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郡南縣的福保村,靠山而落,平地居少,多水田;山不高,卻也連綿起伏,多是長著竹子,十分蒼翠。山腳修著屋舍,一家連一家,一戶挨一戶。日頭到頂,家家戶戶屋頂飄起白煙,裊裊上升。
村頭,蘇大爺院子裡卻傳來哭罵聲。
「手腳不乾淨的東西,有娘生沒娘養,家裡少了這樣那樣,就是妳個爛貨子偷的!」
青色衣衫、身量矮胖的婦人,手裡拿著粗棍攆著一個女娃打。女娃約莫十二、三歲,偏瘦,顯得身量細長,她哭著躲閃。「沒有,不……不是我……」
「不是妳是誰?逮個正著還扯謊!妳娘短命,我替她教!手腳不乾淨的爛貨子!」
響棍是細竹子做的,半人高,三分之一處劃成條。家家戶戶都備了一、兩根,秋收曬糧時,放養的雞鴨跑來偷吃,響棍地上敲打,即使攆不上,響聲也能嚇跑牲畜。
響棍聲、哭喊聲、咒罵聲,引來隔壁的幾戶人家。
七七八八的婦人站在蘇家院壩,有的圍著裙,有的拿著杓,問道:「二嫂子,這怎了?大葉兒犯啥事了?」
打人的便是蘇大爺的二媳婦張氏,她停下手,想是打得累了,喘著粗氣道:「這爛貨子偷家裡的糧食熬米粥!稠稠的米粥啊!多會享受,當自個兒千金小姐!」
眾人驚訝地看向縮在角落低聲啜泣的女娃子,內心有些複雜。她爹是蘇家老大,半年前媳婦兒難產死了,是個男娃,可惜了。他屋裡頭還有個二女兒,可不就盼著,哪承想……
蘇大爺家境還算過得去,卻沒好到頓頓白米飯。一大鍋的紅薯摻零星米粒,熬成一鍋紅薯粥,就著玉米餅子、醃鹹菜,莊戶人家都這般吃法。
大葉兒的娘是個知禮的,兩個女兒隨她,就是膽子小。
眾人不大相信。「大葉兒,妳二嬸說的可是真的?」
「怎,俺還能誆你們?」不等那女娃回話,張氏冷聲嗆道。
說罷,眉頭一揚,扔了響棍,鑽進灶屋,端出一個褐色瓷碗,裡頭卻是濃稠的白粥。「瞧瞧、瞧瞧,偷奸耍懶地跑回來打牙祭!窮窩子出偷兒,今兒她敢偷米,明兒就是偷錢,往後長大了怕是偷──」
話沒說完,大家卻都懂了。雖聽不慣她的話,看她手裡的東西,都不好吭聲。
見眾人不語,張氏得意地咧咧嘴。方才地裡幹活,她想先回來做飯,哪想這死妮子先一步跟老頭子開口,說要照看那快要翹辮子的二丫頭,老頭子就放她回來了。張氏氣不過,撿起響棍又要打人。
也是有人不忍心,忙勸攔。維護的有,冷嘲熱諷的有,看熱鬧的也有,一時蘇大爺這院壩便熱鬧起來。
「這是幹啥!」
一聲怒吼,蘇大爺帶著兒孫、扛著傢伙,從地裡頭回來吃飯。蘇大爺中等個頭,體格壯實,一臉凶相,少了幾分莊稼人的憨厚。
眾人噤聲;張氏也有些惴惴,自家公公最好面子,今兒怕是摸著老虎屁股了。
「葉兒!」
一行人中,慌忙地竄出一個瘦高漢子,與蘇大爺長得幾分相似,眼睛大些,不似眼角下吊,便顯得溫和。
「爹……」女娃捂著胳臂,怯生生抬起頭,細聲呼喊。
那漢子便是蘇大爺的大兒子,蘇世澤。見女兒被打成這副模樣,蘇世澤一臉痛色,半晌沒說出一個字,憋得滿臉通紅,眼中噙淚。
