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陽春四月,金陵城發生了一件盛事。
金陵巨擘顧氏一族花重金在城郊的紅葉山上修了一座佛寺,屋宇宏大、佛像威嚴,沿著紅葉山而上,占了大半個山頭。
顧夫人親自前往千里之外的峨眉山雷音寺,請回得道高僧無瑕禪師當住持,並將新佛寺命名為「小雷音寺」。
四月初八是如來佛祖的誕辰,小雷音寺選在這天辦開寺大典,不僅有臨近各寺的高僧前來講法,顧夫人還設了施粥棚、義診棚做善事。
一時間,金陵城內外的百姓,都湧上了紅葉山。
曲慕歌正是其中一員。
今日天還未亮,她就被母親曹氏從床上拖起來,說要帶她去小雷音寺,給她開開光、驅驅邪。
上山路上,同行的李家嬸子憂心忡忡地看著迷迷糊糊、還沒睡醒的曲慕歌,問曹氏。「桃花的病還沒好轉嗎?好多天了,看著還是呆頭呆腦的。」
曹氏剜曲慕歌一眼,恨恨地對李氏說:「這個賠錢貨,我看就是欠收拾。我和她爹狠狠抽她幾頓,喏,老實了。」
「光打不行,病還是要趕緊治。」李氏略壓低了聲音。「曾家聽說桃花中邪,打算要回彩禮,我快勸不住了。原打算再敲他們一筆,這一來一去,可少了好多錢。」
「呿。」曹氏不以為意,譏諷道:「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光他們那點彩禮,再想討到桃花這樣的媳婦,作夢去吧!不是我吹牛,桃花這張臉,十里八鄉沒姑娘比得上,我還後悔彩禮要少了!」
半個月前,曲慕歌穿越成為農家少女葉桃花,一個十三歲便要被父母嫁掉的可憐孩子。
她剛醒來時,有些驚慌,問了不該問的問題、說了不該說的話。得知自己即將嫁人後,激烈反抗,招來葉家夫婦的毒打,關進屋內。
被關的這些天裡,她終於冷靜下來,接受並看清了自己的處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穿越,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去,眼下要緊的是逃離這對狠心夫婦的控制,想辦法好好活下去。
唯有自由平安地活著,她才能去想自己為何而來,又將何去的哲學問題。
今天上山拜佛,正是她好不容易等來的逃走時機!
走近小雷音寺,趕來開寺典禮的人越來越多。曹氏帶葉桃花在山門前排隊,直到中午才擠進主殿前的廣場。
廣場上置了很多大香爐,大家爭先恐後地上香、磕頭,嘴裡念念叨叨祈求。
曹氏按著葉桃花跪下,磕了幾個頭,又抓幾把香灰抹在她臉上,口中念叨。「妖魔鬼怪快快退散、妖魔鬼怪快快退散……」
葉桃花一陣無語,若憑幾把香灰便能降妖除魔,她一定立刻跳進香爐,才不想留在這封建、落後的時代!
