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其實,在魏韞的手遮住她眼睛的瞬間,馮纓已經看見馮澈脫下了最後的那一條褲子。
她沒有隨便看男人身體的愛好,就算是上輩子,最多也只看過網路上那些猛男模特兒的漂亮身材,而這輩子也只摸過魏韞的……
但是馮澈的情況有些不一樣。
馮纓伸手,按了按遮住自己眼睛的那隻手,往下拉,無奈道︰「我都看見了。」
魏韞嘆了口氣。「我動作還是慢了。」
馮纓回頭嗔怪地看他一眼,這才重新看向馮澈。
他站在那裡,從脖子到耳朵,滿臉漲紅,兩隻手緊緊握拳,別過臉,強忍著難堪。
「二姊……」馮澈動了動唇,聲音發顫,且是從骨子裡發出的顫抖。「二姊,妳看見了嗎?我……我是個怪物……」
馮纓搖頭。「你哪裡是怪物?」雖然大小看起來是奇怪了點,但最多只能算是身體缺陷,還談不上怪物。
頂多……頂多就是天閹罷了。
馮澈臉上的難堪之色越發嚴重。「姊夫,我、我想借一下二姊。」
魏韞並不攔著,只看了看馮纓,馮纓心下嘆息,主動上前拉過馮澈走到角落的屏風後。
馮澈到底覺得難堪,一面拿衣服遮住自己,一面不得不在二姊面前露出令他難堪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那是女人才有的器官!
而這個器官,就那麼完整地出現在一個二十出頭,正值最好年華的青年身上……
「快穿上,別著涼了。」馮纓臉色凝重。
馮澈背過身,聽話地把褲子穿了回去,然後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走回到魏韞身旁。
「你的身體不可能是這幾年才發生變化的,所以,你母親一直都知道你的情況是不是?」馮纓好不容易才壓下心頭的怒火。「你這樣……她還逼著你要你娶妻生子?」
馮澈低下頭。
魏韞抬手攥了攥馮纓的衣袖。「怎麼了?」
馮纓咬牙,將馮澈的情況說了一遍。她不敢說得太詳細,但儘管說得含糊,以魏韞的聰明,還是當即明白過來。
「從前不是沒有過這種事,只是的確不好讓外人知曉,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得了這種情況。」魏韞安慰道︰「忠義伯可知曉?」
馮澈搖頭。
「你母親連枕邊人都瞞著,看來這些年實在是辛苦了。」馮纓忍不住譏諷道。
她不是衝著馮澈發脾氣,而是一想到他這些年是怎麼帶著這個秘密過下來的,就從心底對祝氏生出更多的惱怒和厭惡。
她一下子就能猜到祝氏這個打算是為了什麼。
不就是為了有個兒子,能好好霸住家裡正妻的位置,免得馮奚言那些鶯鶯燕燕生出個兒子來,日後霸占忠義伯府的家產。
馮澈自小聰穎,得諸多長輩和先生看重,馮奚言對這個兒子也是情理之中的疼愛,但他顯然不知道兒子身上究竟藏了什麼重要的秘密。
「我……偷偷找過大夫,大夫說我的身體……十有八九是因為母親在懷孕的時候吃了太多的藥導致的。」
馮澈痛苦地抱著頭,把身體蜷縮起來。
「大夫說,他見過好些這樣的人,大多、大多都是婦人為了生兒子,於是在懷孕期間拚命吃一些遊方大夫開的、據說包生兒子的藥方……如果本就是兒子,生下來可能身體羸弱,壽數不長;如果是、如果是女兒,就可能成為像我這樣的……怪物……」
馮澈失態得很,到後面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了。
