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陳默再次睜眼的時候,眼前一片黑暗,面前似乎有道屏障把光芒都給遮住了。他抬起沉重的手臂一摸,才知道他被一張草席給蓋住了。
費力地用手一掀,陳默才終於呼吸到了帶著泥土香氣的新鮮空氣。
雨水還在瀝瀝下個不停,把陳默的身子澆了個透。陳默雖然醒來了,但身體還是燒得難受,他艱難地翻了個身緩緩的坐了起來,漸漸意識到他是被遺棄了。被遺棄在人跡罕至的荒山野嶺裡。
坐起來的陳默察覺到了身體上的異樣,慢慢拉開被雨水澆溼透的衣袖,他看見了布滿手臂的紅色疹子,很像是天花,可卻完全不癢,除了全身燒得厲害,頭又暈又沉,他沒其他感覺。
應該是夏馨給他吃的藥丸起的效果,也不知道是什麼藥,會讓人起這麼多紅疹。
天花是傳染性極強的一種疾病,一旦染上必死無疑。在這個沒辦法治療天花的時代,人人視天花如惡鬼猛虎,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誰真不幸染了天花,被隔離,被遺棄就是唯一的下場。現在的陳默就是因為「天花」成為了被遺棄的對象。
夏馨不願陳默繼續踏上被發配邊疆的道路,這一條路實在太苦太難,再強壯的人都熬不住,更何況他一個懷有身孕的雙兒。而就算撐過了這一段艱辛萬分的路途,在終點迎來的只會是更加艱苦難熬的日子。
他們如今都是奴籍,奴籍是什麼,就是最最下等的奴隸,連人都算不上,就和牲畜一樣,可以隨意被發配被差遣。到了極東邊土,他們只能日復一日做著最繁重的工作,過得可能都還不如牲畜。
夏管事用錢收買官差讓劉輊離開的方法給了夏馨參考。
她想讓陳默活下去,可同樣花錢收買賄賂官差的方法用一次便夠了,太容易招人注意,更何況她身上也沒這麼多的銀兩,所以她用了另一個更為冒險的辦法。那就是讓陳默染上「天花」。
不論是押解他們的官兵,還是他們這群被押解的犯民裡,沒有大夫更沒有懂得醫術的人,而天花又是那種明顯到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且最令人懼怕的疾病之一,只要讓所有人意識到陳默真的染上了天花,為了自保,其他的人沒有誰敢上前細看,為了不被傳染,染病的陳默肯定會被草草遺棄。
果然,陳默真的被遺棄了。官差們誰也不敢去抬他,還是下了死命令,才有兩個劉氏男丁被推了出來,在官兵的監視之下,把昏迷不醒的陳默用草席一包,扛著便走進林子裡,慌慌張張一丟就趕緊逃了,深怕跑慢些自己也會染上這可怕的疾病。
夏馨藏在身上的這顆藥丸是她機緣巧合之下得到的,世間少有,可能世間也僅此一顆了。這藥普通人吃了能健身益氣,補虛駐顏,若是讓懷孕的雙兒或女人吃了還能安胎保孕,順利生產。只不過這藥若是給患病尤其是給感染風寒的人吃了,吃下這人的病情會變得更嚴重,全身迅速冒出類似天花的紅疹子的同時,還有可能會導致昏迷。
這藥夏馨一直帶在身上,且藏得隱藏,這才沒給人搜走了去。
拿到此藥時,夏馨就當是不時之需收著的,沒想到如今還真給用上了。
這藥畢竟是世間難得的好藥,總不能讓人吃出問題來。感染風寒之人若吃了這藥,的確會難受一到兩天,過後全身的紅疹便會慢慢消失,隨著紅疹的消失,吃藥之人的風寒便會逐漸好轉,身體還會變得比病之前更健康精神。
現在陳默就屬於剛吃下藥不久,風寒加劇,身體最難受無力的階段。
陳默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可他知道他繼續待在原地只會讓自己死得更快,天色越來越黑,這裡又是荒山野鄰,有沒有野狼惡虎出沒另說。雨越下越大,隨著天黑山間的溫度也越來越低,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的他繼續在這種無遮無蓋的地方待下去,無疑是在送死。
