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族》•裸替
電話鈴響起時,何修懿正在客廳中看DVD。螢幕中放映的是去年由左然主演的一部片子,風評極佳,在東京國際電影節上收穫五項大獎,左然也又多了一個影帝頭銜。
擔心和「找工作」的事情有關係,何修懿按了暫時鍵,快步走到小茶几邊,伸手拿起了乳白色的話筒:「喂?」
老朋友沈珩的聲音立即傳了出來:「我的大帥哥啊,我終於把你塞進了一個好的劇組!」沈珩是一個經紀人,人脈頗廣,也是何修懿本科四年的同學。
「哦?」何修懿語氣有點緊張,「什麼劇組?」
沈珩反問:「李朝隱導演你知道的吧?」
「當然。」何修懿說,「李導那麼有名。」李朝隱,大導演,美國知名電影學院畢業之後留在了好萊塢,拍的片子得了不少國際大獎,據說這會兒正在國內拍攝某部電影,不過外人都不知道片子的具體內容。
「嘿我跟你講你真走了狗屎運!」沈珩十分誇張地道,「李導最初拒絕了我,還說由於特殊情況你啥都演不了。我認為不可能,著實磨了他一陣子。昨天他突然聯繫我說很希望你能接受一個角色,但又有點開不了口,因為覺得你肯定不會同意的。」
「嗯?」何修懿感覺不對勁,問,「到底是什麼角色?」
沈珩說:「沒細聽……我當時有一點著急。你不什麼都肯接嗎?我直接讓劇組聯繫你本人了。」
何修懿點了點頭:「對。」
沈珩沒有弄錯,他的確是什麼都肯接的。
何修懿的起點其實很高。他演的第二部戲就拿到了某個電影節的最佳男配角和最佳新人獎,誰都認為他的前途無量。誰知就在他事業起飛的當口,他的母親被醫院診斷出重病。於是,比起早出晚歸滿世界地拍戲,何修懿選擇了在母親身邊照顧她。他母親的生存期遠遠超過了平均,掙扎六年,年前去世,而他因為帶著母親全國各地求醫問藥,欠了親戚們不少錢。
母親過世之後,為了他喜歡的事業,同時為了還債,何修懿選擇了復出。他拜託之前的朋友幫他「牽線」,卻沒想到這事沒有那麼容易──他已經29歲了,只演過兩部戲,不上不下,不尷不尬。現在,99年出生的小鮮肉們都擔綱男一了,臉嫩得能掐出水來,而且都是偶像明星,有廣大的粉絲基礎,至於男二男三,都會留給公司提拔新人,要麼留給投資商塞情人,都也不想弄個六年沒演戲的、沒粉絲的、沒後臺的、年紀也不算太小的傢伙,而再小的角色一般劇組也不好意思交給當年的最佳男配飾演。當然,也有可能一切只是因為他運氣太差了──自打母親病倒,他就一直沒有被上天眷顧過,有時不信邪都不行。老同學們幫他找了兩個月整,還是沒什麼可能拿到的角色。
何修懿謝過了沈珩,撂下電話,加了李朝隱劇組的演員副導演的微信。對方劈里啪啦打道,戲其實已經開拍了,就卡在這角色上了,讓何修懿越早過去面談越好。何修懿本人也想快點定下來,於是便和對方約定第二天在劇組位於本市的片場見面。
折騰一圈之後,何修懿繼續觀看左然那部電影──片子真的優秀,不論發生什麼,何修懿都無法做到「中途離場」。
他看著電視螢幕當中的左然,深覺這是一個老天賞飯的人。左然有著完美的臉、完美的身材、完美的演技、完美的一切,然而卻不是科班出身的。左然是名校理工科畢業的,有著「學神」光環,卻不知為什麼選擇了「演戲」這條路。而最「令人髮指」的是,左然在進入演藝圈的第四年便拿了個柏林電影節的銀熊。
至於這位左影帝的性格,何修懿聽說──就是冷。左然英俊、冷淡,有一種禁欲感,對什麼都沒有興趣,總拒人於千里之外,感覺與這世界格格不入,記者一直很難採訪到他。
