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黑水邪靈
第一章
望星灘之戰,隨著一場風雪,轟轟烈烈地結束了。
一如既往的,戰役以趙普的勝利告終,而若問九王爺這次戰勝的究竟是誰?西域所有人都會反問──重要麼?反正結果都是一樣的,趙普贏了!
西域諸國的兵馬尷尬地在沙漠邊休整,趙普隔三差五給他們送點神醫新研製的「藥」過來,把這幾十萬殘兵苦得滿地滾。不過幾天之後,那疫情竟然真的就緩解了,身體恢復了健康,也無望再找破冰刀的西域人馬紛紛拔營起寨,各回各國。
在回程的路上,李元昊和耶律齊偶爾還會琢磨一下──趙普是不是誆了他們呢?他們究竟是被吐蕃騙了,還是被趙普騙了?他們這趟出兵,折騰了半個月,除了喝了幾碗苦藥、受了一場驚嚇和出了幾個洋相之外,還幹了些什麼呢?他們究竟是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
送走了竹籃打水一場空的西域諸國兵馬,大漠又恢復了平靜。
轉眼,年關將至,天氣驟冷。
這西域的嚴冬比起開封府來可是厲害了不知道多少倍。大清早,展昭站在大帳前仰臉看著灰濛濛的天空,估算著一會兒會不會下雪。
軍營裡依然是熱火朝天,士兵們吃過了早飯就跑去練兵場操練,從展昭跟前經過時,都稱兄道弟跟他打招呼。展昭一貫好人緣,笑咪咪跟將士們打招呼,發現自從趙普贏了望星灘那一仗之後,整個趙家軍的士氣又提升了不少。
送走一撥活蹦亂跳的士兵,展昭回頭瞄了眼空蕩蕩的帳篷,耗子不在……閒啊!如果在開封府,這會兒就該出去巡街了。
想到巡街,展昭琢磨了一下──也不是在黑風城就不能巡街對吧?出去遛個彎總可以?以他的運氣,沒準能撿到件奇案什麼的,那不就有事幹了麼。
想罷,展昭就決定到城裡去找有沒有閒事可以管。身後,小五伸了個懶腰,甩甩厚厚的黑毛,溜溜達達跟著展昭一起出門。
話說展昭怎麼就落單了呢?因為前兩天,白玉堂和天尊帶著么么出門了。
望星灘一戰結束之後,安雲闊就跟殷侯一起回了魔宮。本來說好是黑水婆婆陪他去,但婆婆這幾天「冬眠」了──她一旦睡著,誰都不敢去叫醒她,連殷侯都不敢。正好吳一禍和紅九娘也想回魔宮過年,作為魔宮宮主,殷侯也有陣子沒回去了,所以帶上安雲闊等眾人,趁著最近沒什麼大事,先回去一趟看看。
陸天寒和夭長天也跟著走了,無沙大師在開封府,就這麼著……黑風城裡的老人家們走了一大半,就剩下了公孫某和彆彆扭扭的天尊。
天尊最近心情一般,安雲闊在這兒吧,他彆扭,安雲闊走了吧,也不見他好。那天晌午飯過後,天尊和公孫某坐著喝茶,不知道怎麼地就講到天山派了,天尊隨口說了一句「據說天山派最近收了不少新徒弟,不知道怎麼樣了」。
天尊是無心一說,但白玉堂多孝順啊,想想自從碧水潭一案後,至少兩年沒去過天山派了,就問天尊要不要自己跑一趟天山替他看看。天尊想了想,也好久沒跟徒兒一起出門了,就說為師跟你一起去吧。就這麼著,師徒倆騎著么么去了天山。
展昭的確是想跟著去的,白玉堂也問過他要不要一起,但是展昭覺得挺不好意思,人家兩師徒好陣子沒一起待一陣了。而且展護衛清楚自己是個招災惹禍的體質,天山派好不容易安寧了幾天,別自己跟著去一趟,又撿個幾具屍體撿個大案什麼的,那就尷尬了。
而白玉堂和天尊一走,展昭就有些後悔自己沒跟殷侯一起回魔宮了,么么也被騎走了,自己總不好一個人趕回去,畢竟他還要留在黑風城協助趙普辦惡帝城的事情,也算公務在身。
另外,除了他以外,大家也是依然很忙。
趙普和趙家軍眾將忙著聯繫吐蕃幾個轉運使,幫吐蕃皇室解決兵變的事情,公孫精通吐蕃語,幫著趙普翻譯書信、出謀劃策……忙得不可開交。霖夜火幫著鄒良一起準備過冬的事兒,當然不是軍營過冬,而是狼群過冬。太學的學生們在準備黑風城書院即將舉行的冬試,既然是代表太學出來的,就一定不能考差了,所以一幫才子才女最近正跟著林蕭老夫子日夜苦讀,連龐煜進進出出都捧著書,嘴裡念念有詞。
突然之間變得「舉目無親」孤獨空虛寂寞冷的展護衛,邁著兩條長腿懶洋洋走向軍營大門。
