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間之尺
一、活在「全部的現在」
時間是一種寶貴的資源,我們每天擁有的時間相同,對待時間的方式卻千差萬別。一個人如何對待他的時間,決定了他可以成為什麼樣的人。
要學會正確地對待時間,首先要反思自己現有的模式,把「自我與時間」當作一個課題。對這個課題如果缺少了探索和分析,便會一直陷在一個有缺陷的模式中而毫無察覺。
無怪乎有些人對時間的使用是茫然無措的,他們有充分的閒暇,卻不知道該幹什麼,常無所事事;還有些人面對時間的態度是焦灼的,他們只爭朝夕,不敢停下來,生活過成了一連串密集而無法停歇的鼓點;有些人感覺時間完全不在掌控之中,他們想有所行動,卻覺得被捆住了手腳,眼睜睜看著時光流逝;還有些人對待時間很隨性,興致來時快馬加鞭,興致一沒就鬆垮懶散、一拖再拖……
這樣對待時間的方式都有問題,一個人首先要意識到自己在時間使用管理上所存在的問題,才有可能加以改進。此外我們還要去想,那些很厲害的人是怎麼對待時間的?
▍跟孩子學習「鄭重」的態度
對於時間如何使用的問題,近代儒學大家梁漱溟先生曾以兩字作答:「鄭重。」
梁漱溟十四歲時開始「好用心思」,有了奮力讀書、鑽研學問的自覺,他帶著多病之軀,日日讀書不敢懈怠,終於自學成才,二十四歲時以中學學歷登上北京大學的講壇,便是對於「鄭重」態度身體力行的示範。
鄭重是一種「不敷衍、不遲疑、不搖擺」的態度,認真聚焦於當下的事情,自覺而專注地投入。
鄭重的態度並不難求,其實我們在小時候就已經會鄭重行事了。有人會問,小孩子哪來的「鄭重」?如果你抱著欣賞的態度,認真觀察過孩子們堆積木、玩遊戲、畫畫這些事,大概不會懷疑這一點。
比如我兒子玩汽車時,那可真是一絲不苟,他喜歡把十幾輛小汽車沿著桌子的四邊依次排開,一輛、一輛首尾相接,排得筆直。如果有輛車被碰歪了,就要立刻一分不差地復原,容不下一點偏差。
哪怕跟我聊天,他有時也會很認真,特別是在問一些千奇百怪的問題的時候,什麼「恐龍要不要上學」啊,什麼「火車有沒有後照鏡」啊,很多問題一問出來就把我逗樂了。可是我看他的神情中並沒有半點嬉皮笑臉的意思,反而是眉頭鎖著,像是在沉思,他的表情好似在說:「別笑,我可是在學知識呢」。
孩子用「鄭重」的態度玩耍和認識世界,反觀有些成年人用遊戲的態度做「正事」,誰說我們不應該向孩子學習呢?
所以直白一點說,「鄭重」就是認真嚴謹地「度過現在」,過好現在的每一刻。
▍不同場合,不同的時間觀
「鄭重」是思想者從經歷和學識的角度出發所給出的洞見,頗值得我們效仿,同時現代心理學則採用科學方法,描繪了「我們如何看待時間」的系統與框架。
史丹佛大學心理學家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Zimbardo)提出「時間觀」的概念,指出了人們對過去、現在和未來的五種不同時間觀:
1. 過去正面型時間觀:具有這種時間觀的人總以積極的心態往回看,他們是容易懷舊的,經常懷念過去美好的事情,珍視親情和友情,對已經擁有的東西懷有感恩之心,但這樣的人容易忽視當下的快樂。
2. 過去負面型時間觀:具有這種時間觀的人總以消極的心態往回看,他們經常回憶人生中的負面經歷,沉浸在以前的傷害中無法自拔,因而出現心理問題的風險比較大。
3. 現在享樂型時間觀:以享樂的心態看待當下,這樣的人認為及時行樂是第一要務,回首過去和展望未來都無太大必要,盡情享受當下便好了。他們的幸福感比較高,但出現成癮行為,如吸菸、酗酒或暴飲暴食的風險也比較大。
