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車室長結束了如夢一般甜美的假期,手中拿著兩份補藥回到工作崗位。就因為金代表緊緊抱著他的大腿苦苦哀求他,表示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絕對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情了,所以他才答應擔任李偶然的經紀人一週。
結果慘不忍睹。
僅僅只是被李偶然折磨了幾天,車室長就感覺自己全身的精力都衰弱了。他去中藥行抓補藥的時候,心中浮現了崔仁涉的臉,於是順便拜託老闆多抓了一份。
之前那麼多任的經紀人也都很可憐,只是車室長特別擔心崔仁涉。崔仁涉為了救李偶然跳進冰冷的湖中,還因為這件事在醫院躺了好一陣子,卻不知道李偶然的真面目其實是個惡魔。出院之後,完全沒有休息就直接回去上班,這點也很可憐。
而且,為何崔仁涉偏偏是李偶然的粉絲呢?看到他為了那個內心腐爛的傢伙東奔西跑,甚至減少自己睡眠時間的樣子,車室長感覺自己的視線被淚水遮住了。
「隨著年紀增長,就只有淚腺變得比較發達……」
車室長用手掌揉了揉眼睛,等待電梯。今天是週一,是崔仁涉來公司的日子。通常大家會用電話或電子郵件來確認新的行程,但崔仁涉會老老實實地進公司確認李偶然的行程是否有變更。
「您好。」
「啊,仁涉。身體好點了嗎?」
「是的,已經沒問題了。」
雖然嘴上說沒問題,但他看起來還是有氣無力的。在搭乘電梯時,崔仁涉默默地站在角落,看著樓層顯示板上的數字變化。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同時車室長看到崔仁涉換上了燦爛的笑容,他感到一陣苦澀。崔仁涉的個性很好、很善良,但奇怪的是,他習慣與人劃清界線。
進入辦公室後,就看到崔仁涉一一向大家打招呼。他在百忙之中也不忘向打掃大媽低頭打招呼的樣子,讓車室長覺得很奇怪。
「哦,終於進公司了嗎?」
今天從頭到腳都費盡心思打扮的金代表,高興地拍了拍崔仁涉的肩膀。
「您好。」
認出金代表的崔仁涉朝他的方向低下頭。
「小涉啊,來辦公室找我一下。」
金代表把崔仁涉叫進自己的辦公室,車室長則不發一語地跟在他後面。
崔仁涉一進去,金代表就用動作示意他坐到沙發上。坐在沙發上的崔仁涉,表情明顯看得出非常不安。
「你呀,我每次叫你進來的時候,都像是做錯事的人一樣瑟瑟發抖。我又不會吃掉你。」
金代表從冰箱裡拿出飲料並問道。
「李偶然最近過得怎麼樣?」
「很忙,一直有採訪邀約,目前還在準備電視劇的拍攝,也有在規律地訓練和練習。今天安排的行程是接受兩個採訪、參加一個電影試映會,並參與一檔談話性節目的錄製。」
崔仁涉從口袋拿出紀錄行程的筆記本,冷靜地說明李偶然的行程。這讓金代表忍不住仰頭大笑。
「啊哈哈,我問的是李偶然最近的近況,沒有必要回答得那麼精確。」
「什麼?啊,非常抱歉。」
雖然崔仁涉能順暢地用韓語溝通,但他到現在還是很難掌握對話字裡行間隱含的意義。
「那今晚有什麼行程嗎?」
「今天晚上李偶然先生預計十點左右就會回家。」
「不,不是偶然,我是在問仁涉你。」
「我……會直接回家。」
「那你回家之前先來一趟公司,知道了吧?」
「好的。」
金代表很喜歡崔仁涉的這一點。在上司要求他做什麼的時候,他不會追問原因,而是會直接全盤接受。他似乎認為這是經紀人應盡的本分。
「那麼今天也辛苦了。」
「好的,謝謝。」
崔仁涉彷彿如釋重負,用鬆了一口氣的表情站了起來。在車室長喊他的名字之前,他都維持著那副輕鬆的表情。
「仁涉。」
「有什麼事嗎?」
雖然只是叫了他的名字,他卻用非常害怕的眼神看著自己,這讓車室長感到有點心酸。
「這個拿去吃吧。」
車室長拿出剛才從中藥行抓的藥。
「這是什麼呢?」
「這是補藥,因為你最近看起來身體有點虛,所以我在抓自己的補藥時順便多抓了一份。」
「我呢?我呢?」
金代表趁著空檔插進來,車室長明顯露出了厭惡的表情,他差點就要脫口說出「唉,你這個不懂事的人啊」這句話。
「代表用自己的錢去買來吃吧,做人要有點良心啊。」
「我怎麼了!我的錢就不是錢嗎?」
