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異國他鄉
從咖啡館出來,陸悍驍又回酒店睡了下調時差,醒來時是下午四點半。手機上陳清禾傳來訊息,他和厲坤晚上有空,找了個酒吧一起聚聚。
陸悍驍預估一番時間,和魏折浩吃了飯再趕過去,應該來得及,於是他回覆,答應了。
當然,魏折浩不會真的請他吃漢堡雞腿,反而用心地找了一家中餐館,老闆是湖南人,親自掌勺,味道還挺正宗。
地點不好找,繞了好幾圈小路,看得出,這小夥子挺用心。
四菜一湯,還有一盤涼拌豆筍,陸悍驍侃道,「生活費去了一半吧?」
魏折浩痛心疾首地作勢擦眼淚,「沒事,下半個月一天三頓泡麵,我可以的。」
陸悍驍笑著低頭,吹涼碗裡的湯,「大三了,忙嗎?」
「忙啊,最近都跟著一個外校的學姐學習,幫她跑腿什麼的,但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陸悍驍平靜地「嗯」了聲,順口問:「兩頭跑,上課不耽誤?」「這工作是我學長介紹的,學姐那邊正好缺個幫手,而且學姐人很好,把事情都歸到一起,著急的她自己處理,可以第二天交的,就讓我做。」
魏折浩說:「我白天上課,晚上就去圖書館查資料,郵寄給她就行了。」
陸悍驍笑了笑,夾了一塊紅燒肉細嚼慢嚥。
「而且學姐是國人,也是過來交流的,對了,她本校好像也在上海。」
魏折浩的這後半句,差點沒讓陸悍驍被肉噎住。
國人,上海。
這些關鍵字跟炮竹似的,一個一個在陸悍驍腦子裡炸成煙花。但很快,他又冷靜下來。想什麼呢,符合這兩個詞的人多了去。
他壓住心裡的浮躁,繼續叼起了毛家紅燒肉。
飯吃到後半段,陸悍驍藉口去洗手間,順便把單買了。魏折浩知道後挺不好意思,「陸哥,要不然我晚上請你去玩吧?」
他琢磨著成熟男人的興趣愛好,「你是想泡吧呢?還是跳舞?還是喝酒?」
陸悍驍拍拍他的肩,「我喜歡練太極。」
「……」
真是最美夕陽紅啊。
陸悍驍在這邊有商業往來,所以他弄輛車不是什麼難事,黑色保時捷立在夜色裡,魏折浩問:「陸哥,你是回酒店休息嗎?」
「不回,和幾個朋友聚一聚。」陸悍驍順便提了下地名。
魏折浩一聽,激動道:「我同學也都在那裡玩呢!表哥,搭個順風車!」
陸悍驍頷首,拉開車門,「上來吧。」
十一月初的洛杉磯,夜晚氣溫有點低。陸悍驍裡頭是修身白襯衫,開車前,他又披了一件薄短外套。
魏折浩的地方比他近一點,大概一站的路,陸悍驍停好車,魏折浩興高采烈地跟他說拜拜。走前,陸悍驍抬眼瞥見招牌,唱歌的地方。
陳清禾和厲坤已經坐在吧檯旁聊上了,時不時的有金髮碧眼的美女過來借火。陸悍驍走過去,坐上高腳凳,「誰選的地方?居心叵測。」
陳清禾指著旁邊人,「厲隊。」
厲坤眉濃,眼廓長,微瞇的樣子,鋒光盡露。
都是老夥計了,陸悍驍玻璃杯高過陳清禾的頭,隔空和厲坤碰了碰杯。「你回來就好,忙完這邊回國,打麻將就有腿了。」
陳清禾不樂意,「怎麼說話的?」
陸悍驍淡淡瞄他一眼,「嗯,我在嫌棄你。」
厲坤知根底地笑了,「行。」
陳清禾怒目回瞪,看著厲坤,「現在你是我的老大,任務紀律擺在那,我不能拿你怎麼樣。等回國,走著瞧。」
厲坤聲音淡,「格鬥槍法,赤手空搏,任你選,三局兩勝。」
陸悍驍默默閉了聲,厲坤的厲害他是知道的,他十八歲就去當兵,憑著良好的身體素質和出眾的個人能力進入到首都總隊,這十年,被委派至世界各地執行任務,體質能力一般人比不了。
也就陳清禾這個二百五能叫囂一下。
一年多沒見,三老友聊得酣暢淋漓。陳清禾和厲坤有紀律規定,滴酒不沾,陸悍驍開車來的,也喝的綠茶。轉眼到了快十一點。
剛準備續杯,陸悍驍擱在桌面上的手機響。
是魏折浩。
陸悍驍拿起接聽,「小魏?」
魏折浩說:『表哥嘿嘿嘿,又有個不情之請了。』
