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大年初二是出嫁婦人回娘家的日子。
這天一大早,趙氏早早起床,雖然她知道這趟回去少不得被娘家嫂子和弟媳笑話,但還是得帶上禮物,裝出一副過得很不錯的模樣。
因為姜柏身子還沒好全,之前就說過今年不必四處拜年,對外只道要全心準備縣試。
趙氏臨出門前,想到前一天沒有應下兒子的要求,心中有愧,端了早飯送去姜柏屋裡,卻發現他已經起床了,正拿著一卷書,看得津津有味。
瞧見趙氏進來,姜柏笑著放下書,出聲招呼。
「娘,您有心了。」
趙氏想著,她不過是順手端吃食過來,兒子就這樣客氣,也不記恨昨天的事,真不愧是肚裡能撐船的讀書人。
母子倆剛說上話,姜正就在外面催了,說等會兒人多,怕會搭不上牛車。
趙氏聽了,顧不上多關心姜柏幾句,立刻放下碗出去了。
出門時,趙氏遇見姜桃,姜桃依舊笑吟吟地喊人。
趙氏面無表情地應了聲,怎麼看都覺得這笑容古古怪怪的。
但匆匆忙忙間,她來不及細想,便被姜正拉著出門。
回到趙家村時,趙氏心頭那種古怪的感覺仍沒淡去,反而越來越強烈,而且不知怎的,她心跳紊亂,不安得很。
趙家嫂子和弟媳婦見她心神不寧,更有話說了。
這個說:「前兒個聽說姜家突然分家,娘擔心妳過得不好,還特地讓大全去問呢。唉,當時大全還說妳沒事兒,如今瞧著好像不太好。」
那個道:「姑子回家了就別硬撐,不好便不好吧,咱們也不會笑話妳。」
說是不會笑話,但臉上要笑不笑的神情,已經出賣了她們。
其實不怪趙家媳婦故意譏諷趙氏,而是趙氏從前得意太過,仗著有個讀書的兒子,就不把娘家放在眼裡。後來姜家三房夫妻歿了,趙氏回娘家時,更是吹破牛皮,只差沒明說整個姜家都將是她兒子的了。
如今聽聞姜家大房直接被姜老太爺分出去,依趙大全打聽回來的消息,似乎沒討著什麼便宜,如何不大快人心啊!
趙氏被她們的話分了心,立刻收起胡思亂想,回嘴道:「我哪裡來的笑話讓妳們看?我們確實剛分家,但爹也沒虧待我們,分到十來畝田地和十來兩銀子呢。」
趙家嫂子捂著嘴,笑著問趙氏。「分到那麼多啊,那夠不夠你們蓋新屋?」
這話又戳了趙氏的痛處,轉過話頭,說起自家兒子。「就算不夠又怕什麼?二月我們柏哥兒便要縣試,這回必定考個童生回來。到時候功名在身,還在乎這麼點小錢?」
這幾句讓趙家女眷們沒話說了。
趙家家境差,幾代沒出過一個讀書人,出路最好的趙大全,不過是在採石場當監工。
趙氏自覺鬥贏了,剛準備得意起來,卻突然發現不對勁──
早上姜柏在屋裡看書,看的並不是平常那幾本。
姜柏有的書不多,雖然趙氏不識字,但早認熟了。今早姜柏手裡那本,封面簇新、裝幀精緻,很是眼生。
趙氏暗叫一聲不好,連午飯都沒顧得上吃,拉著姜正,匆匆趕回槐樹村。
然而緊趕慢趕,路上還是頗費了一番工夫,到姜家時,已經快中午了。
姜正一路上都在埋怨,說沒道理回娘家連頓午飯都不吃,這時候回家,家裡肯定也吃完了,大過年的怕還要餓肚子。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趙氏一邊罵他、一邊快步進了大門。
兩人走到院子,瞧見裡面的動靜,連姜正也顧不得自己的肚皮了──
姜柏正跪在院子裡。
「柏哥兒,你身子沒好,又是大過年的,跪在這裡做什麼?!」
趙氏嚷嚷著就去拉姜柏,姜柏沈著臉沒動,姜老太爺的喝斥聲從屋裡傳出──
「你們兩個給我滾進來!」
趙氏嚇了一跳,連忙和姜正進去。
姜老太爺不跟他們兜圈子,直接黑著臉說:「這個家容不下你們了,今天就給我搬出去!是我往常太縱容,才讓你們越來越膽大包天!」
姜正一頭霧水,吶吶地問:「爹,怎麼回事?我們一大早就出門,啥也沒做啊!」
姜老太爺冷哼一聲,拿著手裡的書,問趙氏見過沒有。
趙氏定睛一瞧,背後立刻冒出冷汗,這不是早上自家兒子拿在手裡看的書嗎?