拜完佛,李氏說要給自家男人求個高僧開光的平安符,曹氏也要請高僧替桃花開開光,三人便往招呼香客的側院廂房走去。
廂房的門關著,外面小院裡坐了很多等待開光的百姓,三人便也找了位子,坐下排隊。
經過半天工夫的觀察,葉桃花大概了解了寺廟的地形,打算等李氏先去開光時,撞開曹氏逃走。
廂房後面是一間茅廁,茅廁旁邊有通往寺廟後山的小路。
上山時,葉桃花曾經隔著山谷打量那條臨近山坡的小路,只要跑到後山,鑽進野樹林裡,曹氏就別想找到她了。
她閉起眼睛回想上山時看到的地形,默記逃跑路線,越想越緊張,雙手甚至有些發抖。
為了不讓自己這麼緊張,她分散心思,去聽周圍人的閒聊。
這時,一對婆媳站到她旁邊排隊。
年輕媳婦攙扶著老人,看到人多,有些不耐煩,抱怨道:「娘,人太多了,咱們改天再來吧。」
老人搖頭,堅持道:「今天是佛祖誕辰,日子好,開光的東西更靈驗。」
年輕媳婦低聲念叨。「聽說顧夫人花重金建小雷音寺,是為了替顧將軍積德。每次顧將軍打了勝仗,便屠城、殺降兵,燒殺擄掠無惡不作。替這樣的人建廟,小雷音寺怎能受到佛祖的庇佑……」
老人聽了,臉色一變。「佛門重地,不得胡言亂語。」說完,想了想,跟著媳婦走了。
這對婆媳的話也傳到曹氏和李氏耳中,相視一眼,李氏率先站起來。「咱們也走吧。」
曹氏啐了一口,拽起葉桃花。「算了算了,真晦氣!」
葉桃花有點著慌,若李氏和曹氏不分開,單憑她瘦弱的身子,可不敢保證能掙脫兩人的箝制。
好好的計畫,怎麼就被一句閒言碎語打亂了?
她正焦急著,外面忽然有人高喊,說顧家的粥棚正在發銀子!
一聽見消息,原本還在燒香、求籤、等開光的人,蜂擁著往寺外跑去,曹氏和李氏也不例外。
天賜良機!
葉桃花不再猶豫,趁著混亂,使勁推了曹氏一把,轉頭逆著人群往後山的茅廁跑去。她人矮身細,三兩下便鑽到人群裡。
曹氏轉身要追,卻被往外湧的人群攔著,很快便看不到葉桃花的身影了。
「妳這個死丫頭!要往哪兒跑?回來!」
葉桃花不顧曹氏的吼叫,盡可能飛快跑著,離開了側院。
繞過茅廁,果然如葉桃花看過的一樣,有條小路直通後山。
她沿著路一直跑,就在她以為要跑出小雷音寺的範圍時,山路一轉,一座鋪著青石板路的院落攔在路中央。
院子左邊是山坡懸崖,右邊是寺廟的圍牆,這竟然是一條死路!
山林裡,怎麼會藏著這麼大一座院子呢?
葉桃花出師不利,要急死了!
她焦急地往來路看去,現在折返下山,肯定會被曹氏逮到,絕不能回頭,只得咬牙,翻過小院前半人高的竹柵欄,硬闖進去。
「佛祖保佑,保佑我能順利逃走!」
葉桃花暗自祈禱著,小心翼翼在院落裡找著橫穿過去的路。
這個院落很整潔,呈回字形布局,中間院子有座小花圃,外面環繞屋子種了一片竹子。竹子後面則是一排兩人多高的石牆,與後山完全隔斷。
站在光滑而堅硬的石牆前,葉桃花有點絕望。
她大概是最遜的穿越女主角了,不會武功,沒有金手指,現在被堵在這裡,肯定會被曹氏逮回去,毒打一頓不說,還得嫁人。
回想之前挨的幾頓打,葉桃花不由抖了一下。
葉氏夫婦打人是真的狠,也是真的疼,彷彿不是打自家孩子一般,拿著竹條和木棍往死裡抽。打的時候,還會避開她的臉,免得破相,不好嫁人。
葉桃花從未嘗過這種皮肉之苦,也不打算再嘗一次。
她捏起拳頭走進主屋,打算找個武器。如果曹氏追來,就算拚個你死我活,也要替自己拚一次!