陸悍驍叼著菸,「嗯?你說。」
『是這樣的,我不是也和同學在這邊唱歌嘛,然後順路的司機喝醉了。』
陸悍驍明白過來,看了看錶,打斷他,「沒事,我等一下帶你回學校。」
『不不不,不是我。』魏折浩那邊還有震天音樂,他扯著嗓子說:『是另外一個,和我不是同一個學校,她宿舍離我學校也不遠的。』
陸悍驍答應了,「好,我的車是一輛黑色的保時捷,車牌尾數二八八。大概半個小時能到你下車的那個地方。」
掛了電話,陳清禾調侃道,「喲,才來一天就勾搭上小妹妹了?」
陸悍驍恰一口茶,潤著聲音:「傻,是我妹男朋友的同學。」
又待了十幾分鐘,把剩下的飲品喝完,三個人也起身離開。
陸悍驍說:「坐我的車收費啊,長得越帥,給的越多,麻煩你們量價而沽。」
這次,陳清禾和厲坤倒是有了默契,互看一眼,互相評價。
「你醜。」
「謝謝,你也很醜。」
然後齊齊轉頭對陸悍驍說:「我們三個人裡,你才是世界名著級別的帥。」
「媽的。」陸悍驍笑罵一句,坐上駕駛座。
陳清禾和厲坤想著方便聊天,乾脆都鑽進了後座。
陸悍驍轉動方向盤,俐落地掉了頭,「我還要接個人,等一下。」
車子緩緩停在歌廳門口,陸悍驍滑下車窗過風,又順手點了根菸慢慢抽著。他時不時地看不遠處一眼,留意出來的人。
陳清禾和厲坤已經討論起軍事武器,這東西陸悍驍聽不太懂,就覺得陳清禾總算像了一回人。
約定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陸悍驍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有點不耐煩了。
他拿出手機撥了魏折浩的電話,那頭接得飛快,聲音陡高。
『來了來了,陸哥,我在這!』
魏折浩一群人烏泱泱地走到了歌廳門口,大部分都是外國學生,陸悍驍粗看一眼,隱約看見了站在人群後的魏折浩。
他平靜地移回視線,「嗯」了一聲,然後把手機擱在儀錶盤上。
聚會的人有十幾個,黑白人種個個高大,眼下正在分配歸程的人員。
「Harry,你坐Dasan的車。」
「好!」魏折浩晃了晃手,示意自己知道。然後轉頭對身後的人說:「學姊,我哥的車就停在門口,黑色那輛。」
同學已經催促了,魏折浩腳步已經跟著他們走了,邊走邊指向門外,「快去吧。」
周喬跟他告別,「路上注意安全。」
外面的溫度比室內要低許多,周喬只穿了一件中長款的薄大衣,不由地掩緊了衣襟,微微低頭,迎著風邁步。
這片區沒什麼特別高的建築,路燈和霓虹襯亮半邊天。
車裡的陸悍驍正在接越洋電話,聽朵姐彙報公司情況,接完後,又打開發來的每日報表,低頭細看。
陳清禾坐在左後座,他伸了個懶腰,隨意往窗外一看,呆住,確認了幾秒,他揉了揉眼睛,「我靠,不是吧……」
陸悍驍專注螢幕上的報表,邊看邊嫌棄,「成天靠來靠去的,你有幾個腎啊。」
陳清禾拍了拍厲坤的手臂,「你帶捆繩了嗎?」
厲坤一副你有病的眼神,「又不是在訓練,帶它幹什麼?」
陳清禾下巴朝陸悍驍抬了抬,顫著聲音說:「我怕他發瘋。」
陸悍驍皺眉,「我又惹你了?」
說話的時候,他頭往左後轉,目光掠過車窗,看到玻璃上有光影在一波三折。
就是這一眼,他瞬間理解陳清禾的意思了。
周喬身影纖細,踏著霓虹光影低頭款款,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陸悍驍嘴裡叼著的菸,跟著菸灰一起,掉了下來。
菸頭的星火焰子燙在他手背,陸悍驍竟然不知道痛。
看見周喬的那一刻,他第一反應是不敢確定。
怎麼可能呢?異國他鄉,隨便兜轉,竟然碰見了。
與此同時,周喬抬起了頭,風吹著她瞇了雙眼,目光先是鎖定黑色的車輛,然後就看到了陸悍驍。
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
