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你討厭的現在,藏著不夠努力的曾經
──青春是一場偉大的失敗,
──只有失敗過的青春,才有特殊的意義。
當你又忙又累,必須人間清醒
在接近三十歲時,我忽然發現,人長越大,越難交到新朋友。
長大意味著和過去熟悉的事物割裂,意味著和未來陌生的人說「你好」。
人長越大,越難敞開心扉,越難讓新的朋友瞭解自己的過去,越難讓自己走入別人的世界。
直到我認識了小A。
我們原本是同事,只是在不同的城市。
小A當年在英語培訓圈裡很出名,許多學生為了上他的課連續報了兩個不同的班,僅僅為了聽他英語課上夾著的幾個故事與笑話。也有不少北京的學生不遠萬里從北到南,僅僅為了在廣州聽一次他的課。
後來,我的名聲也被這群學生從北京傳到了南方,他也聽說了我。
因為彼此欣賞,我們會在微博上互動,偶爾轉發彼此寫得好的內容,偶爾留言鼓勵對方。
其實那個時候我根本沒見過他,跟他互動多,僅僅是因為他的粉絲多,想蹭個熱度。
我當時深知,職場第一法則就是不要跟同事做朋友。跟同事做朋友麻煩多,因為彼此有太多利益糾纏,把感情和利益放在天平的兩端,到最後傷害的都是感情。
但當時的部門主管不懂,以為我跟小A是好朋友,主管害怕我的學生會不遠萬里跑去聽他的課,影響自己的業績。在一個下午,部門主管讓祕書找我談話,祕書對我說:「李尚龍老師,主管說了,希望你不要再跟小A互動了,畢竟現在兩個校區還有這麼多利益牽扯。尤其是不要一直在他的微博上留言,更不能轉發他的微博,這樣很容易讓你的粉絲關注到他的微博。」
我摸了摸腦袋,說:「那可以讓他轉發我的微博嗎?」
祕書說:「那倒是可以。」
可是過了幾天,主管正式傳了訊息給我:「尚龍,也別讓他轉發你的微博了,因為他轉發你的微博能在你的微博轉發那一欄顯示他的ID。」
我一頭霧水,這誰管得了?
但那時我畢竟年輕,二十出頭,怕頂頭上司,於是我立刻回了訊息:「好的。」
說完,我就迷茫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跟這位素未謀面的朋友說這樣一句荒謬絕倫的話。
於是那段日子,我沒轉發他的微博,也沒在他的微博留言,只是默默地幫小A老師按讚。
但萬萬沒想到的是,微博在那年改版了,個人主頁面是能顯示按讚者的ID的。
沒過幾天,主管再次找到我,說:「李尚龍,我再次警告你,你不要再跟他互動了!」
說完他發現也沒什麼可以威脅我的,於是又說:「你只要答應,我幫你加薪,鐘點費每小時多二十塊(人民幣)。」
在金錢的壓力下,我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小A跟二十塊錢到底誰重要呢?我分辨不出來,也得不出答案。
恰好在第二天,我的兩位好朋友尹延和石雷鵬因為早就受夠了辦公室政治,決定辭職了,那時我正在尼泊爾旅遊,回國後我也遞了辭職信。
我辭職後沒幾天,小A竟然來到北京。
那天,他傳了一則訊息給我,我依稀記得,那是晚上十一點多。
他說:「尚龍老師好,我剛到北京,不知是否有空,咱們喝杯酒,如果太晚,咱們就明天。」
不知怎麼,我忽然有些激動,他這麼晚到了北京,傳訊息的對象第一個竟然是我。
我回:「太好了,我傳定位給你,等等見。」
他說:「不會打擾你嗎?」
我回:「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拖了個行李箱,胖呼呼的,眼睛瞇成一條線。
那天,我們在一起喝酒,喝得非常高興,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面,話語不斷,頻頻舉杯,最後酩酊大醉。
喝到情深處,我跟小A說:「我已經辭職了,但我要感謝你,是你讓我打破了限制,成了更好的自己。」我一抬頭,看見小A眼睛裡晶瑩剔透,他說:「我也辭職了。」
我們繼續喝著,聊著夢想,我跟小A聊了很多我的打算。
我說:「我想成為一名偉大的作家、一位知名的導演,我想寫出感動時代的故事……」我一邊說,一邊還說服他也去寫作,「如果可能,你也可以留在北京啊。北京是文化人的天下,這裡都是一些奇怪的人、不合群的人,但也都是一些有才華的人。你來這座城市,這座城市會亮起來的……」
說著說著,我就喝多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家的,只知道第二天醒來,已經是中午了。
他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大概的意思很簡單──他準備定居在北京了。
※
所有敢留在北京的人,都是勇士。