想想也是,左然一路走到這裡似乎不費吹灰之力──輕鬆考取名校,又以優秀畢業生的身分走出校園,轉行成為演員之後名氣、口碑、榮譽、地位一樣不少,令其他人望塵莫及。應該沒有什麼是他無法得到的吧,久而久之自然「對什麼都沒有興趣」、「總拒人於千里之外」……何修懿胡亂猜測著。
何修懿其實還是羡慕的。他在重新出發之後一直都在努力奮戰,同時感覺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大敗而歸。六年前觸手可及的東西此刻卻是無比遙遠,他有一些茫然無措。
休息一晚過後,何修懿如期趕到了劇組。
他沒想到的是,李朝隱導演竟親自接待了他。
李朝隱導演長得和電視上面一樣,外表極為凶狠,眼眶是三角形,眼珠微微鼓出,瞳孔只露一半,吊在上面,露出下方大片眼白,看起來很怨毒,不過在傳聞中對方人品非常地好。
「那個,」李導帶著期待問何修懿,「你知道是演什麼吧?」
何修懿笑笑說:「不太清楚,還沒人告訴我。」演員副導演從未提及過細節。
李導伸出兩根手指,有些難以啟齒地道:「這一部片子吧,講的是中國式『宗族』,兩個主角是同性戀。」
何修懿愣了愣,說:「哦。」怪了……他不覺得兩個主角和他會有什麼關係。這種名導要拿獎的大片,不會請他擔綱。
李朝隱道:「主演之一是柳揚庭。柳揚庭你知不知道?」
何修懿點頭:「嗯。」他知道柳揚庭,當紅的小鮮肉,長得非常漂亮,演技算是相當不錯。
李朝隱繼續說:「戲裡有幾場激情戲。柳揚庭呢,可能還是太小了吧,人很清純,特別害羞,對於人前全裸有些抵觸,不大願意拍那幾場床戲、裸戲。我的觀點一向就是,倘若演員沒表現欲,那就乾脆不要上了,絕對拍不出好東西。」
何修懿又是愣了愣地說:「哦。」柳揚庭,出道以來走的就是清純路線,害羞,採訪被問到kiss都會臉紅低頭避而不答,若是在戲裡大尺度出演,的確與定位不是很相符──對於他這樣的小鮮肉來說,轉型還是早了點,沒必要去冒現有粉絲流失的風險。可這和自己的角色有何關聯?何修懿心中湧起不好的預感。
「你……」李朝隱欲言又止,「你和柳揚庭,長得有些像。幾場床戲非常重要,加起來有十五分鐘,是體現主角內心的重要情節,並不是誰來替柳揚庭都可以。我幾年前看過你的片子,演技肯定是沒問題的了,比較適合……那個。」話到這裡,被人工切斷了。
何修懿想:果然。他心裡很清楚,柳揚庭出道時就總有人說他們倆長得像,還有些辨人能力不強的觀眾時常將他們兩個人搞混,甚至有人搞了個連連看,何修懿消掉何修懿,柳揚庭消掉柳揚庭,不得連錯,不少人說難度S級,是史上最難小遊戲。不過,何修懿長得更「妖媚」一些,膚色白皙,有一雙典型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水汪汪的,有時目光有些朦朧,看起來似醉非醉的,而柳揚庭則很純真,好像柔弱動物一般,未被俗世所沾染過。
何修懿也明白李導最初拒絕沈珩的原因了──自己與柳揚庭撞臉,自然是「啥都演不了」,而他突然回應沈珩的理由是,臨到要上陣時,柳揚庭有些彆扭了,激情戲推進不下去。
見何修懿沉默不語,李朝隱終於問出來:「你願不願意當柳揚庭的裸替?劇組一定會嚴格為你保密的。這是為了藝術,不要想得太多。鏡頭共有十五分鐘,其實也是挺多的了。」
「裸替……」何修懿說,「對不……」他沒有興趣當什麼裸替。
眼見對方搖頭,李朝隱著急了,說:「我給你20萬的片酬,五天。」