一想到要一個人巡街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撿屍體,展昭就覺得太淒涼了,歪頭一想──小良子昨兒個好似是去了狼王堡,那就意味著現在跟他一樣落單的,應該還有一個人。
展昭停下腳步,轉了個身又回軍營去了,三轉兩轉,在公孫某的帳篷裡,找到了正坐在桌上疊藥包的小四子。
展昭探頭往帳篷裡瞧,帳篷裡擺了不少暖爐,暖融融的,小四子抬起頭,看到門口的展昭,就笑咪咪對他招手。展昭看著小四子滾圓的笑臉,只覺得胸口暖烘烘,還好……還有糰子!。
一進帳篷,發現除了小四子外,還有一位女子坐在桌邊,正在翻看一本書。屏風後邊也傳來翻書聲,應該是躺在床上休養的公孫某。老爺子前陣子傷風有些頭疼,公孫給他開了藥,讓他臥床休息兩天,別出來吹風。
坐在桌邊的女子看到展昭,起身給他淺淺見了個禮。
展昭趕緊也還禮,「黎將軍。」
那女子相當年輕,看起來就二十出頭,端莊秀麗溫文婉約,氣質與包夫人接近,一看就是特別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只是這位滿身書卷氣的大小姐,卻是趙普麾下十一大副將裡唯二的女將軍中,除了苗八彩之外的另一位,黎嫣。
黎嫣不隸屬四大名將,她是和青鱗一樣直屬於趙普的副將,很多人見黎嫣第一面,死活都沒法將她跟「將軍」兩個字連繫起來,然而……黎嫣武功極高,且精通兵法,是趙普最得力的助手之一。
黎嫣的身世也相當的有趣,她是大將軍黎統的女兒。
黎家世代都是武將,老頭有七個兒子就一個女兒,七個兒子全都在軍中任職,黎嫣這個女兒是老頭五十多歲了才得來的,寵得跟掌上明珠似的。黎統一輩子都想要個閨女,好不容易老來得女,哪兒捨得讓她從軍啊,老頭就想把她養成大家閨秀。然而天意弄人,可能也是所謂的虎父無犬女吧,黎嫣偏偏繼承了她爹武將的血統,自幼好武。為了不讓她習武,老將軍將她養在閨中,可偏偏就是從小被關在將軍府,讓她年幼時有奇遇,跟一位高人學了一身的邪功。
黎嫣早年過得還挺辛苦,為了不讓爹爹傷心,她一直都是暗地裡學武,明面上當閨秀,裝不會武功就裝了十來年。直到一次她幾位哥哥出征的時候誤入敵方包圍,命在旦夕,她才一個人殺去將幾位兄長都救了出來,而這一幕正好被趕到救援的趙普瞧見了。
當時趙普也年少,覺得老黎家太逗了,生了一窩兒子,最能打的竟然是小閨女。九王爺一高興就口無遮攔,說黎嫣這功夫當個將軍都行。誰知黎嫣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當即接令,還說君子一言駟馬難追,趙普既然封了她了,就要留她在軍營裡做將軍。
這下趙普傻了,黎統更傻。老黎頭衝到軍營要跟九王爺拚老命,那通折騰,最後趙普沒轍,只好把她安排在一個比較安全的職位上。
然而時間證明,黎嫣文武雙全,是當之無愧的將軍之才,她這幾年立下不少戰功,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將領。所謂巾幗不讓鬚眉,黎統也以她為榮,驕傲不已。
說起黎嫣,與展昭還有些淵源。她小時候跟一位奇女子學過功夫,這女子姓名身分她始終不知,只知道對方因為某種原因假裝成丫鬟,悄悄躲在黎府好些年。眾人都不知道她會武功,只有小小年紀的黎嫣發現了,兩人十分投緣,那女子就教了她功夫。
展昭剛見黎嫣的時候,就覺得她的內力似乎和黑水婆婆相似,一身邪功絕對不會是普通門派學出來的。為此,他特地讓黑水婆婆來看了一眼。婆婆瞧了瞧她,點頭說這功夫是正宗黑水宮的功夫,就去跟黎嫣聊了兩句。從那以後,黎嫣就一直叫黑水婆婆師祖了。
黎嫣勤習兵法,尤其精通古陣法,還很好學。她常會帶著自己看的晦澀古卷來找公孫某討教,因此常能在老爺子的帳篷裡找到她。
小四子放下手裡疊好的藥包,拿過去給黎嫣,告訴她一個時辰後將藥包泡了水給老爺子喝。黎嫣點頭記下,邊看展昭,那意思──展大人有事兒?