所以陳默還是竭盡了全力,先爬到一棵大樹下,再努力扶著這棵樹站起來。僅這些動作就幾乎耗光了陳默的體力,靠在樹上稍作休息,陳默便朝著一個方向晃晃悠悠地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陳默運氣好,還是畢竟只是Ⅰ級的遊戲難度,還沒苛刻到幾乎不給玩家留餘地的地步。因此在天快要黑透之前,陳默竟在這人跡罕至的深山野林裡找到了一間不知道被人遺棄了多久,足夠殘破,但好歹還算能遮風擋雨的小木屋。
一進到屋頂都漏了大半的小木屋,陳默就覺得身體快要支撐不住了,可他在倒下之前還是想辦法把簡陋的木門關上並找一根木棍頂住了這門,做完這一切,陳默才算安心地癱坐在了地上。
陳默在這裡小木屋裡待了將近三天,他在木屋裡找到了被遺棄在角落的打火石,利用打火石把沒被雨淋溼的乾草木柴做了一個火堆。把身上滴水的溼衣擰乾了掛起來放在火堆旁晾著,實在餓了就吃夏事管給他的已經所剩不多的小藥丸。
連續下了快十天的雨在陳默躲進木屋後的第二天終於停了,雨後的太陽自樹葉間直接穿透進屋頂漏了一大半的木屋裡,天氣很好,可陳默卻沒有立刻離開。
衣服幹了陳默就穿上,肚子餓了就吃藥,渴得不行了就喝積在一個破瓦罐裡的雨水,剩下的時間陳默都在睡覺。他身體實在太難受了,他知道自己頂著這樣的身體走也走不了多久,索性好好地睡上一睡。
大概就是所謂的主角光環吧,被病痛折磨得神志都快崩潰的陳默這般自暴自棄地連睡了兩天兩夜後,第三天的一縷陽光直射入木屋中照在閉眼睡覺的陳默眼皮上時,被刺眼的光線照得無法繼續入睡的陳默張開眼睛沒多久,他就意識到了一件事。
一夜之間,折磨他良久的病痛竟然一夜之間都消失了。
第三天,陳默終於離開了這間小木屋。
就在這個似乎無邊無際的山林裡,陳默白天趕路,晚上就找一個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休息,餓了便採野果或者挖一些植物根莖吃。
他就這樣走了幾天幾夜,其中艱辛不必多言。在某天陳默累得實在走不動倒在地上休息時,兩個獵人裝扮的人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獵人奇怪一個雙兒怎會如此狼狽不堪地一個人出現在如此偏僻的山林裡,因終於見到活人而有些激動的陳默便道他是與丈夫外出探親時不幸遇上盜匪,他與丈夫在逃跑過程中失散了,他跑入林子裡因為迷路走了好幾天都沒跑出去。
兩個獵人不疑有他,便把陳默帶回了他們居住的村莊裡。
村莊位於這位山林的邊緣地帶,地處偏僻,村莊人口也不多,約莫也就二三十戶人家,因此村子裡一有什麼消息,很快全村人便都知道了。
獵人兄弟進山一趟便帶回一個雙兒這一事,自然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小村子。好奇心旺盛的幾個小孩更是堆擠在獵人家的門口處不斷張口,就想看看出現在幾乎不曾有外人來過的村莊裡的這人長得如何。
陳默在長達近一個月的發配路途中不僅沒換過衣裳更別說淨身了,加上又在泥濘不堪的山林裡穿梭行走多日,一身衣服髒得完全看不出原來顏色,臉更是糊滿各種各樣的泥巴,跟個剛從泥地裡爬出來的熊孩子差不了多少。
獵人兄弟把陳默帶到家中後,看陳默如此狼狽,獵人的保父便差遣其中一個兒子去燒水,然後他給陳默找了一套他自己穿過的料子不怎樣卻洗得乾淨的衣裳。
得他們一家如此好心接待,陳默對他們自是謝了又謝。
當陳默洗完澡,換上一身乾淨衣裳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早期待已久的孩子們皆是眼前一亮,都是興奮激動地嗷嗷大叫道:「哇,原來他這麼好看!我們村都沒人比他好看!長得好像年畫上的仙女哇!」
