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棉花糖與森森
「唐恩,你今天來晚了,你媽媽又生病了嗎?」伊萊森體貼地掏出小手帕,細心的為比自己大兩歲的小夥伴擦額頭的汗。
「嗯,對啊。」戴納聽到伊萊森提到自己的母親,頓時又喪氣地低下頭,「我好希望爸爸回來,雖然大家都說他死了,可是我覺得沒有。只要爸爸回來,媽媽就會好吧。森森,你說,我爸爸還活著嗎?」
戴納已經十歲了,收到通知的那一刻,周遭大人長輩的竊竊私語,他可是一字不漏地都聽進去了,那天晚上母親將他摟在懷裡,一遍又一遍的告訴他,爸爸不會拋下他們,不會不要他們。
但是戴納知道,那或許只是母親的一廂情願,所有人都在說他的父親再也不會回來了。
「會的,你爸爸肯定還活著,會回來的。」伊萊森拍拍胸脯,雖然一個八歲的小孩也不知道底氣從哪來的。
聽著小夥伴的安慰,戴納心情明顯好了一些。
「沒事沒事,心情不好就吃甜食,嘿嘿,我剛剛買了一支棉花糖,那個攤主見到又是我,他給我拉了個彩虹色的,美吧?」伊萊森炫耀似的,拆開了棉花糖外頭的那個塑膠套,「我們一起吃?」
戴納見著那七彩的顏色,驚呼一聲,開心的跟伊萊森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支比他們臉都要大的棉花糖一起吃掉了。吃完後兩個人滿足的拍拍黏呼呼的手,滿臉的糖漬就像兩隻小花貓。
「我們去池子那邊洗洗吧,不然等等回家被我爸發現我晚飯前偷吃糖,準要打我一頓。」伊萊森家教比較嚴格,他常常偷偷拿零用錢買糖吃,若是被發現偷吃零食吃不下飯,就會被自己的爸爸狠狠修理一頓。
兩隻小花貓便愉快的跑去池子邊洗手洗臉,清理乾淨後,約定了明天同樣時間再一起過來玩耍。
「媽媽?」戴納回家後,瑪琪安已經回去了,潘妮挽起了散亂的頭髮,臉色蒼白的坐在鋼琴面前出神。
戴納不確定自己母親現在是神智清醒的還是不正常,他小心翼翼的走到母親身邊,再叫了一聲:「媽嗎?」
「啊,戴納你回來啦。怎麼頭髮跟衣服都溼了呢?趕緊去擦擦,小心感冒。」潘妮回神,發現兒子在一邊呼喚她,見著兒子小心翼翼的樣子,心裡緊了一下。
「好的。媽媽妳吃過了嗎?」發現是正常模樣的媽媽,還關心自己的衣服頭髮溼了會感冒,戴納內心雀躍不已,一定是森森給的七彩棉花糖發揮了魔法,帶來了好運。
「嗯,吃過了。我給你煮了蛋包飯,趕緊洗手換衣服下來吃飯吧。」潘妮摸摸自己兒子圓潤的臉蛋,心頭像在滴血一般。自從丈夫下落不明後,她感覺到自己的精神世界越來越混亂,身體也連帶的撐不住了,就算彼此精神共鳴還在,這個破碎的身體,還能支撐多久?