張氏見狀,顧不得什麼,快步上前,將手中的瓷碗遞到老爺子面前。「爹,您可瞧瞧大丫頭做的好事!」
蘇大爺盯著張氏手中濃稠的米粥,嘴角抽抽,抬眼看向角落瘦弱的女娃,眼神有些凶狠。
女娃往蘇老大身後縮了縮,身子顫抖起來。
眾人唏噓,大葉兒今兒怕是得再挨一頓打了……
「轟!」
院子本就氣氛緊張,尤為安靜,這一聲轟響引得眾人齊齊看去,只見院子西側屋門口躺著個女娃。
「木兒!」
一條寬敞的石板官路將福保村隔成兩面,道路兩旁是土地,種著些青白色的大頭菜、蔥、蒜等等。往外是水田,稻子早已收割,剩了枯黃的樁子露出水面。時而水波漾起,許是養了不少的魚兒。再放眼看去,便是一幢幢屋舍座落在蒼翠的山腳下。
蘇大爺家離官道最近,是一幢呈凹字形的磚瓦房;堂屋在正中,屋內左右兩側是廂房,蘇大爺和蘇大娘住右側。廂房隔成兩間,前屋睡人,後屋堆放雜物。再往右也是兩間一樣的屋子,空出來放著雜七雜八的傢伙。左側住了二兒子蘇世福一家,過去便是灶屋。
東西兩側也是住屋,東側是小女兒蘇世慧的閨房。小女兒雖已出嫁,屋子卻還備著,可見頗受寵愛。西側住的是大兒子蘇世澤一家,旁建了個豬圈,豬圈一邊是柴房,一邊是茅房。
村子中大都這般建設,蘇大爺家比別戶多了個寬敞的院壩,是青石板的。農忙時候,經常有人來借壩子,蘇大爺頗長臉面。
院壩周邊種了一排果樹,柑橘、梨、枇杷,一年四季碩果纍纍,很是喜人。
總的來說,蘇大爺家在整個福保村算是有臉面的人戶。
汪洋醒來的時候,睜眼就是破舊的木格窗,白亮的光線刺得她睜不開眼。
「木兒醒了。」
細細柔柔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娃站在身旁,眉眼彎彎,一臉關切。
汪洋知道她便是這具身子的胞姊,叫蘇葉,而「自己」叫蘇木。
汪洋是個孤兒,父母早逝,是爺爺、奶奶帶大。好不容易學成,找了個還不錯的工作,一個人在外打拚,年末回家過春節探望爺奶。哪想今年春運尤為擁擠,在車站外碰上踩踏事件。她倒在人群中,滿眼都是黑壓壓的人群,來不及看一眼湛藍的天。
等她醒來,就見到院子發生的一切,竟然狗血地穿越,她便是蘇木了。
她腦海中有蘇木的記憶──今年十歲,性子怯懦,跟她爹一樣,應該說一家子都怯懦。母親陳氏已經逝世,父親蘇世澤又管不了事,姊妹二人沒少被二房欺負。
當家的是蘇大爺,媳婦兒丁氏並兩兒四孫,一個外嫁的小女兒,人口並不複雜。日子過得緊巴,主要還是天災人禍。碰上戰亂,苛捐雜稅又重,一年到頭除了溫飽,也餘不下多少銀子。
再者,他們每年還得往郡城捎銀子──贍養蘇老太爺。
蘇大爺上頭有個姊,底下兩個弟。大姊遠嫁,二弟住同村,最有出息的是三弟,在郡城做官。
蘇老太爺是個讀書人,祖上家境頗豐,到他這輩開始衰敗,許是心思不在務農,希望在仕途上發展,卻也沒什麼成就。於是他將滿腔的抱負都寄託在三個兒子身上,自小教導讀書、寫字,難怪這一家子的名字有幾分文氣。
無奈老大、老二都不是這塊料,小兒子卻十分熱愛。於是蘇老太爺悉心栽培,幾次落第,總算考了個童生。