4. 現在宿命型時間觀:以宿命的觀點看待當下,這樣的人對現時發生的事情時常感到無能為力,認為一切都是命中註定,自己只能順從和忍受外界的安排。
5. 未來型時間觀:總是習慣往前看、為未來謀劃,這樣的人具有前瞻性,更關注有待完成的目標和任務。為了完成未來的目標,他們願意捨棄當下的享樂,在時間利用上更有效率,因而更容易取得比較高的成就。但是由於一直為未來擔心,所以幸福感並不強。
觀眾在欣賞一幅油畫時,用不同的角度和距離去觀察,會得到截然不同的感受,這便是「視角」不同所帶來的結果。相對的,對於看不見、摸不到的時間,不同的內心視角也左右著我們對它的感知,進而影響我們對人生的看法。
瞭解了這五種時間觀,我們會想到什麼呢?先看前兩種關於過去的時間觀,如果一個人總是把目光著眼於過去,會出現什麼問題呢?過去是無法改變的,不管這個過去是令人欣喜還是令人悲傷的,它們都是已經無法改變的事實。固然我們可以替自己的回憶添加不同的情緒色彩,甚至透過記憶修飾來迎合這種色彩,但是因為無法改變而產生的無力感和惋惜感仍舊會出現。
現在宿命型時間觀則是一種比較消極的視角,因為在這個視角之下,我們失去了掌控時間的勇氣;與之相反的是未來型時間觀,擁有強烈未來型時間觀的人往往雄心勃勃,因為他們認為未來時間也是可以掌控的,只要做好翔實周密的計畫,那麼就可以把不確定性降到最低。此外,未來型時間觀的人時常會面臨殘酷現實的挑戰,因為他們肯定會遇到計畫不符預期的情況。
至於現在享樂型時間觀則不用多做解釋,大多數人都在「享樂」和「壓抑享樂」之間反覆搖擺,很難想像一個完全不懂得享樂的人,生而為人豈可沒有樂趣可尋!只不過關鍵在於,我們如何處理好享樂和不享樂之間的平衡。
對,平衡,這其實也是津巴多給我們看待時間的建議。津巴多說,這五種時間觀,每一種都談不上完美,都有各自的缺點,所以最好採用混合和折衷的方式:多選取過去正面型、現在享樂型和未來型時間觀,並且在三者中取得平衡,儘量不要選取太負面的過去負面型和現在宿命型時間觀。同時,在採納前三種時間觀時還要「隨需而變」,即根據不同的現實處境而靈活選擇。
比如在工作中,未來型時間觀是更合適的,因為大多數工作強調計劃性、執行度和效率,未來型能使工作有條不紊,能讓當下的行動更符合工作目標,時間利用更有效率。所以當你坐在辦公室裡時,應該讓未來型時間觀當主角。
那麼再想想,當你拖著疲憊的身軀下班回家,是不是仍舊要為明天還要開什麼會、寫什麼報告而操心,甚至寢食難安呢?大可不必。在工作之餘,你就應該澈底放下工作,安享閒暇時光。這個時候就應該把朝向未來的眼光轉過來,轉向現在,讓自己充分地放鬆、休息娛樂,現在享樂型時間觀是上上之選。
至於過去正面型時間觀,則適合在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時候出現。很多在大城市打拚的人只有春節時才有機會與父母長輩團聚,這時不必急著去想新一年的計畫,而是應該與家人一起,多回憶一下過去共同走過的時光,沐浴在親情之中,這樣才更有意義。
簡而言之,靈活切換時間觀,而不是固定在某一種時間觀裡,能讓我們更加自如和從容。
▍由當下往過去與未來延伸
同樣研究時間觀的瑞典心理學家林德沃(Lindvall)提出,具有平衡式時間觀的人,在內心具有一種「延伸的當下感」(Extended now),既可以「從當下來審視過去」,也可以「視未來存在於當下」,他應具有囊括「過去」和「未來」的包容性。
