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FindBook 找書網 ISBN:9789864947133

Chapter 1

─１２月３１日
凌晨如刀刃般的空氣湧進鼻腔，凜冽的寒氣中夾雜著冬日的氣息，渾濁、發澀，有一股金屬的味道。我將臉埋在圍巾裡，微微俯著上身靠近電暖爐。外面實在冷得厲害，儘管電暖爐冒著紅光吐出熱氣，室內的寒意也總是無法散去。
不過比起外面，這裡仍舊如同天堂。前天降下的大雪在零下十度的氣溫之中直接凍成了冰。地面完全被灰濛濛的冰面覆蓋，走來這裡的一路上，我為了不讓自己摔倒，不得不全神貫注於腳下。
灰濛濛的不僅是路面，還有我的腦子。大概是因為吃了太多能夠阻止Omega發情的抑制草，我的身體彷彿醉了似的軟綿綿的，意識也好像漂浮著一樣。
所幸我身處的地方是一個正在大規模開發中的區域，並沒有什麼常住人口。雖然是重建一整座城市的大工程，但在停工的週末，這裡就像一座幽靈城，寂靜無比。在第一班公車發車前，我需要找一個能夠暫時停留的地方，這裡倒是剛剛好。此刻的我只覺得腦袋發暈、身體發冷，睏意不斷湧上來。
為了打起精神，我哼起了歌。平時經過那些繁華的商業街時，我經常能聽到這首歌。在那些街道上，燦爛的燈光和找樂子的人群總能讓黑夜明亮得如同白晝。可因為腦袋發暈，我怎麼也想不起來歌詞，只好「嗯嗯嗯～～」地哼著旋律，到了我能記起歌詞的副歌部分時──
吱嘎──匡匡匡！！
附近傳來的巨響讓我一下子緊張起來。外面是有什麼被撞到了嗎？聽起來像是發生了事故。我急忙從貨櫃屋裡跑出來，藉著手機的光亮觀察起周圍。在哪裡？我憑藉記憶摸索著聲音發出的方向，慢慢在結冰的路上走動起來。
然後我發現了遠處路上的車燈，一臺摩托車倒在尚未鋪設好道路的泥巴路上。嚇，有人……我停下腳步，探了探頭，發現有人靠著牆壁並癱坐在地上。他、他還活著嗎？
「你還好嗎？」
對方沒有回答，一動不動。難道他就這樣坐著死掉了嗎？我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輕輕碰了碰那人的手臂，但他啪的一下猛的拍開了我的手。嚇，我趕快收回手，鬆了一口氣。不是屍體，還活著！我在心中慶幸，向後退了一步，看到他的腳，本應朝上的腳尖扭向了內側。
「你的腳還好嗎？」
「該死，滾開。」
他好心地為我指出了該要前行的方向，是被我的擔心感動了嗎？對此時的我來說，未來本就一片黯淡，看不到出路，還真是要感謝他及時的建議啊……也許是因為抑制草的副作用，我只覺得心中的暖意都要溢出來了。
「我幫你叫救護車吧。這裡都是工地，沒什麼車子經過……」
「不行，別叫救護車。」
他急著阻止我，聲音中透著焦急。不過我停下動作不是因為他的阻止，而是因為他的聲音。嗯？聽起來年紀很小，是學生嗎？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你是高中生？」
他的肩膀微微一動，任誰都能看出那是肯定的意思。可未成年人怎麼會在凌晨騎著摩托車跑到這種人跡罕至的地方……
「離家出走？」
「可惡……」
這次他也很爽快地做出了肯定的答覆。看著這個不會說謊的正直少年，我將心中的驚訝藏了起來。原本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居然被我猜中了。只是既然知道了他還是個孩子，我就不能丟下他不管。這裡太冷了，也很危險。
「你的腿受傷了？打電話的話，救護車馬上就能來，不過實在太冷了，先到我……」
「混帳，別叫救護車。」
「……待的地方去吧。」
雖然被他打斷，但我還是把該說的話說完了。我站著看了他一會兒，不知為何總覺得隱藏在黑色頭盔後的眼睛正在狠狠瞪我，於是我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退。一時間，凜冽的寒風掃過狹窄的道路，將我們之間的空間填滿了。
我縮在圍了好幾圈的圍巾裡吸了吸鼻子。我可以就這樣一個人回到暖和的室內，再幫他叫救護車，而且我也沒有辦法把不想接受幫助的人給硬拉走。