也是運氣好,郡城的典史病故,蘇老三正好補上這個空缺。雖是小小芝麻官,也是件光宗耀祖的事。蘇老三上任,蘇老太爺自是跟去了。
於是乎,每到年末,蘇家兩兄弟都要往郡城去,銀子拿不出多的,米糧卻不能少。
蘇三爺做官,吃穿用度還能差?蘇大爺外強中乾,只能虧自己人。
「餓了吧?」蘇葉見妹妹一臉愁苦,溫溫柔柔地將她扶起坐好,從旁側櫃子端來瓷碗,挨著床沿坐下。
蘇木回神望去,正是蘇葉用一頓毒打換來的白粥。白皙的手背上幾條紅色的傷痕,微微腫起,只怕身上更多。鼻子有些酸了……她沒有體會過父母之情、兄妹之情,蘇葉的一番作為讓她感動得一塌糊塗。
「姊……咳咳……」
蘇木一陣猛咳,有些有頭暈目眩。這具身子病了近一個月,最後病死在床上。一家人卻連一點養胃的白粥都捨不得,都是狠心眼的!
「別說話。」蘇葉撫著妹妹的後背,眼眶濕潤。她害怕,娘已經沒了,若是妹妹也不在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蘇木緩緩吸幾口氣,喉嚨稍微順了些。「姊,妳偷偷煮粥,咱爺沒處置妳?」
「侯太奶奶拿米來,說了些好話。」蘇葉眼睛亮了亮。「咱爺沒收,也沒再提這事,只讓我把粥餵妳吃。」
蘇木點點頭,侯老太太是蘇大爺的姨,是村子裡鮮少的幾個長壽人之一。
「姊,妳做完活計就在咱屋裡待著,給爹縫補衣衫。莫要在二嬸面前晃。她這回沒出著氣,暗裡定要對付妳。」
蘇葉驚訝地看向小口喝粥的妹妹,一時不曉得怎麼回話。往日妹妹膽子小得很,很少說話,今兒怎麼變個人似的?
一碗熱粥下肚,蘇木意猶未盡地咂咂嘴,渾身都暖了。只怕往後許久再吃不上,想到這兒,她接過杓子刮了刮底,吃得乾乾淨淨。
「小饞鬼,碗都要給妳吃下去了!」蘇葉笑著捏捏妹妹的臉頰,滿是寵溺。
蘇木吐了吐舌頭,她這姊姊笑起來還挺好看。
蘇葉將碗放一旁,扶著蘇木躺下,好似想到什麼,泛白的嘴唇抿緊,眼眶濕潤,忙起身別開臉,低頭掩飾。
「妳再睡會兒,傍晚我跟爺說回來做飯,再來瞧妳。」
蘇木恍若未見,躺下身,乖巧地點點頭。
蘇葉前腳走出去,便聽見前屋傳來細細的說話聲。
「都吃了,精神好些,還是咳嗽。」
「唉,下回莫要這樣,妳爺打人更痛。」
「我省得,我看木兒快不行了……我……」
「唉…….」
「爹,木兒的藥吃沒了。」
「……我……我過會兒跟妳爺說。」
「爹,木兒沒藥吃,會不會……」
「別瞎說!」
低低的啜泣聲伴著怯懦老爹的嘆息傳到蘇木耳中,她也忍不住嘆了口氣,望著木格子窗外湛藍的天,暗暗決定,一定要擺脫三口之家的困境。她們都還小,這樣刻薄的家庭,多一日都覺得心慌。
思來想去也沒個章程,腦子卻漸漸發昏,木窗越來越模糊,最後黑成一片。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9/17上市的【文創風】784《賴上皇商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