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太子府。
啪嚓!上好的古窯細瓷茶盞在青磚地上摔個粉碎,伴隨著一道憤怒的男子聲音響起。
「是誰把這事情呈奏上去的?!」
身著常服的太子李靖涵站在堂中,一手指著跪在地上的幾個官員,眼中幾乎要噴出怒火。「是你?」
那官吏連連搖頭。
太子又指著旁邊的另外一個官員,怒道:「那是你?」
那官員狀如鵪鶉,瑟瑟發抖,磕頭道:「不、不是臣!」
剩下幾人也紛紛磕頭。「望殿下明鑒!」
「好、好!」太子瞪著眼,冷森森地道:「不是你們,難不成是孤?」
所有人立即齊聲道:「殿下息怒!」
太子氣得又摔了一個茶盞,破口大罵道:「真是一群沒眼色的東西!蠢得如豬似狗!」
幾名官員皆是噤若寒蟬,不敢說話。
太子喘著氣,一雙眼睛惡狠狠地掃過他們,道:「之前白松江的事情早就擺平了,該殺的殺了,該辦的也辦了,怎麼今日又冒出來一個岑州知州之女?還把事情捅到了刑部,你們何不一五一十地直接向皇上稟報算了!」
大堂裡寂靜無聲,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就在此時,跪在最後的一個官員磕著頭,道:「殿下息怒,臣等不敢擅自作主,但從太高祖皇帝就有明令,登聞鼓一奏,則主司必須立即受理案情,不即受者,罪加一等,若敢阻攔,一律重判。殿下,這狀子直達御案,臣等便是有千萬個膽子,也不敢瞞著啊!」
啪嚓!又一個茶盞摔了個粉碎,那官員額上頓時鮮血直流。
太子表情陰鷙,冷冷地道:「輪得到你來給孤背大乾律例?」
那官員不敢呼痛,更不敢伸手去擦額上的鮮血,只一味拚命地磕頭道:「殿下息怒!」
太子這下倒是冷靜不少,橫目掃過他們。「如今摺子已經遞上去了,你們平日裡沒什麼本事,現在倒是給孤出個主意。明日有祭祀,若這事又捅到父皇那裡,恐怕大家都吃不了,兜著走!」
安靜了一瞬,燭火跳躍不定,一名官員壯著膽子道:「不如我們先派人去一趟刑部,看能不能把消息壓下來?」
「恐怕不妥。」另一人道:「刑部尚書應攸海是恭王殿下的人,咱們派人去,豈不是正好落人口實?」
「那應攸海是劉閣老的門生,能否請劉閣老幫忙說一句?」
「應攸海此人向來軟硬不吃,與劉閣老的關係也不見多麼親近,如何會聽?」
「那你說……」
底下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結果吵了半天,什麼也沒吵出來;倒是太子的臉色越來越黑,眼看有賽鍋底的趨勢,那些官員都察覺了,漸漸住了口。
大堂裡面安靜無聲,太子沈著聲音冷哼。「吵完了?」
所有人都不敢吱聲。
這時,有一個聲音忽然道:「殿下,臣有一個主意。」
「說。」太子轉頭望過去,正是剛剛被茶杯砸中的官員。
他額角的血跡已經半乾,依舊不敢伸手去擦,磕了一個頭後,低聲道:「殿下,岑州知州杜明輝乃畏罪自殺,此事已是公論,朝廷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並無半分疑點,這個敲登聞鼓的女子自稱是杜明輝之女,她就真的是嗎?」
太子的眉毛一挑,道:「你繼續說。」
「是,殿下。」那官員額頭觸地,道:「這分明是有人故意要找碴,白松江決堤一事在十日前已了,皆是因為岑州一帶的官員欺上瞞下、貪墨無度,將修河道的三百萬兩公款挪為私用,皇上聖明,如今該查辦的查辦,該殺頭的也已經殺頭,這時候才冒出來一個什麼岑州知州之女來喊冤,她早先做什麼去了?以臣淺薄之愚見,此女子必是心懷不軌,受人指使,要攪起渾水啊!」
他話音一落,原本靜靜燃燒的燈燭「啪」地爆出一個火花,在寂靜的空間裡令人心驚。太子瞥去一眼,只見那琉璃盞上的燭火已經恢復如初,他轉過頭,沈聲道:「你說得有理,既然如此,孤必不能讓父皇受此等小人矇騙了。」
幾名官員忙恭敬道:「是,殿下一片孝心可嘉,皇上必然深感欣慰!」
「行了。」太子擺了擺手,道:「孤心裡有數。」他說完,態度緩和下來,半點不見方才的歇斯底里,和顏悅色地對那名被砸破頭的官員道:「方才孤是一時情急,李侍郎萬莫見怪。」
李侍郎立即就著太子給的臺階下,磕頭恭聲道:「臣惶恐!為殿下分憂,本是臣的分內之事。」
太子的臉色越發好了,親自將他扶起來。「這確實是孤的過錯,來人,去宮裡一趟,將張太醫請到李侍郎府裡,為他看一看傷口。」
連忙有宮人從後面過來,奉命去了。
李侍郎感激涕零地道:「多謝殿下,不過小傷罷了,不敢勞動殿下。」
太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你實心實意為孤謀事,孤自然不能虧待了你,別說這傷口要治,孤還要賞你。」他說著,又喚來一名宮人,吩咐道:「稍後將那一座珊瑚寶樹也一併送去李侍郎府上。」
「是。」
太子朗聲笑道:「這一座珊瑚寶樹乃是去年年底北海省進獻的,據說價值連城,萬金難求,如今孤就將它送給你了。」
李侍郎頓覺受寵若驚,跪下來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臣謝過殿下!殿下恩德,臣定當結草銜環以敬報之!」