但我不想丟下他獨自離開。他還是個孩子，甚至還是個騎著摩托車跑來沒人的地方想要躲起來的孩子。若是在平時，我根本不會在意這個和我差不了幾歲的離家少年，可現在不一樣了。也許是因為吃了太多的抑制草，也許是因為這裡實在過於荒涼，如果都不是這些原因的話，也許只是因為天氣真的太冷了。讓我想想，這個年紀最喜歡聽到的話是……
「你是Alpha吧？」
這次他沒有直接爆出髒話，而是動了動肩膀。
「你怎麼……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隨便哄哄他，好把他帶到有電暖爐的貨櫃屋中。他身上沒有絲毫的費洛蒙氣味，看來是個劣性Alpha。我心中一驚，有些心虛，像個烏龜一樣往圍巾裡縮了縮脖子。
「就是……知道了。」
「你……是Omega？」
「你跟我去暖和的地方，我就告訴你。」
他似乎對我的提議不怎麼感興趣，把頭轉向了一邊。大風從身後吹來，拂亂了我的頭髮。太冷了。我把手插到衣服口袋裡，在原地跺著腳。
「現在是零下十二度，體感溫度是零下十八度，在這裡只要待上五分鐘，你的屌就會被凍傷。」
這話果然有用，沒有男人會不懂得屌的重要性。
「可惡，別管我。」
「可你得管自己，對Alpha來說，屌多重要啊。」
也許是被我真誠的語氣打動了？他輕輕嘆了口氣後開口問：
「跟你過去，你就不會再提什麼屌不屌的了？」
我實在太冷了，連忙「嗯」了一聲，從鼻子裡呼出的氣息碰到圍巾變成了薄冰。趁他猶豫的間隙，我走過去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似乎對我的碰觸十分反感，想要抽出手臂，但我沒有放開他。
「我背不了你。路上太滑了，如果摔倒的話，我們兩個不知道會滾到哪裡去，所以你試試自己站起來。」
我催促著讓他快一點，輕輕晃了晃他的手臂。他似乎有些煩躁，又嘆了口氣，但還是自己站了起來。他受傷的那條腿使不出力氣，站起來的時候踉蹌了一下，我連忙牢牢抓住了他。幸好他的體格和我差不多，即使將體重全部壓在我身上也不至於動不了。可如果他拒絕我的幫助，要推開我的話，恐怕我們兩個都會摔倒。還好他意外地乖乖跟在我身邊，將手臂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走一下就到了。」
我用手臂摟住他的背，率先邁開了腳步。他跟上來的時候，因為腳受傷所以不時會停頓一下。我悄悄瞥了一眼，見他盡力忍著不發出聲音，努力跟上我的速度。我一手扶著他，另一手拿著手機照亮四周。路很滑，平時只需一兩分鐘的距離，我們花了幾倍的時間才終於抵達。
「哈啊……」
他一坐到沙發上就長呼了一口氣，其中還夾雜著一絲疼痛的呻吟，用脫掉手套的手緊緊按著受傷那隻腳的膝蓋。看來他的腳疼得厲害。我隔著電暖爐坐在他的對面，把電暖爐朝他那邊推了推。他頭靠著牆壁，雖然因為頭盔依然看不到他的臉，但我感覺他正閉著眼強忍疼痛。我偷偷看了看他，想拿出手機撥打119。
「別叫救護車。」
他低聲嘟囔著抬起頭。
「別叫任何人。」
「……好吧。」
我假裝同意，暫時放下了手機。他似乎不能相信我，瞪著我看了好一陣子。不，他的臉雖然朝向我，可說不定只是閉著眼睛睡著了，因為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我還是比較善於交際的，所以並不喜歡這樣的尷尬狀況。如果在平時，我大概會為了擺脫尷尬的氣氛而胡亂說些什麼，但很奇怪，此刻的沉默並不讓人覺得難捱。
我相信這也是抑制草的影響。貨櫃屋內非常安靜，室外則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野獸咆哮般的強風搖動著窗子。屋內依然寒冷，可這個簡陋小屋很安全的事實卻讓人能夠戰勝寒冷。我吸了吸鼻子，向離家少年問道：
「為什麼離家出走？」
「不關你的事。」
看他立刻就答話的樣子，應該是醒著的。其實我也並不怎麼好奇，不過為了能順利呼叫119，我還是需要假裝關心他。
「可我還是很好奇。」
我的話似乎讓他感到十分無語。不，因為我依然看不見他的臉，說不定他又在頭盔後面睡著了。真的睡了？就在我疑心的時候，他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幾歲？」
