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經紀人李敬走進客廳時,電視螢幕上正播放著八卦新聞,媒體繪聲繪色地猜測著鳳梨傳媒的新動作。
鳳梨傳媒今年推出的以遊戲為主的綜藝節目收視頗佳,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節目是以老帶新,除了人氣主咖,還有好幾個鳳梨傳媒的新人。
第一季結束後,新人們或多或少知名度上漲。傳聞鳳梨因為觀眾反響熱烈,還有意讓其中幾人組隊活動。
也正是這個時候,爆出來一個消息:新人中,被媒體詬病為花瓶、也是人氣最高的齊涉江竟然是老牌影歌雙棲明星夏一葦的親生兒子Jesse。
夏一葦的兒子曝光雖然很少,但總有幾張兒時的老照片流出,這麼一對比下,有人大拍腦袋:就說他們長得有些像!
此前,因為齊涉江顏值與表現的反差就已頗多爭議,他既沒綜藝感也沒什麼特長,在節目裡展示過唯一的才藝就是鋼琴彈唱。至於水準?有好事者到處採訪其他明星,對他的表演有什麼看法,關山樂團向來口無遮攔的毒舌主唱張約還貢獻了金句:「聽完了,長得真好。」
巧的是,夏一葦從年輕時就有一個花瓶美人的外號,同樣屬於「靠臉唱歌」一類,這下媒體紛紛戲稱:那倒怪不得齊涉江了,都是遺傳的力量。
隨即,關於整個節目就是為了捧齊涉江的說法也出來了,其他新人都是陪太子讀書。至於齊涉江到底會不會加入組合,也有很多猜測。
有人爆料齊涉江長相太出眾,夏一葦想讓兒子單獨活動,畢竟都有觀眾表示不在乎齊涉江的性格木訥,開檔節目坐在那兒發呆他們也願意看。
也有人稱齊涉江除了臉一無是處,不像其他同事各有長處,這人毫無綜藝感,把他放進去相當突兀,鳳梨高層不太想讓他入組。
但不管是哪一種說法,倒是都對齊涉江的外貌十足認可。
李敬關掉電視,心底默想了一會兒。
Jesse這張臉,的確無法用單單「好看」兩個字來形容,要沒有那張臉,以他表現出來的無趣,就算是夏一葦的兒子,能進那檔節目也夠懸。
他從母親那裡繼承了四分之一西方血統,黑髮黑眼乍看是東方式的俊秀,身形也偏瘦,較深的眼窩與濃密捲長的眼睫又透出幾分西式風情,連下睫毛也長得驚人。被這雙眼睛看著超過五秒,很容易呼吸急促。
現在,他就用這雙眼睛略帶詢問地盯著李敬,像在疑惑李敬的來意。
「我來看看你,這幾天休息得還好嗎?之前突然暈死,竟然都查不出原因,你可別再熬夜了,現在好多年輕人熬夜猝死的。」李敬語重心長地道。
停頓了一下,看了一眼已經關掉的電視,李敬才接著道:「還有,小江,我知道你不想因為靠媽媽被打上標籤,但你們的關係遲早會被爆出來。其實不用負擔那麼大,過幾天,就不會有人關注了,最後能不能被觀眾記住,還是要靠你自己。別再賭氣了。」
李敬是夏一葦的經紀人,從齊涉江的身分被爆後,他索性也接手了齊涉江的工作。夏一葦神經又比較大條,甚至開過「像媽媽一樣不好嗎」這樣的玩笑。導致齊涉江更加不滿意。
齊涉江點了點頭,「您說得對。」
李敬懵了一會兒,對這個反應有點意外。聽著好像是同意他的話,但也太不像小江的性格了,他遲疑地道:「那後天一葦的演唱會,要我給你留個座位嗎?」
之前他也提起過,但那時候齊涉江怕被人拍到進而猜出些什麼,沒有同意。
現在,齊涉江卻是再次點了點頭,輕鬆地說:「可以啊。」
這時李敬才仔細打量齊涉江,只覺得幾天不見,齊涉江還是那個齊涉江,但神態舉止間好像長大了很多,有種通透感。
難道是病了一場,加上這幾天的輿論壓力讓他成長了?
