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商家的少爺
蘇邈邈蹲在烤肉架後面,收拾地上箱子裡,被幾個粗心大意的男生搞得亂七八糟的竹籤。她想著既然要到這組白吃,總不好什麼都不做。
透過烤肉架的支架空隙,蘇邈邈看到前面那組的兩個男生邊調烤肉醬邊打鬧,其中一個用手指沾了醬,故意抹到另一個男生的臉上。
罪魁禍首幹完就跑,被抹的男生愣了十秒,「嗷」的一吼反應過來,捧著碗裡剛調好的烤肉醬追著報復。
兩人猴子似的滿場亂竄,活力十足,雖然看起來傻了點,而且透著一股蘇邈邈說不出的詭異氣氛,但她還是有些羨慕他們。
最後,被追的那個男生無路可逃,邊倒退邊伸手阻擋即將抹到臉上的烤肉醬,一不注意被腳後跟的箱子絆到,整個人向後仰倒。
「小心……」蘇邈邈出聲想警告那個男生,卻發現那人正好倒向自己且連帶推倒了烤肉架,她心裡一驚,起身想躲,卻已經來不及。
灼熱感撲面而來,比之前灼得她眼睛乾澀的熱度還要強烈好幾倍。蘇邈邈本能地緊閉雙眼,耳邊響起零星的驚呼聲,接著她身體突然騰空,一股力量從鎖骨箍住她,將她猛地往後一帶。
熱源驟然遠離,耳邊的驚叫聲裡,夾雜著近在咫尺的一聲悶哼。
蘇邈邈心裡驀地一抖,這個聲音是……
她慌亂地睜開眼:「商彥!」
女孩的聲音恐慌至極,一瞬間她臉色煞白,心臟痛得狠狠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重心失衡,她被身前的人直接壓到地上。
「砰」的一聲,緊隨著兩人落地,不遠處翻下來的烤肉架也砸在地上,燒得通紅的木炭從縫隙間滾落一地。
偌大的平臺上陡然安靜,所有學生都嚇傻了,驚恐地睜大眼睛看著不過幾秒就天翻地覆的變故,手腳動彈不得,僵在原地。
被壓在下面的蘇邈邈又一次急喊:「商彥—!」
在場眾人包括與蘇邈邈熟識的齊文悅,皆是第一次聽見女孩這般驚慌失措的語調,一反平時安靜恬淡的模樣。
壓抑不住的哭腔顫抖著,她幾乎是一開口便哽咽出聲。
「……沒事。」商彥右手撐在女孩耳旁的地面上,挺起上身。他屈膝跪起,把女孩也拉起來,目光上下掃過一遍,眼底繃緊的情緒一鬆:「妳沒受傷吧?」
蘇邈邈哽咽著,用力搖搖頭,
商彥鬆了口氣,接著眉頭一皺。他側頭瞥向左臂,額角輕輕一跳,左臂外側一圈焦色,即使他身穿黑色的高領毛衣也掩蓋不住。
他幅度很輕地動了動手指,牽出一陣麻痺椎心的痛。
蘇邈邈之前就注意到他那聲不由自主的悶哼,不顧心裡抽痛,踉蹌地爬起身:「水!冷水!」她轉過頭,朝嚇傻的厲哲等人大吼。
在多數人的印象裡,那是蘇邈邈唯一一次發脾氣。
女孩的栗色長髮散亂地披在肩上,精緻豔麗的臉頰被焦急染上了兩分嫣色,花瓣似的脣更像是點了朱,烏黑的瞳孔裡情緒猙獰得驚人。
那樣身材嬌小無害的女孩,卻在兩秒內震懾住所有人。
厲哲最先反應過來,隨手拿起一個盆子就衝去接水。而蘇邈邈目光一掃,就近看見後面那組桌上的大剪刀,她快步跑過去拿又迅速折回。
那把剪刀的柄幾乎比她的手掌大一圈,握起來都費力。
蘇邈邈的指尖有點抖,商彥皺著眉要起身。
「你別動!」女孩聲量不低,但震住商彥的,是聲音裡藏不住的哭腔。
商彥擰著眉:「妳不哭我就不動。」
「……!」蘇邈邈有點氣急敗壞,都什麼時候了,他還逗她!
