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都怪陳柯堯,害得他心煩意亂,連這麼重要的事都被拋到了腦後。
可惜和周礫說了以後,對方一來對莫昱飛不感興趣,二來時間太緊張也趕不上,無法作陪。
「原來你喜歡他呀,」周礫想了想,「那你有沒有看過《尋龍》?」
戎逸頓時莫名慌張。雖然還沒確定,但陳柯堯十有八九就是嵐山幽夢本人了。此刻突然聽到與他相關的話題,難免意識過度。
「還、還好吧。」戎逸眼神游移,「他也就演過最早那部的電影版嘛,我對原作不怎麼感興趣。」
「你沒聽過那個江湖傳聞嗎?」周礫一臉神神祕祕,「電影本來輪不到莫昱飛演主角,他那時候又不紅。是作者喜歡他所以欽點的。還有啊,第三部小說的主角乾脆就是照著他寫的。」
戎逸愣了一下,接著失笑搖頭,「怎麼可能。」
陳柯堯對莫昱飛反感得要命,哪兒像個粉絲該有的模樣,更別提用他做原型了。
「真的呀,你既然喜歡他,難道沒聽說過嗎?」周礫回想了一下,「我記得還有人做過一個考據呢。差不多就是莫昱飛那陣子和一個Omega女演員傳緋聞的時候吧……」
「那都是假的,」戎逸十分嚴肅,「是有人要黑他,他早就已經澄清了!」
「他自己說沒有有什麼用呀,照片和影片都是真的吧。」周礫揚起眉毛,「這你也信啊?」
「都是那個女的故意設計的。」戎逸十分堅定,「那個影片我看過,他中間有個動作,有心理系的人分析說那是內心十分抗拒牴觸的意思,其實……」
「行了行了行了,」周礫趕緊打斷他,「這種洗腦包你們自己聽聽就可以了。反正,就是那件事以後,《尋龍》整個劇情都不正常了。再往後,就坑了。」
「……」
「呃,我也只是聽說啦,你覺得不靠譜就拉倒唄。」周礫比陳柯堯識趣許多,見戎逸神情糾結,立刻主動轉移了話題,「反正這些人也不會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產生交集,到底怎樣根本無所謂啦。」
「……」
戎逸此刻的心理活動,卻是要比周礫想像中來得更複雜許多。
他一直都是游離的週期式追星,只在沒有單戀對象時才把注意力投注到偶像身上,而且也不算沉迷,更不會主動關注八卦黑料,屬於眼睛一閉就當所有負面新聞不存在的自得其樂派,所以對這類消息知之甚少。那段錄影當時鬧得特別大,他才會有所耳聞。至於其他小道消息,就完全沒聽說過了。
陳柯堯討厭莫昱飛,難道真的是因為接受不了偶像出現緋聞,所以粉轉黑?這麼一想,整件事突然變得意外的合理。
畢竟這個人的審美眼光其實和自己還挺接近的。他把莫昱飛奉為男神迷得如癡如醉,沒理由陳柯堯能完全免疫吧。
眼見戎逸不吭聲還眉頭緊皺,周礫有點慌張,擔心自己剛才說錯了話,於是絞盡腦汁轉移話題。
「哎對了,你猜我昨天遇到誰了?」他十分浮誇做作地拍了一下桌子。
原本還在腦中搞創作的戎逸聞言,立刻被勾起了興趣。
「……劉源?」
「對對對,」周礫點頭,「你怎麼知道啊,他和你說了?」
「我看到他給你朋友圈留言了。」戎逸追問:「他幫著你一起找咪咪了?」
「也不算吧……」周礫歪著頭想了想,接著突然笑了,「他還是挺討厭咪咪的,我要是晚點到,我懷疑他可能就把咪咪給烤了。」
原來昨天周礫的姥姥又突襲他家,看到了他的另類寵物後十分生氣,於是不打招呼就連著容器一起丟了出去。
周礫急得不行,但老人家固執又不講理,無論如何也不鬆口告訴他究竟丟去了哪兒,無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在家附近展開地毯式搜索。從中午一直找到傍晚全無收穫,絕望之下終於急哭了。
邊走邊哭了一陣,突然看見不遠處一個花壇邊上蹲著個人,模樣還有點眼熟。
那人皺著眉頭,正對著面前的一個盒子發呆。
「他和我說,『你趕緊把牠拿走吧,我看著鬧心』。」周礫邊說邊笑,「我問他,那你看著我不鬧心麼,他又說『還好』。」
「……」戎逸沒接話,只是眨巴著眼睛看著他。
周礫並不在意的模樣,又繼續說道:「你知道麼,他還真的把我賠給他的那個鑰匙圈掛上了。和他好不搭呀,我忍笑忍得好辛苦。」
戎逸知道,但他決定假裝不知道。
他現在心情特別複雜,因為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一段美好愛情的萌芽。有點甜,讓人不由自主就跟著高興起來,但緊接著又有點酸酸的。
因為他自己的愛情差不多是一片死灰。相較之下,更顯淒慘。
「然後你們就交換聯絡方式啦?」他問周礫。
「我想謝謝他嘛,但他說暫時想不到想要什麼東西,先欠著。」