「那就好。」李敬拍了拍齊涉江的肩膀,「你好好休息,我正在給你物色劇本,已經有眉目了。」
齊涉江的確不會參加鳳梨傳媒的組合,但沒有外界猜測的那麼多內幕,從一開始他本人就對組合出道沒興趣,或者說這人就不擅長團隊合作。
李敬說完要走時,齊涉江卻叫住了他:「敬叔,我不想演戲。」
李敬挑眉,「怎麼老變來變去,你又想幹什麼了?」
齊涉江眨了眨眼,對他說了一句話。
李敬聽完就陷入了呆滯,和他對視三秒,「……小江,你是不是還在生我們的氣?」
齊涉江自然地說:「沒有啊。對了,敬叔,我房間的燈壞了,你知道怎麼修嗎?」
◎
李敬走後,齊涉江給自己泡了一壺茶喝。
這幾天,在他身上發生了一件奇事。
十天前,他也叫齊涉江,但並不生活在這裡,而是生活在八十年前的華夏,是一名以說相聲為生的民間藝人,有天外出不備淋了雨,回來後患了傷寒不治身亡。
本以為是地府投胎去,誰知道再睜眼,就到了八十年後的華夏,成了眼下這個「齊涉江」。
齊涉江的腦海裡多出了幾段不完整的記憶,好歹讓他粗略瞭解了這個身體,這幾天他一直在適應這起奇事,適應新的時空新的身分,也適應忽然間就失去了原本擁有的一切。
無論如何怪異,對於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再獲新生是最珍貴的。而且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和這個「齊涉江」沒有一處相似,卻對「齊涉江」的所有十分親切。
他以前相貌只是端正清秀,而這裡的「齊涉江」容貌驚人;他出身戲曲世家,打小先學的戲,倒倉(倒倉:倒嗓。)沒倒過來才改學的相聲,掌握了不少手藝,「齊涉江」則毫無藝術天賦,比親媽還要花瓶;就連性格,也有點南轅北轍,他靠嘴皮子吃飯,「齊涉江」不善言辭。
可那莫名的感覺,不像傳說裡的附身,反而像誰也沒消失,只不過融合在了一起。
齊涉江甚至懷疑他們兩個是不是本就該一體,或者,正因為這份契合,他的魂魄才能落在這身上。
雖然獲得了新生命,但近百年時光過去,這個世界齊涉江已經快不認識了。在他那個時候,「電」還沒有進入尋常百姓家,現在,到處都要用電,只要隨手一按,燈就亮了,還花樣百出──他房間的燈就是被他給玩壞的。
還有這裡的齊涉江從事的職業,也讓他很迷茫,零星獲得的記憶不足以讓他深刻理解。
這感覺上好像和他以前一樣,是賣藝給觀眾,但如今雙方是隔著螢幕不相見的,彷彿電影一般,那豈不是全程自己發揮,不知道觀眾是喜歡還是不喜歡,也沒法及時調整?
齊涉江是有鑽研精神的,他們那時候也得不斷學新東西,才能抓住觀眾,所以一時的不解雖然讓他迷茫,卻沒讓他沮喪,只是如此大的變化,讓他一時無所適從罷了。
直到,他在讓人眼花繚亂的電視上看到了穿大褂說相聲的同行,說的還是他那時候就有的老段子。
霎時間,八十年歲月彷彿折疊了起來,在這個新世界,他一下找到了歸屬感!
迷茫逐漸消散,齊涉江有了明確的目標,雖然剛才告訴李敬後,李敬的反應有些大,但齊涉江想,他更願意從舊業接觸這個時空。
李敬叫的維修工過來把燈修好了,齊涉江在旁邊盯著看了全程,看得那維修工渾身都不自在。
更別提修完後,這漂亮小夥子還要誇他真厲害,那眼神夠真誠的,搞得他都懷疑自己剛才修的不是燈而是太空船了。
維修工走後,齊涉江也出門了,這是他來到這個時空後第一次單獨出門,他覺得透過這幾天的觀察學習,自己已經具備了單獨出門的能力。
結果一到樓底,就被蹲守的記者堵住了,對方和他打招呼,「下午好啊,Jesse。」
齊涉江知道,這是「自己」的洋名,他倒是不認識對方,但人家都招呼了,他當然也回了一句,「您好。」
記者大喜,齊涉江回應了Jesse這個名字,這就等於他正式承認自己是夏一葦的兒子了啊!
記者一下好像打了雞血,「剛剛李敬從這裡離開,他是去了你家?是在商量接下來的工作嗎?能不能透露一下接下來的發展方向?會做什麼呢?」
這其實就是想打聽齊涉江到底會不會參加鳳梨傳媒的新組合了,或者子承母業,做個優秀的花瓶……啊不,歌手或演員?