我們住得很近,走路去他家只需要五分鐘。在北京久了,我早就習慣與鄰居住在同一個社區,卻能彼此不說一句話、井水不犯河水的相處模式了,突然有一個可以交流的鄰居,我非常開心。
白天我們各自在家讀書、寫作,到了晚上,我們經常約一起喝酒、聊天。
我時常說,我們這群人在一起,屬於彼此賦能的狀態。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我們關係一直很好,他喜歡我喝多後的胡言亂語,我見識過他隨時都能抖出的語言包袱。
有一次,在朋友的說服之下,我參加了一檔電視節目,在臺上和一個評審委員發生了爭執,他不尊重那位女孩子的表述令我憤憤不平,於是我在臺上㨃他,並且拒絕領獎。
節目播出後,我當作什麼都沒發生。
結果第二天一上網,卻看到無數則微博在幫我打抱不平。
我才知道,小A看完了那期節目,氣炸了。
他在網路上瘋狂寫文、回文,用語言攻擊著節目組和那個嘉賓,引得粉絲哈哈大笑。
一天的廝殺後,看客們都累了,他依舊滿腔怒火,而我的內心卻充滿著感動。因為那時許多人都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態看著這場網路廝殺,只有真朋友才會站出來說兩句話。
當天晚上,我問他:「我跟人發生了爭執,你幹嘛比我還激動?」
他說:「我就是見不得有人這樣跟你說話。」說完,他笑嘻嘻地說:「我×,我又想到可以講的了,我趕快來發。」
他一邊發一邊笑著,我一邊感動一邊喝了一口酒,那酒直接沁透了我的心。
他一直跟隨自己的心,無論這件事的結果如何,能燃燒自己的心,就好。
※
我一直跟別人說,小A的才華在我之上。
他以為我在開玩笑,其實沒有。
每次我和他一起參加活動,但凡他開講,臺下一定是笑聲不斷,很少有人能接得住他的包袱。
我們都以為這是他天生的能力,但我每次去他家,看到的都是他癱坐在沙發上,一頁一頁地翻閱著各種類型的書,翻累了就對我說:「吃飯嗎?我幫你叫個外賣吧!」
他平時很溫和,只有在我被㨃的時候才會像一把尖刀,扎進混沌的世界裡。
有一次,我們受邀去山西一所學校演講,我和小A一起到了太原。
沒想到的是,跟我們接洽的是一個圖書館管理員,他是臨時受命,不知道我們來講什麼,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請我們來的。
他看我們年輕,忽然間擺出了上級的姿態說:「你們還太年輕,讓我來教你們應該怎麼演講……」
我聽得發懵,不是你們學校請我來演講的嗎?怎麼還反過來幫我上課了呢?我是不是還要付學費啊?
我不太能接受這樣的溝通,於是站起來走了出去,留下這個管理員自我陶醉。
這件事在我這邊其實就過去了,但小A沒有,他一定要扳回一局。
演講時,小A開頭是這樣說的:「在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人只要打破人設就能看到更大的世界,所以,我一直不願意被『身分』這兩個字限制自己的可能性。我從小就很討厭這樣的稱呼,比如學習委員、體育委員,當然……還有圖書館管理員……」
全場爆笑。
我回頭看到那個管理員臉色蒼白,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管理員長期習慣性地講官話、套話,學生積怨已久。
活動結束之後,那個管理員走了過來,笑嘻嘻地跟我們賠不是,說看來您二位在演講這方面確實是老師。
回北京的路上,小A又說了一遍:「我就受不了別人這樣跟你講話,他誰啊他!」
我哈哈大笑,戴上了耳機。
我一直特別喜歡他的剛強、才氣和重感情。
※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天賦,小A的天賦毫無疑問就是語言。
我帶他見過很多能言善辯、很多沒有底線的人,在他的溝通之下,各種場合都能化險為夷,逢凶化吉。
但他不是萬能的,有一次,他被㨃了。
那一天,我們在上海有一個飯局,我邀請了小A的一位舊友,他們之前有合作過,我以為他們關係一直不錯。
但大家聊著聊著,就發生了爭執。
我沒聽清原因是為什麼,兩人就劍拔弩張了。
幾杯酒過後,我聽懂了,舊友開過一門課,小A不認同其中的商業邏輯,認為這種課本質上就是騙子,於是他直接在網路上表達了自己觀點:建議大家不要去上。
就這樣,他被舊友封鎖了。不明真相的我以為他們關係很好,於是約飯局的時候就直接把他們都約了出來,兩人見面就吵了起來。但很快,幾輪交鋒後,舊友說不過小A了—是啊,誰說得過他呢。
舊友喝了一杯酒,突然指著小A說:「我聽說,你跟你前女友分手時,還要分手費!你要不要臉啊!」
大家一聽,激動了。喲,還有這種事啊?看熱鬧不嫌事大,很快其他幾個人也熱烈討論起來了。
小A忽然像被什麼堵住了,無力地反駁著:「我沒有!」
