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等大家都回去歇息,沈時恩牽著姜桃進了正屋。
「雪團兒有了著落,可是不用再發愁了?」
姜桃抿唇笑笑。「若是旁人來養,我還不放心,小榮看著有些驕橫,但心腸軟,想來不會虧待雪團兒。」
沈時恩屈起手指,輕敲她的額頭。「妳啊,年紀不大,操心的事倒不少。」
他說著,要姜桃在炕邊坐下,去灶房打熱水來讓她泡腳。
因為來月事,姜桃身上微微發寒,脫了鞋襪,把雙腳放進熱水後,舒服地喟嘆出聲。
沈時恩看她眉頭總算舒展開來,道:「那藥千萬別再吃了,不然先不說以後如何傷身,光是每次來月事都要這麼疼,就夠折磨人的。」幫她拿來一碗紅棗,讓她睡前再吃一些。
白日看完診,送姜桃回家後,沈時恩便去採石場告假,又買來許多紅棗。下午姜桃已經被他督促著吃掉一碗,如今看到紅棗,便倒胃口了。
她蹙著眉,可憐兮兮望著沈時恩求饒。「我已經好多了,肚子也不疼,能不能不吃?」
「不行。」沈時恩第一次這麼果斷地拒絕她。「大夫說了要吃的。」
姜桃沒辦法,只能抱著一大碗紅棗,慢慢吃起來。
沈時恩蹲在她泡腳的盆旁邊,時不時伸手去探,發覺水涼了,就去灶房提熱水兌上。
泡腳泡了快半個時辰,姜桃終於把紅棗吃完了。
沈時恩拿來乾布巾,要給她擦腳,姜桃忙按住他的手,好笑道:「又不是真生了什麼病,我自己來吧。」
沈時恩沒和她爭辯,只是輕輕拍開她的手,替她擦好腳,接著出去把洗腳水倒了。
姜桃活了三輩子,第一次有人這麼伺候她。從前雖有看護或丫鬟照顧,但那是為了掙薪水或月錢,沒這麼盡心盡力。
她抿嘴輕笑,沒多久,沈時恩又端了一個盆子進來。
姜桃認出那是她洗屁股的水盆,臉一下就紅了。「我自己去外頭洗就成了,你拿進來做什麼?」
沈時恩放下盆子,倒了熱水,試好水溫後說:「在屋裡洗吧。外面夜風大,受了涼又要肚子疼。」
姜桃是真的不好意思了,扭捏半天,不肯解褲帶。
沈時恩便開門走到門外,道:「妳洗好了喊一聲。」
姜桃看他背對著屋裡,才解開褲帶蹲下身。
一番清洗後,身上舒服不少,她穿好褲子,彎腰端起盛著血水的水盆。
沈時恩聽到動靜進來,蹙起眉。「不是讓妳洗好了喊一聲嗎?」說著就要端走她手裡的盆子。
姜桃的臉立時又紅起來,忙說:「我自己來!」
沈時恩沒理她,伸手在她手肘上一拍,讓她鬆手,把髒水端走。
「去床上躺著。」
姜桃沒搶贏,只得乖乖地喔了聲,上床去了。
姜桃躺進被窩裡,發現暖和得很,沈時恩不知何時放了個灌熱水的湯婆子進去。
沒多久,沈時恩也洗漱好了,帶著一身水氣回屋。
姜桃忙掀開被子,讓他上床。
他卻只站在床邊,重新把她的被子掖好。「我用冷水洗的,身上涼,等會兒再上床。」
即便在冬日裡,沈時恩仍習慣用冷水沖身子,起初姜桃知道時,還擔心他著涼,後來知道他自小就這樣,從沒因此著涼生病,這才沒勸。
過了片刻,沈時恩覺得身上暖和了,上床與姜桃躺在一處。
姜桃鑽進他懷裡,不好意思地說:「那髒水……以後還是我自己去倒吧。」
那水帶著血呢,讓沈時恩這大男人倒,實在太不好意思。而且這個時代,世人覺得女子來月事是忌諱,講究些的人家,別說丈夫給妻子倒血水,連睡都不會睡在一起,嫌晦氣。
「別瞎想。」沈時恩摟著她,大手輕輕拍著她後背。「我不是那等迷信的人,只是妳不舒服,我多照顧妳一些罷了。」
姜桃聽了,心裡軟得要融化,把臉埋在他胸前,甜蜜地笑了一陣,才道:「我的月事每個月都要來,你總不能月月向採石場告假。不如像小南一樣,這樣照顧我,豈不更方便?」
說到底,她還是心疼沈時恩服役,想交一百兩換他的自由。他就是不做其他活計或不掙錢都沒關係,她不想看他再受苦。
沈時恩還是不答應。「現在這樣就很好,我多打些獵物送給監工,請假還是方便的。」
姜桃知道沈時恩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既然他不想說,她也不再追問,但還是心疼他,遂甕聲甕氣地問:「你幾時才能從苦役中脫身啊?」
沈時恩嘆息一聲。「大概太子登基的時候吧。」
姜桃想著,新帝登基會大赦天下,不是十惡不赦的罪犯都能被赦免。到時,沈時恩自然能脫離戴罪之身,成為普通人。
可惜,她上輩子過得渾渾噩噩,只依稀記得當年外戚謀反的風波,就沒再關注時政。
現在的太子好像還是之前那位,但他外家都謀反了,還能順利登基嗎?