戎逸覺得自己大概知道劉源最想要的是什麼。
他笑著問周礫:「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這個人還挺有意思的?」
「嗯……」周礫想了想,「還行吧。」
「他還以為我和你是一對呢,」戎逸繼續說道,「你覺得有沒有必要解釋一下?」
周礫聞言遲疑了一下,接著歪了下腦袋,「這個無所謂吧?」
戎逸突然覺得這孩子有點傻。人家那麼明顯地對他有好感,但只要不擺明了追求,他就毫無所覺。
或許應該分一點自己發達的想像力給他。對視一眼,子孫滿堂。
晚上回去的時候,陳柯堯依舊房門緊閉。戎逸特地偷偷去廚房的垃圾桶看了一眼,確認外賣的包裝已經被丟在了裡面。
陳柯堯老老實實吃了外賣,沒有提出任何抗議。看這模樣,明顯也是不想再和他有所交流了。
其實戎逸原本是想過的。若是陳柯堯為此興師問罪,問他為什麼不回家做飯也不通知,他就借坡下驢認個錯,然後從明天起繼續每天做飯再和他一起吃。
也許過上幾天,他們之間尷尬的關係就會有所緩和。
……但那有什麼用呢?
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吧。不可能得到回應的感情,投入越多傷得也越深。現在對方願意放他一條生路,他應該抓緊機會及時自救才對。
◎
感情不順的時候果然工作就會順利。
專案終於完美收尾。開完了最後一個會,甲方設了個宴,邀請他們共同參加。
晚上還要獨自回家,最近開始對自己的酒品產生質疑的戎逸全程只喝果汁,中途被勸了好幾次酒,好在都被同席的劉源給擋了。
戎逸和劉源吃過不止一次飯,但還是第一次見這人喝酒。最初見他半杯啤酒下肚就面色微紅,還以為水準和自己差不多,沒想到換著種類一杯接一杯喝了好久,劉源依舊也不過是面色微紅罷了,神情語氣,同平日裡幾乎沒什麼差別。
這讓戎逸不由得對他產生了三分敬仰。
不過到了即將散席的時候,這個不知道吹了多少瓶的傢伙終於還是顯出了三分醉態,說話開始大舌頭,而且情緒亢奮。
他跑到戎逸邊上,大剌剌伸手勾他的脖子,把臉強行貼了過來,說是要自拍,拍完了還加了點奇奇怪怪的濾鏡,打算發到朋友圈。戎逸坐在邊上看他編輯了一個九宮格,裡面全是他和戎逸小組成員的自拍照片。這人在醉醺醺的時候也知道和其他Omega保持禮貌距離,卻和戎逸尤其親昵,可見潛意識裡還是把他當成了Alpha。
「哦對了,待會結束了你先別走,等我一下,」劉源發送完畢,突然用特別嚴肅的語氣對他說道,「我有事和你說。」
於是散席以後,戎逸特地留下來等他,然後陪他到飯店花園抽了根菸。
「今天謝謝你啊,不然我肯定要被灌慘了。」
「客氣什麼呀,這點酒小意思。」劉源擺手,「柯堯交代的任務我當然得圓滿完成。」
戎逸立刻皺起了眉,「……誰交代的?」
「啊。」思維顯然十分遲緩的劉源愣了一會兒,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他讓我別和你說的,我忘了。那你記得別告訴他我告訴你了啊。」
「……」
「那個,我找你出來是有特別重要的事情,一定得當面和你說。」劉源看起來還是有點醉,但表情十分鄭重。
「你說?」
「戎逸,我真的,特別把你當朋友,」劉源說,「雖然認識的時間也不是很長吧,但就是覺得挺處得來的。」
戎逸笑了:「我也把你當朋友啊。」
「但我做了一件很對不起你的事情,」劉源說,「哦不對,還沒做,打算要做。就是,雖然把你當朋友,但還是打算要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所以特別對不起你。」
他有點語無倫次,但戎逸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兒明白他的意思了。
「不過,其實你自己也有點問題,」劉源自顧自繼續往下說,「你和柯堯那個樣子,對周礫他也不公平是不是?」
突然又出現了陳柯堯的名字,讓本來快要笑出來的戎逸整個僵住。
「戎逸,我對不起你,我喜歡周礫。」劉源說完頓了一下,又補充道:「也對不起閃電。」
「所以你那天來吃飯的時候才糾結成那樣?」
「但我現在想通了,我要追他。他特別好,他不能和一個三心二意的人在一起。」
「……哦。」戎逸點頭。
「我覺得無論如何還是得和你說一聲,不過就算你生我的氣,我也……」
「那個,」戎逸打斷他,「周礫不喜歡別人太積極的。」
「啊?」
「你如果真的喜歡他,最好克制一下,先假裝自己沒那麼喜歡他,」戎逸說,「給他一點時間,先從朋友做起,慢慢來吧。」