這問題實在太可愛，讓我瞬間笑了出來。他好像不怎麼滿意我的反應，但我沒有收起笑意。
「反正比你大。」
我一邊回答一邊將電暖爐朝他那邊又推了推。
「別做些沒用的小動作。」
他突然厲聲開口。我知道他說的是電暖爐，因為他又把電暖爐粗暴地推回了我這邊。對於他這樣的行為我一點也不生氣，估計還是多虧了抑制草。不如以後不管有沒有臨近發情期，我每天都吃一些？
「你笑什麼？」
因為你很可愛？我在心中如此回答，但為了能盡快呼叫119，我不能讓他一直不高興下去。
「我在想，離家出走還受了傷，Alpha在這種情況下竟然還能這麼從容。」
「Alpha」這個詞這次也碰觸到了他的敏感之處，只見他將頭轉向了一邊。我試探性地問道：
「Alpha也有苦惱嗎？」
本以為這次他也會回一句「不關你的事」，實際上我卻沒有聽到任何回答。看來他的確是因為Alpha的苦惱才離家出走。也是，畢竟他看起來是個劣性Alpha。
「說說看，我會聽的。」
「你是Omega？」
又回到了剛才的問題。
因為吃了抑制草，我身上不會有費洛蒙的氣味，完全可以騙他說自己是Beta。反正見這一次就不會再有交集，說謊反而更方便。可明知如此，我卻不知為何說了真話。
「嗯，Omega。苦惱很多的劣性Omega。」
他直直地看著我。我咧嘴對他笑了笑，只是臉被圍巾擋住了大半，他可能沒有看到。
「你的苦惱是什麼？」
他又是半天沒有回答。我沒有再去催促他，輕輕哼起了一直徘徊在腦子裡的那首歌。因為不記得具體的歌詞，大部分旋律都只能用「嗯嗯嗯」來填滿。這時我感覺到他的視線，便抬起頭來。他的視線中似乎有些煩躁，我又對他咧嘴笑了笑。這次我把脖子伸直了一些，好讓他看到我嘴唇彎起的模樣。看，這就是大人的從容。他馬上做出了回應，耳邊傳來一聲嫌棄的嘆息。我強忍住再次冒出的笑意，聽到他低聲嘀咕起來：
「我是Alpha，但又不算Alpha。」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自己離家出走的理由。不過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認真，所以我沒能輕易反問出口。
「……真難啊。」
他彷彿認同了我的話，將頭轉向一邊。真的很難啊……
「Omega呢？」
「什麼？」
「你不是說你也有苦惱。」
「啊，就是，那些大家都知道的。」
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說起，看向虛空，挑了幾個例子。
「Omega也是理性的人，但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像動物一樣發情。如果遇到了費洛蒙很強的Alpha，不管對方多麼垃圾，身體都會興奮地做出反應。若是一不小心被標記了，那麼一輩子都必須對著那個人渣發情。還有人因為不小心被垃圾的優性Alpha盯上，不得不放棄學業，四處逃亡。」
一生都處於優勢地位的Alpha是不會理解這種心情的，為了讓他感同身受，我問道：
「比如說，你想想自己最討厭的人，能想到誰嗎？」
「我爸。」
……啊。
「那第二討厭的人呢？」
「我媽。」
……他這個情況很值得離家出走啊。
「抱歉，那你想想學校裡最讓你厭煩的人。」
「沒有。」
「怎麼可能？總會有那麼一個特別傲慢、到處炫耀、讓人看著就不順眼的Alpha吧？」
離家少年抬起頭，似乎在思考，但隨後又搖了搖頭。
「沒有。」
……難道整個學校就只有他一個人嗎？就在我懷疑他是不是在家自學的時候，我聽到了他的建議。
「吃抑制草。」
那個當然要吃，不過如果只靠抑制草就能解決的話，就不會出現被強制標記的Omega受害者了。Alpha和Beta不會明白，被強制標記這件事有多麼恐怖。
「抑制草不是萬能的。面對優性Alpha的費洛蒙，抑制草也沒有效果。而且，有些Alpha知道對方吃了抑制草，反而會更加興奮地想要勾起對方的反應，像瘋狗一樣撲過來，就像是為了爭奪獎盃在狩獵一樣。」
「……我不會那樣。」
這次我沒有藏起笑意，連眼睛都彎了起來。
「嗯，你不像是那樣的人。」