何修懿:「……」20萬五天,對於裸替來說,當真是天價了。一般來說,尺寸最大的一天也就2萬塊。
想到自己依然欠著的那些錢,何修懿立即被糖衣炮彈給腐蝕了。他硬生生地改口道:「好,我當。」
李朝隱長長地舒了一大口氣:「委屈你了。」他只想匯出好片子,不會顧慮太多事情。
何修懿唇角勾起一絲「妖豔賤貨」的笑:「沒事,他不想脫,我脫。」
隨後,李朝隱將何修懿帶到了另一個主演的面前。何修懿驚訝地發現,另個主演,竟然就是影帝左然!就在前一天,他還妄想能與左然飆戲,覺得一定非常過癮,結果眼一眨便當真得到了機會,雖然自己只是替身。
李朝隱向左然解釋了下經過,說:「何修懿會和你一起演激情戲。」
左然撩了一下眼皮,十分冷漠地看了何修懿一眼。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好像南北兩極最純淨的冰川。冷是冷,卻有種多年沉積而成的深邃。
李朝隱問左然:「沒什麼問題吧?」
「隨你便吧。」左然回答,「誰都可以,我無所謂。」
左然是在何修懿「隱退」後成名並成為影帝的,在何修懿短暫的娛樂圈時光裡,兩個人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因此他們根本就不認識,何修懿覺得左然作為影帝看不上自己也很正常。
而柳揚庭,則是捂著臉道:「這不是最佳男配嗎?當我裸替……太對不起您了……我好不安……我這是走了什麼運?我這麼差,何德何能,能請到前輩作替身……我會向前輩學習的,絕不把前輩當替身。」
何修懿的第六感讓他覺得有點怪怪的。
因為拍攝進度已經進行到了幾場激情戲,李朝隱導演很著急,他讓劇組火速與何修懿本人簽訂了合同,並要求何修懿立即進組。
進組當天,造型師將何修懿的頭髮剪得和小鮮肉柳揚庭一樣長,又依照電影的需要為他弄了新的髮型。何修懿覺得還挺英俊的,雖然有那麼點不像自己。左然在看見造型師極力將何修懿打造成柳揚庭的時候幾不可查地皺了下眉,讓何修懿感到有點疑惑。
試過造型,李朝隱導演講了一下戲。何修懿發現了,李朝隱導演的確是非常重視這幾場戲的,否則他沒必要專門為一個裸替詳細地講述劇中人物的經歷、性格、心理。
做完這些事情已是晚上,李朝隱導演將左然和何修懿叫到一起,用明顯的三白眼問兩人:「明天正式拍攝,有沒有什麼覺得不妥的地方?」
何修懿想了想,實話實說地道:「我沒拍過這種,怕到時放不開。」
李朝隱點點頭:「我猜也是。我剛才就琢磨著,你們倆還是提前熟悉一下彼此的身體為好。」
何修懿:「……?」
李朝隱揮揮手:「一起洗個桑拿──我讓司機帶你們去個高檔的會所,離這兒挺近的。都是男人,沒什麼的,我和會所打過招呼,他們會專門騰間桑拿房出來。」李朝隱是認為,同性間不怕看,他年輕時,大家都是一起洗澡,廁所也沒單間。
何修懿裸戲都拍了,自然不在乎洗桑拿,道:「行。」
就這麼著,兩個人被載著到了附近一間高檔會所。會所位於一間大廈頂層,裝修十分中式但卻富麗堂皇,大廳中還立著一扇金箔屏風。
會所果然單獨為他二人開了間桑拿房。
何修懿腰間裹著條浴巾走進了桑拿房,發現裡邊十分乾淨,LED燈帶布置得很美,昏暗的光線在氤氳的水氣中微微跳動,水珠彷彿都漫射著溫柔的光線。桑拿房裡,三面都是木質椅子,濕漉漉的。浴室裡的熱度讓何修懿皮膚發紅,似乎還有一點點針尖微刺似的癢。
一開始,何修懿沒有動,左然也沒有動。
