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〇〇〇號白夜
接下來將近兩個月裡,白霜行身邊風平浪靜。
說是「風平浪靜」……但縱觀全球,白夜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
無數人死於殘忍至極的生存挑戰裡,世界人口銳減,恐懼的情緒無處不在、四處蔓延。
在這種情況下,縱使有關部門極力整頓,社會還是不可控地愈發混亂,單是搶劫與謀殺的新聞,就占據了報紙整張版面。
有人自暴自棄,趁此機會肆無忌憚地打砸搶;有人覺得看不到希望,從高樓一躍而下。
更多人選擇不出門,蜷縮在房間裡,然而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死亡的命運——
隨著邪神勢力日益擴大,白夜的波及範圍迅速增長。
就算與世無爭,乖乖藏在房間角落,也會被街區內的其他生存挑戰拉入其中。
無處可逃。
人心惶惶。
「……唉。」光明神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裡一則則新聞,不由嘆氣:「亂了。」
白霜行坐在她身邊,吃了口抹茶千層蛋糕。
電視裡,正播放著一個男人手持砍刀,在街邊無差別殺人的新聞。
男人喊著世界末日馬上要來了,反正所有人都命不久矣,不如死在他手裡。
街邊的鏡頭做了馬賽克處理,抬眼望去,見到一灘灘猙獰血跡。
「人類,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光明神難以理解:「不去對付鬼怪,反而同類相殘……殺害無辜的人,能讓他得到任何好處嗎?」
筆仙立在茶几上,動了動身體:「這就是人的劣根性。」
雖不能說「人性本惡」,但不可否認,人類這種生物,本身就懷有十分強烈的利己性。
譬如新聞裡的男人,僅僅因為自己過得痛苦壓抑,就透過殺害路人的方式,宣洩心中不滿。
越是走投無路,這種劣根性就越發明顯。
白霜行不置可否。
兩個月以來,她被監察局保護得很好,沒再遇到信徒襲擊——
有幾個信徒企圖靠近她,全被當場抓獲。
只可惜,從他們嘴裡問不出東西。
信仰邪神後,人類的心智漸漸被祂影響,不再擁有正常邏輯。
據薛子真所說,信徒們對混沌之主懷有令人匪夷所思的強烈憧憬,把祂視為新世界的主人,只有跟隨祂的腳步,才能存活。
說到這裡時,薛子真苦笑一下:「如果真讓邪神衝破兩個世界之間的屏障……他們信奉的未來,恐怕會成為真實。」
如今,人類所能倚仗的,只有修羅和光明神。
在已有的認知裡,唯有神明,才能與邪神對抗。
兩個月過去,二者都收集到四分之一左右的靈魂碎片,實力增強不少。
但所有人心知肚明,僅憑這樣,絕不可能勝過邪神。
對此,修羅冷哼一聲:「距離那傢伙降臨,時間還早,有什麼好著急的。」
話雖如此,今早感應到南半球的一塊靈魂碎片時,他還是毫不猶豫趕了過去,直到現在也沒回來。
除去這兩位神明,白霜行與「神鬼之家」裡其他鬼怪的關係,也變得親近許多。
度過最初的磨合期,家人們彼此熟悉對方的習性,其中江綿與秦夢蝶的好感度上升,解鎖全新技能——
起初簽訂契約時,鬼怪們的第二個技能框裡,清一色這樣顯示:
『二、未知。』
『請努力提升與家人的好感度,從而獲取更多技能!』
就在一個多月前,白霜行聽見熟悉的叮咚系統音。
『恭喜挑戰者「白霜行」順利提升好感度,與家人「江綿」、「秦夢蝶」達成「全心信任」關係。』
『作為獎勵,現已開放「江綿」、「秦夢蝶」第二技能。』
『請繼續努力,和更多家人友好相處吧!』
『「江綿」技能簡介。』
『一、白夜幻戲。』
『二、噬心蝕骨。』
『操控強烈怨氣,將技能使用對象拉入萬劫不復之地,永受剖心刺骨之痛。』
『對人類、非人生物、厲鬼均有效,可用作範圍技能,也可指定一名對象。每場白夜僅限使用一次。』
『「秦夢蝶」技能簡介。』
『一、焚心之火。』
『二、惡靈的眷顧。』
『操控強烈怨氣,形成保護罩,可抵禦一次精神攻擊。』
『每場白夜僅限使用一次,每次保護至多五人。』
都是操控厲鬼怨氣的能力,效果卻截然相反。