這種既不疏離過去也不漠視未來的當下感,顯然與現在享樂型時間觀有著明顯的差別,它顯示了一個人對時間所應具有的責任感,即以更嚴肅(雖然不一定更迫切)的態度來對待時間,這與梁漱溟先生的「鄭重」一說便不謀而合了。
從「平衡時間觀」和「延伸的當下感」這些觀點出發,林德沃提出了更有效對待時間的十條建議,其中第一條是「生活在當下」,第二條是「嚴肅地對待時間」,第五條是「從現在出發去結合過去」,第九條是「視未來存在於當下」,這些建議都涉及我們如何處理「當下」這個最為重要的問題。
我覺得現代人很容易陷入對於未來的焦慮之中,現實的生存壓力、對未來的不確定感都會引發這種焦慮。於是乎,我們雖身處在當下,心裡卻總是想著未來。我們總是會不斷地去想,未來會怎麼樣?未來會變得更好嗎?可是這種假設性問題並不能對現實有什麼改變,也不會影響未來的走向,它們都只是一些念頭而已。
我們需要明確,如果要想全然聚焦在當下,那就必須把對未來的執念放下。至少在你全心全意投入的這一刻,不要去想未來會怎麼樣,不要去想這件事最終的結果會如何。過去最遠的延伸正在此刻,未來最早的起點就在此刻,我們可以完全掌控的自我也在此刻,所以只有此刻才是最重要的。
你要以鄭重的態度把所有注意力都聚焦在當下這一點,然後讓自己在此刻使出全力。如果在這一刻做到了,接下來就是下一刻,下一刻你不需要做改變,只要依樣畫葫蘆,保持狀態即可,千萬不要左顧右盼。
我喜歡在咖啡廳寫作。在我的概念中,我的住所是用來生活的,而咖啡廳是用來工作的,這種環境上的分離感非常重要。當我坐在咖啡廳時,我提醒自己把生活中的一切負擔和煩惱拋開,只思考與寫作相關的內容。
當然很多時候咖啡廳是熱鬧的,常有人在大聲討論,而我則把這種雜訊當成訓練自己專注力的機會。經驗表明,當我完完全全地投入手頭的工作中時,周圍所有的雜訊就都像不存在了一樣。如果我沒有成功地忽略掉雜訊,而是被其煩擾,那就說明此刻我的心還沒有靜下來,我還沒讓自己完全地專注,於是我會要求自己調整狀態,嘗試進入更專注的狀態,這種狀態有一個心理學的概念叫作「心流」(Flow)。
我毫不懷疑心流是時間利用效果最好的一種方式,沒有別的利用時間方法可以與之媲美。要讓自己進入「心流」,最重要的東西不是技術層面上的,而是動力──內在的驅動力,就是說在你的心中,如果有一種強烈的動機推著你,不管怎麼樣,哪怕天塌下來你都要把眼前的這件事做好,你才有可能進入「心流」。
二、對五年後的自己提問
那麼如何獲得這麼強大的內在驅動力呢?這其實就跟你對自己的期許有關,跟你到底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有關。
除了在大多數時刻需要聚焦在當下之外,你也需要少量著眼未來的時刻,不需要很頻繁或者花很多時間,只抽一小段時間來想想就可以。
「想想五年後你會做什麼,過什麼樣的生活。」
「為什麼是五年?」
「兩年、三年太短了,八年、十年變數又太大,你很難去捉摸。」
這段對話發生在十年前浙江大學的一場校園徵才博覽會上。提出「五年論」的是一位心理學專家,曾是浙江大學心理系的教授。他的經歷頗有傳奇色彩,在學術生涯一帆風順之時他突然轉投工業界,後來又在一家網際網路巨頭企業擔任要職。
當時聽到這段對話的我旋即陷入了沉思:為什麼要想五年這麼久?五年後的我又該是什麼樣子?
▍對人生來說,「五年」意味著什麼?
