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柳通商行
柳玉茹休息了一夜,第二日醒來便開始準備船隻,等著夜裡商隊入滎陽,然後在滎陽換船。
等到了夜裡,柳玉茹沒有回家,她領著人站在碼頭,一直等船隻入港。顧九思在河上辦完事,等回去洗了澡換了衣服,還不見柳玉茹回來,他終於道:「少夫人可說今日什麼時候回來?」
「沒,」木南嘆了口氣,「不過奴才想著,按照少夫人的脾氣,今夜可能不打算回了,估計要一直等到把貨送出滎陽才回來。」
顧九思聽了,猶豫片刻,終於道:「我去碼頭看看。」
他穿了一身白色常服,從屋裡取了劍,領著沈明和木南等人去後院取馬。剛到馬廄,就看見洛子商也在取馬,顧九思不由得笑起來,「喲,洛大人,這麼晚還不睡?」
「不比顧大人可以靠著夫人,」洛子商笑了笑,「在下除了公務,還有些商事要忙。」
顧九思聽出洛子商的嘲弄,卻毫不在意,得意揚眉道:「是呢,我媳婦兒賺錢可厲害了。」
洛子商:「……」
恬不知恥。
「好了,洛大人,你處理公務吧,」顧九思翻身上馬,高興道:「我呢,要去看我媳婦兒了,再會。」
說完之後,顧九思帶著人高高興興出了府,洛子商面無表情翻身上馬,跟在後面。
兩人雖然沒有問對方目的地,卻都知道目的地是一致的。於是兩人一前一後趕到碼頭,即將靠近時,顧九思忽地勒緊了韁繩。
他遠遠看見柳玉茹站在碼頭前,她穿了紫衣落花外袍,批了一件白色繡鶴披風,頭髮用白玉簪盤在身後,露出她纖長的脖頸,優雅又高貴,讓人移不開目光。江風拂過,她站在遠處,衣衫翩飛,顧九思靜靜看了片刻,忽然察覺身邊有人,他側目看了旁邊一眼,發現是洛子商,他不知道為什麼也停了下來,靜靜瞧著柳玉茹。
顧九思心裡突然有了幾分不悅,可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只是不知道想起什麼一般,突地笑了,聽到他的笑聲,洛子商不由得轉頭皺眉道:「你笑什麼?」
「哦,沒什麼,」顧九思解釋道:「我就是想起來,我已經有媳婦兒了,而且我媳婦兒真好看,可你還沒娶妻呢。」
「呵,」洛子商冷笑,「無聊至極。」
顧九思嘖嘖了兩聲:「既然覺得我無聊,你生氣做什麼?口是心非的人啊。」
洛子商被他說惱了,眼中帶了冷意,顧九思哈哈大笑,駕馬便往前衝到柳玉茹身前,柳玉茹聽到馬蹄聲,回過身,看見顧九思翻身下馬,高興地喊了一聲:「玉茹。」
柳玉茹見顧九思白衣玉冠,腰懸佩劍,朝著自己一路小跑過來。
柳玉茹見著人就忍不住笑了,等顧九思來到身前,她伸出手,替他撫平了衣服上的褶皺,溫和道:「怎麼過來了?」
「聽說妳在守著貨,」顧九思高興道:「我便過來陪著妳。」
柳玉茹低頭笑了,正要出聲,就聽旁邊傳來洛子商的聲音:「柳老闆。」
「洛大人也來了。」柳玉茹有些詫異。
洛子商點點頭:「聽說今晚貨到,便過來看看。」
「讓洛大人操心了,」柳玉茹恭敬有禮道:「不過您放心,我已準備好,不會出什麼岔子的。」
「無妨。」洛子商搖頭,「也不能凡事都讓柳老闆一人擔著。」
雙方寒暄了一番,便在碼頭上繼續候著,顧九思在,他話多,原本安安靜靜的碼頭一下子喧鬧起來。柳玉茹站在一旁聽著他說話念叨,忍不住低笑。
等到月正中天,按著時辰,商船應該到了,然而河面卻不見一盞燈火,只聽河水奔騰而過。
所有人不由得皺起眉頭,沈明奇怪道:「怎麼還不來?」
話沒說完,河面上就看到一艘小船,小船上點了一盞燈,隨後聽有人大聲道:「可是柳老闆?」
那聲音和河水的聲音交織在一起,聽得不太真切,柳玉茹卻十分警覺,立刻上前一步,大聲道:「是我!可是老黑哥?」
老黑是她派去接人的人,熟知滎陽的情況。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十分有特色,柳玉茹立刻聽了出來。
「是我!柳老闆,」船慢慢近了,對方的聲音明晰起來,「有人把船劫了!」
聽到這話,柳玉茹的神色頓時冷了下來,她看著船越來越近,大聲道:「可知來人?」
「來了十四條船,」老黑道:「虎鳴山,劉三爺帶的頭。旁邊十個寨子,人都來了。」
說著,老黑的船靠近碼頭。顧九思和洛子商對看了一眼,柳玉茹垂下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片刻後,顧九思道:「我這就去官府叫人。」
「等一下。」柳玉茹抬手止住顧九思的動作,抬頭看向他,「你不能去官府叫人。」
「可是……」顧九思正要開口,就聽沈明道:「九哥,你真不能去,你要是去官府叫了人,那就是以權謀私。」
顧九思沉默下來。
沈明都明瞭的道理,他自然知道。縱然這些土匪打劫柳玉茹,官府出兵剿匪再正當不過,可在滎陽的地盤上,柳玉茹之前特地打點過的情況下,劉三爺居然還叫動了十個寨子去打劫柳玉茹,這明顯不是衝著柳玉茹來的。
如果這後面有什麼貓膩,他去官府,官府必然左右推脫剿匪一事,時間稍微拖一拖,這件事傳出去,就算後續出兵剿匪,柳玉茹把貨物弄回來,對於柳通商隊的名聲,也算完了。
第一批貨就讓人家劫了,還要過好久才能弄回來,這怎麼行?