我一邊答話一邊解開了圍巾。他似乎正看著我的臉，我沒有理會，將超長的圍巾從脖子上拿下來，蓋到了他身上。進到室內之後，他的身體一直間歇性地發抖。想到被他推開的電暖爐，我做好了圍巾也會被扔到地上的準備，不過在我將圍巾仔仔細細蓋在他身上的時候，除了瑟瑟發抖，他並沒有做出其他的抵抗。只是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在我臉上，直到我回到原來的位子。
「……你。」
「嗯？」
「身上有味道，從剛才開始。」
我正想坐下，聽了這話，屁股頓時停在了半空中。我身上有味道？
「我洗澡洗得很勤啊？一天會洗兩次的。」
聽了我的反駁，他又默默地將頭轉向了一旁。我吃過抑制草，費洛蒙的氣味應該也很淡。而且就算有氣味散發出來，他說自己是Alpha卻又不算Alpha，應該不會聞到才對。我猜想他大概是那種處於界限邊緣的Alpha，只有非常模糊的Alpha特質顯現出來。
這世上既存在著極強的優性Alpha，也存在著幾乎與Beta沒什麼差別的劣性Alpha。可他說我身上有味道？什麼味道？我使勁吸了吸鼻子，他就像真的在躲避我的氣味一樣，一直把頭轉向另一邊。趁著這個機會，我一邊偷偷觀察他，一邊成功給119發送了求助簡訊。
「不過……」
突然聽到他開口，我嚇了一跳，趕快將手機畫面翻轉過去。只見他腦袋靠在牆壁上輕聲說：
「即使起初是被費洛蒙吸引，以後也可能會慢慢喜歡上那個人。」
「如果運氣非常好的話，也有那種可能，但是我不怎麼相信運氣這種事情。」
他又是好一陣子沒有回答。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便悠閒地等著119的到來，但無視眼前的人、只顧著看手機的行為實在很不禮貌，我便盯著電暖爐的紅光，哼起了腦海裡的那首歌。
人們偶爾會有這樣的時候，某一首歌徘徊在腦海中，忍不住想要一直哼唱下去。我依舊記不起前半部分的歌詞，只能用「嗯嗯嗯」來代替，直到副歌的部分才想起歌詞，小聲唱了一段，然後又接著「嗯嗯嗯」。整首歌我只唱了很短的一小段，可在寂靜之中卻漫長得像是過了好幾年。當我終於哼唱完之後，他持續的沉默讓我覺得有些奇怪。
「很冷嗎？」
他沒有回答。我站起身，這才發現他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劇烈。
「你還好嗎？」
我碰了碰他的手臂，他砰的一下向旁邊倒了下去。
「嚇，喂！」
我嚇了一跳，彎下腰想看看他的狀態，於是幫他把頭盔脫了下來。他的頭髮和臉頰都被汗水浸透了，就像是正身處炎熱的夏日之中。頭盔下的面容比想像中的更加稚嫩，讓我一下子緊張起來。還透著孩子氣的臉龐因為發熱而變得通紅，唇間的喘息異常急促。我趕緊從口袋裡掏出手帕，幫他將汗水擦去。他似乎因為發熱而非常痛苦，連眼睛都睜不開。為了讓他安心，我一直不停地對他說話。
「沒事的，救護車馬上就會來，去了醫院就會好起來的。」
沒事，沒事。我一直不停地輕聲安慰，用手撫摸著他的頭，也不知道到底撫摸了多長時間。就在我開始認真思考是否應該把他背去醫院的時候，遠處傳來了救護車的聲音。我將手帕收回口袋，急忙站起身。
還沒等我完全站起來，手腕就被他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很燙，被抓住的手腕也能感覺到熱氣。我低頭，看到他勉強微微睜開眼睛，抬頭看向我。他看起來因為發熱所以有些神智不清，我又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頭。
「真乖。」
像對妹妹一樣稱讚了他一句後，我強行從他滾燙的手中將手臂抽了出來。救護車的鳴笛聲越來越近，我必須在被發現之前趕快離開。開門從貨櫃屋出來後，我聽到了急救隊員尋找患者位置的聲音，便急忙向反方向走去，藏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在經過一場戰鬥般的混亂之後，所有人都離開了貨櫃屋，我這才重新回到室內。電暖爐被關掉了，我的圍巾散落在地上。我將圍巾撿起來，用力撣了撣上面的灰塵，然後坐下來。這時，手機嗡嗡響了起來，我拿出手機看了看，收到幾條簡訊，是母親和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