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院試當日,盛京比以往又要更熱鬧些,考院門口擠得滿滿當當的。
姜家眾人早起,親自乘馬車來給姜宣送考。
臨下車時,姜宣回頭見母親和妹妹在馬車裡,用鼓勵的目光看著他,不由得心頭微微湧出一股暖意,含笑道:「這裡亂,娘和妹妹別久留,我這就進考院了。」
姜錦魚對阿兄一笑,目送他走遠。
姜宣經過幾輪檢查,順著人群進考院,一路上看來是沒受什麼刁難,母女倆都安了心。
何氏收回視線,察覺到已經有打量的視線,朝自家馬車掃過來了,微微皺眉,把掀著的簾子放下來,吩咐道:「錢嬤嬤,我們回去吧。」
姜錦魚倒是沒二話,便特意往裡坐了坐。
大周民風其實相對開放,沿襲了前朝,對女子的約束少了許多。就像盛京,也有不少女子名氣不小,在外有才女的名聲。
但以才揚名,是一樁美事,可若是靠著美色聞名,那便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了。雖然她不認為自己的容貌有多出挑,但自家娘親的苦心,姜錦魚很是理解,不該出風頭的時候,她從來都是躲著的。
馬車才行了幾步路,就忽然停了,彷彿是聽到外頭有人攔車。
錢嬤嬤掀開簾子,道:「外頭是顧公子的書僮,說是替他家公子捎東西來的。」
姜家在盛京扎根後,與顧衍的關係又親近了起來,以往在夏縣的時候,兩家便是鄰居,那些年下來,何氏已經把顧衍當作子姪了。
聽了錢嬤嬤的話,納悶道:「衍哥兒怎麼又送東西來了?上回綿綿的及笄禮,他不是早就送來了嗎?」
錢嬤嬤回話道:「書僮說這回不是什麼貴重的玩意兒,只是他家公子自己畫的畫,本是要同及笄禮一起送來的,只因著畫這畫得費些工夫,便耽擱了。」
聽說只是畫,何氏也就沒繼續問了,直接收了畫卷。
回到家裡,那畫便到了姜錦魚手裡,鋪開一看,裡頭是春雨時候的夏縣姜宅後院。
柚子樹從圍牆那邊斜鑽過來,肥綠的柚子葉,濕答答的,彷彿沾了雨水,綠的有些發亮。角落裡斜長了一叢迎春,剛冒出星點的花,綠中帶紅,長勢喜人,彷彿要穿過籬笆,蔓延到一邊的藥圃裡。
藥圃旁,蹲著個身著藍裙的小姑娘,只看到個背影,手下正戳弄著剛冒頭的連翹苗。姜家宅子在她身後只露出一半,屋簷下臥著一隻呼呼睡的狸花貓,兩隻爪子正揣著。
整幅畫有意境,又透著些趣意,姜錦魚一下子就愛不釋手,在夏縣那幾年的回憶,頃刻間就被勾了起來。
春闈只考三日。第三日,待考院鼓聲一響,春闈便到了尾聲。
考子們從考院內出來,比起進場時的意氣風發,此時的秀才們,都顯得筋疲力盡,面黃肌瘦、雙目發直,更有甚者,一出來就癱軟在地,嚎啕大哭。
姜錦魚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以往自家阿爹考試的時候,她與娘並沒有機會送考、接人。故而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科舉真的是一條登天梯,成功者便改換門庭,可更多的是失敗者。
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能出頭者,不過寥寥可數。
而且,這裡並不像她那段經歷中,雖然也有類似科舉的高考,可考不上也能有諸多出路,人的選擇很多。可是在大周,要想出人頭地、要想改換門庭,那只有科舉一條路。
老遠瞧見自家阿兄,姜錦魚忙招手,急急忙忙吩咐小桃把熬好的蔘湯拿出來。「阿兄,快喝了,身子可還撐得住?」
姜宣一口飲盡蔘湯,眉眼間有一絲絲的疲態,卻搖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有些累,不礙事。」
姜宣是二房的長子,曾經歷過姜家那些苦日子,所以他一直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在讀書入仕一事上,他完全沒有過一絲的懈怠,這麼些年讀下來,不說手不釋卷,但也是沒有哪一日,一刻都不捧書翻閱的。
在他看來,科舉並不是他一個人的前途,更關係著整個姜家。爹總有致仕的時候,等到那時,他必須能夠撐得起姜家,護得住親人,成為弟妹的依靠。
這是他作為長子的責任,作為兄長的義務。
「石叔,我們回去吧!馬車趕穩當些,讓阿兄稍微歇一會兒。」
姜錦魚隔著簾子吩咐,石叔「欸」了一句,讓馬匹緩緩駛動。
姜宣這邊,被姜家眾人團團圍著,而在他後頭出考場的顧衍,卻是顯得有些冷清。
顧家自然有派了人來,可當家主母是胡氏,來的人也都是胡氏的心腹,當然不會對他上心,都圍著一上馬車就躺了下來的顧軒。
見他過來,顧府管事望了望馬車裡,面露難色道:「大少爺,要不您略等一會兒,奴等會兒再派馬車過來接您?二少爺怕是累著了,一上車便睡了。」