一分鐘後,何修懿覺得繼續下去這樣不太行──李朝隱導演的意思顯然是讓他們脫光,因為只有這樣才能「彼此熟悉一下」,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的「桑拿」也有「脫個精光」的「潛規則」存在。這樣腰間圍著條浴巾起不到什麼作用。
何修懿歎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的妖豔賤貨人設。他很清楚,在劇組人眼裡,「裸替」這活,依然是下賤的。雖然他們口中稱是為了藝術,但心中其實並非真那樣覺得。他們依然認為,用「脫」來賺錢的,簡直粗俗到了不堪入目,而他作為最佳男配,卻心甘情願地當了一名裸替,不在乎自己身體的尊嚴,更是墮落。
想到這裡,何修懿雲淡風輕地扯下了腰間的浴巾,鋪在中間的長凳上,而後毫不在意似的坐了上去,將他左腳的腳腕搭在了右腿的膝蓋上,大大剌剌。
左然:「……」
何修懿又給了對方一個妖豔賤貨式的微笑:「來啊。」
左然沉默地解開了浴巾,不過卻沒坐下,而是走到了炭火爐子的旁邊,低頭看著火星。
何修懿看著對方的側影,被他的身材的完美和胯下的碩大震驚了──左然肩膀很寬,背部肩胛骨極漂亮,中間腰線也深,兩側有著很美好的弧線。雙腿很長,而且顯示出了種勃發的力量,讓何修懿憑空想起某種猛獸。胸肌很鼓,腹上幾塊腹肌顯得極為誘惑,人魚線深,雙腿中間垂著挺可怕的一根,隱藏在黑色的濃密毛髮中間。
欣賞了一會兒,何修懿想吹聲口哨,不過覺得還是算了──他不想在妖豔賤貨這人設上走得太遠。
何修懿發現,左然好像一直沒有看他,眼神偶爾飄過來,也是十分地冷淡,眸子裡面沒有任何感情,彷彿對這世界都沒什麼興趣。他想:這影帝「高冷」的傳聞,很對。
何修懿胡思亂想,渾然不知時間已經過了許久,直到他眼前一黑,連呼吸都變得十分困難。好像只要張口,熱氣便會化作火焰進入他的胸腔、點燃他的身體,令他體內五臟六腑遭受一場酷刑。
糟了……他貧血。在洗桑拿時,血管擴張之後血液更加稀薄,竟然是要暈。
何修懿掙扎著站了起來,還說「左然,我得出去」,沒想腦袋一麻,竟然是直直地栽倒在地!地上很滑,他想用手去撐,可是卻撐不住,還是摔了。在最後還有意識的時候,何修懿依稀聽見有人喊「修懿」,語氣裡邊帶著緊張,分不出來是誰。
再醒過來,何修懿發現自己躺在高檔會所標準間的大床上,全身赤裸,身上只蓋了一條不算厚也不算薄的舒服的棉被。
左然穿戴整齊,面孔十分俊朗,正坐在茶几旁優雅地看報紙。
何修懿動了動胳膊,掙扎著坐起了身子:「左然……」
「醒了?」左然放下報紙,好整以暇地道,「你暈了。」
「我知道。」
「會所的醫生過來看過了,說你沒事,在通風的房間待幾分鐘就會醒了。」
「謝謝幫忙。」何修懿看了看四周,再次開口問左然,「我衣服呢?」
左然走到沙發邊上,將一堆衣服丟給他。
「謝了。」何修懿坐起來,讓被子一直蓋到腰,伸長胳膊拖過了床上的衣服,從褲子裡邊扒出了內褲,便塞進了被子裡邊,往他兩條長腿上套。
套著套著,何修懿覺得有點不對勁。他定定神,發現還真不是他的錯覺。藉著掀開被的一點光亮,何修懿看見了……他大腿的根部,有一個小小的紅色痕跡。。放下被子,他抬頭問左然:「我腿怎麼紅了一塊?」
「不知道。」左然好像一點都不關心,「摔的吧。」
「……」摔能摔在這裡?不過,也沒什麼別的解釋,何修懿說:「可能是吧。」
「既然你沒事了。」左然站起了身,「明天片場見了,我回去休息了。」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