「那我的錢就不是錢嗎?」
在兩個人爭執不休時,崔仁涉掏出了自己的錢包。
「要給您多少錢呢?」
「什麼?」
「我該給您多少錢呢?」
崔仁涉確認了自己錢包裡的現金後,表情瞬間變得有些黯淡。因為他無法估算補藥的價錢有多貴,所以感到十分擔心。
「請您稍等一下,我下樓去領錢……」
「你在說什麼,誰說要跟你收錢啦?這是要送你的啊。」
「什麼?」
「叫你直接收下啊,我也只是剛好要買,才順便買給你的。」
「啊,我……」
崔仁涉低下頭,雖然他很感謝車室長的好意,但是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收下。
「……我沒關係的,我很健康。」
「這是為了讓你變得更健康才給你的。沒關係,你就直接收下吧。」
車室長把裝有補藥的盒子遞到崔仁涉面前,他的頭垂得更低了。
「不,真的沒關係。」
「收下吧,別人給你這種東西本來就是要乖乖收下。」
「對啊,別讓送禮的人感到為難啊,你就收下吧。」
在車室長和金代表輪流勸說後,崔仁涉才不得已接過盒子。他嘴裡說著謝謝,雙頰因羞愧變得通紅。
「這是在一家不錯的中藥行抓的補藥,一定要按時喝,吃完飯過三十分鐘後喝就行了。可以的話,儘量加熱再喝。」
崔仁涉用微弱的聲音再次表示他的謝意,但是他的表情依舊黯淡。
「喝完以後好好打起精神,李偶然就拜託你了。加油!」
金代表盡可能地用最開朗的聲音高喊了聲加油,崔仁涉也跟著用無精打采的聲音喊了聲加油。當他拿著補藥出去後,車室長聳了聳肩。
「你對他做了什麼事嗎?」
「沒有,怎麼可能啊。」
「那他拿著補藥出去時,為什麼是那副憂鬱的樣子呢?該不會是李偶然指使你在那裡面放了什麼吧?」
「我瘋了嗎!我難道是李偶然叫我做什麼,我就會照做的那種傢伙嗎?」
「你是啊。」
「我是覺得他可憐才給他的。他太可憐了,竟然是李偶然那狗雜種的粉絲。看到他照顧李偶然,照顧到自己的臉都瘦了一大半,覺得他真的太可憐了,所以才送補藥給他。代表沒有當過李偶然的經紀人,所以才會說出這種事不關己的話。」
「我沒有站在李偶然那邊的意思,但是……辭職的人沒有任何一個喊累過。」
「那是因為李偶然在背後耍了花招啊。不相信的話,你當一天他的經紀人看看,自己體會他有多麼擅長讓人焦急。」
跟在李偶然身邊擔任整整一週的經紀人,讓車室長再次想起李偶然王八蛋的個性,同時也覺得什麼事都不知道,只是拚命埋頭苦幹的崔仁涉很可憐。當然,他的心中更希望對方絕對不要放棄。
「總之,意思是叫代表要好好保護崔仁涉啊。如果他辭職的話,雖然重新找人也很辛苦,但比起這個更需要考慮的是,外界正在對於李偶然頻繁更換經紀人這件事議論紛紛。」
「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絕對不會輕易讓崔仁涉離開的,別擔心。我也準備了好東西。」
「準備了什麼?」
「就是以備不時之需的東西。」
車室長不理會金代表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咂了咂嘴,離開代表的辦公室。
◎
「在喝什麼呢?」
「……!」
坐在車裡用吸管喝補藥的崔仁涉嚇了一跳,他回過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結束拍攝的李偶然正用手指輕敲車窗。
「噢,您來了嗎?」
崔仁涉搖下車窗。
「我剛剛問你在喝什麼呢。」
「是補藥。」
「你也會抓補藥吃嗎?」
「這是今天室長給我的。」
崔仁涉在說這句話的同時,因為覺得自己不是個值得受到這種親切對待的人而有些哽咽。
拿到珍貴的補藥後,崔仁涉的心中感激與抱歉之情交雜,他拿著裝補藥的盒子,在辦公室外徘徊了好一會兒。他擔心如果退回補藥給車室長,會顯得很沒禮貌,所以無法那麼做;直接喝的話,會覺得良心刺痛,甚至無法將補藥吞下肚。即便如此,他也不能隨便丟掉如此珍貴的東西。
最後,在辦公室外徘徊了三十分鐘的崔仁涉,決定把補藥當禮物收下,並下定決心總有一天一定要好好報答車室長。當然,他也用鮮紅色的原子筆在筆記本上重複寫下要報答車室長,總共寫了有三次之多。
「室長嗎?」
「是的……」
