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紙生極樂塔
一、第一張紙
「後來呢?」
燭火搖曳,吉祥紋蓮花樓中響起桌椅搖晃的聲音,有人咬牙切齒道:「你不要說封磬被豬妖附身,突然拿塊磚頭把自己砸昏,然後你就撿了這柄劍回來。」
另一人正襟危坐:「你真聰明……」
「死蓮花!你不要欺人太甚!快說!角陽村那件事是怎麼回事?」來人勃然大怒,「哢嚓」一聲,木器倒地碎裂。
吉祥紋蓮花樓內,那個一向什麼也不擺、連喝酒都得把酒杯從桌子底下摸出來的木桌上,現在放著塊比黃金還燦爛的軟緞,軟緞上墊著個繡有雜色四季花樣的軟墊,軟墊上放著個黑檀木嵌紫金絲鏤花座,弄得像是供奉祖先的牌位,然而,這檀木座上卻恭恭敬敬地放著一柄劍。
玄鐵色透著青碧,一股井壁似的清冷光潤,正是「相夷太劍」李相夷李大俠李謫仙李門主曾經的那柄愛劍—少師劍。
「我說我施展一招驚世駭俗、驚才絕豔、舉世無雙、空前絕後的劍招打敗封磬,白千里對我敬佩得五體投地,雙手奉上此劍,你也不信;我說封磬大澈大悟,後悔得生不如死,決定自殺,雙手將此劍奉上,你也不信;我說封磬看我是用劍奇才突然欣賞我的根骨,親自將此劍送我,你也不信……那麼……」李蓮花摸著下巴,看著那柄被方多病搞得像是祖先牌位的劍,喃喃道,「那就封磬……那個……有隱疾在身,動手之前突然暴斃身亡……你看如何?」他用一種欣然且期待的眼神看著方多病。
方多病覺得自己像是被餵了一肚子大便的老鼠,這世上有人扯謊還欣然期待旁人同意他扯得合情合理嗎?「死──蓮──花!」他拍案而起,「總而言之,你就是不肯說了?沒關係!這件事老子和你沒完!你不說,我總會找到白千里,白千里總會說!何況那天在場的萬聖道上下總計六十四人,你當真以為紙能包得住火?」
李蓮花卻道:「說得也是。」
「你就滿口胡扯吧,總有一天老子會搞清楚這柄劍你是怎麼得來的!到時候老子和你算總帳!死蓮花!李小花!李王八……」方多病被他氣得跳腳。
方多病的咒罵對李蓮花而言如過耳清風,只見他從懷裡摸出個東西,輕輕放在桌上:
「比起少師劍,我現在更好奇的是這個東西。」
「這是什麼?」方多病的注意力立刻被桌上的東西吸引。
李蓮花道:「這是王八十從封小七衣兜裡摸出來的字條,我猜也許不是封小七的,說不定是清涼雨的。」
方多病詫異:「清涼雨的?這有什麼用?」
李蓮花正色道:「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你不覺得嗎?」
李蓮花放在桌上的並不是一張字條,而是一個紙糊的方塊,方塊上畫著線條,似乎是將那方塊切去了一角。
方多病瞪眼:「這是字條?字在哪裡?」
李蓮花敲了敲桌面:「字在它肚子裡。」
方多病皺眉:「這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用?」
「不知道。」李蓮花搖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個方塊,「這本是張十字形的字條,上面寫了些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
「『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方多病的眉頭打結,「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李蓮花在桌上畫了幾個方框,「把那張白紙的中間算成四份,上下就只剩下兩份,符合這句話的本意。意思是,這是一個東西,這東西中間四份,上下兩份,或者中間四份,在中間四份的第一份上面又有一份,在中間四份的第四份下面又有一份,也可以……能符合這個意思的『東西』就是方塊。這張十字形的白紙,將一份一份的白紙摺起來,能摺成一個方塊。」他一攤手,「或許還有其他形狀的白紙,也能糊成一模一樣的方塊。」
方多病古怪地瞪著那紙糊的方塊:「就算你能用白紙使出一萬種方法糊成這樣的方塊,又有什麼用?」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我不知道,所以說,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他縮完脖子後又很愜意地歪了歪脖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這東西揣在封小七懷裡,那時候封小七剛剛盜取了少師劍,要幫清涼雨去救一個人。封小七和清涼雨在救人的路上被封磬所殺,少師劍被奪,顯然那個人沒有得救。我猜這個方塊,和清涼雨要救的人有關。」他正色道,「能讓清涼雨甘冒奇險潛入萬聖道三個月之久,意圖盜取少師劍相救的人,想必很有趣。」
方多病沉吟:「莫非這東西就是救人的關鍵?地點什麼的?或者是什麼機關破解的方法?」
李蓮花趕緊道:「你真是聰明……」
方多病斜眼看他:「莫非你又想出什麼門道沒有告訴我?」
李蓮花又趕緊搖頭:「不不,這次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樣。」
方多病嗤之以鼻,全然不信:「難道你想替清涼雨去救人?」
李蓮花瞧了那被供成牌位的少師劍一眼,微微一笑:「少師劍不是利器,要說世上有什麼東西非要少師劍才能斬得開,說明關鍵不在劍,而在於用劍之人。」
方多病大吃一驚:「用劍之人?你說李相夷?李相夷已經死十二年了,就算清涼雨盜了這劍也萬萬來不及。」
李蓮花正色道:「你說的也是實話……不過,我說關鍵在人,並不是說關鍵在李相
夷。」
方多病瞪眼:「那關鍵是什麼?」
李蓮花點頭:「少師劍剛韌無雙,唯有劍上勁道剛猛異常,尋常長劍承受不住的劍招,才非要少師劍不可。」
方多病繼續瞪著那柄名劍:「清涼雨冒死偷這柄劍,難道是要送去給一個拿劍當狼牙棒使喚的瘋子?」
李蓮花咳嗽一聲:「這有許多可能,也許有人要求他拿少師劍換某個人的性命;或許他以為這柄劍可以砸開什麼機關;或許這柄劍的材質有什麼妙不可言之處,說不定將之碾碎了吃下去可以救命……」
方多病忍不住打斷他,怪叫一聲:「吃下去?」
李蓮花又正色道:「或者這柄劍是什麼武林前輩留在人間的信物,可以換取一個願望什麼的……」
方多病古怪地看著他,李蓮花不以為忤,從容而坐,半晌方多病喃喃道,「老子瘋了才坐在這裡聽你胡扯,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讀書考功名,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娶公主,老子狗屁事情一大堆,瘋了才跑來這裡……」他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玩方塊自己去玩吧,角陽村的事不說就算了!少師劍的事不說也算了!你不必坐在這裡費心扯謊給老子聽,老子走了!」
李蓮花道:「這個……」他本想說當朝皇帝只有一個太子,膝下再無子女,莫非近來又生了公主?若是如此,那公主只怕年紀太幼,此事萬萬不可。
他話還沒說完,方多病倒是很瀟灑,當真拍拍袖子,施施然從窗戶走了。
李蓮花望著他瀟灑的背影,嘆了口氣,喃喃道:「我當真的時候,你又不信;我胡扯的時候,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站起身,本是想把那柄劍從牌位上拿下來,轉念又想,取下來也不知該放在哪裡,嘆了口氣後,終於還是留在那牌位上。
許多年過去,也許少師劍的宿命,就是留在芸芸眾生為它立的牌位上,任人憑弔罷了。
持劍的人,畢竟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