對於這個話題,在此前都避而不談的齊涉江,卻張口道:「接下來想去說相聲。」
記者:「??」
之前參加的綜藝節目剛播完,齊涉江本人爭議不少,也有了那麼一批被顏值吸引的粉絲,
加上大家對夏一葦和齊涉江的關係正是好奇心最盛的時候,報導放出去後關注者還不少。
齊涉江承認自己就是Jesse,媒體競相轉載不提,他那句「接下來想去說相聲」也引發了一波討論。
──齊涉江在綜藝節目裡但凡有哏一點,就算沒什麼才藝,憑他的長相也沒什麼爭議了。
【嗯……齊涉江還是那麼好看,不過聽到最後那句,我居然笑出聲來了。】
【這是即興的嗎?我看記者都懵了,可能心裡在想:人設為什麼突然變了?】
【說個笑話:幽默詼諧齊涉江。】
【臥槽,這是齊涉江出道以來說過最好笑的段子,比他在節目裡好笑一百倍……】
【寶寶真可愛,都學會自黑開玩笑了,真好笑呀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看,從媒體到網友都覺得你在說笑!」
這是去演唱會現場的路上,李敬來機場接齊涉江,他和夏一葦早一天就抵達當地了,齊涉江則是剛剛才到。
直到半個小時前,他仍然不覺得齊涉江真想說相聲……
他甚至覺得這是齊涉江的一種報復:你不讓我做自己,我就和你對著幹。至於齊涉江為什麼答應來演唱會,他還沒琢磨明白,幾乎以為自己被齊涉江耍了,今天可能接不到齊涉江。
當時他想著大家都冷靜一點,可剛才碰面後,他想聊一聊,齊涉江竟然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認真,把他嚇得夠嗆。
從事這一行都幾十年了,李敬第一次覺得自己口舌駑鈍,齊涉江這不知從何而來的奇葩夢想,和他們對他的預期根本風馬牛不相及啊!
「敬叔,我一直對相聲很感興趣,只是你們都不知道。」齊涉江十分鎮定,他既不懂這決定對李敬有多震撼,又有從藝練就的心理素質,還有就是網路對他來說比電視還神祕,壓根看不到網友評論,就聽李敬念了幾條而已。
這勉強說得過去,齊涉江的父母一個是商人一個是藝人,都是見天兒不著家的,齊涉江有什麼大家不知道的愛好,也再正常不過了。
眼下,李敬愁苦地道,「你看網友笑得多開心,就知道你這個想法有多不靠譜了,誰能信,你覺得你像說相聲的嗎?」
齊涉江沉默了一會兒。他又不是瞎子。
相聲並不要求演員一定要長得歪瓜裂棗,讓人發笑,端正帥氣的演員不是沒有,只是齊涉江的長相已經到了會分散觀眾注意力的地步了。
可這不但是齊涉江從前生活的根本,也是在這個時空唯一的慰藉,他實在割捨不下。
默然一會兒後,還是道:「事在人為。」
他是苦過難過的,不信一張臉真能阻止他重操舊業。
齊涉江被李敬帶到了後臺的休息室,夏一葦正在化妝,年過四十的她依然美豔動人,看上去更像是齊涉江的姐姐,比起齊涉江,五官也更為西化。
一見到齊涉江,夏一葦熱情地抱了抱他。
齊涉江略有些不適應,但可能是身體的緣故,他看到夏一葦後,心裡更多的還是一種莫名的親近感。
李敬有點想開口告訴夏一葦,自己剛才得知齊涉江想說相聲好像是認真的,但轉念一想,沒多久就要開場了,還是等到演唱會結束之後吧,不然夏一葦該急了。
夏一葦很欣慰兒子前來,在她看來,這是他們關係破冰的信號。
她坐回去繼續完成妝容,同時和齊涉江說話,帶著幾分調侃道:「我看到報導了,你現在願意承認是我兒子了?」
她本人關注點更多在齊涉江對Jesse這個身分的回應。
齊涉江則下意識道:「為什麼不承認?」
在他那個年代,在他的圈子,臺上提及自己成名的父母親戚是很正常的事,這是一家人互相扶持提攜。而且就像李敬說的,最後能不能成還是靠自己。
夏一葦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乖兒子,你改變心意了?!那……以後有節目你願意和媽媽一起上嗎?」
她問出這話後,還有一瞬間擔心自己會不會太心急了。
齊涉江:「可以嗎?謝謝您。」
他差點沒忍住抱拳了。
天啊,小倔驢答應了!夏一葦瞪大了淺棕色的眼睛,要不是化妝師驚恐地制止,她差點流下感動的熱淚。
◎
演唱會業已開始,臺上,夏一葦正在表演。
齊涉江和李敬一起坐在VIP席,暫時只有周圍少數觀眾認出了他而已。
演唱會進行到一半時,夏一葦忽然說道:
「其實今天,我兒子Jesse也在臺下。」
夏一葦說出這句話後的三秒內,現場粉絲就給出了熱烈反應,她一笑道,「謝謝,相信很多人也知道了,Jesse還有一個名字是齊涉江。」
此時,現場導演也把鏡頭給了齊涉江,大螢幕上出現了他的半身,他也不經意間抬眼看去,仰著臉時濃密的睫毛搭下來,就像半闔著眼一樣,漫不經心地驚豔了觀眾。
粉絲們尖叫起來,一半因為這是女神的兒子,一半因為齊涉江那張臉就是讓人想尖叫──完全是日常私服,沒有任何修飾,但他的五官已經足夠賞心悅目。
夏一葦笑盈盈地道:「下一首是支老歌,剛好是Jesse出生那年出的,所以我想請他上來和我一起表演,希望大家能像支持我一樣,給他掌聲。」
這完全是夏一葦臨時的想法,在休息室和齊涉江的對話讓她有點樂到飄了,兒子終於不抗拒她的幫助了。
她實在沒忍住,想立刻給大家推薦自己兒子。
夏一葦期待地看向兒子。
齊涉江:「……」
不是他臨時改變想法,又不想接受夏一葦的幫助了,而是……他哪裡會唱夏一葦的歌啊!
