了,喝酒真是誤事,就這麼意外出櫃了,他本來還想繼續鋪墊的啊。昨晚腦子像灌了漿糊一樣,心底知道不對勁卻做不出太多反應,到這會兒想再「臥槽」一聲也沒那個情緒了。
謝靈涯倒是還記得自己說要和方轍聊一聊,於是爬起來去洗漱。
柳靈童可憐兮兮地道:「昨天我想提醒主人……」
謝靈涯仔細一想,也依稀記得柳靈童那時候喊他,但他不是喝醉了嘛,根本沒理,「沒事沒事,不是你的錯,方轍這麼大了,有些真相該告訴他了。」
謝靈涯去找方轍的時候,方轍正心不在焉地喝海觀潮熬的補藥。
海觀潮還奇怪呢,怎麼方轍這次不嚎著快要補吐血了。
一看到謝靈涯,方轍差點被嗆到,海觀潮一把將碗穩住了,「別灑了!很貴的!」
「咳咳……」方轍咳嗽幾聲,急匆匆把剩下的藥喝光了,「我,我們私聊去吧。」
謝靈涯想想道:「不用了,既然海醫生也在,就一塊兒說吧。」
都是一個單位的人,也不好和這個說不和那個說,海觀潮要是不在也就算了,以後知道了想起這會兒來算怎麼回事。
而且謝靈涯也沒出過櫃,連戀愛都沒談過,只覺得特意把所有人召集起來說好像有點傻傻的,索性趕上他倆就先告訴他倆吧。
海觀潮點了下頭,沒在意他要說什麼,指著碗道:「還有一口你喝乾淨啊。」
方轍快急死了,抓過藥碗一口氣喝乾了塞回給海觀潮。
謝靈涯:「哎,你看到的其實就是真相,前不久我和施長懸去省城的時候在一起了。」
方轍:「……」
海觀潮:「你們不是一直在一起麼,上哪都形影不離的。」
謝靈涯:「我說談戀愛那種。」
海觀潮手裡的碗一下砸地上了,碎成八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