江綿曾被百里用盡各種手段折磨致死,無法逃離的煎熬痛苦深深印刻在她的記憶裡,所以第二個技能,偏向殺戮與折磨。
秦夢蝶的第一技能是「焚心之火」,是她死亡時怨念的凝縮。
剝開「厲鬼」這層身分,她還是名老師。
對於學生的期望與庇護,滋生出全新的防禦技能。
不得不說,這個能力非常實用。
白霜行雖然有宋晨露奶奶的「守護靈」,但它僅限抵消一次身體上的致命傷,面對邪神的精神污染,發揮不了作用。
秦老師的第二技能,在關鍵時刻說不定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用。
得到新的技能固然開心,不過比起它們,其實更讓白霜行在意的,是系統標出的好感度。
全心信任。
意味著江綿與秦夢蝶能將一切託付給她,全心全意,毫不遲疑。
這種情感,甚至超出許多正常意義上的、僅僅擁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那一天,白霜行凝視著這四個字,發呆很久。
正在胡思亂想,天邊一道驚雷閃過,把白霜行的思緒拉回現實。
電視裡的新聞還在播報,她揉了揉眉心。
昨天薛子真打來電話,說近期信徒不再刻意針對她。
聽起來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仔細想想,這件事很蹊蹺。
按理來說,白霜行擁有「神鬼之家」這個堪稱Bug的技能,還破壞了非常重要的四四四號白夜,已經被信徒們視作眼中釘。
然而那場白夜過後,居然只有少數幾個找上門來,到現在,她身邊甚至沒了影蹤。
他們難道就不擔心,她收集到更多神明,從而對抗邪神嗎?
在那通電話裡,相互討論時,白霜行和薛子真都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
信徒知道她搜尋神明碎片需要很長時間,之所以不再針對……
是因為他們確信,在白霜行收集到足夠多的碎片以前,邪神就能降臨人間。
最初光明神預計邪神降臨,需要三年時間。
那是建立在祂實力不變的前提下。
如今邪神信徒日益增長,為祂提供越來越多信仰,加之世界各地遍布著與四四四號相似的白夜,透過榨取受害者的靈魂,獲取眾多養分。
「混沌之主」的力量一天比一天更強,破除屏障的速度,自然越來越快。
會有多快?祂究竟會在何時降臨?到那一天,這個世界會變得怎樣?
沒人知道。
人類太渺小,所能做的,只有等待而已。
「最近不太平,還是少出門比較好。」沈嬋看著電視裡的新聞,小聲嘟囔:「……只希望邪神降臨之前,人類別全死在自己人手上。」
天邊又是一陣悶雷響起,狂風捲動窗簾,布料鼓鼓囊囊地蕩開。
窗外下起豆大的雨滴,透過敞開的窗戶落進屋子裡。沈嬋打了個哆嗦,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去關窗。
「話說回來,我昨天看白夜論壇,有好幾篇文章的PO主都說,他們見到真正的鬼——不是白夜,是在現實。」她一邊走,一邊好奇問道:「這是有可能的嗎?不會真的有鬼怪能離開白夜,到現實裡來吧?」
白霜行看了身邊的江綿一眼,輕聲笑笑:「綿綿和秦老師,不就是厲鬼嗎?」
「那不一樣,妳有『神鬼之家』嘛。」沈嬋聳肩:「發文裡說,他們見到的鬼魂模樣可怕,和白夜裡的厲鬼差不多。有人還拍了照片,是鬼魂跟在一個路人背後——」
她話沒說完,忽地愣住,站在窗邊一動也不動。
白霜行覺察出異樣:「怎麼了?」
另一邊,似是感應到什麼,光明神眸色微沉。
「天上……和街上。」沈嬋倒吸一口冷氣,後退兩步:「出事了!」
右眼皮猛地一跳,白霜行迅速起身,走向陽臺旁的落地窗。
看清眼前景象,即便是她,也不由呼吸窒住。
此刻正值下午,穹頂之上濃雲翻湧,遮擋來自太陽的縷縷光線,乍然望去昏黑幽寂,與傍晚無異。
十分詭異的是,如同被利器刺下,天空中居然破開一條暗紅色的裂口。
裂口綿延數里,兩側烏雲退開,好似橫亙於天邊的傷疤,又像一隻詭譎巨大的眼睛,死死凝視地面。