然而現場掌聲已經響起,工作人員拿來了另一支麥克風,李敬也在旁邊按了按齊涉江的肩膀。
誰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齊涉江怎麼可能不會唱他媽的經典曲目?
齊涉江的職業生涯中遇到過很多事故,但這樣的情況還真是第一次。他慢慢冷靜下來,一邊往臺上走,一邊思考如何打破這個尷尬的局面。
目光轉了一圈,落在現場伴奏的樂隊上:今晚不只有西洋樂器,還有傳統樂器,比如琵琶、三弦、二胡等。
齊涉江是會彈三弦的,夏一葦剛才只說一起表演,也沒說就是合唱,他琢磨著是不是可以來段三弦應對一下。
那麼需要先把夏一葦話頭給截住,主動掌控現場節奏。這也算是齊涉江的本行了,他還沒走上舞臺,就已經舉起了麥克風,正要說話──
提詞螢幕上出現了下首歌的歌名與前幾句歌詞:〈何必西廂〉。
同時,夏一葦也說道:「現場有年輕人會唱這首歌嗎?華夏傳統題材的老歌。」
何必西廂?
就這一瞬間,齊涉江改變主意了!
從歌名和歌詞就能認出來,這是從華夏古代同名小說創作而來的。《何必西廂》又叫《梅花夢》,最初的體裁是彈詞小說,後來在多種曲藝裡都有呈現,現在,又被流行歌曲取材了。
齊涉江不會唱夏一葦這個版本的〈何必西廂〉,但相聲演員的肚子是雜貨鋪,什麼都得學什麼都得會。
這麼說吧,〈何必西廂〉的彈詞、鼓曲、京戲、汴戲……各個版本他都能學,都會唱!
思索間,齊涉江已經到了夏一葦跟前,夏一葦握住了他的手,對他一笑。
齊涉江也一笑,從面兒上誰也看不出,他根本不會唱接下來要表演的這首歌。
至於下頭烏壓壓一片的觀眾,他渾不當回事,半點沒緊張的意思,幾個人也好,幾千人也好,各種場面他都見過。
待到前奏一響起來,齊涉江就認出來了,裡頭有鼓曲的影子,便越發成竹在胸。
鼓曲是這類民間曲藝的總稱,曲種很多,包括了京韻大鼓、梅花大鼓、含燈大鼓、河南墜子、山東琴書等等。
夏一葦混跡娛樂圈多年了,在臺上十分輕鬆,還道:「站近一點,別躲啦,現在大家都知道咱們是母子了。」
說相聲的哪能讓話撂地上,這還是在臺上,齊涉江反應極快,幾乎沒思考就接了一句:「站太近我怕咱倆都cei(碎)了。」
臺下觀眾還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哄笑一片。齊涉江的話,分明是意指媒體戲稱他們母子花瓶一對,花瓶挨花瓶,可不是得小心砸碎了。
夏一葦都沒料到齊涉江會接住話頭,還開了個玩笑,不過容不得她多想,得開唱了:「我幾世修來梅花體,相酬清風飲萬盅。淡看生死濃看酒,天地江山逆旅同……」
一開口,倒都是流行樂的味道了,也就伴奏和唱詞有曲藝素材,這也不奇怪。
臺下的粉絲其實不關心別人怎麼說齊涉江,他們是夏一葦的粉絲,就算齊涉江唱功不好,也沒什麼,這首歌的意義是夏一葦和Jesse合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