看著戴納蹦蹦跳跳上樓的背影,潘妮抓緊了自己衣襟前的一塊水晶鍊墜。
「你今天去哪玩了?」潘妮坐在餐桌上,好笑的看著戴納滿嘴的米飯,像是餓著好幾天了,一邊還不忘揮舞著湯匙要同她說話。
「媽媽,我跟妳說,今天森森跟我分了一支七彩的棉花糖喔。」戴納比畫了一下比他臉大的模樣,「有這麼大,好甜好好吃,森森人真好。吃完後我們就一起去公園洗手,所以我才弄溼衣服跟頭髮……」他滔滔不絕的說著。
「喔,羅納多家的小兒子呀。」潘妮點點頭,伸手揉了揉戴納的頭髮。
戴納今天實在太開心媽媽做飯給他吃,還陪他聊天,最後甚至放熱水讓他洗澡,睡覺時他非要抓著他的小枕頭爬上了潘妮的床,要潘妮哄他睡覺。
潘妮對自己黏人的兒子很是沒辦法,說了兩個故事,第二個故事還沒說完,戴納就睡死了,兩手緊緊地抓著潘妮的袖子。潘妮看著自己懷中睡得毫無防備的心頭肉,兩手緊緊將他環在胸前,一邊摸著戴納的後腦勺,一邊喃喃的說:「對不起,戴納對不起……爸爸媽媽沒辦法了,沒辦法陪你一起長大了。」
窗戶縫隙透進來的月光,柔和著照著女人流下兩行淚水的臉龐。
……
伊萊森看到這裡,忍不住握緊了戴納的手,戴納只是懷念似的看著母親擁他入懷的一幕。
「其實我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在我記憶裡,母親的臉是我自己的臉加上一點想像,她很美麗,但是有多美,我已經記不清了。」
「不用為我難過,繼續看吧。」戴納知道伊萊森看著他的眼神,之中有著不少心疼憐憫,但他讓他看這些記憶,並不是要讓他同情自己或是感到歉疚。
場景轉換到公園的一處樹叢內,兩個孩子神色緊張地被一群大漢圍起來。
「搞什麼?怎麼會有兩個?是哪一個啊?」其中一個頭上有疤的光頭男,滿臉橫肉,抖著他的頰肉問著身邊瘦小戴著墨鏡的男子。
「不清楚啊,乾脆兩個都趕緊捆走,都帶給他們好了,我們不過是拿錢辦事,剩下的他們自己去決定。」說著便把掙扎要喊叫的戴納先行敲暈,隨後扯著將戴納護在後面的伊萊森,將他嘴巴給摀了起來。
「唉呦,去他的,這個死小鬼咬我。」抓著伊萊森的混混嚷嚷著,光頭男見狀,神色不善的甩了伊萊森一巴掌。
「給我安分點,不然立刻讓你們小命不保。」
隨即便把兩人綁著扔到了一臺黑色飛車上,車子行進間,後車箱的門卻因為光頭的一時大意,並沒有關牢。
伊萊森掙扎的挪動著他的小身體,用腳踢了踢一旁的戴納。
「醒醒,唐恩你醒醒。」
戴納嗯了一聲,迷茫的睜開眼睛,愣愣地看了伊萊森一會,才想起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他倆被綁架了。
「唐恩,你先別說話。」伊萊森用口形對著戴納說,「飛車後車箱門沒關牢,等等他們停車時,我先把你踢出去,你再把我給拖出來。」
因為戴納暈了,相對看著又比伊萊森瘦弱,那些綁架他的人竟然只是隨便纏幾圈繩子了事,還沒纏緊,在剛剛伊萊森的扭動推擠下,繩子整個都鬆垮了。
戴納表示理解的點頭,五分鐘後,飛車在交通號誌前停了下來,那群綁匪還意外的守交通規矩。因為孩子的身形瘦小,所以後車箱只需要再頂開一些,動作竟然沒有驚擾前頭正在撥放震耳欲聾的搖滾樂的綁架犯,他們這時正在大聲討論拿到報酬後要怎麼花用。
戴納被踢出了外頭,他手腳俐落地撥開落在自己身上的繩子,在車子啟動前的最後一秒,將伊萊森給拖了出來。由於是非法綁架,為了掩人耳目,自然不可能走那些大馬路,此刻他倆灰頭土臉的滾落在產業道路上,這裡通常是工業用車經過的地方,不太會有一般自用飛車。