驚雷閃過,白光映亮裂口邊緣,暈出暗沉濃郁的紅;裂口中央,則流淌著血一樣的液體,懸浮於半空,幽幽淌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天空似乎被無限壓低,距離地面格外的近,彷彿稍不留神,就會整個傾頹倒下,將世界吞沒。
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帶來強烈的緊張與不安。
沈嬋臉色煞白:「該、該不會是,邪神吧?」
光明神一言不發來到窗邊,破天荒地,眼底沒有笑意。
「不是祂。」她沉聲開口:「祂不可能這麼快打破屏障……是厲鬼。」
在邪神日復一日的摧殘下,屏障已然破損,出現一條條細小的裂縫。
祂本身沒辦法出來,但體型更小、力量更弱的厲鬼們,卻能輕鬆穿過縫隙。
光明神的臉色不太好看:「還記得我告訴過你們,白夜裡,有種與邪神對峙、庇護人類的力量嗎?」
白霜行點頭。
如果沒有那股神祕力量的制衡,人類剛進入白夜,恐怕就會死無葬身之地,被厲鬼活生生撕碎。
他們曾推測過,人們擁有的技能,也是由它賦予的。
「是它設立了白夜裡的種種規則,讓鬼怪不得不遵守,無法隨心所欲殘殺人類。」光明人面色晦暗:「但它的力量……是有限的。」
沈嬋明白了:「隨著屏障被毀,越來越多厲鬼來到我們的世界,而它難以承載這種負荷……現在已經不能限制那些鬼魂了?」
光明神沉默一刹,點頭。
厲鬼掙脫規則的限制,意味著祂們能進入人類世界,開始大肆屠殺。
整個世界將淪為血腥與死亡的狂歡之地。
沈嬋後背發冷,張了張口,沒發出聲音。
她腦子裡一團亂麻。
白霜行皺眉:「那股力量的來源,還是分辨不出來嗎?」
她身旁的金髮女神面露無奈:「嗯。」
光明神說:「它很強,但對我來說,非常陌生。」
明明是強大到足以對抗邪神的力量,從很久以前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卻始終不為人所知。
那究竟是什麼?
她話音方落,目光不經意往下一瞟,眼神更冷。
就像論壇裡那些文章所說的內容一樣。
窗外雷聲轟隆,毫無徵兆地,突然傳來男人聲嘶力竭的慘叫。
——街邊暗沉無光,四處布滿黏稠水汽,有個上班族撐著傘匆匆路過,沒注意身後閃過的一道紅影。
再眨眼,一隻鮮血淋漓的手,直直穿透他的心臟。
斷氣那刻,慘叫聲戛然而止,如同屠宰場中動物的嗚咽。
雷鳴更響,自城市上空,響起震耳欲聾的警報聲。
邪神未至,人類卻不得不面對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侵襲——
這場單方面的屠殺,即將開始。
「……嘖。」光明神即刻做出決斷:「我會把所有靈魂碎片分散,盡可能護住更多人類,妳們——」
最後幾個字,她沒來得及說出口。
天邊的暗紅裂縫輕輕顫抖,好似對她譏諷的嘲弄。大雨傾盆,漸漸染上污血般的詭譎色澤,讓人分不清是雨水還是血珠。
烏雲壓得更低,雷音沉悶,有如野獸悲嚎。感受到身邊氣息的波動,光明神猝然回頭。
原本白霜行與沈嬋所在的位置,已是空空如也。
人影散去,唯有暴雨依舊。
在她心頭,不祥的預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
『歡迎進入白夜,生存挑戰即將開始。』
又是似曾相識的臺詞。
只不過這一次,系統音溫和沉靜,也沒了那道嘈雜的「叮咚」聲響,一字一頓,有種令人無法抗拒的力量。
『初次見面,編號〇〇〇,白夜主系統為您服務。』
主系統。
在一望無際的混沌暗色裡,白霜行屏息凝神,心臟驟緊。
為什麼……主系統會在這種時候,讓她進入白夜?
擁有至高地位、負責監管每一場生存挑戰的它,居然也和別的監察系統一樣,擁有自己的白夜嗎?
『檢測到異常能量波動,特此啟動本場白夜。』
『全世界五十場〇〇〇號白夜正在同時進行。經檢驗,本場白夜位於華夏區,總計七人。』
『七人皆為華夏區內經歷白夜場次最多、積分總額最高的挑戰者,包括:』
『白霜行、陳濤、季風臨、鐘靜怡、沈嬋、賀鈺、陸觀潮。』
『因情況特殊,本場白夜限定存活人數——』
『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