馮纓咬牙。「你母親……算了,現在埋怨她也沒用了,我算是明白她為什麼把馮昭當做寶貝,恨不能捧在手心裡了。」
她頓了頓。「那……你手腕上的傷,是什麼時候割的?」
「十二歲……」
「因為發現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是……」
馮纓看了看魏韞,後者拍拍她的手背,問道︰「你不願意成親?」
「我這樣的身體,怎麼成親?」馮澈苦笑,眼角還流著淚。「我這樣的怪物,到底算男人,還是女人?我難道真的要雌、雌伏在別人的身下?」
魏韞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搖了搖頭。「你既然不怕死,為什麼不靠著這股意念,想著如何繼續活下去?」
「不……不可能的,我活一天,父親就會想方設法地讓我娶妻生子;如果我死了,家裡還有弟弟,不怕忠義伯府後繼無人,而且……也不用害怕哪一天,我的秘密被人發現,被傳得到處皆知,然後……然後讓忠義伯府蒙羞。」
「你到現在還為他們著想什麼!你問問自己,這麼多年下來,那對夫妻倆有沒有為你考慮過一丁半點?」馮纓一字一句地說。
為了生兒子,祝氏枉費自己作為親娘的責任,硬是吃下那些有害身體的藥,導致馮澈一出生就擁有這樣一副殘缺之身,直到他長大成人,始終自私地對外隱瞞他的秘密。
不僅如此,她還想逼馮澈娶妻生子,為她生個嫡親的孫子延續香火,繼承家業;而身為親爹的馮奚言更是不可取!嘴上說著對祝氏是真愛,言行舉止上卻半分不沾邊。
但凡對兒子多一點關心,也不至於二十三年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身上有恙。
馮澈徹底慌了。「二姊……」
「三兒,你知道我至今做過最高興,並且不後悔的決定是什麼嗎?」馮纓笑了起來。「是五歲那年,從嬤嬤手裡逃出去找阿兄討零嘴吃。」
馮澤離家的時候,她還很小,儘管是穿書過來,仍抵擋不住嬰孩的天性,整日裡只知道吃睡。
等她能長時間思考人生時,已經是一兩年以後的事。她太清楚馮奚言和祝氏是怎樣對待自己的,所以下定決心要為自己找一條出路,並聯想到書裡一筆帶過的女將軍,某天得知馮澤回京的消息,就想盡辦法從守著她、有意阻攔他們兄妹相見的嬤嬤看管下逃了出去,這才見到了她同父同母的親哥哥。
「三兒,除了尋死,你想做什麼,二姊都支持你。」馮纓抱膝蹲下,和馮澈平視。「你二姊呢,雖然只會打打殺殺,也不聰明,但是你二姊夫有顆聰明的腦袋,我們會幫你的。」
她知道,馮澈此時如果回去,多半是逃不掉一頓打的。
馮奚言雖然對這個兒子寄予厚望,可更喜歡到手的財富,他要脅胡雙華圖的是美色,現在又得到金子,勢必更加護著她。
「別擔心,你二姊我名下還有些房子,你若是想從伯府搬出去,我就把房子借你住,看你要修身還是養性都隨你,以後想成親還是獨自過活也隨你,若是一個人覺得寂寞了,要收養個孩子也行,最好能教養孩子做個正直孝順的人,給你養老送終。」
馮纓與馮澈之間從來就沒有利益衝突,對馮纓來說,這個弟弟也向來十分乖巧懂事,如果是嫡親弟弟自然更好,不過這倒也沒什麼影響,她幫自己的弟弟本是應該的。
就像魏韞,他會在能力範圍內幫助魏家那些堂兄弟,她也會如此。
馮澈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馮纓伸出手,揉揉他的頭。「三兒,你好好活著,二姊和你二姊夫都能罩著你,要是死了,可就什麼都沒了。」
