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比克大魔王
午夜剛過,淩晨十二點半。
繁華市中心街市如晝,燈紅酒綠破開茫茫夜霧,光影閃爍。
孟嬰寧側身站在酒吧門口,歪著頭瞥了不遠處的一群魑魅魍魎遊街一眼。
帝都最出名的酒吧一條街,年輕男女們盡情狂歡的天堂,一到晚上就什麼妖魔鬼怪都有,整座城市四一九(一夜情)以及搭訕文化最發達集中的區域。
比如斜前方站著的這對,男的染了一頭紅毛,好在顏值頗高駕馭得住,看起來挺有幾分走在潮流前線的時髦,女的長腿水蛇腰,笑起來嬌媚動人。
兩個人三分鐘前剛搭上話,這時,潮流前線的手已經搭上了小嬌嬌的細腰。
孟嬰寧移開視線,又抬手揉了下眼,打了個哈欠。
睏得快睜不開眼睛了。
她有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個美好的週五、在雜誌社加班到十一點以後的週五不選擇回家泡個澡然後舒舒服服早早睡覺,非要腦子一抽大半夜的拖著這副殘破之軀跑到這裡來跟陸之桓參加這個什麼鬼電音趴,但沒辦法,她要為雜誌下一期的主題來取材拍照。
《SINGO》創刊六年,每兩年競選更換一次主編,就在一週前換了第四任,比美國總統競選還勤。
據說,三任主編無一例外,都是頭髮絲亂一點都不行的龜毛,並且一個比一個龜毛得更厲害。
孟嬰寧進公司三個月,剛來得及感受並適應了前一任主編強迫症一般的龜毛以及一連串怪癖,主編換人了。
並且這個比前一個病情更嚴重,上任第一週,整個編輯部大刀闊斧地整頓,她們這個部門原本排好的後三個月的主題換了個乾淨,資料圖片剪輯,預約訪談全部作廢,主編大手一揮,定下了下一期抽象又炫酷的新主題—︽觸電︾。
還觸電,下個月月刊屁都弄不出來,還不把你烤焦。
孟嬰寧真的是有一肚子怨氣。
身後有人推門從酒吧裡出來,轟隆隆的音樂攜著一陣陣的尖叫和鬼哭狼嚎傳出來,冷氣撲面一瞬,又被隔絕在門後。
孟嬰寧垂頭,翻看一遍單眼相機裡剛剛拍到的照片和影片,耳邊只剩下陸之桓聒噪的、持續不斷的,已經長達十分鐘的碎碎念—「真的,不是我亂說,四手啤酒,一箱五十六度的高純度白酒,」陸之桓比了五根手指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眼睛都沒眨一下,仰頭就悶了,兵哥哥是真的猛。」
「兩個小時,白的、黃的、紅的亂混,一瓶瓶的乾,跟喝雪碧、芬達、可口可樂似的,哪能這麼玩的啊?」
「我再也不跟那群人出去喝酒了,第二天人都傻了,我媽以為我出去嗑藥了,真他媽承受不住。」
「我跟妳說話呢,妳看什麼呢?」
孟嬰寧轉過頭來,茫然的看著他:「嗯?」
陸之桓:「……」
孟嬰寧整個人沒骨頭似的軟趴趴靠著玻璃站,好半天,反應遲鈍地「啊」了一聲:「陸之州回來了啊。」
陸之桓:「……有點禮貌,我哥的大名是妳能隨便叫的?叫陸長官。」
「……」
孟嬰寧偷偷翻了個白眼。
陸之桓和他這個堂哥從小關係就好,他們陸家講究,到了這一輩用「之」字,名字都是規定在族譜上的,一個桓一個州。
陸之州九歲搬到大院裡來,那年孟嬰寧還沒怎麼記事,趴在窗臺上看著鄰居家的陸叔叔提著兩個大行李箱進院子,身後跟著一個沒見過的哥哥。
隔天,陸之桓就拉著這個哥哥過來,一臉驕傲得意洋洋的跟他們介紹,這是他哥哥,成績超好的。
從此,陸之桓就變成了小朋友裡的扛把子,因為別人都沒有哥哥,只有他有。
直到後來,大院裡又來了個比克大魔王,直接用他殘暴的做派終結了陸之桓小朋友長達兩年的統治。
不過這是後話了。
當時的陸之桓小朋友還是很有面子的,每天領著還在上幼稚園小班的孟嬰寧跟在陸之州屁股後面,那時孟嬰寧話都還不太會說,兩個人像兩條小尾巴似的,一放學就跟在少年後頭雄赳赳氣昂昂往家走,邊走邊拍馬屁:「州哥最棒!」
孟嬰寧口齒不清:「啾啾棒!」
陸之桓:「州哥最強!」
孟嬰寧奶聲奶氣:「啾啾強!」
陸之桓:「之州哥哥太帥了!」
孟嬰寧那時還小,被這麼拽著走了一路太累了,也不配合他繼續拍馬屁,邁著兩條小短腿快跑兩步,胖得一段一段的小手臂抱住少年的腿,皺著臉撒嬌:「啾啾抱。」
少年回過頭來,認真地糾正她:「州。」
孟嬰寧歪著腦袋,大眼睛眨呀眨,小嘴一撅,臉蛋肉呼呼地鼓起來:「啾。」
少年陸之州:「……」
──於是每次都是陸之州把她抱回去送回家,再被孟母熱情地拉進家門吃個霜淇淋,誇個十分鐘別人家的小孩順便再留下來吃個晚飯才走。
