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香情願（下）

第二十一章
八月天氣漸涼。
雞鳴幾遍，天微亮，村莊還沒有從沈睡中醒來，院中的一株櫻樹枝葉上覆著一層薄露。
有幾隻雀鳥停在上面嘰嘰喳喳叫了幾聲，似乎沒有尋找到食物，然後撲騰翅膀飛走。
堂屋大門緊閉，院中沒有其他的聲響。
江未歇靜靜地站在東偏屋的窗前，看著院中安靜的一切，聽著偶爾傳來的幾聲犬吠和鳥叫，眼前的書卷還停留在昨夜睡前翻到的那一頁。
不知道這是他第幾次在這樣的時辰醒來。
他不是自己想醒來，畢竟昨夜看書到夜半才睡，而是他最近總是多夢、睡不安穩，甚至睡不著而早醒。
昨夜他又作了好幾個奇怪的夢，夢裡自己好似置身於最黑、最深的黃泉之下，沒有一絲的光亮，除了腳下泛著寒氣、冷硬如冰的地面，他什麼都觸摸不到，什麼都看不見。
他的耳畔卻能聽到清晰的哭聲——或嗚咽，或抽泣，或放聲嚎啕，或隱忍嘶啞……無論哪一種都那麼撕心裂肺，讓聞者斷腸。
他聽得出那是蘇荏的哭聲。
那聲音就在耳邊，可他在夢裡喊她，沒有任何回應，哭聲依舊。
當他從夢中驚醒，發現自己已經淚濕枕巾。
他總覺得這些夢有來處，或許這就是蘇荏上輩子的經歷。
所以每回醒來，他的心都久久不能平復。
不知道對著小窗站了多久，忽然一陣曉風迎面吹來，帶著絲絲寒意，他不禁瑟縮了下，輕咳幾聲。
此時堂屋中也響起了動靜，他知道待會兒父母瞧見自己這般模樣必然又要擔憂，便回到床上蓋緊被子，閉上眼卻怎麼也睡不著。
第一道陽光灑下來，整個村莊也慢慢甦醒。
炊煙、犬吠、人語，一切又如常。
早飯後，他藉口這幾天有些咳嗽、不舒服，想去鎮子上讓大夫瞧瞧。
江母聽他說話聲音的確有些沙啞，而且這些天食慾不振、有些消瘦，以為是他最近讀書太累了，嘮叨了幾句後要陪著他一起去，卻被他拒絕。
「兒子只是咳嗽、喉嚨不舒服，身子還是好的，我待會兒和阿翁一起走。兒子都這麼大了，娘還不放心嗎？」
瞧他說得從容，江母也不想多管著他。
現在他身子好些了，她也樂見他願意多出去走走。

蘇荏從家裡到藥鋪後，就和吳小六一起將昨天剛收來的藥草鋪在藥筐內，放在後院的藥架上晾曬。隨後則依照平日的習慣，檢查藥櫃裡的藥是否短缺，如有短缺及時補足。
然後再忙其他的零碎活，或者幫李長河碾藥、搗藥、配藥。
有了空閒時間，蘇荏便跟著李長河學習針灸。
針灸精深，李長河自言從醫幾十年所學有限，普通醫書記載的人體經絡、穴脈尚有他不精通之處，更別說其他罕見的醫書孤本所記，也未有涉獵學習。所以他能夠教給蘇荏的都是比較粗淺的東西。
李長河的醫術是繼承先祖，但畢竟只是一家之學，給一般的病人醫治沒有太大問題，但若遇到疑難雜症，他多半也是束手無策。
就如他為江小郎調理身子，若非經過譚大夫提點，他重新調整了藥方，或許幾個月前的府試，江小郎都未必能撐下來。
蘇荏想起那日站在門檻外對她笑的單薄少年。
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他了，想必身子日漸壯實了吧？
當初聽李錘說，他接連好幾天來找她，但似乎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她猜想大概是想謝她，或者是和她聊聊敏州府試的經歷。
偏巧那幾日藥鋪很忙，她隨著外翁出診，待幾日後藥鋪稍稍閒了些，她一直留在藥鋪，而他卻不來了。
她抬頭朝門口望去，意外瞧見了那個熟悉的少年身影立在門檻處，面帶淡淡的笑看著她，只是笑容顯得有些虛弱。細看之下，竟比從敏州回來的時候還削瘦，下巴都已經瘦得尖了。眼睛下面有一團青黑，面容憔悴。
蘇荏略顯詫異，對他笑了笑，正欲招呼他進醫館。
江未歇卻眉頭一擰，掩口連咳好幾聲。
「舊病又犯了？」
蘇荏忙走上前伸手想要攙扶，然而觸到他的衣袖，又收了回去。
「沒有，只是這段時間失眠多夢，受了些夜寒，沒什麼大礙。」
蘇荏一邊讓他到小桌邊坐，一邊去後院端了杯熱茶過來。
「外翁剛剛出診，就在隔壁街，應該過會兒就回來，回來後給你瞧瞧吧，看你身子不是很好。」
「妳……」
他想說讓她給瞧瞧，畢竟她也學醫一年多了，這種小病應該能夠應付，但是又怕開口被她拒絕，還是嚥了回去。
「妳最近忙嗎？」
他接過茶杯喝了一口潤潤喉，淡淡的藥香微微的苦澀，這是藥茶。
在他縣試的時候，蘇荏每日為他沖泡此茶，茶性溫，對於身子一向虛寒的他來說再適宜不過。
他心中暖暖，抬頭看她正抱來石臼，在對面坐下。
「不算忙。」蘇荏一邊搗藥，一邊對他道。「估計你是最近讀書緊張，所以夜間才會失眠多夢。」
江未歇微笑著附和。「應該是吧！」
「其實你無須如此緊張，你接連拿下縣試、府試案首，現在身子又漸漸恢復了，明年八月的院試，你怎麼樣也能夠取中，何須擔憂呢？」
江未歇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沒有回答。
蘇荏帶著幾分打趣地道：「莫非你是想再拿下院試的案首，湊個小三元？」
江未歇的確是有這樣的打算，但是他知道院試不比縣試、府試，且不說考試的內容和深度都增加了，單是到時候齊聚安州府的士子們，都是全江源幾十個縣拔尖的，他們中許多人也拿下過各自所在縣州的縣試或府試案首，甚至是和他一樣連拿下兩次，他們都是不容小覷的對手。
他前世今生都是重病之軀，學識沒有其他的士子紮實，縣試、府試考的內容主要以記誦為主。
他素來記憶超群，不能說過目成誦，但也差不多，所以佔了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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