趙氏不是個能藏住事的人,反應全顯在臉上,姜老太爺見了,還有什麼不明白的,氣得拍桌子。
「現在馬上搬,別等我用掃帚趕你們!」
姜正還是發懵,趙氏也不知道從何解釋。
旁邊的周氏涼涼地道:「嫂子的膽子也忒大了,大過年就敢在爹的眼皮子底下偷三房的書。幸虧發現得早,只丟了一本;要是沒發現,整個書房豈不被你們搬空?」
周氏心中也有氣,氣趙氏比自家先動手,還那麼蠢,讓人逮個正著。往後,姜老太爺肯定嚴防死守,他們二房想拿書也沒戲了。
「你……你是說,這書是柏哥兒偷的?」趙氏頹然地跌坐在地。
姜柏在屋外聽見這話,立即衝進來,砰一聲對姜老太爺跪下。
「爺爺,我真的只是過於心急,想早些考取功名,所以才先把書放在身邊,沒有侵占的意思。等我看完,自會歸還的。」
趙氏沒想到兒子進來就認罪,膝行上前,扯著他道:「兒啊,你可不能亂認!你爺爺這是要把你當賊看的!」
之前姜柏給姜楊下藥,她這當娘的替他擔下罪責,先不說其他人信了幾分,但總沒有證據指責他。這回人贓俱獲,往後姜柏要被全家人指著脊梁骨罵!
姜柏反手把趙氏的手扳開,道:「認什麼認?我只是說,沒把書及時送到爺爺面前而已,偷書的不是娘嗎?」
趙氏完全懵了,她知道這會兒應該順著姜柏的話頂下這條罪,但或許是姜柏的反應太過冷漠傷人,抑或事情轉變得太快,讓她反應不來,竟愣愣地說出姜柏先前的謀算。
「我、我怎麼會……昨天你要我偷楊哥兒身上的鑰匙,我說我不敢在你爺爺眼皮子底下做那種事……」
姜柏嫌惡地看著趙氏。他早瞧不起這愚蠢的娘,好在趙氏雖然蠢,對他仍有一片愛護之心,可眼下她居然想著把罪責全推到他頭上?
於是,姜柏也不顧及母子情分了,冷著臉道:「昨天娘回絕我,但今早我一起身,床頭便出現這本書。不是娘拿來的,還能是誰?!」
全家人含怒的目光全落到趙氏身上,兒子話裡話外的責怪嫌惡,更讓趙氏喘不過氣來,出聲辯駁。
「真的不是我!」她喊著,轉頭看向姜老太爺。「爹,那鑰匙一直在楊哥兒手裡,若他有心陷害,還不是隨便他說?」
姜老太爺聞言,氣得笑出來。「年前,楊哥兒說過年時家裡人多手雜,擔心自己看顧不好,便先把鑰匙放在我這裡。當時我還道他擔心過頭,拿到鑰匙後,清點數目,確認一本都沒少,才親自鎖上書房。怎麼,現在我聽著妳話裡的意思,是覺得我故意陷害你們母子?」
趙氏搖著頭說不可能。
周氏道:「嫂子別狡辯了。鑰匙在爹手裡,那書也沒長腳,不是你們拿的,會是誰?」
趙氏完全喪失理智了,上前拉扯周氏。「是妳,就是妳害我的!」
周氏一邊還手、一邊道:「我害的?是我有本事偷爹身上的鑰匙,還是有本事拿了書,偷偷放到柏哥兒床前,又不被發現?若我有那麼大的能耐,還待在這裡?」
趙氏答不上來,狠狠抓著她的頭髮,罵道:「妳也不是什麼好東西,難道就沒想過拿三房的書?上回二叔同妳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們想著住得近些,還不是為了方便拿書!」
眼看兩人又要扭打在一起,姜老太爺氣得掀了炕桌。
「你們都給我搬!天黑後,我不要再看到你們!」
孫氏連忙幫他順氣,罵兩個兒子。「你們是死人嗎?大過年的,是要氣死你們的爹?還不照他的話去辦!」
姜正和姜直這才上前,拉開自家婆娘,認命地回屋收拾東西了。
姜柏還直挺挺地跪在屋裡,不肯動。
姜老太爺氣不打一處來。「你也滾,往後沒事別湊到我眼前!」
姜柏梗著脖子,還要強辯,說自己只是急著想考功名,又沒真的動手偷書。
姜老太爺怒極,跳起來拿茶盞砸他。「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耍下流手段、使陰招,別以為我真的老糊塗,不知道大房拿主意的全是你!從前不過是給你留兩分面子罷了,還功名呢,你這種人考個屁,要是能考上,我把姜字倒過來寫!」
姜柏被罵得狗血淋頭,灰溜溜地被姜老太爺趕出了屋子。
三房這邊,早上姜楊和姜老太爺說,想看一會兒書,拿鑰匙去書房,發現書不見,去向姜老太爺稟報後,便沒再過問這件事。
等姜老太爺的屋裡沒了動靜,他才去找姜桃,問道:「之前妳說的收尾,是不是就這樣收完了?」
姜桃輕輕一笑。「嗯,終於結束了。」
半個月的搬家期限,大房、二房看著或許很短,但在她眼裡卻是太長。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更別說是姜柏那樣狼子野心的人。也是姜柏自己貪心,如果早早把書送到姜老太爺面前,交代清楚,也不會落到這樣的境地。
不怪她非要把事情做狠做絕,而是姜老太爺看著精明,其實還是看重子孫。先前他雖惱大房跟二房動作不斷,但說到底,他們並沒有得手過。待時日長了,事情淡了,血脈親緣怕是又要占據理智的上風。
而且,後來孫氏心軟了,說月尾就是姜桃的婚期,屆時還有得忙,不如留他們在家裡打打下手,等忙完再說。
當時姜老太爺聽了,雖然沒接話,但也沒有反駁。
月尾她出嫁,二月是縣試,這一留二留的,總是能找到理由,大房和二房便不用搬出去了。可以後姜楊休沐時還要回來,她怎能放心讓他獨自面對其他兩房,還是趁早把他們趕出去,一勞永逸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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