陳默在心裡默默擦汗。
其實他的長相嚴格來說也就是中等偏上,實在禁不起這樣的大呼小叫。孩子們會如此激動,一個應該是這裡實在太偏僻落後,孩子們沒見過多少生人,而且村子裡的人長得實在太普通;二嘛,估計是角色光環的影響。
不知道是不是陳默的錯覺,雖然他剛來時獵戶一家對自己也挺友好,但他洗完澡換過一身乾淨衣服後,獵戶的保父待他明顯更熱絡,兩個鬍子邋遢的獵人看他的目光也有些不一樣了。
陳默吃過獵戶一家精心準備的雖然很簡單卻還算可口的飯菜後,便在主人家的提議下,在一個收拾過的屋子裡睡下了。
陳默一個人在荒郊野鄰里走了這麼多天,早就又餓又累,現在洗過澡一身輕鬆,吃過雖不豐盛卻可口的飯菜,疲憊多日的身體在他吃飽之後,睏意就如猛獸一樣不可抵擋地襲來。因此陳默一聽主人家讓他去休息,一番感謝之後,沒有多想便進入房間躺到床上了。
只不過躺上床沒多久,陳默盯著門看了一陣,還是努力撐開沉重的眼皮走下床把門栓拉上了。
門栓一叉上,陳默才覺得心頭鬆了不少,這回再躺上床,厚實的被子一蓋,人就立刻睡過去了。
陳默睡了不知道多久,不知為何半夜裡突然就醒了過來。
雖然人醒來了,身體還是很困頓,陳默翻了個身正準備繼續睡,這時就聽到屋子外頭有什麼聲響。
聲音很輕,但深更半夜萬籟俱靜的時候,再怎麼小的聲音聽起來都很明顯。
陳默立刻就便清醒過來,他警惕且無聲的走下床,身體往栓好的門上輕輕靠去,把耳朵貼在門後仔細一聽,慢慢就聽到更多聲響來,且不時還有人的交談聲。
「怎麼樣,山虎?」
說話的人就是今日熱情給自己找來乾淨衣裳並為他準備了一桌飯菜的中年雙兒,其中一個獵人的保父牛氏。
之前他們同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時,陳默就在他們的介紹裡知道了這一家的一些情況。
中年雙兒的親生兒子只有一個,就是這個名叫山虎的獵人,另一個名叫天鷹的是山虎的堂兄弟。他們的父親也都是獵人,在山虎和天鷹五六歲時,他們的父親為了能掙更多的錢養家糊口跑去一個十分危險的林子裡說是要獵一隻老虎回來,結果這一去就再沒回來過,而天鷹的保父生他時難產,最後天鷹雖然生出來了他保父也因大出血死掉了。因此,這兄弟倆是山虎的保父千辛萬苦拉扯大的,就算天鷹不是自己生下來的,山虎的保父牛氏也早把他當作了自己的親兒子。
「保父,他把門栓拉上了,警惕心高得很啊。」山虎的聲音又粗又啞,辨識度很高。
「沒事,反正他遲早都得出來。」
這時,天鷹壓低的聲音響了起來:「保父、山虎,咱們真要這麼做嗎?」
「哥,你是顧慮什麼?」山虎說道,「我們倆都三十好幾了,加起來都快七十了,因為窮到現在都沒媳婦,現在難得這麼好一個機會——而且你看,他長得這麼好看,鎮子上都沒有比他還好看的雙兒。今天我看出來了,你看見他眼睛都亮了——」
「是啊,天鷹,這人我們必須得留住,牛家這一輩就剩你們倆個了,你們要是真這麼沒了後,我到了地下沒臉見你們的父親哇!雖然雙兒生不了幾個孩子,但你們倆不管是誰哪怕留一個後我也不至於這麼沒臉。而且以後好好給他調養身子,多生一個也不是沒可能……」牛氏說到後來,聲音裡都帶上了哽咽。
「哥,放心吧,這事絕傳不出去的,咱們村這麼偏僻,只要我們盯好人不讓他跑了,外人不可能會跑到這兒來找人。」
山虎說完後,天鷹就徹底不再說話了。
陳默聽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覺得自己對這遊戲的尿性實在是了解得不夠透澈,要不然今天也不會栽在這兒了。
陳默知道這並不是支線任務,十之八九只是遊戲給設的一個障礙,只不過這個障礙難度很高,至少讓陳默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外頭的說話聲漸漸消失了,陳默坐在屋中再無半點睡意。