不過,不是同一個太子,應該沒關係吧?只要有新帝大赦天下便行。其餘的,不是他們這樣的市井平民要操心的。
姜桃想著事情,很快就睡著了。
靜謐無聲的夜裡,一隻信鴿撲著翅膀,從小小縣城起飛,一路飛向京城。
信鴿輾轉飛過幾個驛站,幾日之後,牠腳上的小信筒被送進宮牆內,再由太監傳入,最後遞到太子蕭玨眼前。
蕭玨今年不過十四歲,卻是舉止得體、氣定神閒,端的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樣。
不過,待看到那份密信,蕭玨面上的淡定就被打破了。
「下頭的人是不是當本太子是死人?這樣信口胡謅的信,也敢送上來?!」
此時殿內只有東宮輔臣和幾個忠心可靠的太監,蕭玨才卸下人前的偽裝,罵完仍不解氣,把密信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殿下莫要生氣。」太子少保一邊勸、一邊撿起紙團展開來看,看完之後,也不知道怎麼勸蕭玨了。
早在數月之前,東宮得到消息,說貴妃那邊又派人去打探太子的小舅舅,也就是沈時恩的消息。
這種事由來已久,原因無他,蓋因當年的風波裡,沈時恩被承德帝留到最後,無人知道承德帝想如何處置他時,沈時恩卻忽然在死牢裡暴斃,且死狀淒慘,乃撞牆而亡,頭骨撞裂,面容扭曲,只依稀能辨認其模樣。
同一夜,被禁足數月的沈皇后,於長春宮自縊而亡。
當時正是沈國丈謀反事發的風口浪尖,承德帝秘密處死國丈和其長子後,卻沒處置沈皇后,連她的封號位分都沒動,只禁足而已。
到底曾經是恩愛夫妻,承德帝悲痛之下,沒再追究沈時恩蹊蹺的死因。
但承德帝不追究了,其他人卻是要追究的,尤其是宮裡有子嗣的妃嬪們。
沈時恩威名雖遠不如其父兄,但到底也在軍營裡長大,若讓他得了一線生機,他朝起復,振臂一呼,自是一呼百應,蕭玨便還是從前那個有整個沈家軍支持、不可撼動的太子。
這些年,從京城派出去搜尋沈時恩的人馬,沒有上百批,也有好幾十批了。
就在眾人妄想太子之位時,承德帝卻奇蹟般的沒有廢太子,反而開始逐漸放權給蕭玨。
但那到底有限,不過是上朝議事之類罷了,並沒有批閱奏摺、監國輔政等實權。
不然像蕭玨這樣生下來就被立為太子的,長到快十五歲,握在手裡的權力,早能把那些出去的人消滅在半道上,連京城都別想出。
蕭玨沒有那麼大的權,只能派自己的人在外頭截殺那些暗探。
數月前,貴妃派去的人馬似乎得到沈時恩的消息,蕭玨自然不能放過,讓暗衛帶人去截殺,也去求證。
孰料,他去的人晚一步,貴妃的探子居然被殺乾淨,據說是跟山寨裡的土匪火併,同歸於盡。
這實在太乾淨俐落,不論探子還是土匪,竟一個活口都沒留。
貴妃那邊以為是東宮的人幹的,得到消息後,沒再追查。畢竟這幾年他們派出去的人,多半折在蕭玨手下,不疑有他。
可蕭玨知道不是,燃起一絲希望,或許他的小舅舅真的藏在那裡。
他不動聲色地過完年,年後又派人過去。
等了個把月,派去的人終於來信,說確實打聽到一個人,年紀、樣貌都跟沈時恩對得上,還寫上他留給採石場的身家背景,正是今天蕭玨看到的那封密信。
蕭玨氣極反笑。「我小舅舅那樣孤高,如何憑空冒出一個弟弟?弟弟就算了,信上還說那人已經成親,娶了當地的農家女。這還不算最胡扯的,接著居然說他家養了一隻小老虎,今日在縣城裡招搖過市。
「什麼老虎獅子的,怎麼不說我舅舅如今在外頭養麒麟、馭龍騎鳳呢?真能編!」他說著,砸了手邊的茶盞。「真把本太子當成無知稚童誆騙!」
砸完東西,蕭玨瞇了瞇眼,臉上露出陰鷙的笑。「是不是本太子在你們面前太好性,你們都不畏懼我了?」
這話一出,殿內的輔臣和太監全跪下來,連道不敢。
「都滾出去!」
殿內眾人不敢多言,立刻躬身退下了。
到了殿外,幾個輔臣湊在一起,愁眉不展。
太子早熟早慧,是他們樂於看到的。但自從當年那場風波後,太子的性子就有些偏了,陰鷙的一面漸漸展現出來。今日這樣胡亂傳遞消息的暗衛,肯定連性命都保不住。
雖然他們還是一如既往的忠心,畢竟身家性命繫在東宮的榮辱上,不可能脫掉干係,但很多時候還是心慌啊,就怕掏心掏肺為太子籌謀鋪路,末了卻落個淒慘下場。
太子少保撕碎手裡的密信,無奈嘆息。「你們說,這消息要是真的該多好呢,若沈二公子還在,咱們殿下也不算孤苦無依。」
太子少保話裡的意思很明顯。
如果沈時恩還活著,像密信裡活得那麼好,日後回來跟蕭玨相聚,先不說他能給蕭玨的助力,只說有親舅舅在,或許還能拗一拗蕭玨這走偏的性子。
不過,沈時恩還活著的事,不過是眾人的猜想罷了,這些年沒有人證明過。當年在死牢裡離奇身亡的,很可能就是他本人。
所以,大家嘆了又嘆,沒再接著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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