劉源攝入的酒精似乎是在經過一段時間的延遲後終於逐漸上頭了。
他有點糊里糊塗,也不知道把戎逸的話聽進去了多少。戎逸替他攔了車,見他和司機確認過地址以後才放心目送他離開。
正打算再叫下一輛車,手機突然振了一下。
居然是這些天來都安靜吃著外賣,沒有提出過任何抗議的陳柯堯發來的訊息。
「不早了,早點回來,路上小心。」
戎逸看著訊息發了好一會兒愣。幾次輸入回覆,又再次刪除,整個人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接著,視窗上出現了對方正在輸入的提示。
幾秒鐘後,新的訊息跳了出來。
「要不,我過來接你?」
戎逸是認真想過他的自救方案的。
雖然從住進來的第一天起就說過要盡快搬出去,但其實他這段時間以來根本沒有主動找過房子。他一直告訴自己這是因為太忙,而且暫時實在手頭拮据。
但現在他已經寬裕了,而且對於陳柯堯,也該死心了,所以他計畫著,等這一階段的工作收尾再去參加過見面會,回來就立刻認認真真找房子,接著盡快搬出去。在這期間,如非必要,都盡量避免和他的房東打上照面。
在此之前,一切都很順利。
他那天的舉動產生了比想像中更強大的鎮懾力,讓陳柯堯一直繞著他走。幾天過去,他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居然連一次面也沒見過。
戎逸原本以為這就是結局了。
他此刻看著面前的手機訊息,連驚喜都不敢有,只覺得茫然無措。
在他發呆的這段時間裡,陳柯堯一口氣發來了第三條訊息。
「你們吃飯的那個地方好像挺難叫車的。站在原地別動,我現在就過來了。」
他會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在哪裡吃飯,十有八九是因為劉源。戎逸下意識看了一眼路邊揚招點(揚招點:指可以叫車臨停處。)排隊等著接客的計程車長龍,然後十分小心翼翼地輸入了回覆。
「哦。」
陳柯堯出現得比想像中還更快上許多。
戎逸看著那輛熟悉的車若無其事繞過計程車隊停在了路邊,然後自己的手機就振動了起來。
按下了接聽後,對面傳來了同樣熟悉的聲音。
「我到了,你在哪兒呢?」
戎逸就在距離他不遠的地方,穿著深色的外套,站在小花壇邊上的陰影裡,一動不動,看起來特別不明顯。
「你到了嗎,我怎麼沒看見你?」他蹲下身子,小聲問。
接著,陳柯堯果然從車裡走了出來,拿著電話,四下張望,「我在車庫標示前面一點的位置,我把手舉起來了,你能看到我嗎?」
「沒看到呀,」戎逸說,「你把手揮一揮?」
於是陳柯堯真的把手大幅度揮了揮。
戎逸低著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隔了幾天,終於又聽見他的聲音,怪想念的。幾天不見的人也還是和以前那樣,有些傻傻的,讓人看著就忍不住想笑。
待會正式見了面,可能就不能繼續像這樣肆無忌憚地看著他和他說話了。
「還沒看見?」陳柯堯走了一圈,一臉無奈地伸手抓了抓頭髮,「是我搞錯地方了?」
「……我看見你了。」戎逸站起身來,向他的方向跑了過去。
果然見了面,氣氛就變得尷尬起來。
戎逸像以往那樣坐在了車子後座。因為全程都沒人開口,不得不假裝睡覺。
一直到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陳柯堯突然緊急煞車。閉著眼睛的戎逸瞬間整個身子向前滑了一截,頭都撞在了前座椅背上。
他揉著腦袋向前看去,一個年輕女人飛快奔向路中間,然後抱起了一個正跌坐在地上發著愣的孩子。她一邊把孩子抱回去一邊對著陳柯堯的車做手勢道歉,陳柯堯搖下車窗,對她擺了擺手。
然後戎逸聽到他小聲嘟囔了一句:「嚇死我了。」
戎逸沒吭聲。
接著,這個人又回頭看了一眼,問道:「你沒事吧?」
「沒。」戎逸搖頭。
於是,車輛又一次沉默地向前行駛。
戎逸偷偷看了一眼後視鏡,卻不想居然在那塊小小的鏡面中與司機對視了。
兩人都立刻移開了視線。幾秒鐘後,陳柯堯突然打破了沉默。
「你過兩天是不是要出遠門啊?」他問。
「是啊,」戎逸說完,才覺得疑惑,「你怎麼知道?」
陳柯堯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答道:「我看到你把行李箱拿出來了。」
戎逸的行李箱是放在儲物室裡的。他前天下班以後特地去翻了出來,為出行做準備。但整個過程中陳柯堯都房門緊閉,難道隔著牆用聽的就能知道他在做什麼?