天還沒完全亮起來的時候,陳默利用屋中的物品把其中一扇已經鬆動的窗戶給撬開了。陳默從窗戶爬了出去,窗戶外頭就是牛氏一家的菜園子,陳默不顧剛換上的乾淨布鞋在泥地裡踩得滿腳的泥,穿過菜園子剛想翻牆而過,牛氏家養的狗便突然大叫了起來。
陳默嚇得手腳都軟了,可還是竭盡全力爬過了不算高的圍牆,往村子外不顧一切地跑去。
陳默到底沒有跑掉。狗一叫便把牛氏一家給驚醒了,山虎、天鷹又是慣常在山林裡殺狼追鹿的,跑得比普通人都快,陳默還沒跑到村頭就讓他們兄弟人一前一後給死死堵住了。
陳默被兄弟倆硬拖回了他們的家裡,然後被綁在了一根柱子上。
山虎、天鷹一左一右默默盯著哭得淒慘的陳默看,牛氏找來一塊還算柔軟的布料一臉心疼地為陳默擦掉他臉上的淚水。
「別哭了,長這樣一張臉哭成這樣,真叫人心疼。」
陳默哭著求他:「求求你們放了我吧,我相公在等我回家,我想回家。」
牛氏說:「回什麼家啊,這兒就是你的家啊陳氏,我兩個兒就是你相公,你好好地在家待著,我們不會讓你吃苦受罪的。」
陳默聽罷更是哭得厲害,他搖頭哀求道:「你們放我走吧,我要回去找我相公,我不可能留在這裡,我肚子裡有我相公的孩子了啊!」
陳默一說出孩子一事,頓時讓牛家人陷入沉默中。
陳默見狀,便趕緊說道:「我生了這個孩子很有可能就生不了了,我知道你們想要孩子,到時候見了我相公我可以給你們錢,你們有了錢就可以去娶其他雙兒了!」
山虎目光複雜地看著哭腫了眼的陳默,默默說:「其他的雙兒,有你這麼好看嗎?」
陳默如看到希望一般,忙不迭點頭:「有的有的,只要有錢,什麼樣的雙兒你們都可以娶到。」
山虎道:「可我只想讓你做我媳婦。」
陳默哭著說:「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放過我吧,求你們了……」
山虎看向天鷹,問他:「哥,你怎麼想?」
天鷹沒回答,只是目光落在陳默臉上,從頭到尾都沒移開過。
牛氏見狀心裡有了計較,他說:「沒事。到這地步了,他也只能留在咱們家了,至於孩子,咱們多想想辦法,肯定能讓他多生一兩個的。不是聽說母鹿肚子裡有個東西讓雙兒吃了可以讓他們多產子嗎?咱們這附近的山裡鹿可不少,你們到時候勤快點多獵點母鹿來,總能找到那東西給他吃下去的。」
山虎、天鷹聽罷眼前一亮。
這是這附近一帶的傳說。說是生產過的母鹿體內會生一物,叫育石,可以讓吃下去的雙兒或者女人孕育更多孩子。並不是所有生產過的母鹿都會有,這是傳說之物,只聽人說並不曾有人親眼見過。
但,哪怕只是傳說,試一試又何妨?
牛氏一家人自己就商量著決定了陳默的命運,又何曾顧及過他是怎麼想的。
陳默一看他們這般,心道不好,知道事已成定局,若在苦求也動搖不了他們的想法,還不如先拖點時間,再好好想想怎麼逃離這個小山村。
於是等這父子三人再朝陳默看來,卻見陳默腦袋垂下,人一動不動。
「保父,他!」
「不好,快幫他鬆綁。山虎,快去叫江婆子過來!」
捆住陳默的束縛一被鬆開,裝昏過去的他便軟趴趴地倒在了天鷹的懷裡,任由他火急火燎地把自己抱入屋中的床上。
而就在這戶獵人家深怕他發生什麼意外急得團團轉的時候,他腦海中傳來一道熟悉又讓他簡直要氣笑了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您已成功啟動隱藏任務『小山村裡的獵人兄弟』,完成該任務可獲得珍貴道具『育石』。此道具可幫助您更快完成主線任務。完成該任務的條件為:獲得天鷹、山虎兄弟二人的信任。」
就知道沒這麼簡單,這死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