對上女孩近乎凶狠的表情,商彥愣了一下,果然被逼急了,弱小的兔子也會暴起咬人。
揣想著被咬一口大概會很痛,更何況還是隻紅眼睛的兔子,商彥無奈地重新蹲下身,配
合女孩的高度。
「真的沒事,不准哭。」
蘇邈邈右手握著剪刀,忍不住簌簌發抖。她咬了咬牙,左手用力捏住右手,捏得細白的指背上綻出通紅的印子,才勉強止住顫慄。
蘇邈邈咬緊下脣,將商彥的毛衣左袖從袖口筆直剪開。先是露出白皙流暢的前臂線條,接著映入眼簾的,是後臂那一片被灼得通紅、鼓起水泡的傷處。
灼傷程度不重,但傷口或輕或重,幾乎覆蓋了半條後臂。
蘇邈邈扔下剪刀,嘴一癟,眼角垂下來,眼眶倏地紅了,溼漉漉的水色在圓潤烏黑的眼瞳裡氾濫,就要往外湧。
商彥見情況不妙,連忙伸手,輕捏住女孩的鼻尖:「不准哭,聽到沒有?」
蘇邈邈憋住,抽噎一下,方才急救小先鋒的模樣已不復存在:「痛……痛不痛……」語調輕軟,還帶著鼻音和顫抖。
商彥安撫:「只要妳不哭,就不痛。」
蘇邈邈哽咽一聲:「……騙人!」
「……」商彥停了兩秒,啞然失笑,「妳這樣子還真有點凶。」
凶得很可愛,讓他感覺自己燙到的不是手臂,而是心臟,燙得都快融化了,融成一灘黏膩泥濘,最後勾勒出那個小小身影。
厲哲和其他幾個男生端著幾盆冷水衝過來:「水來了水來了!」
又是一陣七手八腳的忙亂,蘇邈邈繃著小臉,壓抑住幾乎要湧出來的淚水,紅著鼻尖幫商彥做緊急處理。
在療養院待了那麼多年,她與同齡人比起來,匱乏許多常識,卻唯獨在外傷緊急處理等醫療方面,比一般成人都好許多……
幾個主責老師聽說有學生受傷,而且受傷的還是商彥,頭頓時大了好幾倍,正所謂怕什麼來什麼。不過這個節骨眼,老師們也沒心情閒話,一個去拿預備的醫藥箱,一個打電話叫車,另一個鼓起勇氣去通知校長,剩下的全部小跑步趕往事發現場。
跑在最前面的就是教務處的副主任,也是第一梯次秋遊的總負責人。
「牛主任,您慢一點,我、我跟不上了!」
「早知道就該請校醫隨行!」
「聽說……傷勢不是很嚴重啊,主任……我們急歸急,但需要這麼賣命地跑嗎……」
「你沒聽見是誰受傷嗎!」
主任一發火,幾個老師都不敢出聲,悶頭跟著跑,只是忍不住互相交換眼神。商彥不僅學生覺得他背景神祕,學校裡絕大多數老師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來頭。雖然有些傳聞,不過既然校長不說話,老師們就當是學校默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商彥各方面委實優秀,他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今被主任這麼一提,幾個老師都不禁揣測起來,其中最憋不住的一位老師加快了腳步,跑到稍稍落後牛主任一點的位置。
那人壓低音量,半玩笑半試探地問:「主任,這個商彥來頭有多大啊,他燙傷了,您還得這麼拚命地去看他?」
「……」牛主任氣喘吁吁地瞪了那老師一眼,「多大來頭你別管,只要知道哪怕是我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得罪不起他家就夠了!」
幾個老師聽得暗自咋舌,面面相覷一陣後,無人敢再多話。
一干老師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事發現場時,蘇邈邈已經為商彥做了初步的緊急處理。
兩個釀成這起「慘案」的男生大氣不敢出地站在旁邊,臉色非常難看,其中一個臉頰上還抹著一塊烤肉醬。
牛主任及其他老師們連忙上前慰問傷患。
「商彥同學,你忍耐一下,救護車馬上就到山腳下了!」
「對對,用不了多久!」
「痛是暫時的,等一下救護車抵達,上車處理就好了!」
「沒錯……」
老師們七嘴八舌著,商彥剛皺起眉想要開口,就聽到旁邊響起一個聲音,音量不大,但卻冰冷得嚇人。
「好不了。」
「……」
「會一直痛。」
「……」
幾個老師被嗆了,氣惱地抬頭,想看是哪個學生這麼沒大沒小,結果商彥背後走出一個女孩,走到提醫藥箱的老師面前,蘇邈邈沒抬頭,緊緊盯著那個箱子。
「請把藥箱給我。」女孩聲音輕軟而平靜,在眾人慌亂且不知所措的時候,散發出一種格外鎮定人心的力量。
那個老師愣住,不自覺地把醫藥箱遞了過去。
蘇邈邈接過,轉身往回走,豔麗的小臉緊繃得不見情緒,只有眼眶周圍還染著點餘紅。
等她走回商彥身邊,一干老師才反應過來。
牛主任急忙上前:「這個小同學,妳懂緊急處理嗎?不懂可不要—」
「老師,」商彥的聲音壓過牛主任,截斷了對方剩下的話,黑眸迎上老師們的目光,嘴角輕勾一下,「不會有事。」
「哦……哦,好。」牛主任尷尬地站在原地。
蘇邈邈蹲跪在商彥身邊,打開醫藥箱,從裡面找出用以敷住創面、防止感染的滅菌紗布。
女孩一邊動作,一邊低著眼喃喃道:「誰說不會有事……」
女孩的聲音很低,商彥側回身,配合她壓低了話音:「我說的。」
聲音輕得像是兩人之間的私語,蘇邈邈半抬起頭,不輕不重地瞪了商彥一眼,又重新將注意力落到紗布和商彥的傷上。
商彥卻無意結束這個話題,他低笑一聲:「而且,有事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