陸悍驍捨不得眨眼,目光繚繞不休地望著她,看似波瀾不驚,但擱在大腿上的手,指頭悄無聲息地微微顫抖。
最後是陳清禾打破僵局。
他哎呀一聲推門下車,欣喜又熱情地迎上前去,「喬妹妹!」
周喬被這聲叫嚷拉回了魂魄,她朝陳清禾扯了一個不怎麼自然的微笑。
「原來接的是妳啊,太巧了吧,來來來,外面怪冷的,快上車。」
陳清禾抓住周喬的手臂,像是不讓她跑一樣,不由分說地把人塞進了副駕駛座。
車門開的時候,外頭的風呼地灌進來,然後又嘭的一聲關緊。
陸悍驍覺得,風把車裡塞滿了。
哪裡都滿了。
他咽了咽喉嚨,手搭上方向盤,心裡的思念在叫囂,但形色依然克制,這種戛然的矛盾感快把他逼瘋。
過了一下,周喬先開口,她聲音聽起來該死的淡然輕鬆——
「好久不見。」
陸悍驍的淡定從容全線崩盤,他像一個咿呀學語的幼兒,一時間竟不會說話了。
半天,才硬邦邦地回了一句,「嗯。」
說完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傻子,趕緊爭分奪秒地彌補,又說:「四個半月沒有見過了。」
這個清晰的時間點說得很敏感。
周喬沉默。
這時,手機響起救了命。
周喬長呼一口氣,飛快接聽。
車內異常安靜,加上對方聲音大,所以通話內容被陸悍驍聽了個一知半解去。
是個男聲,中英文結合的一句話,『喬,妳還有多久回來?我實在是太想妳了。』
陸悍驍耳朵邊一炸。
結果,周喬語氣十分耐心,低聲說:「快了,十一點半一定到家,好嗎?」
而陸悍驍放在方向盤上的手,指節發緊,青筋乍現,把身後的陳清禾看得心驚膽戰。
陳清禾眼珠一轉,湊上前攀著副駕的座椅,笑著交談。
「喬妹妹,妳是住學校的宿舍?」
「不是,公司安排了公寓,離公司比較近。」周喬回答。
陳清禾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又說:「大企業的福利還是不錯的,單身公寓配套齊全,餐食補助也少不了吧?」
周喬點點頭,「都是統一叫外送,但公寓都是合住。」
陸悍驍猛地一腳刹車。
「哎呦喂。」陳清禾一腦門撞上了椅背。
聽到「合住」兩個字,陸悍驍這腳刹車踩得暗地裡洶湧無言。
陳清禾意味深長地瞄了他一眼,又繼續聊天。
「喬妹妹,妳也太不乖了,出來這麼久,我生日那天妳都不問候一聲。」
周喬似是卡帶了兩秒,「陳哥,你生日不是三月嗎?」
後座的厲坤忍不住彎起了嘴角,靜靜看著陳清禾裝。
周喬是七月走的,這還沒跨年呢,哪來的生日一說。
陳清禾臉不紅心不跳,「我身分證上的出生日是假的,我是十一月的射手射大雕。」
厲坤雖不清楚其中原委,但也是個眼明心淨的人,於是順著話配合演出,「今年生日你別想熱鬧了,任務在身,後天進了訓練地就全部戒備了。要不然明天幫你提前慶祝?」
那位面無表情,一語不吭開車的司機小陸總,對這兩位兄弟感激涕零。
陳清禾假裝驚嘆,哇靠一聲,「厲隊,您真是出了個絕頂餿主意啊!」他又看向周喬,「喬妹妹,明天有時間嗎?出來一起吃個飯。」
周喬剛要開口。
「我後天就要進隊封閉訓練了,十天半月出不來,在這裡我也沒什麼熟人,生日飯,賞個臉唄。」陳清禾率先把話堵得死死,「一頓飯的功夫,耽誤不了妳什麼時間,再說了,明天是公休,別說妳要加班。」
「……」
陸悍驍看似雲淡風輕,事不關己地開著車,但實則耳朵豎立,不放過身邊人的任何動靜。
她會如何反應?不留情地拒絕?還是暢快地答應。
這一刻,陸悍驍甚至私心地希望周喬厲聲拒絕,因為態度越刻意激烈,是不是就意味著,她是放不下的?
這片刻的歡愉沒持續太久,因為周喬說:「好。」
她答應得爽利,沒有半點拖遝和推辭。陳清禾一拍大腿,「太好了。」
說這話的同時,他故意把左手放在陸悍驍的椅背上,用手肘「無意」地撞了他一下。陸悍驍心想,知道了,這個人情記著了!