戴納起身,花了點時間將伊萊森身上所有礙事的繩索解開。天漸漸的黑了,兩個加起來二十歲都不到的孩子,搞不清楚方向的,小心的沿著道路旁的矮樹叢走著。不幸的是,那群綁匪沒花多久時間便發現他們的小人質跑了,憤怒的掉頭尋找,很快地追上了他們。
「快跑,我被綁的時候在身上擺了一個微米定位器,那是我媽媽以防萬一放在我的錶面裡的,現在他們應該已經發現我們不見,並開始尋找了。」伊萊森推著戴納往一邊的樹林裡跑去,「你先沿著這裡跑,我去引開他們,你跑出去以後快點去人多的地方求救。」
伊萊森意識到兩個孩子一起跑並不是明智的選擇,不如分頭進行,還有存活下來的可能。
戴納猛地搖頭:「不,我年紀比你大,應該是我……」
「別囉嗦了,你個頭還比我小,弱不經風的,剛剛腳踝扭到了吧?你快點去,我跑步快的,體力又好,不要緊的,一定沒事情。你趕緊去求救,再回頭帶人來找我啊,我等你。」伊萊森又推了戴納一把,拍著胸脯說,「真的不會有事的,我保證。」
戴納也知道伊萊森說得有道理,牙一咬,踮腳在他額頭親了下:「我們都會沒事的,你等我喔。」
伊萊森摀著額頭,臉有點熱,目送著戴納往另一頭跑去時,他便撿起了路上的一顆小石子,朝一旁的樹上一扔,驚動了上頭休憩的飛鳥,撲稜著翅膀,掀起了一陣騷動。
「在那,快追!」不遠處的光頭,氣得肝都疼了,誰知道兩個孩子古靈精怪,這樣也能跑了,要是不抓回來,他們的鉅額報酬便拿不到了。
伊萊森往森林深處跑去,後頭追趕的人氣瘋了,竟是不顧人質死活,掏出了槍枝。
伊萊森不得已,只有八歲的他,體力與速度自然不比這些綁匪,最後為了躲避只好跳進了湖中,希望能夠循著湖中的雜草做掩蔽,只是這混亂的過程中,及其驚險,伊萊森小腿還被朝著湖面瘋狂掃射的子彈射中一槍。
當人們趕來,壓制了綁匪,找到在湖底泡得差點沒氣的伊萊森時,所有人都被這起綁架案給嚇得不輕。這驚動了整個別墅中的家族們,畢竟他們的身分地位就在那邊,竟然在他們眼皮底下綁人,何其大膽?但是那群綁匪不論如何威逼利誘,都一口咬定只是見財心起的一樁普通綁架案。
但是潘妮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這起綁架案絕對是針對戴納而來,更甚者是針對他母子倆而來。而且她篤定不只她知道,別墅群中也有人知道,只是大家都保持緘默,沒有人願意說出戴納會被綁架的原因,這讓她心冷,她知道沒有人會保護她母子倆,甚至這別墅群中有出賣她的人躲在暗處,她也無能為力。
她焦慮的看著躺在床上後怕不已的兒子,不論外頭多麼紛擾,兒子哭鬧著要去看幾乎沒命的小夥伴,她一應不理。
「媽媽,拜託妳,我要去看看森森。」戴納哭腫了眼睛,絕望地看著母親狠心的將自己鎖在房間內。
「戴納,媽媽說了不行。」潘妮上前,親親自己兒子的臉頰,其實此刻她知道自己幾乎快要躺進棺材之中,只是因為還有事情未了,所以硬撐著身體,消耗著她最後的生命力。
「戴納,媽媽要保護你,媽媽沒辦法了,你聽媽嗎說……」潘妮放開自己的兒子,掏出了胸前那條水晶項鍊。「你記著,從現在開始,你不叫做唐恩.奧德理奇,你必須使用只有爸爸媽媽能叫的,其他人不知道的小名『戴納』,這個名字的意思是如陽光般純潔、耀眼,它將保佑你未來的日子如被陽光照耀般溫暖璀璨。」
潘妮冷靜地對著哭鬧不休的戴納打了一針鎮定劑,戴納沒多久便迷迷糊糊的抓著自己母親的袖子,淚水不斷滑落,一直沒停過,他彷彿意識到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了。
……
「後來,我的母親便將我送了出去,並做了為期二十年的基因微整。我實在跟她太像了,看到我便會聯想到她,所以容易曝光身分。」不知何時,在伊萊森身邊的戴納,已經成長為伊萊森所認識的戴納。