李偶然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側身坐了進去。因為平常開的廂型車出了問題,所以今天開的是公司租的車。李偶然毫不猶豫地坐到副駕駛座,讓崔仁涉不禁感到有些驚慌失措。
崔仁涉不安地看著對方把副駕駛座上的盒子移到後座。
「怎麼了?」
李偶然感受到盯著他的視線,於是問道。
「您不坐後座嗎?」
「沒關係。」
「……」
崔仁涉也不能說自己有關係,他只是把補藥的吸管再次放進嘴裡,開始用力地吸。
看著他圓滾滾的雙頰上下左右滾動著的模樣,李偶然笑著說:「吃得還真香呢。」
「是的,畢竟是收到的禮物。」
「黑山羊和鱉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效果,其他的藥材倒是不錯。」
「……您說什麼?」
崔仁涉懷疑自己聽錯了,眼睛瞪大,反問了回去。他開始感到混亂──李偶然說的「黑山羊」和「鱉」,所指的到底是不是自己知道的那些單字呢?
「對我來說不太管用。雖然我幾乎沒有過體力虛弱到要抓補藥來喝的情況就是了。」
「不,不是那個。您說是什麼對您來說沒有效果呢?」
「黑山羊和鱉。」
「……」
崔仁涉低頭看著正在喝的補藥的包裝袋。包裝袋上畫著一隻黑山羊和鱉搭著肩,背景是燃燒的太陽。
進入崔仁涉嘴裡的深褐色液體嘩啦啦地從他的口中流出來,直到感覺到有股溫熱的液體沿著自己的脖子流了下來,他才打起精神,迅速地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擦拭自己的嘴角。
「對、對不起。」
還好汽車的坐墊平安無事。崔仁涉用手帕擦了擦嘴裡流出的藥,並再次向李偶然道歉。
李偶然眼睛瞇成一條線地笑著問他:「不然你以為那是什麼?」
「……就只是補藥而已。」
「看來你沒有思考過藥材的事呢。」
「……」
仁涉單純地認為,既然是補藥,那麼裡面應該會放入對身體有益的神祕東方藥材吧,他沒有多想究竟是什麼藥材。
「黑山羊對身體很好。」
「嘔……」
腦海中浮現黑山羊模樣的崔仁涉用手摀住嘴,整張臉皺成一團。李偶然的眼睛柔和地彎了起來。
「如果是室長本人去抓的,那裡面應該放了完整的一隻吧。一整隻黑山羊,還有一整隻鱉。」
「嘔……」
「很神奇吧,整隻黑山羊竟然能做成這種液體。」
李偶然越說,崔仁涉的表情越扭曲。李偶然裝作不知道,繼續說了下去。
「鱉也是在燉到軟爛之後才放進去的,應該對恢復體力非常有幫助,好好的喝完吧。」
「……」
崔仁涉拿著剩下一大半的補藥,看起來就像是拿著毒藥一樣。當李偶然說了一句「請繼續喝吧」,崔仁涉的眼眶馬上紅了。
光是黑山羊就已經夠讓人心累了,竟然還加上了鱉。
但是,他也不能在李偶然面前扔掉從室長那裡收到的昂貴補藥。
可以的,我可以的。之前可是做過比這個更加艱難的事,只不過是黑山羊和鱉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崔仁涉緊緊閉上眼睛,一口氣喝掉剩下的補藥。喝下去時彷彿能感覺到鱉和黑山羊一起在他嘴裡跳舞,但他想起了珍妮,硬是吞了下去。
儘管感到噁心想吐,崔仁涉還是努力忍住,並發動了汽車引擎。光是李偶然坐在他旁邊,就已經讓他感到很介意了,再加上現在他的嘴裡彷彿會冒出一股惡臭,這讓他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
「一天三次,飯後三十分鐘服用。」
李偶然大聲念出補藥包裝袋上的說明,讓崔仁涉嚇得身體一震,繃緊肩膀發抖。
「記得按時喝藥啊,要好好照顧身體。」
「好的,謝謝。」
崔仁涉用感覺不到絲毫感謝之意的憂鬱嗓音回答。只不過是喝了一包補藥就這樣叫苦連天,這讓李偶然開始好奇崔仁涉是否能吃完整個盒子裡的補藥。他一想到以後每次吃完飯後又多了一個需要確認的事情,心情就好了起來。
崔仁涉在轉動方向盤的同時,一直偷瞄坐在一旁的李偶然。他跟平常沒兩樣,習慣性地把頭靠在窗邊,一手拿著劇本閱讀。
「很危險。」
「嗯?」
「我說,像你這樣不專心開車,一直偷瞄我,這樣很危險。」
「對不起。」