馮澈不說話,馮纓拿胳膊撞了撞他。
「等以後有機會,我帶你去河西,到了那裡你就知道,不管身體上有什麼殘缺,甚至是當了寡婦鰥夫都不要緊,人活著才是真的,對了,我還可以順便帶你去獵狼!你知道嗎?頭狼最難打,可如果誰打到了頭狼,全河西的人都會拿他當英雄,連關外的人也是。」
這時長星突然進門來,同魏韞附耳說了幾句話。
馮纓看了看他們主僕二人。「怎麼了?」
「沒什麼,說已經給三公子收拾好廂房了。」魏韞道︰「早些休息吧,睡一覺過後,身心都能舒服一些。」
馮纓到底不放心馮澈,親自送他去了廂房,非要盯著人躺到床上睡著了,這才回自己的寢室。
等她回來,進了裡屋,只見魏韞已經換過衣裳,靠坐在窗下小榻上,手裡捧著書,正翻過一頁。
馮纓怕打擾了他,輕下腳步進門,可惜,才走了兩步,那頭看書的男人已經抬起頭來,神色溫柔地望向她。
「睡了?」
「睡了。」
知道魏韞問的是馮澈,馮纓點了點頭。
魏韞放下書,在榻邊坐好,好整以暇地看著她。「馮澈的事,妳打算怎麼辦?」
馮纓挨著人坐下,聞聲眨了眨眼。
他屈指,彈了下她的腦門。「他是妳弟弟。」
「我知道呢。」馮纓摸了摸額頭,靠上他的肩膀。「我會幫他的,先讓他好好睡一覺,睡醒了我再問問。他現在情緒不穩,我不能亂了他的主意。」
在馮纓看來,馮澈的生活已是極好,至少在平京城中,像他這般年輕有為的青年並不多見。即便是世家子弟中,也有太多的紈袴惹人頭疼。
不過馮澈的秘密,早晚會藏不住的。
怪不得他之前會問她後不後悔當女人,當女人是不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因為自始至終,他的性別都發生了錯誤。
他原本……可能是個女人。
但生養他的那個人,更喜歡他是個男人,一個能繼承家業、光宗耀祖的男人。
「不管他是怎麼想的,有我們給他當靠山就行。」
馮纓已經決定了自己的立場,魏韞頷首。
馮纓往他肩頭蹭了蹭。「今次沒能看到螢火蟲,等明日陪他回忠義伯府,螢火蟲只怕就要等下次了。」
她重重嘆了口氣。
片刻後,魏韞忽而抬手拉了她一把,馮纓順勢轉了個身,坐上了他的膝頭,男人的大手下一瞬扶在她的腰上。
馮纓睜大眼,不解地看他。
「妳想看螢火蟲,我讓人抓了一些回來。」魏韞揉捏她的腰,鼻頭貼著鼻頭,低聲笑道︰「妳去把蠟燭吹熄了。」
吹蠟燭?
馮纓皺了皺鼻子,聽話地從他腿上下來。屋裡屋外點了好些蠟燭,她一根根地吹熄了。
聞著鼻端的燭火味,馮纓轉過身。「都吹滅了,我瞧不……」
她話音未落,便見屋內有一星子綠光慢慢飛了起來,然後兩個、三個……數不清的瑩瑩綠光在屋裡成群飛舞,輕輕悠悠的,像一盞盞小燈。
馮纓呆呆地站著,看著螢光由遠及近,又從鼻尖飛過,飄飄忽忽地飛去別處,好像……一伸手就能搆到這片從天上灑下來的點點繁星。
真好看……
馮纓說不出話來,想到這一切都是男人特意準備的,一時間心中千迴百轉。
「星河」之中,她只能隱約看見站在小榻邊上的男人。
她穿過「星河」,咬了咬唇,幾個小步之後撲進了男人的懷裡。
魏韞抱住人,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正要低斥她胡鬧,臉頰忽地被人捧住,緊接著被人吻住了唇瓣。
有螢火蟲輕輕盈盈的落在她的臉頰上。
魏韞看著,回過神來,閉上了眼,將人緊緊揉進自己的懷裡。
*欲知精采後續,敬請期待10/20上市的【文創風】895《歪打正緣》3(完)。