「唐恩.奧德理奇在那一刻已經死去了。我父親參與了二十年前的屋戴斯計畫,他並沒能回來。當時他發現老本音的祕密,老本音想撤手,他只不過是想要賺錢,卻發現他的計畫足以毀滅一個國家,他後悔了,與他合作的勢力卻不可能讓他退縮。於是他找上我父親,交出了他手中至要的關鍵,來換取他的刑期減輕。只是人算不如天算……最後我父親失蹤後,每個人都在找那份資料。出賣我父親的,是軍部裡的奸細,他們長期與境外勢力有往來,但他們想不到的是,弄掉了我父親,卻沒能在他身上找到任何資料,包含我母親。」
戴納輕聲地說著,摸上了自己的胸口,靠近心臟的位置。
「那天,被抓走的應該是我,可是你也被連累了。我知道你狀況不好,冰冷的湖水侵蝕了你的心臟,你必須要換一顆心臟才能活下來。我想去看你,可是我母親將我送到了遠方,我成了孤兒。我不能告訴任何人我是誰,最後我母親裝瘋賣傻,讓所有試圖找到我下落的人深信她在情緒失控中錯殺了我。最後她死於療養院中,這是我回到屋戴斯,在第一大學任職時,才知道的事情。」
一滴滴的淚水,順著戴納的臉龐滑了下來。
「我一直想要找尋真相,但是……但是沒能信任任何人。後來我知曉了你的消息,我很高興你平安無事的長大了,我不是不想去找你,是我沒辦法,我遠離了這一切,被刻薄的養父母養大,我極力地壓低自己的存在感。我畢業時,國安處的人剛好找上門,他們並非認出我,而是認為我成績優異,足以勝任專員。然而我只能拒絕,風險實在太大了,我只能依靠自己。」
伊萊森想要安慰戴納,只是這些訊息量太大,他本身也驚愕不已,他記得他換過心臟,但是換心之前的事情他全然不記得了,所有人就像是故意抹滅似的,默契的從來不跟他提起他忘掉的那段記憶。可能僅剩的記憶,就只有那支棉花糖,所以他才對當時帶來棉花糖的班傑明的反應如此之大。
他喜歡的從來不是班傑明,他記得的是棉花糖,以及那個會跟他分享棉花糖的男孩,這股情感,自然而然轉嫁到了班傑明身上,班傑明成了他的白月光。
「當知道你是我高達100%契合的哨兵時,我訝異不已,但是你忘記我了,全然不記得,我當時想說或許是我易容了吧,但是後來發現真的是忘了。忘了也好,我始終欠你一條命,不論你對我有多麼地不耐煩,我都想要幫助你,對你好一點。」
戴納抹了把眼淚,豐富的情緒與表情,在現實生活中根本不可能出現。
「我原本想說,經過這件事情我倆大概沒辦法了,我不想這麼早讓你知道這些祕密,但是,我看到你遞過來的棉花糖時,我就心軟了。我不能帶著歉疚的心情面對你,這幾天我總想著,我對你是喜歡多一點還是歉疚多一點,我甚至不確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圖那一點肉體上的歡愉。」戴納說著,抬起頭來認真看著伊萊森,眼神裡透著詢問。
吸納過於龐大資訊的伊萊森,張著嘴,他在想他該先問問戴納的父親跟這次特別處案子有什麼關聯,還是問他以前的事情,又或著回答他倆關於感情的問題。他嚥了口唾沫,決定先處理後者。
「我不會怪你的,我想當初的我做一切的事情肯定是心甘情願。只是、只是我把你都給忘了……」伊萊森搔搔頭,忽然有一種甜蜜的感覺,這分感覺好像不合時宜,「我、我以為你答應跟我做愛,就是某種程度上的喜歡我?」
「不,我只是覺得也頗舒服的。」戴納吸了吸鼻子,語出驚人道。
伊萊森:「……」
坦率的戴納威力真的很猛,看不出來是這樣,他的小心肝好像有點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