所以顧九思一旦去,必然要和官府起衝突,強行下令剿匪,一旦強行下令,就多得是把柄可參。
在場的人沉默著,片刻後,洛子商終於道:「柳老闆去報官,我來處理。」
這是最好的法子,柳玉茹報官,洛子商暗地裡找人處理這事。
顧九思想了想,應聲道:「只能如此了。」
「不。」柳玉茹斷然拒絕,顧九思和洛子商愣了愣,洛子商下意識道:「妳要如何?」
「我去要。」柳玉茹冷靜出聲,顧九思下意識道:「不行!」
柳玉茹回眸看向顧九思:「我去報官,既不知道官府會不會出兵,又不知道官府何時出兵,而且一旦官府介入,我再想私了就沒機會了。報官等於把主動權交給了別人,我不能如此。」
「那妳要如何私了?」顧九思皺起眉頭,柳玉茹轉過頭,慢慢道:「商隊最怕的,就是路上這些攔路收費的。日後貨物交給柳通商行負責運送,安全便是這些雇主最關注的事情,我若拿不出保住這批貨物的魄力,日後再想取信各大商戶,那就太難了。」
「滎陽這片地我已經打點過,他們還來,」柳玉茹眼中閃過冷意,「那就得付出劫我的代價。」
「嫂子說得對。」沈明插了口,看著顧九思道:「九哥,嫂子日後想要別人不動她的貨,必須像漕幫一樣,把他們打到怕。這次明顯是官府和山匪勾結,不然劉三爺叫不動這麼多人。」
「可是……」洛子商有些猶豫地開口,正要勸阻,就聽顧九思道:「那妳打算怎麼做?」
說著,老黑的船到了岸邊,他喘著氣上了岸,就聽柳玉茹道:「老黑,船劫好了?」
「還沒,」老黑搖頭道,「我們人也不少,貨又多,他們一時半會兒啃不下這塊骨頭。」
「好。」柳玉茹點點頭,冷靜道:「你回去告訴領隊,東西給劉三爺搬,儘量保證人員安全。」
「是。」老黑應了聲,柳玉茹吩咐人護送他回去,接著柳玉茹轉頭看向洛子商,冷靜道:「洛大人,我這裡有三百人,請問您這裡,可能借我一些人?」
洛子商看著柳玉茹,柳玉茹的神色很平靜,他靜靜看著她的眼睛,許久後,他慢慢笑了,卻是道:「妳這個人真是……」
說完,他嘆了口氣,抬起了一根手指:「一百。」
柳玉茹點點頭,轉身同跟在後面的印紅道:「叫虎子準備人,立刻去虎鳴山。」
「等等,」顧九思立刻出聲:「妳要去打虎鳴山?」
「是。」柳玉茹立刻道,「打下虎鳴山,審出他背後的人,明日我直接交給官府,你開始辦案。」
「行,」顧九思點頭,「我陪妳過去。」
「你去做什麼?」柳玉茹有些茫然,「你一個三品尚書,」柳玉茹笑起來,「別來搗亂。」
「我不只是三品尚書,」顧九思拉著她,神色認真,「我還是妳丈夫。」
柳玉茹愣了愣,顧九思轉過臉同沈明道:「叫上我這邊的人,同虎子一起準備。」
「既然這樣,」洛子商在一旁笑起來,「在下也湊個熱鬧。」
洛子商音落,便轉過身吩咐人準備,柳玉茹回過神來時,有些無奈地看著顧九思,嘆了口氣道:「隨你吧。」
說完,柳玉茹抽身出去,大聲道:「叫上人,走!」
她一面說,一面疾步走到馬前,翻身上馬,領著人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她從碼頭往虎鳴山去,印紅木南等人折回城中,叫上所有人,便急急出了城,往虎鳴山衝了出去。
王思遠和王厚純都沒睡,兩人在屋中對弈,管家走了進來,恭敬道:「大人,今夜柳通商鋪許多人出城了。」
聽到這話,王厚純笑起來,「現在過去有什麼用?」
說著,他落了棋子,「貨都沒了。」
「她沒報官。」王思遠平靜開口,「會不會有什麼岔子?」
「以為自己能救,」王厚純看了王思遠一眼,「您放心吧,等她回來了,就會來報官了。到時候咱們拖一拖,顧九思就該出面了。等他出面擺平了這事,咱們便參他一筆,直接將他辦了。」