再後來,陸之州去念軍校,又入伍,和大院裡的孩子都斷了聯絡。
一別近十年。
孟嬰寧回過神來,陸之桓這個人的嘴巴竟然還沒停下來:「上個禮拜回來的,我剛剛不是跟妳說了嘛,他和陳妄哥,還有那群哥們,」陸姓複讀機再次舉起五根手指頭,「四手啤酒,陳妄哥一個人乾了三──」
孟嬰寧本來就睏到思緒凝固,累到手腳發軟,發呆回憶過去的功夫整個人都快趴到地上了,根本沒注意聽他在說什麼,只捕捉到兩個字。
孟嬰寧一頓,視線從單眼相機螢幕上移開,抬起頭來:「誰?」
陸之桓:「啊?」
孟嬰寧眨了一下眼,換了個說法:「你剛說了什麼?」
「……」
陸之桓:「我剛剛在這跟妳說了這麼長的時間妳都當我放屁了?」
孟嬰寧杏仁眼彎起,眼角微翹,笑得很甜:「怎麼會呢,我是當你放屁被風吹散了。」
陸之桓瞪著她:「孟嬰寧,絕交,聽見了嗎?以後妳在社群上再被黑我絕對不幫妳吵架。」
孟嬰寧:「你看我在乎過?不被黑的網紅能叫網紅嗎?」
「……」
陸之桓無話可說,朝她抱了抱拳。
被他這麼一打岔,孟嬰寧也沒繼續問剛剛的問題,事情幹得差不多,她收好單眼相機打了個哈欠,抬手蹭一下痠脹的眼角,然後慢吞吞地站直身子轉頭,背著身朝他擺了擺手,拉開酒吧門走進去。
這裡離她家不算近,搭車回去也要半個多小時,孟嬰寧準備上個廁所再回去。
一進門音浪撲面而來,耳道裡充斥著各種動次打次的轟隆音效以及男高中低音混雜的「putyour hands up」,孟嬰寧垂著眼,慢吞吞地穿過五光十色的光柱和人群,繞過舞池最擁擠的地方貼
著牆邊走到洗手間門口。
裡面是滿的,好幾個女生還在門口排隊等著。
孟嬰寧轉頭上了二樓。
這家酒吧二樓是會員制包廂,環境、隔音都挺好,老闆很年輕,跟陸之桓的關係搞得不錯,孟嬰寧也跟著見過幾次,直接無證通行。
一上來果然安靜了不少,孟嬰寧被音樂聲震得晃蕩的腦漿緩慢歸位,頭重腳輕地往公共洗手間的方向走。
橢圓形的開放式洗手檯,右手邊是女廁,孟嬰寧出來以後走到洗手檯旁,把包放在旁邊矮桌上,剛拍開水龍頭,手機貼著口袋嗡嗡震動。
這廁所只有她一個人,她抽出手機看了來電顯示一眼,乾脆接通開了擴音,放在洗手檯上。
擴音一開,對面瞬間出聲,一段話說得半點停頓也沒有:『狐狸妳看到陸之桓的動態了嗎?
我靠個傢伙怎麼平時吵吵鬧鬧的結果到了該吵鬧的時候反而沒聲音了。』
孟嬰寧關了水,平靜地擠了坨泡沫在手心搓開,清爽的檸檬味,驅淡了空氣中繚繞的菸草味。
她的聲線天生柔軟,又輕又甜,棉花似的軟綿綿地勾著人,正常說句話都像是在撒嬌:「妳能不能斷個句?」
電話那頭,林靜年吸了口氣:『妳知不知道陸之州回來了?』
孟嬰寧拍開水龍頭沖掉手上的泡沫,才不緊不慢應了一聲:「知道。」
『……』林靜年:『妳什麼時候知道的?妳竟然已經知道了?陸之桓跟妳說了?』
孟嬰寧剛要說話,眼一抬,餘光瞥見鏡子裡映出角落陰影處的一道人影。
她先是嚇了一跳,抿著唇往後蹭了半步,而後視線定住,人一頓。
那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黑衣、黑褲隱匿在陰影裡,面朝著她背倚牆站在垃圾桶旁邊,手裡夾著根菸,煙霧繚繞之中,猩紅的一點火光在他指間明明滅滅。
身形挺拔,短髮俐落,眉眼處的輪廓深邃,刀刀淩厲,側臉到下顎的線條冷硬,昏暗燈光下隱約看得見脖頸處脈絡起伏。
近十年沒見,男人早已褪去了少年時期的稚嫩不羈。
每一處細節都陌生到讓人恍惚,充滿了純雄性荷爾蒙。
經過了歲月的洗禮,比克大魔王變得更酷了。
比克大魔王成功進化成了比酷大魔王。
嘩啦啦的水流聲中,孟嬰寧正腦內自嗨到興頭上,林靜年打斷她繼續問:『那妳知不知道陳妄跟他一起回來了?』
孟嬰寧又是一頓,下意識抬眼看過去。
陳妄將手裡的菸掐滅,菸蒂扔進垃圾桶裡。
他的腦袋頂住牆面,下頜微抬,脖頸線條拉長,垂著眼皮子淡淡睨著她,沒動。
四目相對,寂靜五秒。
孟嬰寧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說:「知道吧。」
『什麼叫知道—吧?』林靜年一頓,安靜幾秒,不知腦子轉了幾個彎又想到什麼,忽然出聲問道,『他是不是去找妳了?』
陳妄眉梢稍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