戎逸在疑惑了片刻後,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但這段時間以來一直被他忽略的事──陳柯堯在客廳角落裡裝了一個錄影監視器。
所以,他這些天裡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模樣,陳柯堯很有可能也有看見。
再往前,他偶爾忘帶換洗衣物洗完澡光著腿往房間裡跑的模樣,可能也被看見了。
有點丟人。
「你平時閒著沒事就會看監視錄影?」戎逸問。
「……沒有啊。」陳柯堯否認。
戎逸覺得有點不滿,卻又理虧。陳柯堯早就告訴過他有監視器,是他自己沒放在心上。只能寄希望於這個人平時確實沒那麼無聊了。
車裡又沉默了片刻,戎逸忍不住開口問道:「看到我拿行李箱……你怎麼不猜我是要搬走呢?」
陳柯堯在遲疑了好一會兒以後才反問他:「你要搬走嗎?」
戎逸沒回答。
「……已經找到地方了?」陳柯堯又問。
「還沒。」戎逸說。
「哦。」陳柯堯點了點頭。
戎逸覺得可能是因為自己主觀上的期待過於強烈,才會從這簡單的一個音節裡聽出明顯的鬆了口氣的情緒。
他還在糾結的時候,陳柯堯又開口了。
「其實……應該很難找到比我這兒條件更好的房子了吧。」
是啊。交通方便,價格實惠,居住環境也好,還有人出伙食費,平時出門甚至可以有人接送,偶爾生病都有人照顧。而且,還住著一個他喜歡的人。
那麼好的房子,上哪兒找去呢?
「你不希望我搬走?」戎逸問他。
「因為想要找個滿意的房客也不是那麼容易啊,」陳柯堯說,「你衛生習慣好,做飯還好吃,還經常幫我打掃公共區域。而且你要是走了,我爸肯定迫不及待就想住過來了,他就是你的極端反面例子。」
「……」
「你要是懶得每天做飯,那平時叫外賣也行啊。」陳柯堯又說,「我們可以只在週末改善一下伙食。」
「……」
「還是你嫌我煩啊?」陳柯堯說,「我很安靜的,你看我這幾天都沒怎麼吭聲吧。」
戎逸微微皺起了眉頭。
又來了,這個人又開始說一些讓他控制不住會瞎想的話了。
讓他不由自主產生期待,但到最後迎接他的只會是又一盆冷水。
「我這樣說,會讓你很困擾嗎?」陳柯堯問。
戎逸猶豫,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陳柯堯擅自對他的沉默進行了解讀,又立刻說道:「啊,你千萬不要多想啊,我完全沒有別的意思。我真的只是想要一個省心的房客。」
「……」
「所以,」陳柯堯趁著紅燈,飛快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如果……」
「我沒多想。」戎逸突然打斷了他,而且音量也比之前大了許多,「你憑什麼覺得我會多想?」
陳柯堯嚇了一跳,沒敢回話。
「你這個人自我感覺是不是也太良好了一點?」戎逸繼續大聲說道,「你是不是真的覺得我看到一個Alpha就會有想法?就算真的是這樣,我也對你……對你……」
「我沒啊……」陳柯堯小聲辯解,「我知道你不喜歡我。」
「你知道個屁!」戎逸在背後踢他椅子。
那之後一直到車駛進社區,兩人之間的氣氛都一塌糊塗。
戎逸懊悔萬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中途為什麼會突然那麼生氣,還口不擇言。陳柯堯好像也沒做錯什麼,這麼晚了還特地來接自己回家,天底下哪兒再去找個這樣的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