「好!」太子大笑起來。
屋外夜已深,月明星稀,夜風吹過堂前的珍珠簾櫳,將那些笑聲和奉承的人聲吹淡,遠遠得聽不真切了。
這一夜,那陣登聞鼓聲不知驚動了多少人,讓他們輾轉難眠,反覆謀劃,不知它究竟會在這京城朝局中生出怎樣的波瀾。
第二日一早,謝翎照例去了翰林院,施嫿則是將院子周圍收拾了一番,離開宅子去東市置辦用品。
在京師這種地方,處處都要花銀子。雖說謝翎之前將全部家當都給了施嫿,一共有四百三十二兩,不算少了,尋常人家恐怕一輩子都存不了這麼多銀子。
但是施嫿還是算得很仔細,買了些必需品之後,又去了醫館,倒不是買藥,而是想買藥材種子,準備拿回去找地方種植。
醫館頗大,夥計待人接物很是殷勤周到,但是今日來了客人,卻不看診、不抓藥,而是要買藥材種子,夥計也是第一次遇見,問了掌櫃之後,才包了不少藥種賣給她。
夥計笑著道:「只見有人來看診抓藥,還從未見人買這些藥種子的,姑娘您還是第一個。這些夠不夠?若是不夠,我再去庫房看看有沒有。」
施嫿笑笑,道:「夠了,多謝你。」她說著,將錢付了。
就在此時,身後傳來一個喊叫聲。
「杜姑娘,妳等一等!」
那聲音頗為熟悉,施嫿心中一動,轉頭望去,果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追了過來,走在前面的那名女子,正是杜如蘭。
邵清榮並沒有看見施嫿,只是跟在杜如蘭身後。「杜姑娘妳――」
杜如蘭猛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去,皺著眉道:「你跟著我做什麼?」
邵清榮有些緊張,支吾道:「我不是看方才有人攔住妳嗎?我――」
「不必你多事。」杜如蘭冷著臉道:「方才多謝你,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不要再跟著我了。」她說完,揹著包袱轉身便走。
邵清榮張了張口,最後什麼也沒有說出來,只能化作一聲嘆息,但是眼睛依舊跟著杜如蘭走,直到女子消失在街角處,再也看不見蹤影。
「邵兄。」
一個聲音傳來,邵清榮覺得有些耳熟,轉頭望去,只見一個少女站在醫館前,向他望過來。邵清榮有些遲疑,盯著那少女看了又看,才驚詫道:「妳是施大夫?!」
施嫿笑了笑,道:「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去南市投親嗎?」
邵清榮驚奇地打量著她,聽了這話,苦笑道:「別提了,我把南市問了個遍,也沒有找到我三叔,一打聽才知道,他們一家子去年年初就搬走了。」
「那你打算去哪裡?」
邵清榮揉了揉鼻子,有些沮喪地道:「原本是想來三叔這裡找個活計做,如今看來,只能回去老家了。」
施嫿點點頭,又問道:「方才那是杜姑娘?」
「是。」邵清榮頗為尷尬地道:「施大夫也看見她了?」
施嫿自然看見了,他們跟著商隊一路來到京城,縱然路上杜如蘭不愛說話,但是經過十幾日的相處,幾人已頗為熟悉。她好奇地問邵清榮道:「我方才見你似乎跟著她?」
說起這個,邵清榮以為施嫿誤會了什麼,連忙擺手,脹紅了臉道:「我、我不是跟著她。唉,施大夫,妳別誤會了,我這是有緣由的。」
施嫿看他一副著急得不知如何辯解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
邵清榮嘆了一口氣。「我今日一早出門便碰見了杜姑娘,她被幾個看起來十分不善的人圍著,我上去幫她,後來杜姑娘要走,我有些不放心,便想問問她要去何處,我左右暫時無事,正好可以送送她,免得她一個弱女子,孤身一人,招惹到賊人如何是好?」
施嫿聽了,頷首道:「這倒也是,不過,我看杜姑娘似乎不太願意?」
聞言,邵清榮又嘆了一口氣。「正是,杜姑娘的性格想必施大夫也知道,她不愛旁人插手她的事情。罷了,我若真的違拗她的意思,反倒得不了好。」
「那就隨她去了?」
邵清榮苦笑一聲,搖了搖頭,沒說是,也沒說不是。
施嫿心中忽有所覺,問道:「你說杜姑娘被人圍住,是什麼人?看清楚他們的穿戴和模樣了嗎?」
邵清榮回憶了一下,遲疑道:「個個都很高大,穿的服飾很一致,不像是普通人。」
施嫿心裡一動,追問道:「他們長什麼樣子你可還記得?」
邵清榮仔細地回想,慢慢地道:「長什麼樣子,還真記不太清了,啊,想起來了!」他一捶手心,道:「其中有一個個子不太高的,嘴角有一顆大痣,留著鬍鬚,看上去很不好惹。」邵清榮說著,對施嫿道:「當時因為是在鬧市中,我大喊了一聲,他們便走了,不過我看他們那副模樣,不像是會輕易善罷干休的人。」
確實不會輕易善罷干休。施嫿的心一沈,邵清榮說的這個人,她有印象,太子府就有一個侍衛,嘴角有痣,個子不高,但是辦事很得太子心意,上輩子施嫿見過他好幾次。
太子的人找上了杜如蘭,看來是昨天的登聞鼓已經引起不少人的注意了。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8/13上市的【文創風】775《阿九》3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