展昭搔搔下巴,怎麼說呢……太閒了,所以來找小四子解悶兒?
小四子從小荷包裡摸出梳子,按住小五梳毛,邊跟黎嫣說:「姐姐,那個事情妳要不要問問貓貓?」
展昭好奇,「有事?」
「的確,想問問展大人的意見。」黎嫣放下了書,示意展昭坐。
展昭在桌邊坐了,給自己倒茶,就聽黎嫣問:「展大人熟悉西域武林麼?」
展昭想了想,「嗯……西域武林第一高手應該是霖夜火,最大門派名義上是火鳳堂,但是火鳳堂並不怎麼干涉西域武林的事,有點與世無爭,所以真正意義上的西域武林中心還是在西夏和遼國。且西域武林的大門派大多跟西域朝廷有關係,最有代表性的是遼國的青巫堂和西夏的萬宗門。另外還有一些占據一方的勢力,比如說西域以北的東湖宮,以及大大小小的山寨,規模都有限。說起來,以前倒是還有幾個挺像樣的古門派,比如說無沙大師所在的西域聖殿山,幾位神僧圓寂之後,門派就不收徒弟了,現在只是佛門聖地而已。還有個挺有名的百毒洞,也已經不在了……嗯,我知道的大致就這麼點兒了。」展昭說完搔搔頭,自個兒中原武林那點事都沒鬧明白,更別說西域武林了。
黎嫣點點頭,抱起小四子發呆想心事。
「將軍?」展昭覺得她似乎是有什麼掛心事。
「展大人對黑水宮瞭解麼?」黎嫣突然問。
展昭讓她問得一愣,想了想,點頭,「嗯……的確,如果再追溯得久遠些,黑水宮才應該是曾經最大的西域門派,畢竟黑水婆婆也是黑水宮宮主余嘯嫄教出來的。黎將軍為什麼會說起黑水宮?」展昭不解。
黎嫣秀眉微蹙,低聲道:「最近望星灘一役風頭比較勁,幾乎把其他消息都壓下去了,可事實上,最近西域武林不是很太平。」
「不太平?」展昭點點頭,也對,江湖什麼時候太平過?果然西域武林和中原武林都是一樣的哈。
「最近西域各大門派都死了些重要人物,牽連也是頗廣,各方生怕牽涉皇族,所以口風比較緊,能探聽到的消息很少。」黎嫣道:「具體我不太清楚,但是昨天仟翼跟我說,那些死者都有一個特徵──死後口吐黑血,仵作驗屍之後,發現內臟全部化成了黑水。」
展昭一聽就傻眼了,「這是黑水宮的功夫……」
「對啊,而且還需要有很深厚的內力才行。」黎嫣皺眉,「我都沒法一掌將人內臟全部擊成黑水,更何況死的還不乏高手。」
「那就奇了怪了,余嘯嫄一百年前死的時候就一百多歲了,怎麼都不可能是她,黑水宮也銷聲匿跡了百年……不可能有內力那麼高的高手留下來啊。」
黎嫣點頭,小聲問:「會不會是婆婆?」
展昭連連搖頭,「不太可能,婆婆這陣子都在睡覺,再說我魔宮的老人家與世無爭幾十年,婆婆都多少年沒殺過人了。」
「那難道是有人嫁禍?」黎嫣問:「現在所有證據都指向當年的黑水宮……會不會有人對婆婆不利?」
展昭倒是擺了擺手,「可這世上幾乎沒什麼人知道黑水婆婆的存在,她在魔宮隱居了那麼多年,以前也沒入過江湖,在黑水宮她除了跟余嘯嫄學功夫之外,沒朋友也沒敵人……她是隔絕於世外的狀態,應該沒人跟她有仇吧。」
黎嫣點頭,「這倒也是。」
「不用擔心。」展昭笑了笑,「世上誰有膽子惹黑水婆婆啊,我外公和天尊都不敢惹她。」
見黎嫣還是有些憂慮,展昭就問:「那麼將軍妳呢?」
黎嫣一愣。
「那些江湖人會不會懷疑妳與此事有關係?」展昭問。
黎嫣搖搖頭,「那倒應該不會,一來知道我師承的人少,二來,我也沒那個本事……」
黎嫣話沒說完,展昭笑著接了一句:「那麼,教妳功夫那位呢?」
黎嫣抬眼看展昭,見他微微笑,也嘆了口氣,都說展昭七竅玲瓏心,看來他一早就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麼了。
「婆婆應該是認識我師父的。」黎嫣嘆了口氣,「可是上次我問婆婆師父究竟是什麼身分的時候,她只告訴我,不用再記著她了,她已經死了。」
展昭驚訝,「婆婆沒說別的麼?」
黎嫣搖搖頭,也無奈,「我也不敢多問。」
展昭點頭,「哪天有機會,我問問她。」
黎嫣笑著跟展昭道謝。
展昭又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小四子正好要上街去替公孫買些藥材,就跟展昭一起出軍營了。
黎嫣拿起書接著看,她也是有心事,所以沒注意到屏風後邊的公孫某此時已經沒在翻書了。老爺子微微皺著眉頭,手指輕輕敲著額角,暗暗搖頭──這不太平的事情都湊一塊兒啊,連黑水宮都跑出來了?不會那麼邪門吧!
