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丫鬟夏至端著一只青花白瓷碗,上前輕輕扣了幾下內室的房門。過了半晌,裡面都沒有動靜,夏至狐疑地轉過頭看了看站在自己身後的立夏。
立夏也是不解地搖了搖頭,又指了指外頭,示意兩個人還是先出去。
無奈,兩人只得一塊兒退回到外廳。外廳坐著一個身著喜慶嫁衣、頭上蓋著紅蓋頭的女子。廳堂外頭則是站了一堆婆子、女使,焦急地朝裡頭張望。
「姑娘,二少爺怎麼說?」廳堂裡為首的王婆子是這回婚禮的主管事,她眼看著新郎官遲遲不打開房門讓新娘子進去,原本要忙著準備好各項撒帳、合巹酒等流程的女使、婆子們,自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要知道新郎官再不開門讓大家進去,這吉時可就要過了,要是當真錯過這吉時,老爺和夫人怪罪下來,她們誰也擔待不起。
立夏和夏至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不敢言語。
「要不,咱們去找夫人吧,讓夫人來決斷。」
不知道人群裡的誰給出了這麼一個主意,王婆子是第一個擺手拒絕的。「不成,外頭的場面都是夫人在撐著,她沒工夫管這些瑣事,咱們出去,反倒是給她添亂了。」
今日前來胡家慶賀的人不少,全在前廳坐著吃酒,原意就是圖個喜氣,這場酒宴擺得格外大,還準備了一部分流水席,鄉親鄰里只要是進門的,都可以吃上一口喜酒。自然由前院的夫人和少奶奶們格外忙碌張羅,誰也抽不開時間。
可良辰就在此刻,迫在眉睫,新娘子不進內室,這要如何行禮?
一時之間,大家都七嘴八舌地互相出主意。
「咱們就在這兒繼續吧。」一句輕巧卻有力的女聲鑽進大家的耳朵裡。
別說立夏和夏至了,就是見多識廣的那些老婆子們都被這話給驚著了,只聽坐在廳堂上,蓋著紅蓋頭的新娘子又肯定地說了一遍。「咱們繼續吧,就在這兒。」
王婆子明顯露出一副為難的樣子來,橫貫古今,哪裡有新娘子在新郎官不出現的情況下,自己要求把入洞房的順序走完的?新娘子向來都是一言不發,規規矩矩地配合儀典規程。
那女子又搓了搓嫁衣上用金絲銀線繡出來的吉祥紋樣,不緊不慢地提醒著她們。「要是誤了時辰,誰也擔待不起,我這個新娘子都不講究什麼,妳們也別講究了。該進行到哪一步妳們言語就成了,我都配合,一個人無法完成的,就請嬤嬤們搭把手。」
那女子心裡沒有半分怨懟,話語說得甚是平和。本來她的婚事就算是自己應下的,她早知道嫁進來是不能安安心心和官人過日子的,又何必太過挑剔這些事情呢?反正,剛才在外頭拜堂,也是她一個人拜的,現在一個人喝酒、一個人掀蓋頭也沒什麼不成。
王婆子做了好一番思考,又聽見外頭熱鬧的聲音裡漸漸夾雜了唱戲的鑼鼓聲,想必是宴席大半已經結束,準備開戲了。她這才狠下心,招呼大家趕緊進行下一步驟,切莫誤了時辰。
新娘子經過,被一堆棗子、桂圓、蓮子狠狠地砸在身上,又一個人喝了兩杯酒之後,這混亂不堪的儀式算是完全結束了。
王婆子長嘆一口氣,打了聲招呼就帶著其他人撤了出去。原本一直筆挺坐在那兒的新娘子等人走遠了,才長舒一口氣,靠坐在椅子上,整個人癱軟下去。
立夏和夏至不敢動彈,兩個人就規規矩矩地站在外廳,等候著新主母的吩咐,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像她們這種自小就陪著少爺長大的丫鬟,日後的命運如何幾乎全是聽憑主母的決斷。
她們只瞧見一個削瘦的小姑娘坐在椅子上,紅撲撲的鵝蛋臉,白淨的尖下巴,一雙流盼的鳳眼直勾勾盯著前方。她把背結結實實地靠在椅子上,額頭都滲出一層層濃密的細汗。
立夏和夏至兩人站了半晌,發現那新娘子完全沒注意到她們。又過了一會兒,新娘子休息夠了,再次站起身來,才猛然注意到還有兩個丫鬟站在外廳另外一邊,想來應該是二少爺院子裡的內屋伺候。
新娘子客客氣氣地問話。「我叫董秀湘,敢問兩位姊姊的芳名是什麼?」
她們目瞪口呆地用眼神去傳達彼此內心的驚恐,這是一個嫁進大門大戶的媳婦應有的態度?怎麼上來還自報家門了?不給她們一點臉色也不擺譜兒嗎?