在氣氛即將再一次陷入沉默之際,陸悍驍硬邦邦地鑿出了個新話題。
「妳的公寓怎麼走?」
他開口的一瞬,周喬的心跳踩著他說話的節拍,畫出了一條波浪起伏的心電圖。
她心平靜氣,報了地址。
陸悍驍說:「區域我知道,但街道不熟悉,到時候妳指指路。」怕她誤會多想,陸悍驍還側頭問陳清禾和厲坤,「你們知道嗎?」
這兩人默契十足地搖了搖頭。
周喬抿抿唇,「前面路口右轉。」
陸悍驍打了轉向燈,表示知道。
車裡廣播放在午夜鄉村民謠,婉轉柔情,周喬在這一首首歌裡,輕言細語,每次換車道前,都會提前五十公尺的距離提醒。
前面是鬧市的十字路口,車多路寬,單向就有六線道。
周喬留出足夠的時間讓他操作,所以很早就說了,「這裡抓拍很嚴的,前面車更多。」意思讓他趁早換右車道。
陸悍驍「嗯」了一聲,沉沉靜靜的。
周喬以為他知道。
結果,沒開多遠,她皺眉,「錯了,是右邊。」
陸悍驍目光在指示牌上左右游離,「Swanta是往這裡走啊?牌子上寫著的。」
周喬:「路牌上也是往右邊啊。」
陸悍驍隔了幾秒,「哦」一聲恍然大悟,「是我看錯了。」
繞錯一條路,花費的時間起碼多十分鐘。周喬提醒得更加細心,「前面兩公里才能調頭,這次千萬別錯了,不然就上城際高速了。」
陸悍驍還調整了一下座椅,看起來頗緊張。
這倒讓周喬覺得有點過意不去,於是放軟了語氣,「沒關係,你開慢點。」
陸悍驍為了凸顯他的「謹慎」和「用心」,接下來的路程,不僅遂了周喬的意,把跑車開成了板車,更是每走個幾公尺就要問一句:
「是往這邊走吧?」
「前面是紅燈吧?」
「綠燈亮了,我這裡可以通行的吧?」
周喬也充分沉浸在「電子導航」的角色裡,還真是有問必答。
「對,是這邊。」
「要變燈號了,你減速。」
「欸!這邊不能左轉啊!」
而後車座的陳清禾和厲坤,互相對視了一眼,在對方表情裡得到同一個意思。
靠,驍兒的這演技又他媽昇華了。
洛杉磯他來得次數不少,尤其這一塊簡直熟的不能再熟,為了能和周喬多說上幾句話,也是夠拚的了。
最後,陸悍驍終於不負自己,成功將周喬於十一點之後送到了目的地。
他心裡的那幾個計算器,連厲坤都看出來了。
都因為周喬之前接的那個「保證十一點前能夠到家」的電話,讓陸悍驍如履薄冰害怕了。
周喬住的地方是一片看起來還算整齊的社區。裡面樓房不多,她沒讓他開進去。
「謝謝。」
下車前,周喬側過身,大半面相陳清禾,只一小半留給了陸悍驍,目標不明,含糊敷衍地說了聲,「謝謝送我回家。」
不是謝謝你們。
也不是謝謝你。
聽得陸悍驍抓心撓肺,十分憋屈。
陳清禾抓住機會,快刀斬亂麻地說:「喬妹妹,手機號給我一下,明天早上將時間告訴妳。」
周喬沒矯情,情理應當,她說了號碼,又說:「訊息聯絡也可以。」
一聽訊息兩個字,某人又要憋悶了。
連陳清禾這個畜生都能留在她列表裡,偏偏將他拉黑了。
周喬下車,關上車門,往後站了幾步,對陳清禾他們擺了擺手道再見。
車裡。厲坤提醒,「還不走?」
陸悍驍這才不情不願的,慢悠換擋倒車。
周喬還站在原地,車子調頭,陸悍驍和她終於到了一個面。車窗是關緊的,從外頭看不見車內任何。
陸悍驍這才敢明目張膽,卸下那該死的陌路人面具,在車裡死死盯著她,那目光如火如星,恨不得自燃,再把周喬也給一併吞噬掉才甘休。
陳清禾看著他的反應,嘆了口氣,拍著他的肩,「走吧,已經很久了。」
陸悍驍斂神,嘴角緊繃,「轟」的一腳油門車子飆出。
後視鏡裡,漸遠的街景模糊縮小,周喬的身影也轉身離去。
陸悍驍這才一口深呼吸,覺得喉嚨跟擰不動的發條似的,又緊又疼。
陳清禾說:「號碼我要到了,等等給你。」
陸悍驍心不在焉:「不用了,我已經背下來了。」
陳清禾愣了愣,然後衷心地伸出大拇指,「陸學霸,為你打C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