舊友得意揚揚:「我也是聽說啊。」
能言善辯的小A,在那一晚的後半場,一句話也沒說。
那一晚上的飯局,小A很安靜,像是吃了啞巴虧,我感到他憋了一肚子的話,卻再也沒說過一個字。
※
上海夏天的夜晚,悶熱而潮濕,繁華而寧靜。
吃完飯,我問小A:「找個酒吧再喝一會兒?」
他說:「好,就咱倆吧。」
我們去了一家位置很高的酒吧,從那裡,能看到外灘的繁忙,能看到浦東的全貌,能看到夜幕下的上海,能看到小A之前的生活。
小A說,他在上海待過一年,他跟他的前女友就住在那裡,說完便指了指不遠處的一棟大樓。
酒吧的微光,照在他的臉上。
我說:「要不要來杯威士忌?」
他說:「那就什麼也不加,最烈的那種吧。」
在那暗黃色的光和酒裡,我聽到了小A的故事。
他的前女友是一家創業公司的CEO,在互聯網教育的熱潮中,她拉了不少投資。兩個人在某一次的課堂上相識,互相欣賞,很快就住在了一起。
第一代創業者最忌諱浮躁,而年輕時,大多沒見過這麼多錢,錢多時,不知道該怎麼花。女孩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很快就失控了,用投資人的錢在海外買房、買車,還買了一堆首飾,結果忘記了創業的目的應該是用投資人的錢來創造價值。
和小A在一起後,他們租的房子每個月租金要十萬元,租金是小A付的。小A想得很簡單,只要相愛,錢是能賺回來的。
他們一起養了一隻貓,還購置了很多傢俱,白天時,兩人上班,晚上回家後點一根蠟燭,一起吃蛋糕。半年後,資本市場退潮,許多線上教育公司因為經濟問題而倒閉,這位女孩的公司在自己經營不善、花錢大手大腳的狀態下,出現了危機。
誰也賺不到超乎認知的錢,這點,我們早就知道。
某一天,獨自回家的小A被一則訊息打亂了他的生活:「你能不能借我三百萬,我要發薪水給員工。」
小A趕緊上網一查,瞬間傻了,他女朋友這家公司不僅欠了客戶的錢,還欠了員工好幾個月的薪水。
他問對方原因,對方不說。他東湊西借,卻無能為力。
誰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
他跟女朋友說:「我拿不出這麼多,妳回來,我們一起想辦法好嗎?」
女孩子說:「你如果不給我錢,我就飛回北京,那裡有人給我錢。」
就這樣,女孩子飛到了北京。
小A緊隨其後,查到了她住的那家酒店。
第二天,小A看到自己的女朋友跟另一個男人進了酒店。
他瘋狂似的打電話給女朋友,她只是淡淡地回覆:「我只是跟他進酒店,什麼也沒做啊。誰叫你不給我錢,我現在缺錢,你能給我嗎?」說完,她掛了電話。
一週後,他回到上海,驚奇地發現,那個一個月十萬元的房子空了,連他們養的貓也被那女孩帶走了。
他呆在原地,還來不及難過,一位快遞員走了上來,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說:「先生您好,剛才有位小姐跟我說,這些書您要的話,就替您留著。」
小A看了一眼快遞員,又看了一眼空空的房間說:「幫我留著吧。」說完,他打開一個手提箱,裝了幾件衣服,那時,上海的天空已經暗了下來。
快遞員看出了什麼,說:「我也是剛分手。」
小A說:「是嗎?」
快遞員說:「你接下來要去哪啊?」
小A說:「不知道,去機場吧。」
快遞員說:「那我送你吧。」
就這樣,兩個人、一輛摩托車、一個箱子,跌跌撞撞到了機場。
他抬頭看了一眼航班,偌大的世界,沒有自己的去處。
他習慣性地買了一張去北京的機票,當他拖著箱子下了飛機,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
他迷迷糊糊地打開微信傳訊息給一個叫李尚龍的人,問他:「要不要喝酒啊?」
李尚龍說:「太好了,我傳定位給你,等等見。」
小A說:「不會打擾你嗎?」
那個叫李尚龍的傢伙說:「我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
這些年小A 一直認為,當自己迷茫時,跟隨內心深處走,一般不會錯。唯獨在感情上,他一直放不下,一直在迷茫。我告訴他,你明明知道不對,既然知道,就要主動斷捨離。
後來,他成了我的鄰居,成了我的親密戰友。再後來,他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她是一名老師。他們在一起很幸福,正在籌備婚禮,他們又養了一隻狗,是邊境牧羊犬。
直到今天,他回歸了正常生活。
我們依舊白天分開努力,偶爾晚上一起喝酒。有一天,我喝多了問他:「經歷了這麼多,你想對自己說什麼?」
他說:「聽不清雜訊,就聽內心吧。」
很簡單的一句話,我卻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