「回少奶奶,奴婢立夏。」
「奴婢夏至。」
董秀湘點了點頭,又不露聲色地望了望裡間緊閉著的大門。「以後就煩勞兩位姊姊了,今兒妳們也忙活半天了,快去休息吧,這參湯就放下,一會兒我進去送給二少爺。」
夏至為難地看了看立夏,立夏也為難地看了看夏至。
兩個人同時嘆了口氣,謝恩,出門。
可兩個人還沒走出院子,就聽見瓷碗摔碎在地上的聲音從裡屋傳出來。
「妳說二少奶奶不會有事吧?近來,二少爺的心情一直不大好呢,別是少奶奶撞到氣頭上。」
「二少爺因為什麼心情不好妳不清楚?還不是沖喜給鬧騰的,都跟夫人吵了多少回了?還少奶奶呢,娘家不就是個賣魚的,比妳我高到哪兒去?」
聽了這話,立夏嚇得一身冷汗都出來了,趕忙四周張望,看有沒有人聽到這些不妥的話,另一面也不忘提醒夏至。「再怎麼說,咱們也是奴才,是簽了賣身契的,人家是良民,單憑這一點妳就不能比。現下少奶奶是咱們院裡的正頭主子,咱們沒能耐去對她說三道四,做好本分才是。」
「妳怕什麼,我可不怕,咱們可是跟著少爺一起長大的,都是先頭老太太留給少爺們的丫鬟。唉……怪只怪啊,咱們不是什麼喜年喜月喜日喜時辰生出來的喜新娘,不然抬進胡家的就是妳我了。嫁到二房做正頭太太,就算以後當了寡婦,那也算是一輩子吃香喝辣的了。」
立夏覺得今兒夏至說話越發不成體統,便加快腳步向前走去。「妳現在越來越有性子,想說什麼便說什麼,我看我是不能和妳相與了,免得以後把妳說過的話都算在我頭上。」
眼瞧著立夏快步走遠了,夏至才輕聲啐了一口。「我呸,不就是個花銀子買回來的,少爺都不給臉,我給什麼?難不成她還能當自己是正頭主子?」
此時,身穿嫁衣的董秀湘端著摔成碎片的白瓷碗,在內室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裡面沒有再傳出任何一點聲音,就像剛才撒帳、喝合巹酒時一樣。她只好輕聲嘆了口氣,感慨一會兒自己的命苦,然後轉身去外室門口的軟榻上歇著。
嫁到胡家的第一個晚上,董秀湘是睡在內室外軟榻上。
立夏原本想拉著她到二房院子的東廂房,可董秀湘說什麼也不肯跨出正房一步。
夏至說,她這就是賴上了二少爺,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市井氣。
但董秀湘是覺得,那軟榻可真舒服。她睡在軟綿綿的榻上,蓋著從立夏那兒拿來的厚被子,倒是一夜無夢,睡得格外踏實。相比她原來在董家,和三個異母姊姊睡在一個大硬炕上,每日擔心睡著後被掐死,還是董家的軟榻好睡。雖然這床和好多年前自己睡過的席夢思床墊還有極大差距,可畢竟這個時代沒有席夢思啊。
*預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3/24上市的【文創風】834《旺門小喜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