顧衍無動於衷,冷淡的眼神掃過管事,不經意似的撣了撣袖子,道:「既然二弟占了,那便占了。我這個做兄長的,讓著弟弟也是應該的。」他停了一瞬,漫不經心道:「不過,馬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管事本以為大少爺要動怒,沒想到顧衍這麼輕輕抬手,就把他放過了,頓時一喜,心道:看來大少爺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不受寵,便不折騰了。
這麼想著,管事十分乾脆地吩咐車夫啟程。
顧衍站在原地,卻見一旁的同窗過來了,拍著他的肩膀道:「方才那是你家的馬車吧?怎麼顧兄你沒有跟著一起走?」
顧衍語氣十分尋常道:「坐不下了,我自己回去便是。」
「這樣啊……」顧衍的語氣越是平淡,這同窗越是腦補了不少東西,什麼後宅陰私、繼母苛刻繼子都冒出來了,頓時看著顧衍的眼神都不大對勁了,充滿了同情。
顧衍淡淡瞥了一眼滿臉同情的同窗,沒解釋,兩人簡單聊了幾句,便等來了顧衍的書僮。
書僮抱了個食盒,急匆匆跑過來,氣喘吁吁。「公子……奴才……」
同窗見有人來接顧衍,便也安心走了,只是臨走前的眼神,彷彿看著被後娘虐待的小可憐。
「公子,管事呢?他說在這裡等著咱們的啊!」書僮喘過氣來,四處找自家的馬車。
「走了。」顧衍隨口敷衍一句,眼神落在書僮懷裡抱著的食盒上,食盒所用的木材並不昂貴,但食盒上繪著淺色的蔬果,看著十分別緻。這樣的風格,他感到有些熟悉。
「什麼!走了?」書僮急得大喊,怒氣沖沖道:「管事怎麼不等公子?明明說好了,要接公子和二公子回府的!怎麼接了二公子,便走了?這也太欺負人了!」
自家書僮大聲嚷嚷,顧衍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伸出手。「食盒哪裡來的?」
書僮反應過來,忙把食盒送到自家少爺手裡,然後道:「方才姜家的下人送過來的,說是蔘湯。」
「嗯,找個地方,我們坐一坐。」顧衍隨口吩咐了一句,親自提著食盒往前走。
書僮追著他。「公子,我們不回府裡嗎?」
「急什麼?」顧衍注意力都在食盒上,漫不經心笑了一下。「自然有人急。」
他們這一坐,便坐到了夕陽西下。
書僮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見自家少爺還慢條斯理喝著蔘湯,彷彿在吃什麼珍饈美食一般品嚐著,恨不得上去拉著人就走。
當然,他就是想想,多餘的根本不敢做,只敢在一旁踱步。
顧衍平日裡雖然寬容,但並不是軟弱可欺的主子,別看府裡由胡氏掌權,可顧衍院子裡的下人,個個都老實忠心。
慢吞吞將蔘湯用了,顧衍又吩咐書僮提著食盒,總算開了尊口。「回去吧。」
書僮一聽,便抱著食盒,奔了出去,急得不得了。
顧衍回到顧府的時候,顧府已經亂成了一團,胡氏正哭哭啼啼喊委屈,一旁的顧老太太卻是滿臉寒意,坐在中間的顧忠青,則是兩面為難。
一看到進來的顧衍,幾人都站了起來,顧忠青語氣中帶著指責,第一個質問道:「院試都結束了。你胡亂跑什麼?鬧得家裡不得安寧!」
被生父這樣指責,顧衍內心毫無波動,用毫無感情的視線,掠過面前的中年男人。
顧忠青一下子就噎住了,想罵的話一下子忘了個乾淨,而一旁的顧老太太這時反應過來了,衝過來維護孫子。「你還好意思罵衍哥兒?你怎麼不問問胡氏,說好的接人,就接了一個回來!你這個做爹的,還有沒有點愛子之心了?」
顧忠青被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指著自己鼻子罵的人是親娘,他連回嘴都不好回,只能耐著性子道:「娘,未必是胡氏故意的,人既然平安回來了,依我看,那就算了。」
他懶得計較那些小事,反正人沒丟,不就行了?
顧老太太一看兒子這個態度,心冷了一半,轉頭看顧衍,見他面上毫無異色,完全沒感受到生父的偏心般平淡。
「罷了,你大了,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顧老太太嘆氣道,語氣極為失望,聽得顧忠青心裡很不是滋味。
「娘,孩兒……」顧忠青張張嘴,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他就是懶得鬧騰,胡氏是有些私心,可長子這不是好好的嗎?家裡也沒出什麼事,那不就好了?幹麼非要爭個高低對錯的。
顧老太太擺擺手。「你的事我管不了,但衍哥兒的事情,我得管!胡氏對衍哥兒這樣不上心,衍哥兒的婚事,我親自來操持,用不著你們夫妻倆插手了。」
顧忠青聽得一怔,下意識道:「這怎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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