李偶然把劇本往後翻了一頁,劇本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筆記。金代表每次看到總是形容他這樣「與他的個性不符,過於老實」,但是對李偶然來說,這是他工作中不可或缺的任務。如果想演好戲,就必須理解人物之間的感情線,這對李偶然來說比其他人要難上許多。
瞭解人們為什麼生氣,為什麼高興,跟在不明白的狀況下去演,簡直是天壤之別。
等待紅綠燈的時候,崔仁涉又瞄了一眼李偶然讀著劇本的側臉。
「有那麼喜歡嗎?」
「您說什麼?」
「憧憬的藝人就在身邊,有那麼值得開心嗎?一直盯著我瞧,是不是太超過了呢。」
李偶然放下劇本,那個語調讓人很難區分他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心話,崔仁涉握著方向盤的手握得更用力了。不要露出破綻,要自然地帶過才行。
「的確是很神奇。」
「很神奇嗎?」
「是的,原本是只能在遠處看著的人,現在竟然在這麼近的地方……」
這不是在說謊。
崔仁涉總是遠遠地望著李偶然,認為他是另一個世界的人,從未想過自己能跟他在觸手可及的距離進行這樣的對話。
至少那時是那樣……
◎
「彼得!」
珍妮興奮地跑進他的房間,彼得合上自己正在寫字的筆記本。
「什麼啊?你在寫什麼?」
「沒什麼。」
珍妮知道彼得總是習慣寫沒用的東西在筆記本上,便不再多問,她開始自顧自地說。
「要不要去看王子?」
「什麼?看王子?」
「對,聽說今天是舉行練習賽的日子。我們現在就去看看吧。」
「現在?直接去嗎?」
彼得皺著鼻子,露出為難的表情。他沒有洗頭,頭髮到處亂翹,而且還有明天前要做完的事情。雖然彼得沒辦法正常上學,但他會替自己出作業,並請媽媽幫忙檢查。
「怎麼了嗎?只要換個衣服就能出去了吧。」
「我的頭髮……」
「沒關係、沒關係,很可愛。」
珍妮推著彼得的背,催促要他快點換衣服。彼得只好隨便洗個臉,換套衣服就出門了。興奮的珍妮臉上泛起紅暈,很快的,珍妮整張臉都紅了,紅得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得了紅臉症候群。同班的女生看到珍妮這個樣子,總是會嘲笑她是隻笨豬,但是珍妮一點也不在意──不,她是故意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彼得對這一點感到心痛。每次珍妮的臉變紅時,他說她的臉像是被染成玫瑰的顏色,這時珍妮便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彼得喜歡珍妮笑起來的樣子。
珍妮今天的臉明顯比平時更紅,她拉著彼得往前走。炎熱的天氣使她滿頭大汗,彼得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困難。
「等一下,等一下……」
「再一下下就到了。快點,現在不快點去的話就搶不到前面的位置了。王子出場比賽的那天,圍欄旁總是圍繞著一群人。」
「稍微休息一下再走……哈啊……」
彼得張大嘴,試著呼吸,但他的肺部仍然疼痛得像是要爆炸一般,心臟也撲通撲通地狂跳。珍妮不停地跺腳,嘴裡說著她一定得占個好位置才行。
「快點啊,彼得,快點。哦……」
她的嘴依然是張開的,卻停止說話了。彼得注意到珍妮的目光看向他的背後,於是轉過頭。
一群男人從他的身邊走過,彼得一眼就能認出珍妮成天掛在嘴邊的王子是誰。即便是站在體格天生較為優異的西方人之中,一名體格也毫不遜色的男子映入彼得的眼簾。
四分衛的肩膀。
那個擁有著珍妮常常掛在嘴邊的寬肩的男子走過馬路。他有著和自己一樣的黑頭髮和黑眼睛,但感覺卻完全不一樣。
他從旁邊走過時,彼得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追隨著他的背影。他從頭到尾都和自己形成強烈的對比──不,他們兩人根本無從比較──他們從一開始就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存在。
在彼得的眼中,王子並不是在自己所生活的現實中存在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