聽到這話,王思遠抬頭看向王厚純,「你小子,」他笑著道:「鬼精。」
說著,兩人笑了起來。
而柳玉茹領著人一路急奔到虎鳴山下,稍作等待後,後續的人都來了。
她的人加上洛子商和顧九思的人,一共近五百人,全部候在山下。柳玉茹將沈明叫了過來:「這種寨子,可以強攻嗎?」
沈明抬頭認真看了看,點頭道:「現在沒什麼人,可以上山。」
柳玉茹得了這話,心裡放心了許多,她同沈明道:「你指揮。」
沈明應了一聲,柳玉茹轉頭看向眾人,大聲道:「全部都聽沈公子的命令,上山!」
所有人在沈明的指揮之下,齊齊往山上衝去。
柳玉茹和顧九思、洛子商三人在最後面,看著兩方人馬廝殺。
此刻虎鳴山的人大多還沒回來,山上只留了些基本的人操縱著機關布防,柳玉茹帶著所有人馬,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攻下了虎鳴山。此刻山上剩下老弱婦孺,柳玉茹讓人將這些人全部都安置在一起,然後讓沈明帶人去恢復山下的機關,接著便領著顧九思和洛子商等人候在大堂之中。
沒多久,山下傳來喧鬧聲,柳玉茹的人全部躲在暗處,聽著山下的喧鬧聲越來越近。
「沒想到這次羊這麼肥。」柳玉茹聽到有人說:「真得感謝傅管家通風報信,早知道柳通商鋪這次這麼多貨,給多少錢也不能放過啊。」
「傻,」另一個人道:「這麼多貨,哪家東家只會做這麼一手準備。現在劫得這麼容易,我心裡還在發寒。官府那邊真的不會出手?他們這些有錢人的商隊,總不會和官府一點交道都不打吧?」
「誰知道呢?」又一個聲音響起來,帶了幾分擔憂道:「反正咱們也沒得選不是?」
話剛說完,外面的腳步聲頓住了,一個聲音道:「你們覺不覺得不對勁?從咱們上山到現在……」
那人突然提聲:「看守的兄弟去哪兒了?」
「睡了吧……都這麼晚了。望樓上兩個人還在呢。」
「不,不對,」發現不對勁的人道:「望樓上兩個兄弟,姿勢多久沒變過了?」
話剛說完,那人反應過來,猛地提聲,大喊道:「走!有埋伏!」
話音剛落,周邊羽箭四射,外面一片慘叫之聲。
柳玉茹端坐在大堂之上,從旁邊端起茶杯,整個大堂亮了起來,女聲從大堂之中平靜傳出。
「劉三爺。」那嗓音溫和又冷靜,在這一片兵慌馬亂中,有種意外神奇的、鎮定人心的力量,羽箭在這聲音出現的瞬間突然停了下來,劉三爺帶著人、舉著刀,愣愣回過頭去。
而後他看見燈火通明的大堂裡,紅毯從門口一路鋪到盡頭,盡頭之處,紫衣白衫女子端坐在正上方的金椅上。
她生得柔和,並不是咄咄逼人的美麗,而是一種優雅似鶴的端莊清麗,似出水芙蓉,在這一片黑暗野蠻中,矜貴又溫和地綻放開來。
她身後一左一右站著兩個男人,一個白衣金冠、腰懸佩劍,另一個藍衫錦袍,手握金色小扇,都是當世無雙。
而她頭頂上方,黑底金字的牌匾高掛正堂,上書:順昌逆亡。
那本是他讓人寫了掛在上面的,然而此刻牌匾之下,卻是一個女人端坐在那裡,他不由得有些愣神,就是這刻,他聽到那個女人平靜道:「且入座來,喝杯茶吧。」
劉三爺眼神一冷,捏緊了刀,有些緊張道:「寨子裡其他人呢?」
「還活著。」柳玉茹知道他關心什麼,淡道:「我不會無緣無故對老幼婦孺下手。」
「妳是誰?」劉三爺繼續追問。
柳玉茹輕輕一笑,抬眼看他:「劫了我的貨,如今還來問我是誰?劉三爺,您做事情,可真是一點都不上心啊。」
聽到這話,劉三爺面露震驚,「妳……妳是柳通商行的……」
「在下柳通商行當家柳玉茹,」柳玉茹放下手中杯子,慢慢站起身,雙手交疊放在身前,朝著劉三爺微微點頭,行禮道:「見過劉三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