◎
位於熙州府的碧水鎮,因為有天山派的存在,這原本平平無奇的小鎮,不知何時起就成了中原武林的聖地。慕名來學武的人不計其數,別看天尊收徒弟特別挑剔,天山派收徒弟卻是門路廣開。不是作奸犯科之人,只要真心想要習武,進入門派其實並不困難。
中原武林幾大門派,少林武當峨眉青城之類,大多門規森嚴門檻也高,要不然從小入門,要不然出家修道,且幾大門派常介入江湖紛爭,入派容易出派難,門下弟子會因門派爭鬥而有性命之憂。天山派則不然,它就像個練武之人的世外桃源,天尊對門下也只有三個要求:第一,好好練功。第二,不准幹壞事。第三,少摻和江湖事。天山派歷代的掌門都是著名的好脾氣和事佬,有什麼江湖紛爭他們是不會參與的,其他門派若有不滿,那就找天尊說去。
而天山派的武學雖博大精深,但真正讓其高於其他門派的,還是內功心法。簡單點說,就是基礎打得比別家要好,內力練好了,其他的功夫自然也容易學了。
學天山派的武功通常分三個階段:
第一個階段是打基礎,練好內力。這個過程需要三五年。
第二個階段是精進,就是進一步練好內力,這個過程要十年左右。
第三個階段是看有沒有才能。
天山派的功夫說好學是好學,就算沒基礎,就算四五十歲了才開始練,都可以學好。可說難學那也是真難學,普通人非要練個十幾二十年,參透了一些心法,練就一身內力之後,才知道自己究竟有沒有才能,適不適合練這門功。也正因此,天山派弟子雖多,留在天山的卻不多,很多人練完前兩個階段就離開了。
可別看練的時間不長,受益卻是終身的。
通常,練好第一階段,功夫就能不錯,防身自衛足夠了。練好第二階段,在中原武林就能混成個小人物什麼的,想要走鏢從軍、組門派謀生計也是綽綽有餘。到了第三階段的,那就是真的高手了,這些人基本都留在天山派繼續修練,比如說現在的天山派十大高手,就都屬於這個階段。如果離開,那也是俠客、義士這樣的級別。
天山派入派容易出派也容易,中途回家了,過個十年二十年再回來也依然可以。另外,天山派內力是醇厚正氣,要練內力就要先修心,天山上常見的一些石碑,多是天尊所寫的一些對練武之人心胸人品的要求,一旦心術不正,是很難練好天山派內力的。之前展昭在開封府就做過一個統計,江湖上惹是生非作奸犯科的人裡,出自天山派的是最少的。再加上天山派的內力以寒為主,就算半途而廢也不會傷身,練到走火入魔的情況就更少,因此很受推崇。這兩年白玉堂的名氣越來越大,天山派一直以來嚴重內鬥的狀況也緩和許多,變得更加團結,所以天山派在中原武林有那麼點一枝獨秀的趨勢,連帶著整個碧水鎮和熙州府都是一派興旺。
這天早晨,天氣晴好,連著下了兩天的雪也停了,天山派的弟子們都出來練功。十大高手裡的幾個也聚集在碧水潭附近切磋武藝,陸峰坐在桌邊,正跟堯紫凌聊著什麼。王烙也坐在桌邊,一邊看著潭邊幾個師兄弟練功,一邊也聽著堯紫凌和陸峰談話,時不時插上幾句。
正談著,忽然就聽到頭頂傳來一陣不太尋常的風聲,同時,本來陽光明媚的碧水潭上空出現了一個陰影。陸峰和堯紫凌微微一愣,仰起臉看,就見空中一條碩大的白龍正展翅盤旋。
這時,就聽站在山路邊的幾個弟子激動地喊了起來:「師叔祖!」「尊師叔祖!」「師祖!」……
桌邊眾人抬頭看,不用問啊,這麼凌亂的稱呼,再加上頭頂的白龍──應該是白玉堂來了。堯紫凌忍不住笑了笑,「這也是巧了,正說他,他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