這間主屋的正中堂上,供奉著一尊白玉觀音,觀音像前燃著兩座佛蓮香爐,堂下放著一只供人跪拜的圓形蒲團。
堂屋右邊有張被書畫環繞的茶几,茶几旁邊的圓形窗臺下,安了紅泥火爐,上面正燒著熱水。
另一邊有扇圓拱門,門上掛著淡青色紗帳。窗下設了軟榻,後面便是臥室。
這間屋子簡潔而溫馨,雖不富麗,但給人很精緻的感覺。
葉桃花急匆匆地進來,但站在主屋中聞著佛香,心中的慌張和憤怒突然平息了不少。
她靜靜地望著白玉觀音像,看了一會兒後,跪在蒲團上。
「菩薩在上,我曲慕歌從未做過大奸大惡的事,雖然不知因何機緣落入現在這樣的境地,但我相信天道好輪迴,善惡終有報,請菩薩保佑我逢凶化吉、遇難呈祥。」
她磕了三個頭,正要起身出去,外面忽然傳來說話聲。女聲溫和而緩慢,很好聽,絕對不是曹氏。
應該是屋子的主人回來了,葉桃花不由往青紗帳後面躲去。
一輕一重兩道腳步聲傳來,女人聲音更近了。
「你不去京城,卻一聲不吭地跑回來,若讓皇上知曉,小心問你的罪!我在這裡一切都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不必為了我和你父親嘔氣,更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只要你平安,我什麼都不求。唉,每每想到你在戰場拚命,我便擔心得吃不好、睡不好,娘就你這一個孩子……」
葉桃花屏息縮在紗帳後面,聽到這些話,心頭一酸。
這才是正常的母親啊,會心疼孩子,會因為擔心孩子而寢食難安;哪像曹氏,要麼打她,要麼指望著拿她換錢。
葉桃花正憤憤地想著,青紗帳突然被撩開,緊接著,她被人掐住脖子,從帳後拖出去。
這人動作太快,一切彷彿發生在一瞬間,她完全沒反應過來,就被拎在半空中。
她的脖子幾乎要被擰斷了,氣息和聲音憋在胸裡,半點也發不出來。
葉桃花不由開始掙扎,奮力睜開眼睛。哪怕是死,也得看清楚掐死她的人到底是誰……
她慌亂無助,憤怒的眼神對上一雙極涼、極冷靜的眸子。
把她拎在半空中的男子有張極俊美的臉,但臉上沒有一絲表情,渾身清冷的氣息似從地獄而來,要終結一切活著的生命。
葉桃花的腦袋開始發脹,刺痛憋悶的感覺在全身瀰漫開來,手腳漸漸麻痹,不能動彈。
在她以為自己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掉時,男子把她丟在地上,毫無情緒地問:「妳怎麼在這裡?」
葉桃花趴在地上,大口呼吸、咳嗽,半天說不出話,眼淚不受控制地往外流,身體也開始抽搐。
男子身後的婦人看到她這副模樣,有些心軟,上前蹲下查看,責備道:「小野,你下手太重了,她還是個孩子。」
男子沒有說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用略帶探究的目光盯著葉桃花。
葉桃花好不容易緩過來,也打量起對面的人。
男人黑衣黑袍,一看就不是什麼善茬,而面前的婦人穿著白青相間的居家道袍,用方巾包住髮髻,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慈善模樣。
於是,葉桃花果斷抱住婦人的手臂,道:「我不是壞人,求求夫人救我……」比起男子,這個溫柔美麗而心軟的婦人,也許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婦人扶著葉桃花坐下,替她倒了杯溫水,細聲安慰道:「妳不要怕,我們不是壞人,剛剛我兒子以為妳是刺客,下手才重了些。妳為什麼會躲在這裡?」
葉桃花把被「父母」毒打,又逼她嫁人的事說出來。
「我以為這條路能通往後山,跑到這裡卻無路可逃,迫不得已才躲進屋中。我真的不是壞人……」
為了證明自己的遭遇,葉桃花擼起袖子,讓婦人看她身上的傷。
細細的手臂上滿是被竹條抽打的痕跡,疤痕疊著疤痕,沒有一塊好肉,想必在曲慕歌穿越之前,葉桃花就常常挨打。
她甚至懷疑,原主應該是被葉氏夫婦打死了,才導致她的穿越。
溫柔婦人沒見過這樣的情況,倒抽一口冷氣,眼眶紅了。「做父母的怎麼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一直沈默的男子忽然站起來,走了出去。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7/14上市的【文創風】864《富貴桃花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