那時的我,算是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每天就想想明天要上什麼課、有多少瞎玩的時間。我很少去盤算下學期要做什麼、到了明年又要學哪些新東西,看到別人的全年計畫還有點不屑一顧,所以又何曾想過五年計劃呢?直到現在,當我的人生經歷了無數猶豫、蹉跎、曲折之後,再次記起這段十年前的對話,我才漸漸領悟它的深意。
五年的時間通常會越過人生的「下一個階段」,進入「下下個階段」。畢竟大學也就四年,大多數上班族都會在三、四年內至少跳槽一次,或者從基層員工走上管理階級,從戀愛到結婚生子往往也用不了五年……
如果你是一個高三生,五年後可能已完成大學學業漂洋過海到美國求學;如果你剛懵懵懂懂收穫一份甜蜜的愛情,五年以後,你的孩子可能已經趴在你的後背上玩耍。「五年」還意味著你可以去精熟一門可以傍身的技能,或者在一個學術領域完成系統性的知識儲備……它意味著你可以去思考有沒有可能堅持做好一件有價值的事情,甚至把它做到極致。
如果你只願隨波逐流、隨遇而安,沿著最普通、最一般的人生軌跡往前走,那麼你就不需要提前五年去思考。但是,如果你想走出不一樣的人生,做一些不一樣的事,那麼以五年為期,你可以為自己制定一個長期的目標,並為之做出持久而堅實的努力。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如何透過一點一滴的人生增量,完成個人核心競爭力的鍛造。
如果把五年作為完成一件事的時間區間,那麼也意味著你需要忍受頭幾年的挫敗、煎熬和孤獨,乃至別人的誤解、嘲笑和攻擊。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投資少、週期短、見效快、效益高,且付出馬上就有回報的事,也多的是需要長期投入、靠矢志不渝的堅持才有大成的事,只不過前一種人們常常趨之若鶩,後一種人們卻避之唯恐不及—正因為如此,才更有去做後者的必要。
當你對五年後的自己有個明確目標和具體的想像之後,便有了全力以赴做好當前事情的動力。要知道,這個動力不是來自外界,無須他人監督和催促,而是來自你的內心,來自你對自己可以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的期待,而它會成為一股非常持久的動力。而且因為目標尚在遠處,所以你不必太在乎短期結果,只要持續專注地去做應當做的事就可以了。
▍兩種未來視角下的思維差異
心理學家阿爾文.利伯曼(Liberman)和特普(Trope)把未來分為「近未來」(Near future)和「遠未來」(Distantfuture),他們認為人們對於兩種未來的應對方式是不同的。
「遠」和「近」本是相對的概念,但一般來說,可以把未來的幾小時、幾天、幾週當作近未來,把未來幾年乃至更遠當作遠未來,而「五年後的自己」正是引導我們把目光放到了鮮有考慮的遠未來。
當人們設想發生在近未來和遠未來的事情時,會形成不一樣的心理表徵,並採用不同的方式去處理。也就是說,這涉及了兩種不同的心智模式。
按照利伯曼和特普的時間解釋理論(Temporal construal theory),在遠未來視角下,人們傾向於用抽象、概括的方式去思考。比如,一個剛上心理系的大一學生,可能會定下「成為心理學家」這樣的遠期目標,但這個目標對他來說是抽象的,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定義「心理學家」,也不知道要透過怎樣的努力才能成為「心理學家」。
他之所以設立這個目標,可能只是因為這個目標足夠酷炫、新潮,能夠滿足他「實現人生價值」的期許。所以遠未來視角下的想法常常缺乏細節,考慮更多的是這件事情對自己的價值和意義。
在近未來視角下,人們更容易將這些期許放到實際情境中去思考,主要想的不是「要不要做」,而是「怎樣去做」。例如這位大一學生,在學習「普通心理學」這門課程時,就會提醒自己要做好課前預習、課堂筆記、課後練習這些,同時還要主動和老師溝通,甚至去摸清授課老師的脾氣和喜好。而這些具體努力最終的指向可能就是拿到一個好分數,但是從長期視角來審視的話,拿高分對他來說,恐怕並不是最重要的。
面對問題時採用這兩種視角各有利弊。做遠景規劃時,人們通常會著重考慮目標的價值和意義。從價值和意義來看,這些遠期目標的設定並無不妥,但是往往會缺乏可行性。而對於近在眼前的事情,人們會多方考慮事情的可行性和實施的步驟,但這種思路也存在副作用,就是它會讓我們傾向於去做可行性更高、更容易實現的事,而迴避更有意義同時也更具有挑戰性的事。
從這個角度來看,「五年設想」實在是一個很有用的技巧,它讓我們用情境化、具象化的方式來構想遠未來,把時間拉近到眼前,使未來鮮活、生動起來,這就有利於從實施的角度去設計實現未來的方式。同時,也正是由於「五年」橫跨的時間很長,我們就不會把可行性、便利性作為主要的判斷依據,就不會因為一件事簡單易實現就去做,而是從它的長期價值出發,同時考慮確實具有可行性後才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